第二卷 第八章「直奔某地」

杭特想到「金」这个字。

不是元素表里的金。那在魔术中虽是常用原料,但硬化后就会持续劣化,有时甚至输给青铜,难用得很。

是金钱的金,货币经济的金。

「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杭特环顾的厅室大小约十五公尺见方,天花板也有五公尺之高。底部的阶梯平台顶端,有个看似入口的门。

「这是堀之内的房间?」

「对呀,普通科宿舍的最顶层,我是第一个用的。」

「真的吗?」

「对呀。」堀之内又点点头。「这间宿舍,原本是四法印学院之前那间学校的财产。」

「搬过来的?」

「对──那间学校在上一次魔女之夜毁掉了,只有几座设施平安留存。这里有当时最新的术式防护,搬迁的时候,在八十个风水型等魔女的合作下只花了三小时就大功告成。因为这个故事,这所学院也被人叫做『一夜城』喔?……不过主体的学校部分都没了,宿舍的防护层级高成那样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有那样的过去就像有某种保佑一样,住起来比较放心嘛──像遇到地滑也会神秘地平安无事的家,魔女都会想住住看吧。不过呢──」

杭特还是有点疑问。

「──你为什么是第一个用最顶楼房间的人啊?」

「事情很单纯──因为普通科之前的排名魔女名次都不高,所以都只是心领了。」

堀之内手托脸颊叹了一声。

「虽然还是有人进到前十名,不过她们把心思放在提升名次上,全都婉拒了──不过我觉得,由于这里是仿照家母学生时代用的房间装修成的,住在这里有种继承她遗志的感觉。」

「……我看那才是让人更不敢住的原因吧……」

若知道她女儿在这念书,就更难住了,且遑论这个女儿的名次还愈来愈高。过去那些魔女,都认为这里是堀之内家的城堡吧。

……与其说宿舍,更像是堀之内家当家的秘密闺房呢。

这么想时,阶梯顶端的门打开了,暑假合宿那个让人虚惊一场的眼镜男走进来。

「欢迎二位,这里是堀之内家当家满大小姐的私人住所。」

他还恭敬地鞠了一躬。不过那位堀之内也在这里,感觉怪怪的。

「晚餐时间就要到了,二位想吃点什么?」

光太郎这么问之后,先看看杭特,再往她背后看去。

背后,还有一个人影。堀之内转身喊的是──

「各务──直接开作战会议喽?」

「咦!」

堀之内冷眼忽视杭特的叫声。

……这种情况哪还吃得下啊……!

各务实在太安静了。虽然那也挺不错,但可以的话,希望她能静得正常一点,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啦~在如此自我吐槽之余──

……她好像一直很苦恼,这样实在不行。

东京湾的战斗结束后,各务或许是累了吧,在路上就睡著了。而醒来之后,始终是这么心事重重。

无论泡在浴池里、喊她再多次,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原因,堀之内也懂。

与她对战的第二名玛丽·苏,恐怕是来自各务见证了毁灭的世界,而且两人还有某种程度的师徒关系。

「赶快开会,一起想出对付她的方法。」

若不这么说,她恐怕会全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她们姊妹创作的世界。尽管其中人物的经历不完全受她们控制,但她还是很容易代入感情。

当然,堀之内自己并不排斥故事,也曾经为虚构故事掬过一把泪。小学国语课本上,有个白鹤化作美女嫁给救命恩人的故事。白鹤告诫丈夫不能偷窥她织布,结果丈夫终究食了言,白鹤因而悲愤离去──

「『──别走!其实我刚好只对鸟有反应!就这样留下来陪我吧!』于是欣喜若狂的男子抓起白鹤双脚左右一掰Ready GO──」

最后的发展实在太惊悚,吓得堀之内嚎啕大哭。后来老师还问:「这样的结局到底美不美满?」弄得班上闹分裂,男生的激进兽人派打著「人和动物应该享有平等待遇!」的口号组成抗议团体,最后还得开校园法庭来调停。编课本的文部科学省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小心扯远了。

总之堀之内明白各务为何沮丧。她或许是真的见过很多个世界的毁灭,但遇上幸存者复仇还是头一遭吧。

……真是的。

在对战堀之内和杭特时,各务都展现了简直丧心病狂的应变能力。

但在这次案例中,她却显得处处碰壁。这么说来──

……过去的即兴应变,其实都是苦练出来的?

抑或是──

……因为这次对手不是我们那样的「他人」,而是她「自己」的感情,才会无法施展?

虽不知是哪边,但堀之内有种感觉,自己或许多少有点了解这个问题制造者。因此──

「──我们得因应各种状况想出不同对策才行,她无疑是个强敌。」

「哎呀。」

整理校长室的途中,校长苏里洁望向窗外。

从这里不仅能看见中庭的森林,左侧还有术式科的宿舍和校舍,前方森林彼端则是普通科的校舍和宿舍。

即使现在才晚上八点──

「──看来她们有在准备呢。」

校长仍弹响手指,熄了房里的灯。接著注视起──

「──术式科到现在还有灯亮著也真是难得。」

话里带著笑意,而接下来的话──

「普通科宿舍最顶层后面的接待室从现在开始亮灯,就更难得了……

我们以前也常常在那里聊天说笑,讨论怎么训练呢。不晓得现在的孩子会聊些什么。」

杭特深刻体会到今天第二次的「世界真是不公平」。

「喂喂喂喂,这片可以直接躺下去睡的地毯是怎样……」

……我家地板还只是用电锯切割拼成的耶。

而且根本没经过什么处理,烤肉酱一滴在上面就会渗进去,使得杭特记忆中「家的味道」是浓浓的辛香料味。班上爱欺负人的同学问:「你家闻起来是不是跟莎莎酱一样?」杭特就往对方脸灌一拳大骂:「是芥末酱啦!」和父亲在校长面前立正站好时还辩解说:「芥末酱用途比较广!」不过最近我觉得莎莎酱也不错喔,爸爸。

总之,这地毯实在可恶。

「要是烤肉酱滴下去,清洁费会很吓人吧……」

「不会的,杭特小姐。我们有清理污渍的术式,不必费心。」

鉴于眼镜男这么说,侍女们又都点了头,应该是真的吧。仔细想想,神道还真是个爱乾净的魔术体系。这么说来──

「啊啊,真好……吃饭不用顾东顾西,也可以维持得这么乾净啊──」

杭特脚一跪手一撑,就这么趴了下去。

「没怪味耶~」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呀,杭特!」

「哎哟……」杭特坐起身,左右看看。「……这种摆了古典钢琴,连个人吧台都铺满红地毯的接待室,我只有在黑帮电影看过耶。」

「这都是家母那时代的东西,有古董的感觉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天花板那么多的灯,还有墙上的装饰灯──

「这个贫富差距是怎样……」

「没有啦,那个,因为我们家在四法印学院投资很多,家母又和校长是好朋友嘛。话说,高排名魔女的房间不是都不错吗?」

「哪有,特机科经常会为了赶作业,就把铣床啊绞盘、钢板搬进房间里,够狠的连车床都照搬不误,地板什么时候垮掉都不奇怪。」

这是真的。所以一踏进特机科排名魔女的房间──

「根本是仓库或停车场的感觉呢……」

「原来如此。」堀之内拍个手,墙壁跟著打开,一组置于阶梯平台的沙发滑了出来。

「……这个,平常收在墙壁里有意义吗?」

「听说那是办宴会用的,平常都收起来。我自己是这组茶几就够用了,所以没拉出来过。不过──」

说到这里,一群侍女走进个人吧台后,安安静静地以术式控制电热炉,开始烹调晚餐。

奶油融化的气味飘送过来,彷佛要让人先闻个香。

……以晚餐来说有点少,不过也不错吧。

眼前,堀之内正往落地窗外头望。

向南的窗。从这里能直望东京湾南侧、四法印学院的码头与沿岸照明,尤其是东京湾西岸品川至横滨一带重建地区的点点灯光。

偶现的列车光带,跑在近三年前特机科重建完成的轨道上。

此刻,在玻璃窗前注视这些光的是──

「各务。」

堀之内手比沙发说:

「……在作战会议开始之前,如果你有话想说,就先说说看吧?」

「咦?」

各务不禁反

问,发现自己真的很反常。

……哎呀,这样不行。

真不像自己。喔不,虽然平时的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也很难说,但至少那很适合自己。然而,现在的自己不是那个样子。

所以由自己看来,现在的自己并不像自己。这么一来──

「就这个状况来说,配合你们准没错吧。」

「你这方面就算心情低落也还是一样呢……」

杭特正蹲在地上玩著用地毯埋手指的游戏,途中向各务抬头问:

「要从哪开始说?」

「啊,这个嘛……」

前方,堀之内正放松姿势。大家都不是正襟危坐,真是太好了。不过各务也不怎么擅长这方面的谈话,只好这样说:

「……你们想知道什么?」

「──第二名那些中二世界妄想,都是真的吗?」

「没礼貌!」堀之内往杭特白一眼,但为时已晚。没事,不用这么顾忌我啊,堀之内同学。

不过呢,见到她们这样的互动,心情有点不一样了。

「真的。」各务承认她的疑问。「──我穿越过无数个世界,每一个都毁灭了。玛丽同学就是来自其中一个。」

接著,各务以「我想」提词,继续说:

「她应该是来自最近毁灭的世界没错。就像我们在战斗中说的一样,我曾经到过那里,和那里结识的伙伴对抗『神』。」

「那么──」堀之内提问:「她说你先逃跑,是──」

啊,果然是先问这个。各务心想。堀之内同学真的很敏锐。

「她没有骗人。」

也就是说──

「我的确是从那边逃来了这里。」

各务肯定的回答,使堀之内哑了口。

因为照她这么说,即使她已经说过很多次──

……还是有一整个世界毁灭了。

堀之内不是不相信各务一再重提的话,只是有了证人后,感觉仍会大不相同。

她的存在表示,这个世界也可能遭遇相同结局,自己也可能成为「证人」。而且──

……各务从前一个世界逃走了?

满心的疑惑。为什么?什么原因?你没骗人?脑中迸出好几个问题,但见到站在眼前的各务──

「────」

她的模样,让堀之内垂下了肩。

或许是察觉到氛围有变吧,各务歪起头问:

「你怎么那种反应?不想责骂我或追究我的责任吗?」

「对于一个完全不打算解释的人,责骂或追究有用吗?」

没错,她是一个很容易将感情代入他人的人。所以──

……就算骂了,她也多半会概括承受吧。

不抗拒任何谴责,默默地全部接受。

当然再怎么谴责,毁灭的世界也回不来了。由于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她愿意接受任何谴责,因为她认为那是被创造出来又任意毁灭的人们有权那么做。

……但事实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世界一直在转动,世代一直在交替,早已不在神的掌控之下。即使毁灭时,原因得归咎在神的那一方,人们也反抗、凌驾她的权利。

因此,她大可将那些对于毁灭的谴责当作埋怨听听就算了,但她却选择承受,认为是自己无法阻止另一个创造者的错。那么──

「──真是糟糕的觉悟。」

可是──

「会知道那样很糟糕,是因为我很相信你喔。」

对于堀之内拋出的答覆,各务没有反应。

原是希望她能说些什么来肯定或否定那些话,结果都不是。

……这、这种时候好尴尬喔。

于是堀之内决定继续说下去。虽觉得说个不停有点难堪,但她情愿当各务现在是「听的回合」,于是──

「只是……」

相对于方才的抚慰言词,堀之内改以劝戒口吻说道:

「各务,你──可能真的对这个世界有某些责任,但我们才是你现在的伙伴,我们也有我们的目的要顾,希望你不要忘记。」

杭特的口哨真吵,不过各务浅浅地笑了,有种重点时刻被杭特抢走的感觉。朱雀也好像要跟她比一样从肩上跳出来吹口哨,这玩意真的是鸟吗?

无论如何,各务总归是吐了口气,看过来说:

「──嗯,感激不尽。」

不需要向我道谢。就在堀之内这么想而张口时──

「────」

笑著致谢的各务眼中,滚出了泪珠。

……啊。

突来的泪使堀之内的心怦然一跳,不知所措。

困惑当中,各务竖起右掌对她摇了摇,笑著轻轻摇头甩去泪水。

「啊,我去买点饮料好了,你们先讨论。」

「各务小姐!吧台这边已经准备好很多种果汁汽水了!」

「有中庭卖的林格利亚McCOL香浓牛奶吗?」

「……很抱歉,这里没有……!」

『执事长……』

『执事长……』

『靠。』

『刚才说「靠」的是谁!说给自己听就好!』

『执事长, 那样有意 义吗。』

『那、那些空白是怎样!说给自己听的吗,搞什么啊!』

「那我走了。」各务轻挥挥手,堀之内目送她离去。

「啊,各务,门锁术式还没──」

「我很常开这种。」

没转身的背影一晃指就开了门。

那是什么样的技术和道理呢?不过仔细想想,之前──她来到这个世界那当时吧,也有很多东西「打开了」。应该是相同道理。

接下来跟怎么办呢。

……跟过去也……

堀之内是有这样的念头,但是──

「…………」

还是算了。感觉上已经太过深入,先停在这里比较好。

这时,躺在她脚边的杭特说话了。

「……你在脸红什么啊?」

「没、没什么啦,不要乱想!」

因为先停在这里了,所以,还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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