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关进了地下牢房。
颇有些年代的栏杆是木质的,要是努力一把也许并不是没有办法,但现在我不应该把努力用在这个地方。
我要揭穿侦探捏造的谎言。
但要怎么做呢,连夜姐的人头都拿出来了,大家都对侦探说的话深信不疑。这当然不是我干的,人头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都是假的。
姐姐。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没时间垂头丧气了,我必须尽快逃出这座地下牢房,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我必须站在十神的顶点掌握一切,这是为了姐姐,为了不让那些疯子伤害姐姐。
现在这座城里掌握主导权的人是侦探。
他很有可能会按照委托人蜜造哥的想法继续制造冤案,这样一来姐姐就危险了。我必须保护姐姐,姐姐是这座城里唯一的正常人,要是让她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她会崩溃的,会被他们毁掉的。
但既然我已经成了嫌疑人……准确来说是凶手,如果我想要从这里出去,那就必须找到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那是不存在的!
侦探已经抢先一步封住了我的所有出路,就算我找到了新的证据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这样下去不行,在这种状态下,在这种心情下,我没办法努力。在看不到希望的情况下,我要怎么努力?
绝望。
这就是现在我仅有的东西。
绝望令人颓废。我躺在冰冷的地下牢房里,嘴里念着所能想到的一切诅咒和杀意。混账,那个侦探是混账,蜜造哥是混账,没有帮我的人都是混账,姐姐,姐姐也是混账……
“难道你想去征服世界不成?瞧你这么杀气腾腾的。”
本该只有我一个人的地下牢房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幻听?不。
“这边这边。”
我回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少女。
长长的黑发,纯白的连衣裙。
她的脸苍白得令人难以置信,两只湿润的眼睛嵌在脸上。
陌生的脸。难道她就是“真正的第十五个人”?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吗?那他们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算进去?绝望开始蔓延。
“鬼城君的继承人就是你吧,模样不太像啊。”
“鬼城、君?”
她说的应该是家主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种称呼实在不合常理。
“你为什么会到地下牢房来?”
少女敲了一下地面,伴随着轻轻一响,一部分地面打开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密道吧。但为了把人关起来而建造的地下牢房里为什么会有密道?
“需要动作熟练,”少女吃力地把地板恢复原状。“诀窍是要在角上用力敲一下。”
“……这不重要,你到底是谁?”
“我是件啊,可怜的件。”
“件”?
是不是这么写的啊,还有“可怜”又是什么意思啊。
“当然这只是比较常用的名字啦,自己的名字我觉得怎样都好,”这个自称是“件”的少女说,她似乎是真心对此不感兴趣。“除此之外别人还给我起了很多名字呢,库塔贝,如牛者,牛鬼,阿玛比埃,尼彦,觉怪,牛女,实验体S938……啊不过我好像还是不能接受牛女这个名字,真是太失礼了。然后呢,你的名字是?”
“……和夜,就是温和的夜晚的那个和夜。”
“哦,真是个随便的名字,很有鬼城君的风格。”
“你为什么称呼家主的时候还在他名字后面加个‘君’?”
“你为什么要称呼父亲‘家主’?”
“……”
“干吗不说话啊,你这人好闷。很紧张吗?那我来帮你放松一下心情吧。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鬼城君呢,他一开始是叫太郎这个名字的,虽然有点对不起全国所有叫太郎的人,但在起名字的时候,太郎应该是首先就被排除掉的嘛,鬼城君起名字没品味大概是遗传的吧。”
“他是后来改的名字?”
之前我都不知道。
“与其说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倒不如说是我让他改的。”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夺走了他的名字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名字,只要有了名字,虚像也能变成实像,什么真真假假,正规还是不正规,这些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喂,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吧?”
“件”歪了歪脑袋。
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至少我明白,在这种地方引起她的怀疑绝非上策,这种时候沉默是最有效的。我之前就是说得太多了,因为说得太多,所以才会被比我说得更多的侦探哄住。
“我知道了,你成长的过程中肯定没得到什么爱吧,所以才会什么都不知道,好笨好笨!”幸好“件”很能说。“你啊,真是可怜,一个人就是因为没有得到爱才会想去征服世界的。”
“我成长的过程中大家都很爱我啊。”
“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
一般情况下这时应该要回答“这话怎么说”之类的,但我知道这样不行,而且也知道这次不能用沉默对付过去。
“是啊,因为我赢了。”
我鼓起勇气说。
会怎么样。
会怎么说。
“件”凝视着我。
她的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湿润的黑色眼睛。
我知道这是什么眼睛。
草食动物。
牛。
“是吗,恭喜,”牛女说。“这样你就可以得到‘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了。那马上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吧。”
“最重要的东西是指?”
“那还用说,当然是名字,十神和夜这个名字。”
十神和夜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联系我和姐姐的唯一的证明。
这是把我和十神连在一起的金牌。
这是让我能够成为自己的履历表。
我决定,
“好吧。”
把它交出去。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了。
砰。
纤细的指尖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就是这样而已。
虽然感觉大失所望,但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能引起她的疑心。
“好了,完了,”件把手指拿开。“这下和夜这个名字就不属于你了,它归我了。你的名字被夺走之后,不能从我身边逃走,不能再说出和夜这个名字,在你说出口的一瞬间,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只属于我的和夜,一步也不能从我体内走出去。”
只属于我的和夜。这个词意外地听起来很舒服,但我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我要怎么称呼自己?”
“随便你叫不就好了?我想想,太郎君那张随便的名单上面好像还有牧水、公彦、一义、广明、极夜、白夜这些名字吧。”
“白夜。”
“你喜欢这个名字?不落的太阳,永远的象征。”
“我喜欢,我要用这个名字,”我静静地推了推眼镜。“我……”
“我从今天开始就是十神白夜,十神财阀的贵公子。”
“是吗,恭喜,”牛女再次说道。“你看,只要有名字就很简单吧,现实和非现实都一样吧。你们的世界说到底也就是这样,总有一天会毁掉,会结束,会更新,人们则毫无察觉地活下去。接下来,让我来说几条像那么回事的预言吧,算是对你的问候。”
预言。
她是说预言吗?
虽然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发问,但我还是拼命按捺住了。
“件”用那双非常像牛的湿润的眼睛盯着我,用奇妙的声音这样说道:
其一 “不久将被释放”
其二 “检查房间墙壁”
其三 “小心反复之物”
其四 “将会化为尘土”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作出预言是我的工作,让它派上用场是你的工作才对,白夜。”
“我的工作……”
“你不是想征服世界吗?”
“咦……”
“不用隐瞒也不用韬光养晦,你的脸上都写得一清二楚了。只要有我的预言,这当然不是不可能的。”
“件”打开密道,说了声“再见”就消失了。由于她的退场实在太过干脆利落,我甚至来不及去追她。
“预言,十神白夜,贵公子,征服世界……”
有脚步声接近。
我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把眼镜重新戴好,开始扮演“被囚禁之后垂头丧气的小孩子”。
鹰夜君来到了地下牢房门前。
他的神情很憔悴。
“和夜君,我把你放出来。”
“放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你要不要也去看看?不,你应该去看看。”
“发
生了什么事?”
“真凶坦白了……不,是自杀了。”
2
“全都是我干的,人头也是我放到和夜君房间里的,房间的门锁是侦探打开的,雇佣侦探是为了把我的罪行推到别人头上。我承受不了自己的罪孽,决定自杀,非常抱歉。鹰夜什么都不知道。 蜜造”
蜜造哥上吊的尸体悬挂在房间的中央附近。他的脸是一片葡萄紫,舌头耷拉着,被绳子勒住的脖子看起来好像伸长了一些。绳子是系在天花板下面那盏大吊灯上的,尸体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可能是用来踏脚的。
“我是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发现的……”鹰夜君的声音嘶哑。“门没有上锁,可能他是希望我们能早点发现吧。”
看到了吧……
我被愤怒以及稍稍多上几分的喜悦所包围,吐出一口气。看到了吧。
挂在墙上的摆钟响了起来,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明天的这个时候,“下任家主决胜战”就会全部结束,大家一起解散了。
我来回看着蜜造哥的尸体和写在便笺纸上内容漫无边际的遗书,想起了“件”的话……不,是预言。
其一 “不久将被释放”
“鹰夜君,这件事你跟大家说了吗?”
“当然已经通知他们了。忍姐又哭又笑的,凉彦哥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了。”
“蜜造哥真的是自杀?会不会是什么人伪造成自杀的假象……”
“如果是有人把他勒死之后再把他吊起来伪装成自杀的话,那尸体脖子上应该有两重勒痕才对。”
在鹰夜君的话引导下,我检查了一下蜜造哥的脖子。绳子深深陷进了皮肤里,脖子上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痕迹。
“遗书是真的吗?”即使如此我还是放不下心。“会不会是别人写的?”
“这笔迹毫无疑问是出自蜜造哥哥本人之手,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去问潘尼沃斯先生。”
他是……自杀吗。
“感觉结束得有点太快了。”
“的确,结束得真是草率,没想到哥哥竟然会是凶手,没想到他会烦恼到这个地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没能早点发现,真是令人难过,我真恨不得放弃黄金的称号。”
“鹰夜君……”
“和夜君,事情还没有就此结束,”鹰夜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勉强提高声音。“虽然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从凶手死亡的这个瞬间起,我们又一次站到了起跑线上。”
“什么起跑线?”
“‘下任家主决胜战’啊,难道你忘了吗?”
说老实话吧。
我的确忘了。
要说原因的话,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件”。
因为我在获得家主的“信任”之前,就已经抵达了终点。
当然这种话我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为了迎合他的话,我打算说一句“是啊”,用这种空洞的话来应付……
3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外面突然传来了轰鸣声。
我和鹰夜君互看一眼,下一个瞬间我们一起冲了出去。
我们飞也似地冲下楼梯来到门厅,然后出了城。
城门正对着一片开阔的海岸,沙滩上有一架直升机正悬浮在半空中。
“既然委托人已死,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侦探……七村正站在直升机的起落架上。
“可恶!你要跑路吗!”
“和夜君,恭喜你无罪释放。”
“闭嘴!”
“靠我的技术,要想打开房间的门锁可谓是轻而易举,这座城的安全措施以后还需要加强。”
“闭嘴!”
“委托人蜜造死亡,我虽然只拿到订金,但这笔委托报酬也不少了。我很感谢十神财阀,如果再发生什么事件可以找我。”
“闭嘴!”
“鹰夜君,接下来就全凭你的自由了,按照之前的赔率,最终的胜利者应该会是黄金等级的你。你要努力让我大赚一笔啊。”
七村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鹰夜君沉默着向直升机投去仇恨和蔑视的眼光。
大家都从城里冲出来看到了直升机,喊着把他们一起带出去。
“很不凑巧,本机超载了,并且各位不是还必须完成‘下任家主决胜战’吗,赛马必须得跑完全程才行,”七村冷酷无情地说。“就算没有人得到十神鬼城的‘信任’,明天正午时限就会到来,这场游戏也会结束,请各位尽情享受吧。好了各位……Long Goodbye。”
载着侦探的直升机升向上空,在岛内绕着飞了一圈,像是在向我们炫耀一样,然后飞向了远处的天空。我们仰望着天空,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从胜利者这个词的意义上来说,我感觉七村正是最大的胜利者,那家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侦探才能,比十神财阀技高一筹。
我把预言和诅咒混合在一起在内心祈祷:希望让那个侦探因为金钱遇上危机,然后对自己的才能感到绝望而自杀……
姐姐一下子抱住了我。
甜美的香气扩散开来,我几乎陶醉了。啊,啊,姐姐,不过我不是和夜了,我是十神白夜,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我赢了,事件也结束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姐姐?
为什么你哭了……
4
有多久没有吃过不用担心自己生命安全的晚餐了呢。我们都保持着沉默,然而却怀着安心的感觉把热腾腾的食物送到嘴边。每喝一口汤,每吃一口肉,我都能感到能量渐渐充满我的身体。
且不提凉彦和三郎君,二郎哥不见踪影让我有点放不下心,不过我觉得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去想了。本来二郎哥不过是个空手道家,他应该是没有足够的推理能力找到“信任”的。我咀嚼着鲜美的肉,想出许多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我推了推眼镜,环视周围。
大家好像都还沉浸在这次事件的余韵之中,并且“下任家主决胜战”也在他们脑中挥之不去。但我不一样,我是从容不迫又趾高气扬的王子殿下。
还有一天。
只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没出什么事,没有任何人得到家主的“信任”,这次游戏就成了一场徒劳了。到那时候,得到了“十神家族繁荣之谜”的我,将会自动成为十神财阀的贵公子。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就好。
“关于‘下任家主决胜战’……”
四郎君打破了我心中的安宁。
“当然,现在还没有结束。”
“这我知道……我说潘尼沃斯先生,要是在这一战中取胜的话,应该不仅可以当上下一任家主,还可以得到附赠的奖品吧,我指的是‘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
“附赠的奖品?”
“这只是我的直觉……不过我想应该就是一个拥有某种才能的人吧,而那个人说不定就在城里。”
赶快让这个敏锐过头的小家伙闭嘴!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四郎少爷?”
“……自从来到城里,我就一直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我觉得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在。”
“我也是……”绘雄美姐放下勺子。“昨天我看到了一个人影,不过当时我觉得大概是看错了。”
“人影?”
四郎君追问道。别这样!
“我在楼梯平台上看到了一个像是女孩子的人影,我有点在意,想走过去看看,结果人影就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要是有什么机关倒是好说,比如密道之类的,不过我没有找到。”
“禁室……我们再去调查一下吧。”
“我吃饱了。”
我把汤一口气喝完,就这样出了食堂。
虽然自己太过露骨的表现让我有点后悔,但我已经顾不上继续跟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用餐了。
我要回房间。
还剩一天,是的,再过一天我就赢了。准确来说,“件”已经预言了十神白夜的胜利,我将会取得最终胜利……不,我已经取得了胜利。“件”已经深信我就是十神的继承人,而且还以预言为我做了保证。现在的我就像屁股后面在喷火一样,放轻松一点吧。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思考“件”的事,我突然想起了第二条预言。
其二 “检查房间墙壁”
我的脚不自觉地转向了蜜造哥的房间。
门没锁,吊死的尸体已经被收走了。
跟三郎君的房间一样,蜜造哥房间的墙壁上也挂着许多绘画。那个侦探肯定就是在这里一面跟蜜造哥商量要怎么陷害我,一面计算着这些绘画的总价值。可恶的侦探,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感受着不肯消失的怒火在我脑海中的一角熊熊燃烧,把绘画一张一张取下来检查墙壁。把数量惊人的绘画全都取下来之后,我却没能找到自己期待看到的东西。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时钟响了,晚上十点,看来我在这个房间待了一个小时。
时钟?
出于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我把时钟
取了下来。
墙上有一个小小的按钮。
没时间犹豫了。
我按下按钮。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类似于滑轮的东西骨碌骨碌旋转的声音。然后地板震动了一下,天花板缓缓地向后退开了,就像电梯一样。
我的感情近乎崩溃,地板却不管不顾,不动声色地往下降……然后停止了。
天花板已经非常高了。
吊灯离我很远,不管是伸出手臂还是用椅子垫脚都够不到了,我看到挂在上面的绳子正在徒劳地摇晃。我将目光投向周围,四面都是墙壁。
我明白了。
所以才会有一间禁室吗。
我又按了一下按钮,地板再次上升,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一切都恢复了应有的样子。
思考。是应该这么说吗。
我的头脑并没有思考,不,是用不着思考就得出了一个解答,我的本质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正确答案。能够让蜜造哥写下遗书,让他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制造出自杀效果的人,在这座城里只有一个。
十神鹰夜。
凶手是鹰夜君。
运用“超初中级的煽动家”这种才能骗了蜜造哥并且按下了墙上按钮的人就是鹰夜君。侦探真正的委托人肯定就是鹰夜君,蜜造哥才是替罪羊。那个黄金——鹰夜君煽动一切制造出了这个舞台。
而现在,鹰夜君正自由自在地在自己所筑起的这个舞台上跳着舞。
姐姐危险了。
我冲出了房间。
我一路拼命跑,终于跑到了食堂。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无机质的电子音统治了整座城。
这是什么声音啊。
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请您住手!”
是潘尼沃斯先生的声音。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狼狈的声音。
即使发生了杀人案也能保持冷静的潘尼沃斯先生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虽然有种不妙至极的预感,但我并没有做出选择的余地。
进入食堂
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没有这样的选项给我,我只能进入食堂。我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不能让破坏我计划的事情发生,必须平安无事地迎来明天——第十天的黎明。不能发生任何异常,为了我,为了姐姐,赌上十神之名。
然而异常抢在我的决心之前来到了。
手拿菜刀的二郎哥从食堂里出来了。
“我听鹰夜说了——”
那个疯狂的声音几乎让人难以想象是从二郎哥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请您住手二郎少爷!”潘尼沃斯先生也冲了出来。“不可以……请您、请您冷静一下!”
“我才不要呢——”
二郎哥手上拿着的菜刀刺进了潘尼沃斯先生的腹部。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一面观察发生在眼前的杀人行为,一面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悠闲心情想着:
啊对了,因为有人闯进了厨房所以警报才会响起来。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二郎哥拔出菜刀,潘尼沃斯先生倒在地上,血以惊人的速度在地板上扩展开来。
二郎哥的视线从一动不动的潘尼沃斯先生身上转到我身上。
他眼睛里的是杀机。
这就是全部。
“接下来——,就是你——!”
沾满血的菜刀高高举起。
一阵冲击袭遍我的全身,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板上。
我身上的,是姐姐。
“没、没事吧?这是……”
“危险!”
我把姐姐一脚踢开。
下一个瞬间,菜刀从姐姐的脖子刚才所在的地方一闪而过。
二郎哥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我一脚踢中了二郎哥的腿,但这种攻击对“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并不管用,他立刻重新站稳,菜刀再次对准了我。
突然传来了一声足以盖过警报声的惨叫。
我和二郎哥都本能地停止了动作。
不知什么时候绘雄美姐出现了,她站在那里,被这疯狂的一幕吓得失魂落魄,平时没有表情的扑克脸不知道去了哪里,完全是一副吓坏了的普通女孩子的样子。
二郎哥奔向绘雄美姐,就像在拿她发泄自己的愤怒一样,一刀切断了她白皙的喉咙。
咻。
鲜血喷涌而出,四处飞溅的血沾在二郎哥强壮的身体上。
他那模样除了恶鬼之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
绘雄美姐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被切断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咻咻地往外漏风。最后生命从绘雄美姐的体内消逝,尸体倒在了地上。
二郎哥,那只恶鬼,他转而凝视着姐姐。
“姐姐快跑!”
我的话让姐姐一下子弹了起来,她本打算跑,两条腿却绊在一起走不动路,一下子跌倒了。
“去死吧——!”
疯狂的声音和疯狂的刀刃向姐姐袭去。
然而。
二郎哥的菜刀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停下了。
因为另一把刀刃,另一种疯狂,把二郎哥的攻击挡了下来。
“真是伤脑筋,要杀人的话怎么能不带我?还有啊,空手道家就应该有空手道家的样子,用拳头来打嘛,外行人用刀子也只会伤到自己。楚楚可怜的少女还好说,你这种肌肉男割手腕也没什么好看的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那个笑声充满感激。
我的哥哥。
前“超高中级的杀手”。
十神凉彦。
5
“哥哥……”
“哦,吓了我一跳啊和夜弟弟,有多少年没从你那张可爱的小嘴里面听到‘哥哥’这个词了呢,真是可爱死了,激发出母性了啊。啊不过我是哥哥,男人也没什么母性的。”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想问呢,肚子饿了到食堂来一看就是这么个样子,事情发展的速度一下子变快,真是受不了。这就是‘毒药与花束/美人的尸骸层层堆积/全速前进的侦探小说’对吧——喔——!”
凉彦用腕力和气势把二郎哥推了回去,二郎哥用空手道家特有的步法向后退,拉开距离。
“嗨空手道儿童,你怎么又开始到处杀人了,发神经了吗?”
“我听说了——”
“是我在听你说啊。”
“鹰夜他——告诉我了——”浑身是血的二郎哥举起菜刀。“你们一起杀了一郎大哥——”
“一郎是谁来着?一开始就死了的小角色谁还记得啊,我得重新看下出场人物表。”
“不准忘记一郎大哥——!”
受到挑衅的二郎哥发起了突击。
凉彦堪堪躲过他的攻击,双手握住带孔菜刀劈出了一记斩击,二郎哥靠着他惊人的反射神经避开了。
“果然用来做菜的刀子就是不趁手……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凉彦似乎非常开心。“我呢,不管是什么刀子,只要一拿到手里马上就会精神百倍的,勇气的铃铛叮铃铃,美好的冒险噜噜噜(译注:动画《面包超人》片尾曲的歌词)……”
二郎哥似乎没心思听他这些无聊的俏皮话,将菜刀刺了过来。
“呜哇!人家还在讲话呢,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格斗技一派的人呐,真是完全没有一点美学可言。”
真亏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个不停。
姐姐两腿还在发抖,但她还是勉强站了起来,抓着扶手沿着楼梯往上走。
我也决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虽然我其实很想跟姐姐一起走,但你来我往的利刃波及范围太大,将我们分割开来,于是我跑向了对面的走廊。尽管凉彦抱怨起了我们的薄情,但我现在没空理他,只在心里对他道歉了两秒钟。
中途我遇到了四郎君,他大概是听到吵闹声之后赶来的。
“又杀人了……?”
“也是也不是。”
“怎么回事?”
“一边跑一边说。”
我一边在走廊上拼命跑,一边讲述了自己目睹的一切。蜜造哥房间里的秘密,伪装自杀,二郎哥行凶,潘尼沃斯先生和绘雄美姐被砍,凉彦前来救援,姐姐跟我失散……
“真亏你能发现那个按钮啊。是你自己找到的?”
四郎君在这种时候也仍然拥有敏锐的直觉,不愧是白银级。
“全都是鹰夜君干的,”我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从一开始全部都是鹰夜君实施的犯罪,我想让二郎哥发疯的应该也是鹰夜君,他肯定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煽动二郎哥。四郎君,他有没有给你灌输什么?”
“没有。……总而言之我们去把鹰夜君找到,”四郎君说。“我们必须问清楚他打算把我们全部杀掉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理由?
不是因为想杀人所以就杀人吗?”
“他可能已经放弃寻找‘信任’了。”
“他觉得这样一来唯一存活下来的自己就能够成为继承人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什么理由的。”
“就算有,我觉得他也不会轻易告诉我们。”
“二郎哥和凉彦哥对上的话,情况对二郎哥比较不利……要是失去了二郎哥,鹰夜君就会失去优势。”
四郎君的话将新的不安植入了我的心中。
要是除了二郎哥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鹰夜君洗脑了呢?
我、姐姐、凉彦、四郎君,以及凶手鹰夜君,把这些人除开,剩下的是……三郎君,我祈祷他现在正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唱特唱偶像歌曲。不,就连四郎君实际上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
结果我能够信任的人只有姐姐。
跟一开始一样。
我们跑遍了整座城,警报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我们把房间一间一间地打开,找遍了每个角落,却没有见到鹰夜君。这是当然的,如果他让二郎哥发疯的目的是为了抹杀我们的话,那他肯定会藏在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妈的,”我骂了一句。“怎么办,搞不好他出城了。”
“……我说,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我回过神来发现四郎君正盯着我看。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么问?”
“这种时候也许不该说这种话,但我刚才突然明白了‘信任’是什么。”
“咦!”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四郎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错……要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不肯相信我?”
“四、四郎君?”
“回答我啊。”
“但是,你好不容易才自己想到的啊。”
“我对十神家的继承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啊?”
“我呢,想当的是音乐家。”
四郎君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音乐家?
“你是说你不想当十神财阀的贵公子,而是想当音乐家……”
“嗯。”不假思索的回答。“所以我把我想到的告诉你,希望你能把这当做我的‘信任’。”
“我不明白四郎君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比十神更加重要的东西呢。”
“有的,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我受够了,”不要破坏我的常识了。“十神是,十神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因为你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吗?”
“因为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是你的幻想。你的确没有十神家的血缘,你没有必要强求自己去得到它。你应该珍惜现在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但是,我、我什么都没有,”我真的这样觉得。“要是把十神从我这里拿走,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的,”一瞬间四郎君的表情变得非常悲伤。“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告诉你什么是‘信任’。就算你不愿意听我也要讲,我告诉你,爸爸的‘信任’就是……”
黑暗中突然飞出一样东西,重重撞上了四郎君。
两个物体在走廊上翻滚,激烈地搏斗着。
最后响起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又传来另一声。
那里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四郎君。
而另一具……
是本来已经死了的,
十神夜。
6
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头脑能够接收的范围,我感觉到现实倏地消失,脱离现实的景象开始逐渐浮现。脱离现实的国家越过脱离日常生活的境界破土而出,开始一点一点蚕食我脚下的立足之地。如果这个地方不是一个脱离现实的世界,那么一切就无法解释了。这是脱离现实的世界展现出的幻影。
为什么夜姐会活着?
为什么她的头连在身体上?
我全身开始发抖。即使如此,我仍然将颤抖的手伸向了尸体,试图找到一丝现实的痕迹。
一把菜刀深深刺进了夜姐的胸口。
我摸了一摸,还有体温。她刚刚才死,要说正常也的确很正常,但在这个遭到脱离现实的世界侵蚀的时刻,就连这种温度也显得不自然。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十神夜。
像是人造物的脸,像是连衣裙的衣服,像是随时会开始说坏话的嘴唇,从头到脚都是十神夜。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人偶,不是CG或是机器人这种无聊的结局。难道说,等待着我的会是鬼魂这种糟糕透顶的结局吗。在脱离现实的世界里,不管什么事情都完全有可能发生。
另一边,四郎君的脖子被割断了。
脸上毫无血色,一具完美的尸体,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我刚才还在跟他说话。四郎君拼尽全力反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坚强。四郎君,抱歉我没能帮你,抱歉没能让你成为音乐家……
虽然我想到了很多,但两个人都已经是尸体了,毫无反应。
活着的我只能继续前进,否则事态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面对如此脱离现实的世界,面对如此可怕的屠杀,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这失控的情况我能够从逻辑上将它弄清楚吗,能够让它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吗。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人。
不。
预言。
我不是还有这最强大的反现实吗。
目前为止,事情都是按照预言的内容依次发生的,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思考第三条预言了。为了阻止脱离现实的世界的侵蚀,这是我唯一能够进行的工作。
其三 “小心反复之物”
完全不明白。这是指什么呢,说到“反复之物”,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呢。重要的事情?那还用说,当然是本来已经死了的夜姐又接上脑袋回来了。复活?不老不死?不对……我必须把逻辑当做自己的武器,不能采信那些脱离现实的事情。但是我什么都想不到,时间徒然流逝。二郎哥和凉彦不知道怎么样了,以现在这个状态我实在无法冷静思……
“■■■■■■■■■■■■”
咦?
刚才那是惨叫声?
姐姐。
突如其来的一阵呕吐感涌上来,我把呕吐物喷撒得到处都是。
姐姐。
呕吐物飞溅在两具尸体上,这幅景象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姐姐。
然后我猛地回过神来。
姐姐!
我强行移动很难使上力气的两条腿跑了起来,感觉走廊的地板非常柔软,就好像不管我再怎么跑都无法前进,这让我非常焦躁。有种第二次呕吐即将来临的预感……闭嘴!现在哪里顾得上呕吐呢!我必须尽早赶到姐姐那里去!
我迈着蹒跚的脚步,总算来到了姐姐的房间门前。
“姐姐?”
门打开了。
十神夜正用菜刀往姐姐身上刺。
姐姐的脸上沾满了血,左臂也被染成了一片通红。
夜姐正跨坐在姐姐身上,嘴里哼着歌儿,就好像非常非常开心一样进行着杀戮。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尽管手臂被菜刀一刀又一刀地反复戳刺,姐姐却一动不动……反复?反复是什么来着?
“什么啊,原来你还活着,真是个烦人的小鬼呢,”夜姐似乎觉得很麻烦,她撇下了毫不动弹的姐姐。“鹰夜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呢,不过,那跟我没关系。我们要趁乱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慢慢去想老头子说的‘信任’是什么东西。哈哈,我们百分之百会胜利的!”
“你、你、你是谁?”
“我是‘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十神昼,天气只有‘朝’和‘夜’不是很不自然吗?‘昼’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这个自称是十神昼的女人用一种跟她的模样很不相称的口气回答我之后,发出了粗俗的笑声。
“你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当然是一开始就在啊,我可是十神鬼城货真价实的女儿,跟某人不一样啦。我们是朝昼夜三姐妹,一开始就在这个岛上,跟你们一起下过西洋棋,还一起吃过饭呢。难道你没发现吗?”
“但是、但是,”我要尽快否定这诡异的存在。“但是,第一天给我们看的赔率表上没有十神昼这个名字。”
“啊?这我怎么知道啊,赔率表是那些把‘下任家主决胜战’当做游戏来玩的家伙自己定的,说到底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也难怪啦,我们一直隐藏得很巧妙呢。”
“一直……隐藏?”
“那个侦探不是也说过吗,手上的棋子越多越好,不过呢,那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把所有棋子都摆到棋盘上嘛。”
脱离现实的迷雾渐渐散去。
第三条预言的意思我总算明白了。
朝昼夜三姐妹一直让我们误以为她们只有朝夜这对双胞胎。
十神昼通过巧妙地跟她们替换
身份,或许也已经参加过“度假”了。不,她肯定参加过,那是为了提前查看“下任家主决胜战”的舞台。
关于十神昼,潘尼沃斯先生肯定知道,但他认为我们也已经知道了,因此没有特别提出来说。或许也有可能是他受人所托隐瞒了十神昼的存在?她们有没有可能暗地里做了这种准备工作呢。还是说,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无迹可寻了。
“你们是三个人一起上船的吗?”
“看来你还是有在动脑子的呢,没错,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一天,我们十五个兄弟姐妹分乘两艘船来到了这个岛上。
十神朝(人偶)和夜姐在我所坐的那艘船上。
而另一艘船上是十神朝(本人)和十神昼。
由于一下船“下任家主决胜战”就马上开始了,想必没有人会去回忆船上的事吧。而且之后又发生了连续杀人案,大家就更没心思去想这些了。
再来一次乘胜追击。
第八天。
夜姐所制造的“异想天开的演出效果”让人偶暴露在众人眼前,这样一来,大家就完全相信夜姐是独生女了。
然而真相却是。
把十神朝(人偶)和我除开,把十神朝(本人)和十神昼加上的话……
“下任家主决胜战参加者”
①一郎
②二郎
③三郎
④四郎
⑤蜜造
⑥鹰夜
⑦雄介
⑧朝颜
⑨和介
⑩绘雄美
⑪朝
⑫昼
⑬夜
⑭凉彦
⑮忍
刚好十五个人。
我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继承人竞赛的起跑线上。
笑不出来,我要哭了。
“我要哭了,”所以我这样说道。“绝望了。真的会有这么绝望的事吗……”
“搞不懂你的意思,不过绝望当然是有的啊,因为你接下来将会落入绝望的深渊,陷入绝望的状态,最后悲惨地死去呢。”
“要说悲惨地死去,十神朝可是死得很惨啊。”
从自己嘴里冒出的话把我吓了一跳。啊,我也能说出这种话的吗。
“……你说什么?”十神昼的眼神变了。“你把朝姐姐杀了吗!是你吗——!”
“那种死法可真是惨啊,就跟屎壳郎一样,滚啊滚啊滚啊,死得毫无意义呢,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住口——!嘲笑朝姐姐的人都得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十神昼发出尖利的叫声,举起手上的刀向我冲过来。
在刀子刺在我身上之前,十神昼的胸前突然开了一个洞。
“吓了我一跳,事情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呢。”
“怎……怎么了,这……是……”
十神昼在什么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断了气。
我看都不看尸体,跑到姐姐身边。
姐姐已经满身疮痍了。
她脸上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左臂的伤口也流了很多血,但是她还有气,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姐姐,我来了,已经没事了,你看,我已经不是和夜了,已经不是和夜那个胆小鬼了,我是十神白夜,我得到了“件”,得到了预言,而且我有力量了,我会保护姐姐的,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姐姐,十神也好,世界也好,凉彦也好,都不能伤害姐姐。我现在就是力量本身,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我。
为了防止追击,我把房间的门锁上了。
我转过头来。
浑身是血的姐姐非常美丽。
看着无法动弹的姐姐,我感到兴奋不已。
我亲爱的姐姐。
不……我的非亲姐姐。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所以我们能够相爱。
跟那个男人不一样,我们能够交换正当的爱。
7
“听我说吧……凶手就是我。”
我一边对姐姐倾注我的爱意一边说。
8
“最开始杀的和介哥,那真是迫于无奈。到岛上来之后的第三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了水池边。和介哥认定‘信任’的内容就是‘表现出不惜杀人的决心’,因此他将目标对准了我这个杀起来最容易的最小的孩子。他死死勒住我脖子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姐姐,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了,因为我必须成为十神的继承人,把姐姐从凉彦手上救出来,而且一群人中既然有这么危险的家伙,那我更不能留下姐姐一个人了。然后……我身上就出现了这种能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到和介哥的胸口开了个洞,已经死了。我觉得莫名其妙,而且很害怕,所以把尸体藏在了船上。我本来是想把船划到水池中央的,但那个时候我还不太适应尸体呢,要我跟尸体坐同一条船是不可能的。”
“我把和介哥的尸体藏起来之后打算回房,一抬头却看到朝颜姐正在看着我,她在房间里看着我,我觉得毛骨悚然……然后、然后、然后然后,但我还是很喜欢朝颜姐,所以我打算忘掉这件事,我相信只要我忘了,朝颜姐也会把这件事忘掉,于是那一天我睡过去了。不过第二天,也就是上岛的第四天,果然还是忘不掉。但是我下不了手杀朝颜姐,而且朝颜姐一直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房间门前也一直有人呢。然后大家发现了朝颜姐的无头尸体,之后我马上知道了她是自杀……朝颜姐肯定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止我和其他人因为这次继承人竞争疯掉。”
“在调查朝颜姐的自杀案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让我很在意的地方,我发现有人试图将朝颜姐的自杀伪装成他杀,还有遗书被拿走之后留下的痕迹。我马上就明白了,那不是遗书,而是告发信,而偷走了遗书……准确来说是告发信的人应该就是雄介哥。我觉得雄介哥肯定会来找我,实际上他也的确来了,来勒索我。他勒索的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啊?雄介哥把我叫到他房间里,威胁我,逼我给他钱,因为我是十神财阀的一员,比一般的孩子更有钱。当然,要是给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很乐意,但我觉得雄介哥不可能要这么一次钱就放过我。然后我觉得有点生气了,不知不觉用出了那种能力,雄介哥按照我说的把钢丝缠在了脖子上……他又组装了一台自杀装置是出于什么理由?大概是因为我不听他的话,他打算用那东西来威胁我吧。我把告发信撕得粉碎,之后吃了下去。”
“第六天一郎哥把我叫出来的时候,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时是白天,而且那种能力我其实没办法自由控制。不知道一郎哥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我就是杀了和介哥的凶手,真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可能他一直在怀疑雄介哥不是自杀,因为他没有自杀的动机啊。他可能是假设雄介哥是被人杀的,从这个前提出发推理下去怀疑到了我身上,或者也有可能是他身为前‘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的眼睛发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他叫我全部坦白说出来。坦白说出来?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呢,你说是不是姐姐。然后,那种能力又出来了,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虽然很小,但刺穿他的身体完全够了,一郎哥一脸吃惊的样子,我也很吃惊,能力突然冒出来,而且一郎哥还活着,我很慌张,就这样跑出了房间。要是一郎哥写的血字完整地留下了‘和夜’两个字,那事情肯定在那时就结束了。”
“第八天我杀了夜姐,那也是因为夜姐不好。我睡不着想到食堂去拿饮料喝,从房间一出来就刚好撞见了夜姐,那个时候夜姐大概是因为明明制造了‘异想天开的演出效果’却没有成果,心情很糟糕吧,骂我骂得比平时还过分,她知道凉彦和姐姐的关系。……夜姐是这么说的,‘你的哥哥和姐姐是禽兽’‘我昨天也听到他们在办事’‘兄妹之间做这种事真是恶心’……姐姐,这是真的吗?在这里凉彦也对你做了奇怪的事?真是可怜,对不起啊,对不起。但是,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已经是十神财阀的继承人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乱来的。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夜姐的脑袋已经掉了,就是因为她对我说了这些奇怪的话……但是,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说我的坏话了,我得到了’件‘,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我。我就是,我就是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我会让姐姐幸福的……”
9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
还差一点第九天就要结束了。
明天的白天我就是王子殿下了。
我只能做些应急处理,但看来姐姐的止血还是有效果。虽然血还没有完全止住,渗出红黑色的绷带看起来也令人心痛,尽管如此,一层一层裹着绷带的姐姐却非常美丽。
“……人头,”姐姐的意识还不大清醒,不过勉强可以说话。“小夜的人头,为什么,会在你房间里?”
“是侦探那一伙人栽赃给我的,蜜造哥冤枉我是凶手……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不好了姐姐,鹰夜君把蜜造哥
杀了!鹰夜君是凶手!”
“凶手是你啊,和夜。”
“咦,你说什么呢……幕后黑手是鹰夜君啊,然后我现在正在找他。”
“你是杀人犯。”
“别这么说,我只杀了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正当防卫。”
“你为了自保杀了人,求你清醒过来吧……”姐姐嘴里流出了血。“你已经连这个都搞不清楚了吗?那你已经疯了。”
“不要这么说!我是为了姐姐才杀人的!”
“不要把责任推给我。”
姐姐哭了起来,是因为伤口很痛吗。
“别哭了,我说,别哭了姐姐……’下任家主决胜战‘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就会取胜,就算找到’信任‘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有’件‘,我有预言……”
咔嚓。
门锁打开的声音。
房门打开,二郎哥出现在那里。
他向我们展示着他强健的肉体和菜刀,想要踏入房间,踏入这个我和姐姐的圣域。啊对了,总钥匙是潘尼沃斯先生拿着的。
我将意识集中在右手上,打算使用我现在已经能操控自如的那种能力。我感到一阵巨大能量爆炸时所带来的灼热,下一个瞬间,我的右手上出现了一样朦朦胧胧闪着光的剑形状的东西。
然而二郎哥没有机会成为这把剑下的亡魂了,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巨响倒下,后背上插着一把带孔菜刀。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凉彦大笑着走进房间,看到我的右手之后瞪圆了眼睛。“这什么啊,你在模仿《星球大战》吗和夜弟弟,那你该杀的就不是哥哥而是爸爸了……慢着,发布泄底警报!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地球!”
“你才不是我哥哥,你跟我没关系。”
我斩钉截铁地说。
“亲属关系上的哥哥难道不是哥哥?从法律意义上来说。”
“就算这样也没有血缘关系。”
“你这人真是冷冰冰的,跟冰糖一样啊。”
“冰糖不是冷冰冰的。”
“咦……真的吗?”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保护姐姐。”
“这句话听在我耳朵里就是’我要杀了你把姐姐抢过来‘啊,”凉彦耸了耸肩。“话说和夜弟弟,我知道你得到了特殊能力之后正跃跃欲试啦,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目的了,你难道不是正在找人的吗?”
“我在这里。”
接下来站到门前的是鹰夜君。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无比的从容,抚摸着自己亮丽的头发。
“好了各位,把那种危险的东西扔掉吧,兄弟姐妹之中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四个,我们必须和睦相处。啊,还有三郎君呢,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我们四个要不要坐下来打圈麻将?啊,我又把三郎君给忘了。”
“然后呢,你那张说个不停的小嘴接下来还想说什么?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没纯洁到会被小鬼的胡说八道刺激,因为所有人都相当不正常啊。第四由伽(译注:印度教中的时间概念)!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凉彦哥,”鹰夜君不为所动。“在我的全体屠杀计划执行之际,你是最大的障碍。”
“那是当然的啦,感觉只有我的角色设定不大一样嘛。”
“要不要跟我合作?”
“哎呀呀!太过意外的话语,让凉彦的心如同一阵秋风般摇曳不定……跟你合作干吗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统治十神,”鹰夜君张开双臂,既像是在出言邀请又像是在煽风点火。“我对于’下任家主决胜战‘并没有多么执着,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场竞赛并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头脑的比拼。”
“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
“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说的话来决出胜负,并且取得胜利,所以我就想,干脆毁掉这场闹剧一般的游戏,攻打十神的大本营。我打算向十神宣战,把’下任家主决胜战‘参加者的脑袋带着当礼物,直接杀进去。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果然还是需要力量的,而最合适的人选,凉彦哥,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了。”
“我非常理解你的想法。”
“如何呢?要不要和我一起打倒十神,再创造一个新的十神?这应该会成为一场血淋淋的互相挑衅,一场战争,我们发起战争,终结战争,再开始下一场战争,还有什么比这更有魅力的吗?”
“嗯——……不要!”凉彦说。“我才不要和你这种为了自己杀死家人的家伙合作呢。”
“你不是还和自己的妹妹上床吗?”
“这是爱啊。”
“爱?”
“是啊,爱。……咦,怎么这种气氛,不信的话你问忍本人啊。”
我比鹰夜君更想问这个问题。
爱?
亲兄妹吗?
这人在胡说什么?
然而姐姐没有否定。
我从她那张一半以上都包裹着绷带的脸上观测到了完全的肯定。
“这、这太扭曲了!”这么叫起来的人是我。“这是假的,假的对吧?不可能的,兄妹之间在现实里怎么可能啊!”
“不要小看现实啊和夜弟弟,”凉彦干脆地说。“在这个世界上呢,虽然我是不大明白啦,不过母子之间,兄弟之间,爷爷和孙女之间,非常扭曲然而因此又很完整的爱是实际存在的,歧视少数派可是不合时代潮流的啊。”
我一直以为姐姐是受到凉彦的强迫,她是不情愿的。
我一直以为她虽然身体受到玷污,但精神上仍然没有对这种凌辱屈服,并且我对于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深信不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就是正义。然而,然而这下我不就成了坏人了吗……
“的确很扭曲呢,”鹰夜君微笑道。“谈判破裂了凉彦哥,无法战胜孤独的人只有一条失败的道路可走。”
“虽然你可能觉得自己说得很潇洒,但孤独的人是没办法发动战争的啊。大部分独裁者都结了婚对吧?还有你之所以孤独单纯是因为你不讨人喜欢啦~。跟才能没关系啦~”
“再见了,扭曲的兄妹俩,只有我,只有黄金级的十神鹰夜……能够跟整个世界战斗!”
刺鼻的刺激性气味让我知道了那是煤油,但一切都太迟了。
已经点燃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室内一眨眼工夫就化作了一片火海。
“哎呀哎呀,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就是容易发火。”
凉彦用一只手扛起姐姐,挥下另一只手,火焰左右分开了短短一瞬间,凉彦看准这个空隙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我也跟在后面。
走廊上也是肆虐的火焰,看来鹰夜君到房间里来之前,就已经在城里放了火,他应该早就考虑到了谈判有可能不顺利吧。我甚至忘记了目前的情况忍不住想要苦笑。他不相信任何人,就跟现在失去了姐姐的我一样。
其四 “将会化为尘土”
凉彦四下张望一番,又发现了一个勉强还没被火烧到的地方,向着那边跑了出去。
“逃得出去就赢了,火可是杀不死的啊。”
10
我们在火焰中奔跑。火势非常凶猛,每分每秒可供我们逃跑的地方都在消失。灼热烧灼着皮肤,烧灼着咽喉,头发被烧焦了,烟雾刺痛我的眼睛。
啊,原来还没有结束啊,我这样想道。
我的“口无村大火”,现在还在继续。
凉彦一直在想方设法找路往前走,但看样子似乎不太顺利。
“不能用刚才那招吗?就是把火灭掉的那招。”
“你也看到了吧,那只能让火消失一瞬间。倒是和夜弟弟你呢,用用你那种紧急时刻爆发的超能力啊。”
我按照他所说的将力气集中在右手上,一口气把闪烁着光芒的能量放出来,但面对熊熊燃烧的火焰,它没能发挥出我所希望看到的效果。火的确是杀不死的。
被凉彦扛着的姐姐好像失去了意识,像死人一样紧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姐姐,姐姐根本就不需要我。一种筋疲力尽的悔意在我体内逐渐扩散开来,但具体是在后悔什么,我已经搞不大明白了。
我们又沿着火还没烧到的走廊跑了一阵,
“呼噜噜噜噜!”
门后传来了猪叫声。
那是逃避现实的叫声。
“呼、呼噜,这……这是第二百九十七首歌,我……演唱……的是S-nery的《Radio Kiss》,呼噜噜噜。走、走过——平——缓——的山坡……与相遇之时同样的季节——。刚……刚刚下——起——的——雨——就像珍珠的碎片……”
我们没有资格嘲笑三郎君。我们现在的状况跟三郎君没什么两样,如同瓮中之鳖。虽然现在还勉强可以往前走,但最后还是会被火焰包围,那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失败。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我有这条预言。
这不是单纯的一句话。
而是上天的神谕,承诺了我的未来。
没错,我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我不会被这样的火焰烧死,因为十
神白夜的胜利已经注定了。
重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倒下,与此同时,天花板的一部分脱落了。
它挟带着大量的火星和烟雾,落在凉彦他们和我之间。
我们被隔开了。
“喂——,还好吧弟弟!”瓦砾对面传来了声音。“总而言之你先跑吧,不用管我们,你只用管你自己就好了,跟之前一样。”
“哥哥!”
“啊?”
“姐姐,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那就再见了和夜弟弟,祝你做个好梦!”
脚步声响起,最后听不见了。
我往前走。
好热……
我感觉脚下黏黏的,走得很吃力,仔细一看发现是鞋底的橡胶开始融化了。由于感受到热度,我将视线转过去,看到我的衣服已经着火了,赶紧把它拍灭。眼镜也开始融化了,我开始觉得难以忍受。
虽然我想不起来了,但不知道口无村的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我是不是一边忍受着灼热、火焰和烟雾的折磨,一边咀嚼着孤独的滋味,像这样不停走着呢。一想到我也有那么可怜的童年,就觉得有那么一点幸福。
“你再怎么逃也没用的,我放火的时候考虑到了怎样才能烧得更有效率。”
鹰夜君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沉闷,是录音带吗。这家伙准备得还真是周到……
“最终获胜的人会是身为黄金的我,十神鹰夜。大家绝对不会白死,我会找到所有的骷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献给十神财阀。什么’下任家主决胜战‘,什么’信任‘,这种小孩子玩的游戏既然让大家玩得这么开心,那就请大家保持童心,唱着童谣去死吧。”
不对。
第五条预言是在歌颂我的胜利。
我已经不是唱着童谣开开心心的小孩子了。
我是十神白夜。
我是十神财阀的继承人。
我是即将更新世界地图的霸主。
“大家将会成为我的踏脚石,让我去挑战十神,挑战世界。大家看不到我的卓越表现实在可……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没错……明明白白……的……因此……的……是……的……”
可能是因为磁带融化了,那个可恨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一想到听不到这个声音了,我突然觉得有点寂寞。凉彦和姐姐都不在,就连敌人也不肯看我一眼。
没有人肯看我一眼。
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回到起点。
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了瓦砾掉落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猛。
前方和后方全都是火。
不管哪里看到的都是火,闭上眼睛也是火。
红彤彤的火焰向我逼近,将我包围。
无处可逃。
好热。
我不想死。
其五 “因而白夜胜利”
我为了得到勇气,不断在脑子里重复着“件”的预言。
胜利,胜利,胜利。
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胜利。十神白夜的,十神白夜的,十神白夜?
但是我,我的名字,是十神和夜啊。
好热。
好热啊……
11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沙滩上。
我打算支起身体的瞬间,全身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那是一种甚至令人叫不出声的疼痛。因此我仍然躺在地上,将注意力集中在视野里所能看到的东西上。
波浪声。
砂砾的触感。
澄澈的蓝天之下,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几乎让我睁不开眼。我多久没有见过这样健康的景色了呢,最近一直关在城里……城里?
我勉强转动脖子,将视线转向城堡所在的方位。
十鸦城已经燃烧殆尽了。
混乱和绝望成了引爆剂,让我的头脑突然恢复了活力,那一幕幕惨剧以迅猛的速度流动起来。
死亡,死亡,死亡,无数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刺向我的刀刃上的闪光,那个脑子已经不正常了的孩子,那个跟平时一样的人,还有火焰。我的脑子一瞬间就到达了可容纳的极限,它化作一阵头痛向我袭来。
我需要吃巴非林。
远处传来骨碌骨碌的声音,它缓缓向我靠近。然而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就算身体能够动弹我也没那个力气。我突然发觉自己在流泪。这是怎么了呢,只有左眼能够感到眼睛的湿润。我强行挪动手臂,碰了碰右眼所在的位置。虽然我的大半张脸都缠着绷带,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明白了,那里本来该有的东西已经缺失了。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
我看到了小小的车轮,明白那是一台轮椅,轮椅旁边是女式的鞋子。
从我视野角落出现的人是侦探先生的助手——波拉利斯小姐。
说起来,我记得似乎没有看到波拉利斯小姐坐上直升机。
波拉利斯小姐比我想象得更有力气,她把我搬上了轮椅,然后把手表给我看。
十一点五十分。
这个时间。
并且现在太阳马上就要爬到天空的最高点了。
第十天。
今天是“下任家主决胜战”的最后一天。
而剩下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还、还、还有十分……咳咳!”
我打算说话的时候喉咙突然感觉很不对劲,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波拉利斯小姐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她开始推着轮椅往前走。
受到火焰侵袭的十鸦城大部分都已烧毁,只有很小一部分在受到爆炸的冲击后仍然屹立着,如同坚韧的树木一般。
中途我见到了尸体。那尸体烧得焦黑,连性别都难以分辨,不知为什么却摆出举手高喊万岁一般的动作。他全身有无数带孔菜刀刺过的痕迹,就好像有什么人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看到尸体,我的感情也没什么波动。我想赶快回家,想去上学,想去参加期中考试。
我们来到食堂。
这个地方在火焰中幸免于难,跟昨天大家一起吃晚餐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铺着白色绣花布的长桌,以前大家玩捉迷藏时躲在里面结果被潘尼沃斯先生教训的暖炉,一切都保留了下来。泪水再次淌过我的脸颊。我还像这样活着,但是大家,大家都已经……
波拉利斯小姐把我放下,走向食堂深处。她好像在操作磁带录音机,从我这里太远了看不大清楚。
咔嚓。
按钮按下的声音。
波拉利斯小姐把脸凑近磁带录音机说着什么。
她是在录音吗?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电子音响起,一幕幕惨剧再次闪回,我又开始头痛了。血流得太过轻易,死亡累积得太过轻易,那些记忆让我的头脑濒临崩溃。但是仔细一听,这个声音的感觉跟那时我听到的厨房的警报声不一样,这个声音更有种例行公事的感觉,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电子微波炉的声音一样。
电子音停止之后,一个仍然让人感觉非常例行公事的人声响了起来。
“声音、语言均识别完毕,判定为正确答案,允许您成为十神财阀的下任家主,向您表示祝贺。’下任家主决胜战‘到此结束,从现在开始,其余人等将被剥夺十神的姓氏和十神财阀的权力,完毕。此外,该盘磁带将自动爆炸。”
跟之前的灾难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的爆炸声和烟雾产生,录音机坏掉了。砰。
波拉利斯小姐似乎对录音机失去了兴趣,调转脚跟打算就这样离开食堂。她那闪烁着金色光芒的长发梦幻地摇曳着。
“……那个,”我扯着声带挤出声音。“那盘磁带是怎么……”
“马上就会有船来了。”
波拉利斯小姐说了在我所知范围内的第一句话。
“刚才那盘磁带是什么?”
“’下任家主决胜战‘结束了。”
“但、但是波拉利斯小姐……”
“波拉利斯(北极星)是假名。”
“你是什么人?”
“这种事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我是十神财阀的贵公子……”波拉利斯小姐取出剪刀,一刀把金色的头发剪断。“十神白夜。”
12
波拉利斯小姐……不,这个自称是白夜的少年一边咒骂着什么一边把隐形眼镜取下来。
“哼,居然把塑料片直接贴在眼球上,难以置信,这是能够证明人类之愚蠢的最好证据。”
“你要是那么不愿意的话可以戴框架眼镜啊。”
“穿女装戴眼镜太不平衡了。”
他一边阐述自己让人不大好理解的意见,一边换上男装,戴上眼镜。那不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女,而是一个莫名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的傲慢少年。
“你是十神的人……是吗。”
“我
是十神家一百零八个兄弟姐妹的其中之一,等级是最低的青铜。你不知道你们十五个人是在什么样的体系下被选中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吧?”
“是、是的。”
“家世,”少年若无其事地宣布道。“母亲的血统好,母亲是富家女,母亲从政,仅此而已。你们并不是由于自身的能力被选上的。”
“父亲说我们是在竞争中取胜的人……”
“把甜言蜜语当真是愚民的行为。你们也许以为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竭尽全力了吧,但实际上你们只是毫无意义的受害者。既然你相信你们是胜利者,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们十五个人是以兄弟为单位入选的?为什么青铜级也能参加继承人之争?如果真的举行过公正的比赛,那青铜级不可能会来到这里,你们的血统肯定也各自不同。”
“话是这么说……”
“对血统和资产的重视程度更甚于个人能力,对于负责分类和选拔的一方来说,这种做法更有效率,并且更令人放心。这不是坏事,只是其中隐约透出一种’不能让来历不明的野种当上十神的继承人‘的观念,这一点我不能原谅。”
“也就是说你……请你不要见怪……家世不好?”
“我改变了做法。既然十神白夜无论怎样光彩四射,他们都不肯多看一眼的话,那就以另一个身份跟’下任家主决胜战‘产生联系。我用过许多假名,有时是日内交易员,有时又是侦探助手……”
“你去当七村先生助手的原因是?”
“我推测只要在他身边就能跟十神有接触,因为他所接受的委托总是跟巨额财产密切相关。”
“于是你就真的以侦探助手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岛上吗,好厉害……”
“那是当然。”
“是当然的吗?”
“我当然厉害,也当然会取得胜利。下次我也会胜利,下次的下次也会胜利,一直胜利下去。我的轨迹,我的功绩,将会成为那些虽有能力却得不到认可的人墓前的花朵。”
少年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他那仿佛清晨盛开的花朵一般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
“……大家都怎么样了?”
“管家还活着,受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深。黄金在玄关大门前烧成了炭,猪被整只烤熟了,你的两个兄弟没有找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一无所有,”少年再次向我宣告。“失去了十神的名字和权力,失去了兄弟,还失去了一只眼和一只手。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我一直……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么奢侈的东西,我活到现在一直无条件地接受一切,对于十神的身份也好,对于哥哥的爱也好,对于弟弟的爱也好。”
“真是种相当稀有的性格啊。你对于’下任家主决胜战‘态度很消极,难道你不想成为十神的继承人?”
“不知道啊。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些我也从来没想过。”
“很不正常啊。”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活的。从那天开始,我下定了决心,不管哥哥对我做什么,不管那个孩子怎么看我,都不能打动我的心。我一直活在不存在希望也不存在绝望的地方。
“哼,合格了,”少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需要你这样的视角。”
“视角?”
“你来写我的传记。”
“传记是指那个传记吗?”
“那是你的工作,我如何生,如何死,你要充满感情,大加渲染,但不能冗长,不能鄙俗,不能沉浸于感伤之中,用冷静的文章记录下来,用胜利的记录,让我周围的所有失败者,所有死者得到平静。”少年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以我姐姐的身份活下去吧,在继承人之争中被淘汰的人能够保有十神的身份也许是个特例,但我不会让任何人对此指手画脚。”
啊,原来是有上帝的。
我这样想道。
尾声
“来接我们的船到了。”
我循着少年的视线看去,一艘大船从水平线上向这边驶来。
那艘将把我从这个脱离现实的岛上,从这违背现实的十天中带回日常生活中的船,接近的速度慢得令人着急,让我感觉有些焦躁。与此同时,一想到我永远不会再来到这个岛上,我又感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因为这里也是一座墓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那个,父亲的’信任‘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你不是对着磁带说了些什么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的,要是发现不了,那就永远这样吧,一个人待在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的地方吧。”
不要。
我想和你看到一样的东西,希望和绝望都想体验,想让我的心被打动,就算那将充满我从未尝过的痛苦。
我抬头看天。
太阳光的威力达到了今天的顶峰,非常耀眼,几乎令我的眼睛感到疼痛,但是我没有把视线移开,我不想把视线移开。
我要装义眼。
我突然想到。
我要装一只闪闪发光的义眼,装一只美丽的义眼。春日的清晨,夏日的阳光,秋日的天空,冬日的夜晚,这些美丽的景色就算我的右眼看不到,也可以去反映,去散布。
反映。
散布。
这跟我的新工作——撰写传记拥有同样的效能。
“预言的事严禁外传,”少年将脸转向我。“那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搞不好会打破世界的平衡。而我会把那种东西封锁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将十神带到更高的地方,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让我也说句话吧。”
“允许你说,什么?”
“既然我要当姐姐,你那种说话的口气可是不行的啊。”
他那不知所措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