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当劳,麦当劳,超市便当,泡面,达美乐比萨,肯德基,泡面,泡面,麦当劳,麦当劳,达美乐比萨,超市便当。
要是说这就是我一周的菜单,你会不会吓一跳?
2
快餐并不是现代社会特有的病态表现,这个事实是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
古罗马的公寓没有厨房,只能买现成的食物;在十三世纪的巴黎,就已经有出售饭菜和蛋糕的商店了;江户时代小吃摊文化盛极一时。
自己做饭的好处?
饭桌上结下的友谊?
这些玩意儿全是胡说八道。
我啃着没吃完的薯条上了会儿网,再次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有才能的,觉得有点困了,于是去睡觉。
已经搞不大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会一直过着这种鼹鼠似的生活了,不过我唯一清楚的是,这全都要怪希望这东西。
我被希望打垮,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安居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呵呵呵。”
“你、你……居然笑得出来?”
“大叔你果然还是个新手。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笑,那可以让你的心情平定下来。”
“是这样吗。”
“你试着笑一下吧,来,跟我一起笑。呵呵呵呵……嗯?这是什么,好吃。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然而为什么我要到外面去,通过食物跟人产生联系呢?
3
稍微查了一下,“超高中级的日本舞蹈家”“超高中级的宠物美容师”“超高中级的女贝斯手”“超高中级的猎熊人”“超高中级的蜡烛艺术家”“超高中级的木炭工匠”……就冒出了这么多种才能。
就好像想告诉人们才能本身并没有任何价值一样。
简单来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出路。
我是远离了学生生活独自沉睡在地底的鼹鼠。土里面有碳水化合物和网络,倒还不至于会死,但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游戏销量里寻找生存价值,也有很多人看到自己喜欢的球队赢了就会精神百倍。
这些人把别人的人生和自己的人生直接联系在了一起,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增光添彩,他们把别人人生中的成功占为己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钞票也好,球也好,本来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我做的事情也跟这种卑劣的行为很接近。
我这只鼹鼠,只要一嗅到那些像雨后春笋一样不断冒出的才能的气味,就情不自禁地开始进行自我宽慰,告诉自己:“说是才能其实也挺普通的嘛,又不是独一无二的。”
我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
我当然也想到“外面”去。
但是没有才能的人没有办法到“外面”去,而且尽管我像这样苦恼不已,却有许多没有才能的人在“外面”生活,这个事实是最令我痛苦的。
明明是个粪池,泡在里面的人却感到很满足,那么这勉强也算得上是“外面”。此外,建立了一个小家庭,取得了一点成功,因为这些事情就误以为自己得到了在“外面”生活的权利,这种人也不在少数。
我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我不会踏进“自我满足”的陷阱,不会化身成为专门讲述不幸的布道者。我不会变成保护玩具房子的“爹地妈咪”,也不会变成会哈哈大笑的“社长先生”。
那你要怎么办?
我最烦别人这么问了。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说实话,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因为我一直坚信,就算自己一无所有,也仍然是有才能的。
并不是诸如3秒钟内跑完一百米、看一看葡萄酒的颜色就能说出它的牌子、空中悬浮这类特殊的技能……比如说,写文章的才能怎么样呢。
“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和“超高中级的轻小说作家”写的小说我都看过,都烂得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真是可恶。
为什么他们那样的就是“可以”,我就是“不行”呢。
为什么那些家伙在“外面”,我却只能当鼹鼠呢。
啊?
你说太长了?
可能的确是这样吧,就连跟少女探讨人生都会让人觉得烦,一个大叔的独白简直糟糕透顶了。
闭上眼睛吧。
睡觉吧。
梦想,去死。
希望,去死。
坚信梦想和希望都会变成现实的人,更应该去死。
晚安。
4
我当然已经发觉有异常。
在我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爆炸声,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绝望病”终于来到这个乡下小地方了,然而窗帘后面传来的动静感觉不大对劲。
我在某个猎奇的上传网站上看到过某个国家大半国民都患上了“绝望病”的录像。
国民们看起来很开心。
他们狂笑不止,就好像绝望之上再叠加绝望、消极之上再叠加消极反倒变成了快乐一样。
他们一边狂笑一边互相残杀。
不管是被打的还是打人的,被捅的还是捅人的,他们脸上都带着充满幸福和攻击性的笑容,也许可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加害者,没有受害者。
然而现在,公寓外面却传来了惨叫声。
我还是爬了起来去检查了一下窗户有没有关好,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可能是因为太过不安,我感到头痛。
我回到房间里洗了手,打开电视,但毫无反应,网络也连接不上。
电话呢?
由于我没有人可以打过去,也没有人会给我打过来,在一种莫名的羞耻感之中,我试着拨打了天气预报的号码,打不通。
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明显越来越多了。
我检查了一下泡面的存储量,像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毫无意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再次钻进了被窝里。
心理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正常化偏见”。
眼前发生了事故或是灾难,生命面临危机,人们却还沉溺于日常生活之中,觉得“应该没关系的,反正死不了”,就是这样一种体系。把自己排除在故事之外,逃避近在眼前的死亡,就是这样一种体系。
可怕的是,尽管具备这样的知识,我却没办法下床。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期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别说什么响动了,就连风声都听不到。
静寂。静寂是美丽的,静寂扩散开来,令人毛骨悚然却又美丽。自我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品味到如此安静的状态。
我从被窝里钻出来。
身体的倦怠感,脚上角质层的坚硬程度,胃里总是保持六分饱的感觉,都和之前一样。
尽管如此,我的心情却不大一样,该怎么说呢,有种很痛快的感觉。
我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找到其中的理由。
对啊。
变的不是我,而是世界。
昨天的常识都玩完了。
我只要随我的心意就可以了。
不,慢着,我可不是白痴,我不会得意忘形的,胆小鬼才会为世界末日的到来而开心,那样跟盼望世界末日的邪教有什么区别,我虽然是鼹鼠一样的生物又是胆小鬼,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去膜拜一个刚刚创造出来的神。
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
不要改变自己,保持平常心就好。
继续诅咒才能就好。
保持平常心出发。
从负数出发。
只是去看上一眼。
就这样,我出于购买食物之外的理由出发了。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5
我莫名觉得镇上应该已经变得一团糟了。
瓦砾堆成了山,地上都是尸体,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这是我预想的情景,但事实却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
便利商店,可以从公寓窗口看到的住宅区,很有情调的电线杆,环绕在小镇周围的广阔群山,都没有任何变化,这个阴暗的小镇仍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镇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有没有人啊?”
我本来是想这么叫一声的,但想到要是真的有人就太丢脸了,要是真的没人又会让我很不安,所以我还是保持着沉默漫无目的地走着。
便利店里亮着灯,麦当劳里面也有迹象表明他们刚才还在做生意。住宅区也没有任何异常,路上的车也没熄火。
只有人不见了。
来到某个爱斯基摩人的村庄,那里并没有人,小屋里还有吃了一半的食物以及用来制作衣物的海豹皮等物。村民去了哪里,为什么消失,原因至今不明。
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怪诞奇谭。
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
我想象中的是那种末日论的刻板印象,比如人们遭到屠杀,小镇遭到毁灭,然而实际上却是超现实的发展。
我不喜欢超现
实,我也没有能够理解超现实的鉴赏能力,这只能让我的胃在突然袭来的压力之下阵阵作痛,差点把吃下去的汉堡和薯条都吐出来。
没有人。
然而镇上的景象却一如既往,这种不变反倒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知不觉间已经奔跑起来。
我跑了好大一圈,跑累了,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大路上。
“好痛!”
缺乏运动的身体发出了抗议,我的腿抽筋了,我忍受不住疼痛,倒在了地上,按摩了好久都没有恢复。真后悔在跑之前没有先做拉伸运动……不,拉伸运动没有任何效果,这一点已经得到证明了,就跟我是个废物的事实一样。
真是可耻。
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异常情况,有个人却腿抽了筋痛得死去活来,一想到这个人是我,我就觉得真是太可耻了。
“嘿呀——”
就在这时,有个人狠狠揍了我一下。
某个像是巨大的提包一样的东西狠狠打在了我脸上。
我倒在地上,整张脸都麻痹了,几乎没什么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我摸了下鼻尖,发现都是鼻血。
可恶。
果然是这样。
这是我活该吗。
就算全世界都改变,我的立场还是不会变。
因为我没有才能。
因为我是个路人甲。
疼痛,愤怒,还有不大清楚是什么成分的感情之中,我抬起头,在我左右摇晃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样东西。
有个人拖着什么像是巨大提包的东西正在缓缓向我走近。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那个人带着拖动重物的声音,很快来到了我身边。
我在一种几乎是无意识的愤怒之中,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条腿踢了过去。
“呼嗡!”
伴随着一声奇妙的惨叫,那家伙飞了出去。咦,吓了我一跳,居然踢中了。
而且那还是个美丽少女。
6
“为什么要这样凝视着我?”
“抱、抱歉。”
“居然还道歉,就像个新手一样。呵呵呵,我不介意的,我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看了。”
“不是,抱歉我踢了你一脚。”
“你真是个新手。是我先攻击你的,你没有责任啊。”
“那我就放心了……”
“我也放心了,终于发现了第一位村民。”
让我重复一遍。
这是个美丽少女。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
纤细修长的手脚。
大大的眼睛,眼角稍向上吊。
“呵呵呵。”
以及微笑。
感觉就像是一只优雅而爱恶作剧的猫变成了人类。
看着这个比我小上一轮的少女,这么想可能有点不道德,不过我还是心跳加速了。
看看你的熊样。
这句话并不是对别人说的。
“我是青叶里美,请多指教,第一位村民先生。”
美丽少女自报家门,鞠躬的角度让人感觉很好。
就跟她的名字一样,长发飘飘如同清爽的绿叶。
“不过这里不是村子,是镇子,”我纠正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误。“那个,你为什么会到这个镇子上来?”
“我正在失恋旅行的途中。”
这个自称名叫青叶的少女衣服和发型都很干练,那个让我挂彩的行李箱似乎也很重,看起来的确是个外来的旅行者。
但这个镇子不过就是个著名钢琴家的故乡,其余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只有广阔得几乎令人厌烦的大自然。她是不是正在去往某个观光地的路上呢……话说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会失恋啊,“外面”果然可怕。
“话说回来,这个镇子是怎么了,没有人呢。”
青叶像个女主持人似的面带微笑发问。
“不,我其实也不大清楚。”
“不清楚?”
“我在睡觉。”
“哎呀哎呀?”
“因为我很困啊。”
虽然这种回答简直就像是人渣代表会说的话,但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正儿八经说过话了,而且对方还是个美丽少女,这也是没办法的……希望她能这么想就好了。
“呵呵呵,”青叶突然笑出了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是新手。”
“什么意思?”
“人生的新手。”
“咦?”
“看起来你的人生不大顺利。要是没有某种程度的成功经历,想要脱离新手阶段是很难的。”
“……”
“跟单双杠和吉他是一个道理,只要在最开始的一步出了问题,也就谈不上前滚翻跟琶音了。”
“见面还没多久,你嘴上真是不留情啊。”
“不行吗?”
“看到我就忍不住想教训几句,这种心情我明白,但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个,真的睡着了……”
“是十神白夜干的吧。”
7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从青叶嘴里冒出这个名字,我大吃一惊。
十神白夜的确很有名,但他不是那种年轻女孩会知道的人,而且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他的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征服世界宣言’?”
正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青叶似乎比我更加困惑,歪了歪脑袋,她的那种反应让我觉得很头疼。我不知道什么“征服世界宣言”,不知道这种听起来就很蠢的宣言。
因此。
从青叶口中得知了一切的我感到全身乏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十神白夜在布拉格宣布要征服世界?
要么在二十四小时内杀死他本人,要么找到“可怜牛”(这什么玩意儿),否则他就要征服世界?
为了证明“宣言”并不是开玩笑,他让人工卫星落在了地中海的一个岛上?
开什么玩笑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在布拉格?坐私人航班去的?真是让人恼火,这人大概从没尝过钱包里除了积分卡之外一毛钱都没有的滋味吧。
“十神白夜是个惹人厌的家伙,”我说。“他是‘超高中级的贵公子’,明明是个日本人,却是金发碧眼,自称是‘超高中级的完美’,曾通过日内交易赚了差不多四百亿日元,暴躁的眼镜……”
“你跟他认识?”
“怎么会呢。”
“但你却很熟悉他。”
很熟悉?
那还用说吗。
最爱的希望。
最恨的希望。
我。
我一直。
“因为我一直很想进希望之峰学院啊。”
“哎呀,”青叶叫了一声。“我有个朋友在希望之峰学院上学呢。”
“是吗?”
“大叔你有什么样的才能?”
我想了一想到底是哪个词伤害了我的心灵,嗯,应该都有。
“我没什么才能。”
但是我曾经有梦想。
看了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比赛转播的少年产生了“想要成为职棒大联盟选手”的淡淡愿望,偶尔从花店门前经过的少女心中萌发了“想要开家花店”的小小梦想,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冷静地判定自己没有这种才能,从而放弃梦想。
我曾经有个梦想。
读过雾间诚一、岛边博人、杉田古城、关口巽、梦野久作、基尔戈·特劳特、德雷克·哈特费尔德之后,我有了梦想。
只是没有才能。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们交换了情报。十神白夜在布拉格发表“征服世界宣言”的时候,我正在公寓里借睡觉逃避现实,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镇上没了人,一切结束之后,青叶来到了这里,就是这样。
我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三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袭击这么个乡下地方?
作为征服世界的第一步,既然要发动袭击,到处都是非常合适的城市,札幌、纽约、博洛尼亚、安庆都可以,为什么要把这里当成目标?
第二个疑问。
镇上的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要想展示自己的力量,在人心中植下恐惧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屠杀,让人消失的做法我觉得有点偏离重点,还是说这其中另有缘由呢。
第三个疑问。
“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不能保证大叔你就是镇上的居民,所以我打算先让你失去战斗的意志再来问你话。”
“这是什么想法啊,跟军人似的。”
“军人会做这么可怕的事吗?”
“我可不知道……”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青叶拖着那个曾经用来攻击我的行李箱打算离开。
“等、等一下,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道歉。”
“你有说什么惹我不高兴的话吗?”青叶回过头来。“新手才会马上道歉,有罪恶感你就输了。”
“抱歉,”结果我
还是只能想到道歉的话。“我说,拜托你等等吧,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确认。”
“确认?”
“确认镇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你有什么线索?”
“谈不上什么线索,只有一个地方。”
“搞不明白……是哪里?”
“家里。”
8
要想藏起一棵树,就要把它藏在森林里。虽然这句话不太适用,不过把镇上的人赶进自己家肯定要比把他们带走简单,而且也更有效率。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从家里出来呢。
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让他们不能出来?
感觉就要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了,所以我决定让身体先于大脑动起来。
我们盯上了一家住户。
那家住户有很大的院子,屋顶是红色的。
里面没有开灯。
青叶按了按门铃。
没有反应。
再按一次。
没有反应。
青叶转动门把手,理所应当地,门锁上了。
“我们绕到院子那边去看看。”
尽管如此,面对院子的窗户也理所应当地锁着。
“我、我说,还是算了吧,”我有点胆怯地说。“既然都锁上了那就没……”
“让开。”
青叶举起行李箱,向着窗户扔去。
巨大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大了七倍,回响在无人的镇上。
“这下可以进去了。”
青叶拖着沾满碎片的行李箱进了起居室。
事到如今也无路可逃了,我也跟在她后面。我们打开灯在一楼四处寻找,虽然打开了很多扇门查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称得上是异常或是异变的情况,很常见的房屋结构,很常见的家具,如此而已。
只剩下卧室了。
青叶已经站在了卧室门前,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转动了门把手。
门打开了。
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哎,都一样了。
反正他已经死了。
那个男生被钉在房间的墙上。
剪刀深深刺进他的双手,支撑着他纤细的身体。
他腹部也刺着好几把剪刀,其中的某一把,也有可能是所有,形成了致命伤,从中流出大量血液。
鲜血狂欢
钉在墙上的尸体旁边写有这样的字,应该是用被害者自己的血写的。
我们从房子里飞奔出来。
镇子被一片静寂所笼罩,就好像刚才我们亲眼目睹的惨剧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无风则云不会自动,无人因而悄然无声,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就像精巧的房屋模型似的。
剩下只有两条路了。
去看。
还是不去看。
“去看看吧。”
我想也是。
尽管早知道青叶会这么说,我还是涌起了一股呕吐的冲动。什么心理准备,什么自暴自弃,都毫无意义。
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巷子里的住家作为目标。换个居住区也许还有存在活人的可能,这完全是一种出于希望的看法,但这种确认工作要是没有希望是无法进行的。
我们像刚才那样打破窗子,像刚才那样进入起居室。
这次的尸体在浴室里。
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哎,都一样了。
反正她已经死了。
那个女生被塞进了浴缸里。
她脖子上插着一把小刀。
小刀刺得很深,不是稍微用点力就能拔得出来的,它在昏暗的浴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尸体的衣服被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们又一次从房子里飞奔出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站在了最开始见面的那条路上。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沉默了多久,我们面面相觑,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青叶终于开口了。
“……第一具尸体是灭族者翔干的吧。”
“那第二具尸体应该是刺杀手杰克干的了。”
灭族者翔。
一个轰动全日本的连续杀人魔。
这个杀人魔专以十几二十岁的男性为目标,用剪刀反复猛刺被害者致其死亡,并会在杀人现场用被害者的血写下“鲜血狂欢”的字样,就像狗做记号一样。其手段十分异常和残忍,莫名带有微妙的波普风格,且从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因此甚至有人将其当做了“都市传说”。
刺杀手杰克。
这则是个专以少女为目标的连续杀人魔。
其杀人手法十分简单,以小刀一刀刺穿被害者的脖子,至今已有七十七名少女成为刀下亡魂。其神出鬼没的行踪甚至催生了一个名为“刺杀手杰克今日预报”的三分钟节目,该节目受到PTA和人权团体的强烈抵制,收视率却居高不下,甚至有人讽刺说这也许将会成为一个长寿节目。
灭族者翔和刺杀手杰克都是日本极具代表性的连环杀手,他们的真实身份至今仍是一团迷雾。
警方自然不用说,听说就连侦探图书馆的零级侦探也仍未找到破案的突破口。
还有传言说好像已经向JDC日本侦探俱乐部请求协助侦查了,似乎还有ER3大统合全一研究所。
“不过那应该是模仿犯罪吧。”
为了避免各方面的麻烦,我赶快说道。
两个杀人魔偶然来到了同一个镇子,偶然同时杀了人?
太荒唐了。
不过嘛,虽然认定是有人模仿连续杀人魔犯罪在镇子上捣乱也很荒唐,但要是十神白夜真的实行了这么个荒唐的计划,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征服世界?他不是开玩笑?如果是这样,那我对十神白夜就太失望了。
征服世界实在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不重要了。
把整个世界都掌握在手中又能怎么样,能做的事情跟公寓的管理员差不多,收房租,听房客抱怨,翻新整修房子,这有什么意思啊。
统治这个世界跟靠着自己的才能为这个世界疲于奔命不能划等号。
既然那是十神白夜,这种事他应该很清楚。
我很关心他在布拉格爆出的“征服世界宣言”的详细内容。
“大叔,我们到其他家里去看看吧。”
语言的游行令人心情郁卒。
任何情报都是我们所需要的,因而我们继续令人厌烦的探索。
结果。
我们调查了十五家住户,发现了十五具尸体。
有人身穿婚纱四肢被切断。
有人胸口深深插着一把日本刀(同田贯)。
有人脑袋淹在养金鱼的水箱里。
有人在冰柜里被冻成了冰块。
有人用自己的血写下了留言。
其他十具尸体就不说了吧,有被肢解的,有没了脑袋的,反正都很异样。
说起异样,我们调查过的十五家住户,全都锁上了。
玄关大门自然不用说,阁楼和浴室的小窗子都锁得好好的。
都是密室。
而且密室还不仅如此。
鸟死在鸟笼里,狗死在狗屋里,而且鸟笼的门上缠着铁丝,狗屋的出口钉着木板。再多说几句,装着婴儿尸体的微波炉缠着锁链,装着小猫尸体的电水壶盖子上贴着胶布。
呃……
好像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镇上的所有生物,除了我和青叶之外,都在密室里被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9
世界坏掉了。
10
事情既然变成这样,那就要去商店里翻一翻了对吧。
我们从空无一人的超市货架上随便翻出了不少食物。
把装蔬菜的箱子翻过来当做临时的桌子,把香肠和茄子之类的东西放在上面,我喝起了啤酒。
平时我是拒绝尼古丁和酒精的,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朦朦胧胧的酒醉感十分惬意。
自从那次充满绝望的毕业典礼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身体对酒精产生渴望。
那个时候我灌了很多酒,醉了两天……好像是三天吧。我拼命喝,拼命喝,喝得烂醉之后,像《个人的体验》里的主角一样吐得一塌糊涂,但却没办法把渗透到身体内部的绝望给排出体外。
我被希望植入了“个人的绝望”,它令我痛苦不已,因此我只能去当鼹鼠,只能花钱买安心,生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被希望打垮,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
我寸步不离自己的房间,安居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呵呵呵。”
“你、你……居然笑得出来?”
“大叔你果然还是个新手。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笑,那可以让你的心情平定下来。”
“是这样吗。”
“你试着笑一下吧,来,跟我一起笑。呵呵呵呵……嗯?这是什么,好吃。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然而为什么我要到外面去,通过食物跟人产生联系呢
?
青叶递给我的进口软糖,该怎么说呢,味道就跟自行车的轮胎似的。我有多久没有把不合自己喜好的食物放进嘴里了呢。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遇到这种事,被迫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被迫读自己不喜欢读的书,被迫看自己不喜欢看的东西。
“嚼啊嚼。”
青叶一边吃着软糖一边在店里到处走,她的眼睛就像想到了什么恶作剧的猫似的闪闪发光。
根据她本人的证词,她来到这里是因为正在失恋旅行的途中,看到尸体的时候神态也很憔悴。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
她的恢复能力。
这就很不寻常了。
被卷进了莫名其妙的风波里,而且还刚刚见到了那么多尸体,她现在看起来却好像已经振作起精神了。
她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感到筋疲力尽。“我不想再看到尸体了。”
“嚼啊嚼。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我也想知道其他镇上的情况,我们走吧。”
“同意,我举双手同意。”
“大叔你的家人和朋友呢?”
“没有。”
“女朋友也没有?”
“干吗这么问啊,我的父母不住在这里,而且我也没什么朋友。”
“太令人悲伤了。”
“咦?”
“太·令·人·悲·伤了,”青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分头行动吧。”
“等、等一下,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好主意啊,生还者分开行动又不会……”
“呵呵呵,跟大叔你一起行动,我感觉不会有任何好处。”
青叶露出笑容毫不拐弯抹角地说。
“那个,但是,呃,这个,”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仍然拼命地转动着脑筋。“你看,不是有句话叫十年修得同船渡吗,发起大化改新的中大兄皇子跟中臣镰足也是在蹴鞠的时候认识的啊。”
“蹴鞠?”
“你不知道吗,大化改新。”
“我学的时候大概是叫乙巳之变。”
现在不是因为代沟而情绪波动的时候。我拼命地恳求她,并且推销自己,说自己对这附近的情况很熟,还会开车。我从来没有这么拼命地表现过自己。
青叶虽然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不过还是决定跟我同行了。
趁着她还没改主意,我们决定立刻上路。
我们离开了超市。
美丽少女就在我的身旁跟我并肩而行。
在我人生中这还是第一次带着这种正妹出门。
但是只要一个不小心,青叶就会丢下我离开。平时的话也就算了,现在可是遇到了异常情况啊。
正是因为遇到了异常情况,我也许才应该更加强大吧。
男人就是累啊。
要是不强大居然就没有价值了。
“话说,大叔你的车在哪里?”
“我没车啊。”
“……”
“等、那个,等下等下,我们坐那辆吧。”
我跑向一辆停在路边的丰田卡罗拉。
我把从超市顺来的金属丝扳成鱼钩一样的形状,然后(屏蔽),拉开驾驶席的车门。接着我把手伸到方向盘下面(屏蔽),火也点着了。
青叶带着鄙夷的表情看着我。
“大叔,这种技术你在哪里学的?”
“以前在网上查到的。”
“为什么要学这个?”
“那个,因为我想变强……”
“什么?”
咚
传来了响声。
青叶看着我。
我。
我。
我装作没听见。
青叶轻轻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向着响声传来的方向去了。
咚
接下来传来的响声很沉重,就像保龄球落地的声音一样,感觉肚子也跟着一震。让人烦恼的是,这声音很大,足够让人判断出是从哪家住户里传出来的。
真是的!
我去追青叶。
青叶已经站在应该是响声源头所在的那家住户门前了。
“为什么要跟来?”
“那个,因为放不下心……”
“我开门了。”
青叶把手放到门把手上,门轻易就打开了。
然而之前我们进过的十五家住户全都锁着。
我们进入内部。
起居室,无异常,厨房,无异常,浴室,无异常。
“喂部长,这要怎么搞,用锯子割不好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副部长,切割尸体之前先冷冻一下。”
“哇哈哈——!冷冻金枪鱼呢!好兴奋好兴奋!”
“喂,看这个,被血搞得黏糊糊的,太滑了!”
“我不会同情你,都怪你不肯听我的建议。”
“太黏了!就跟鳗鱼一样了!这会给我留下心理阴影的,以后会变成一种性癖的!”
“好了,别说话了,快砍下来。”
“哈哈哈——!切断四肢呢!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打了个寒颤。
因为那是小孩子的声音。
尽管由于出现第二性征而有了一些变化,但那声音仍然很尖细。
从这些孩子们的对话看来,他们好像正在切割尸体。
“我、我们快逃吧,”我说。“到极限了,快逃吧。”
“但是……”
“你说什么呢,什么‘但是’啊,你救不了人的……”
“说得没错,”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的少年。“死者是得不到救赎的,唯有密室除外。”
11
“在游戏、漫画和小说里,在尸体前对话的场面很常见,但这并不现实,把尸体看得太轻了,只有相当专业的人才可能有那种本领。因此,我们就在没有尸体的地方来谈谈尸体吧。”
我们在一楼的起居室里。
高级地毯,老式沙发,墙上挂着穆夏画作的复制品,巨大的圆桌上摆着古董茶壶和糖罐。
在充满了欧洲情调的室内,那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少年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一个身穿学生制服头戴学生帽的初中生。
这已经超过怀旧的界限,简直是cosplay了。
他旁边那个深深陷进沙发里的大块头少年也是同样的打扮,抱着饼干盒大吃大嚼的样子就跟五利良地瓜(译注:吉泽保美所著漫画《全力青蛙》中角色)似的。
另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少女,正在泡红茶。
“呵呵呵~,请用吧客人,这应该是大吉岭,不过我也拿不准呢!”
少女把红茶摆在我面前。
“啤酒。”
“什么?”
“啤酒应该有吧,冰箱里面。”
我尽量用有威慑感的口气说。
“是的~!客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未成年人,我立刻给你拿来呢!小弟最喜欢满足别人的要求!”
是个假小子啊,最近大家装备太多可真是不容易。
陷入一片混沌的起居室里,青叶喝了一口端出来的红茶。
她的恢复速度还是那么厉害。
“话说回来,你们能活下来运气不错,”少年说。“难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超规格的重量级人物’……不过看起来不像。”
我没办法作出反应。
因为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超规格的重量级人物。
“你们对‘世界是由密室构成的’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还是没办法作出反应。
“客人,让你久等了~!”
少女拿来的瓶装啤酒标签上写着皮尔森啤酒,本来我想喝的并不是这种,而是札幌啤酒或是金麦啤酒之类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表示抗议。
我一口气把啤酒喝干。
好了。
借着酒劲渡过难关吧。
“我是成年人。呃,意思就是,我不想听你们这些小鬼的意见。”
“也就是说你的存在很可耻啊。”
“你们跟十神白夜是一伙的?”
“为什么会这样推理?”
“这不是推理。”
“的确,”少年点了点头。“推论,推想,推测,现在不是‘推’这种高尚的文字出场的时候,这连猴子都想得到。”
“……”
“即使如此,在这个地方,这种气氛下,这种时候,能够提出十神白夜的名字还是值得表扬。简单来说,我们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刚才他说什么?
希望之峰学院?
“喔!”“嘿呀!”“哈!”
三个学生跳到沙发上,摆出莫名有点老土的姿势。
“月光传递着爱的讯息,我是‘超初中级的侦探狂’,部长!”
“那么多泄底我都不是白看的,我是‘超初中级的侦探迷’,副部长!”
“那,我…
…呃,是对侦探小说没什么兴趣的普通会计!”
“我们三个人,为了未解之谜!”“不惜生命,勇往直前!”“我们的名字是!”
“希望之峰附属初中推理研究会!”
嗯,这个嘛。
不愧是文弱学生。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统一。
但是他们自己好像很满意的样子,清爽地挥洒着汗水,甚至还有了点青春的感觉。
我对于这一切。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
12
私立希望之峰学院。
这是一所得到政府认定的学院,只有拥有特别才能的高中生才能入学,完全是采取邀请制的。
虽然也有附属学校这么一条入学的途径,但这并不等于直升生制度也得到了认同,邀请制的壁垒仍然时时存在。
但是,也有学生在附属学校表现突出,从而被负责招生的人员留意到,进而在课程中加入有效发现和培养才能的内容,另外还组织与本科学生进行交流,在此过程中“让自己的才能觉醒”。
不过嘛,他们大多数都是进不了本科的。
顺带一提,希望之峰学院除了附属学校之外,还有预备学科制度,不过这个制度就真是让人笑不出来了。渴望得到希望之峰学院这块镀金牌子的人只要出钱就能进预备学科,背地里有人把那里叫做“垃圾学科”。
而对我来说,附属学校和预备学科都一样。
他们不是真实的才能。
他们不是真正的才能。
跟鼹鼠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才会对着他们放声大笑。
不要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在“外面”大摇大摆。
13
附属学校的学生们看到我狂笑不止,感到十分困惑。
“客人他发疯啦~”
自称是会计的少女说。
“这家伙是在嘲笑我们吧?”
“看来是这样,而且他的笑声中还饱含热情和执念。”
“啊哈哈哈哈哈哈!”可能也是酒劲上来了的缘故,我笑得很猖狂。“把我吓了一跳,什么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啊,只是附属学校嘛,跟预备学科比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自称是副部长的大块头说。“别把我们和垃圾学科放在一起比较。”
“都一样啊,反正你们都是对希望充满憧憬但是又成不了希望。”
“垃圾学科可能是这样吧……”
“你们知道吗?听说从附属学校转入本科的人跟一般学校受到邀请的人比起来,后者的人数更多啊。”
“你知道得不少啊,确实没错,但是附属学校里呢,有很多人后来都进了希望之峰学院的,比如‘超小学级的班级活动’‘超初中级的茶道部成员’……”
“到此为止,”他还想继续辩解,那个自称是部长的少年制止了他。“既然我们不是本科的学生,是附属学校的菜鸟,那不管我们怎么说都没有任何说服力。”
“但是让人很气啊,这种家伙居然也能否定我们的才能。”
“副部长,不要忘记,现在我们虽然没有进入本科,但全世界不是都看到了我们的才能吗?”
“怎么回事?”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追问道。“所以你们发觉自己进不了希望之峰就自暴自弃了?你们管这叫才能?”
无聊的思考方式。
跟那种自称是艺术家的人毁掉毕加索的画之后大喊一声“老子干了票大的”有什么区别。
跟那些不知满足的人因为人生不顺主动去看“绝望小说”患上绝望病之后幸福得发疯有什么区别。
“你说话的确相当难听,想必是长时间充满了自卑感吧,”部长指出。“我也提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啊?”
“今年贵庚?”
“第三个本命年还没到。”
我自认回答得很巧妙,不过再一想就觉得也不过如此,不由得沮丧起来。
住口。
别提什么年龄。
我的攻击说到底只是个被社会打败的高中毕业生高高在上地鄙视预备学校的学生……不,就好像是被他们低低在上地鄙视和愚弄。
在对方认真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大叔,变成一只被才能抛弃的鼹鼠。
“呵呵呵。”
起居室里回响着笑声。
美丽少女静静地放下了茶杯。
“回到正题怎么样?”青叶保持着微笑说道。“附属学校的各位同学正在进行恐怖活动对吧,这不是希望之峰学院主使的对吧。”
“那是当然,最爱希望的希望之峰学院不可能会助长绝望。”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走上邪路了吗?”
“希望你把这称为分裂。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有派系,极端的派系总是不受欢迎,但最后这一派系都会成为正统,就好像侦探小说的历史一样。”
“你们跟十神白夜的关系是?”
“他既是我们的学长也是我们的老板。话虽如此,我们对他那种征服世界没有兴趣。就好像侦探小说中有无数定义一样,征服世界的内容也是千人千面,我们推研只要让救赎遍及全世界就满足了。”
“莫名其妙。”
“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没有兴趣,除了自己坚信的道路之外我们对其他没有兴趣,这也就像侦探小说的历史一样。”
“我一直很想知道,‘侦探小说’是什么?”
“啊?”“咦?”“唔?”
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初中的推理研究会成员们都僵住了。
部长脸上没了表情,副部长的饼干从嘴里掉了下来,会计把茶杯弄得丁零当啷乱响。
“指的是推理小说,”我补充道。“推理研究会应该意思指的是推理小说同好会。”
“为什么他们要把‘侦探’和‘推理’分开用?”
“谁知道,大概是一种美学吧?”
“……你们看到尸体了吧?”部长低声说。“看到我们精心培育的尸体了吧?”
“说得就好像那是大米一样呢,看到了又怎么样?”
“你们发现了比拟的地方吗?”
“那是什么?”
“跟你说话好累,”部长叹了口气。“那是隐喻啦,隐喻,就像枯山水里面用砂石表示水一样。《犬神家族》你总听说过吧?”
“大叔你看过吗?”
“《蒂博一家》倒是看过,”我回答。“听你这么解释我大概明白了,你们是模仿灭族者翔和刺杀手杰克的犯罪手段布置了尸体吧。”
“不光是现实发生的案件,还有侦探作品,你们发现了吗?”
“嗯——”
“我就破例给你们泄个底吧,胸口插着日本刀的尸体是模仿‘武田鬼屋杀人案’,身穿婚纱手脚被切断的尸体是模仿‘全部成为F’……”
“嗯——”
“难道这你都不知道?”
“这个之前是不是出过动画还是电视剧?”
“我们换个话题吧。”
“我记得塞林格是绝对不同意自己的作品被拍成电影的。”
我指出。
“我错了!”部长抱着脑袋。“啊真是的,这是何等的惨状,何等的惨剧,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部长部长,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现在是冬天的时代,”会计不知为什么很开心的样子。“就和小弟我一起,让我们在这个冰冷的季节对爱说三道四吧(译注:T.M.Revolution《WHITE BREATH》歌词)!”
“繁盛一时的侦探小说现在正处于冰河期,这一点我很清楚。”
“正因为这个业界不习惯胜利,所以才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天下呢!”
“会计,你到底帮谁啊。”
“小弟当然是帮部长啦!现在我把运动内衣解开,你就原谅我吧~摸摸索索~”
“我认为侦探小说并没有失败,也没有毁灭,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它把自己的种子四处播撒,渗透到了所有的小说类型和所有文化中。”
“好啦好啦部长,所以才会有小弟这种人嘛,小弟我也只有玩游戏的时候才会看看字,但我还是接触到了侦探小说,这都是因为部长心爱的书成为了我的养分。来吧来吧,打起精神来!”
“真是惭愧。”
“要是部长你没精打采,‘世界密室化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要把无聊的世界关进密室,让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充满有意义的死亡,你的这个夙愿也就没办法实现了!”
14
“等一下,这就是你们的动机?”
“说得没错,”部长振作起了精神,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我们是为了‘世界密室化计划’而杀人。”
啊是吗。
难怪讲不通了。
知道跟他们讲不通之后我松了口气。
知道我跟这些家伙构成的物质完全不同后我放心了。
“当然,我并不指望你能够理解,”
部长接着说。“令一切犯罪、一切悬疑、一切密室再现,将尸体收纳其中,从这个仪式中获得美感,这种感性非同一般。”
“……看来你对自己的症状还是有自觉的啊。”
“对自己的疯狂有自觉才称得上是狂热爱好者。”
“狂热爱好者都是疯子。”
“并且所有狂热爱好者要是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疯子就会兴奋。”
“十神白夜也是侦探狂?”
“不,十神只是出资者。他为了自己征服世界的计划,向我们提供了资金和人员,让我们能够完成‘世界密室化计划’。不仅是这个镇子,现在世界各地多处应该都在同时进行‘世界密室化计划’。”
讲不通。
这样就行了。
按照自己的主张,依靠自己的才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得到满足,这样就行了。
但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
我再说一遍。
征服世界实在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不重要了。
就算是十神白夜将“超高中级的贵公子”这个才能发挥出十二分,结果选择了征服世界,我也不会接受。
因为方向就不一样。
这不是我所渴望的“外面”。
“能够体验到今天这些预热活动,你们应该很高兴吧,”部长说。“那么,接下来就该给你们无聊的人生增加一些色彩了。”
“你、你要杀我们?”
“你想死在什么样的密室里,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诡计?”
“怎么可能有啊……”
“不要生气,不要害怕,我将会用密室改变你除了死亡之外一无所有的无意义人生,你将会迎来有意义的死亡。你就在喜悦之中……”
“我明白了——!”
发出咆哮声的是副部长,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没有参与对话了。
副部长一边从嘴里吐出饼干的碎屑,一边用沾着饼干碎屑的手指指着青叶。
“安静些,副部长,”部长自然要提醒他。“我现在正在向他们解释各种设定并且威胁他们,正是关键时刻。”
“不,别管这个了。”
“你居然说’别管这个‘!”
“我总算想起来了,”副部长盯着青叶。“喂,你难道是青叶里美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不由得问。
“喂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你之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青叶里美,她是偶像明星啊。”
副部长这样说道,然后提到了一个日本人人皆知的国民级偶像组合,以及这个团体的核心人物,一个顶级偶像明星的名字。
舞园沙耶香。
我这么个不知世事的人也很熟悉她,这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或是知名度,而是因为她的才能。
舞园沙耶香身为“超高中级的偶像”,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在籍学生。
然后。
青叶是这个偶像组合的成员?
我跟一个偶像明星在这个毁坏了的世界里同行?
这是什么情节发展啊……
“呜哇呜哇,好厉害——!”副部长好像很激动。“话说青叶里美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是拍什么外景?拍MV?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呵呵呵。”
青叶只是笑。
“啊哈!太棒了!”副部长似乎认为她是同意了。“喂部长,给我一张没用的纸,把你老是带在身上的那本书撕一页给我行不行?”
“你把别人的珍品书当成什么了?”
“真小气啊,少了几页谜团不是更多了吗,你应该大叫万岁才对。”
“哇——你可真会说——”
“我呢,很喜欢你那个位置啊,”副部长心情非常好。“大家都一边倒地喜欢舞园沙耶香,狂热粉丝力顶羽山绫香,不过就我看来,他们都太嫩了。”
“你原来是个偶像迷啊。”
部长目瞪口呆。
“以舞园沙耶香为中心,五个人一起出现在舞台上,”副部长滔滔不绝地说着。“老二和老三分别在舞园沙耶香的两侧,羽山绫香在最右边,青叶里美在最左边,这是固定位置。不过你明白吗?这个时候力顶人气最低的羽山绫香,其实是很保险的。”
“你好像比谈侦探的时候还要更有热情啊。”
“我说部长,说自己喜欢麻耶雄嵩听起来要比说自己喜欢伊坂幸太郎更熟悉侦探小说对吧,咖喱里面的胡萝卜也能吃得很香的小鬼让人看起来就不爽对吧。”
“后面那个比喻我不太明白。”
“那些力顶羽山绫香的人呢,就是在告诉别人:‘支持长得又不好看人气又低的绫香香,我是不是很有品味啊’。与此同时,这个位置也让他们觉得很放心。”
“这些都不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替伊坂先生圆一下场,刚才那句话我觉得不大妙……”
“不管是舞园沙耶香的粉丝还是羽山绫香的粉丝,就我看来都一样。青叶长得不错歌也唱得不错却是万年老四,把目光集中在既不是老大又不是老五,而是老四的青叶里美身上,我认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才是现在的业界所需要的观察角度。”
我对于这个偶像组合没有任何了解,尽管如此,他的解释却非常详尽,就像把青叶的现状清清楚楚摆在我眼前一样。
也就是说,青叶毫无疑问受到了伤害。
但她的表情却毫无改变。
但她的脸上仍带着微笑。
因为她是专业人士?
因为她有自尊心?
还是说她已经习惯听这些笨猪说她坏话了?
那她就跟我一样了。就让我当做跟我一样吧。
遍及这个世界的骗子们,没有才能却腆着脸在“外面”走的冒牌货们,他们一直在伤害我。那些没有才能的人,一直告诉我“你是没有才能的人”。
实际上,这些人却计划着实行“世界密室化计划”这种没有才能的人才想得出来的活动,拼命想在“外面”出风头不是吗。
要是听到这些骗子们再说些才能怎么怎么样的话,我就忍耐不住了。
才能。
才能是混账!
附属学校那些不承认自己没有才能的人,个个都盯着青叶。
就像在说鼹鼠一点都不重要一样。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偷偷擦着手心里的汗。我的指尖在颤抖,由于紧张而感到头痛。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成功的脑子里,失败和惨败的场面在打着转儿。我觉得自己赢不了。我觉得事情一定不会那么顺利。
但是我还是要去做。
要干票大的。
我按住桌子,一口气把它掀翻。
茶杯、盘子、勺子,还有糖罐,都在空中飞舞,它们向着没有才能的初中生们扑去。
就是现在。
我抓住了青叶的手。
柔软的、冰冷的手。
“一起走吧。”
我就这样拉着青叶的手,撞破了起居室的窗玻璃。
我们冒着雨点一般的玻璃碎片冲了出去,穿过院子来到路上,坐进刚才那辆车,踩下油门。车瞬间加速,我们出发了,成功地出发了。
风景流动着。
空无一人的小镇流动着。
不对。
不是这样的。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住户里都是被封锁在密室里的尸体,他们被荒谬所打败,失去了生命。
但是我们却堪堪躲过了荒谬的袭击,保住了性命。
“大叔,”过了一阵子,青叶说。“刚才那下,有点帅气。”
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