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莲杖家的厨房里充满着咖啡的馥郁芳香。
——叮。
烤面包机发出烤制完毕的提示声,面包的香气与之化作深邃的协奏曲交融在一起。就连外面的麻雀都好像被这香气吸引了似的,唧唧喳喳的鸣啭传进屋来。
在如此香味扑鼻的莲杖家厨房——
「哇,哥哥,已经起床了?」
萌萌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进来。
「早上好,萌萌。感冒好些了么?」
我笑眯眯地对萌萌招了招手。
「啊,早上好。萌萌一直都很健康喔……咦?咦?为什么?是萌萌睡傻了么?」
看到站在厨房里的我,就让她那么意外么?她竟连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也难怪,直到昨天为止,这个点我都还在紧紧地跟被窝融为一体。
「别那么吃惊啊。我只是觉得,总不能让快感冒的萌萌干活,所以早饭就我来做好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不过,哥哥没问题么?」
「不要小看我,烤面包还是能做的」
「不,不是说这个。那个,哥哥面色很糟糕啊……有好好睡觉?」
「当然了,稳稳地一觉到天亮喔。萌萌你才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啊。洗完脸再过来吧」
「讨厌,别死盯着人家看啊」
萌萌用睡衣的袖子遮住脸,匆匆忙忙地逃向了盥洗间。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悄悄地长叹了口气。
……真够厉害啊,身体状况一眼就给看穿了。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萌萌昨晚的行为,再度唤起了我心中本已消散的疑念。而且,深夜的黑暗让那漆黑的思绪无限放大。萌萌为什么溜进我房间?为什么不愿意我进她房间?照片少的少女到底是谁?萌萌究竟是什么人?
增殖的疑念转变为恐惧,我像被它驱使着一般开始思考,思考自己现在的状况,思考关于莲杖亚季的事,思考关于萌萌的事。我对现有的信息进行详查,将什么能够相信信任什么不能相信透彻地想清楚,最后得到了一个结论。
「呼,清爽了。哥哥,怎么样?萌萌有没有变可爱?」
弄湿了留海的萌萌又回到了餐厅。
「嗯,萌萌非常可爱喔」
「欸,这是怎么了!?哥哥居然会说这种话!记忆还没恢复吧?」
「没什么啊,萌萌一直都很可爱」
「呀,被这么说好开心……不过,果然很奇怪啊!」
「不奇怪啊。来,吃早饭吧,不然要迟到咯」
「哪里不奇怪。哥哥起得比平时早很多啊!究竟怎么了啊,哥哥。脑袋又撞到了?」
我催促这个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妹妹在餐桌旁坐下。这孩子就算头发睡乱了,还是很可爱。她总是可爱得毫无道理,甚至散发着神圣感,超凡脱俗。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而且,能够相信的部分也到此为止。在那表层的皮下面,哪怕一毫米都不能信任。这就是我思考整整一晚上所得出的结论。
「那我就开动咯」
「我、我开动了」
我们两个一起坐在桌旁双手合十。在虚伪的祥和中,疑虑重重的莲杖家早饭开始了。
「哇、哇啊,萌萌这还是头一次吃哥哥做的饭,还开心啊。真、真厉害,吐司烤得好细致,嘎嘣脆啊」
「可不是么。要涂奶油么?」
「谢谢,不过是人工黄油来着,这个」
……什么,她连我给他的东西都会相当谨慎地检查啊。
相反,我或许不假思索就照单全信了。为什么我之前就没察觉到呢。关于我自己的信息,几乎全都是由萌萌单方面提供的。母亲病逝的事,父亲命丧战场的事,以及莲杖兄妹的各种常识,乃至莲杖亚季对妹妹神魂颠倒的事情,我全都毫不怀疑,不加验证就当作事实接受了。
冷静想想就会发现,萌萌说的话做的事都充满疑点。又是要跟我一起睡,又是要跟我牵手,而且还试图跟我接吻,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兄妹关系。不,岂止这样……现在就连她跟我是不是兄妹都很怀疑……
「哥、哥哥,你果然好怪啊。干嘛死盯着萌萌的脸看啊」
萌萌一边吐着黄油,一边眼神闪烁地朝我偷瞄。她不敢正面看我,会不会是因为她心里有鬼。
「那自然是萌萌太可爱了,不自觉地就会去看啊」
我这么说着,也在吐司上涂上黄油。
现在对质来还为时尚早。为了防止照片再被偷走,我权且把那张照片放进了口袋。不过,就算现在拿出来,被她装傻打诨的话就没意义了。我必须找到其他不可推翻的证据,然后一并摆在她面前。在那之前,我会尽力饰演萌萌理想中的哥哥。
「呐,绝对有问题啊!到底怎么了啊,哥哥」
「什么怎么了?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啊。因为,哥哥一直往吐司上涂的,不是黄油而是牙膏啊」
欸,奇怪!餐桌上放牙膏就很怪了啊!
「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啊。今天的哥哥绝对很反常啊」
「哎、哎呀,没什么啊。这玩意叫牙膏面包来着,据说能吃饭刷牙同时完成,在好莱坞巨星中非常流行……」
「……哥哥,你该不会要吃它吧」
糟了,我都这么说了,不吃不行了啊。这借口真是找得糟糕透顶。
「哥哥,适可而止啊!」
萌萌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
「哥哥这么奇怪的原因,萌萌其实知道的」
然后,她直直地盯着我。
喔?没想到你会主动跟我正面对决呢。好吧,你自己要脱下伪装,我求之不得。来吧,尽管出招吧。
「哥哥肯定在想,昨天浴巾掉下来的事情,是萌萌故意的对吧!」
竟然出这怪招!从我根本想象不到的方向进攻!
「不是的啊!萌萌不会搞那种下流的诱惑啊!」
「慢着慢着,你在说什么啊」
「咦?搞错了?萌萌还以为,肯定是萌萌把屁股……啊,糟透了。快忘掉快忘掉!」
萌萌的煮熟了似地满脸通红还冒出热气,像只松鼠嘎嘎嘎地啃着吐司。
还说让我忘记,不是你自己旧事重提吗?我整晚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余力去回忆那雪白紧致,纤细的腰肢下面却翘得迷人的…………
罢了,要说完全没想过肯定是假话。
☆
「哈啊、哈啊、哈啊。不妙啊,哥哥,再快点啦!」
萌萌小跑着赶过来,裙子在膝盖后面翩然飘舞。
上学路上,看不到一个穿着我们所就读的蜂之丘高中制服的学生。吃完早餐后因为萌萌磨磨蹭蹭,早起换来的时间优势全浪费了。
「都赖哥哥,因为哥哥老是偷偷地看萌萌!根本没办法做准备啊」
「哎呀,不好意思。我身为哥哥,不论如何也不能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啊」
没错,如今萌萌一举手一投足我都不会放过。因为,我必须弄清楚萌萌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何企图,到底是不是萌萌本人。
顺带一提,我通过今天早上的调查了解到,萌萌熟悉这个家的一切,甚至涵盖细节方面。纸巾的位置、吹风机的收纳位置、将开闭不灵的门顺利关上的窍门等等,这些不住在这里便不可能知道的知识,都应用得娴熟而自然。然而,我有没有在这里住过还犹未可知……
「呼,似乎勉强能赶上。后面就用走的吧」
好不容易赶上了蜂之丘高中上学的学生潮后,萌萌放慢了脚步,把手放在胸前调整呼吸。看来她持久力不是很好,没跑多久就喘起来了,而且身体也很容易发红。
「欸,哥哥你在看哪里啊!」
但相对的,爆发力却相当出色。她敏感地察觉到我的目光,像漫画里那样在柏油路面上拖着轨迹向后退开,双手拼命地遮住屁股的部位。
……都说没在看那种地方了啊。
「哥哥,我去了,放学后再见喔。哥哥?放学后再……喂,放学后啦……为什么要跟过来!?」
蜂之丘高中的校舍共有三层,一二三层分别划分为一二三年级的教室,因此我和萌萌在一楼就要分开了。
「这里是一楼啊,哥哥还是赶紧去教室啊!」
什么啊,就这么拼命地赶我走啊。莫非有什么不能被我看到的事情?
「哥哥,迟到就不好了啊!人家可不管你!」
萌萌受不了逃进了教室。然后立刻被同班女生围住。
「早上好,萌萌,今天也好可爱啊」
「怎么了?今天来得好晚啊,莲杖同学」
「萌萌亲,今天的数学……」
「萌萌,听我说听我说!初中的时候不是有个叫笠原的么,在网球社……」
……奇怪,她们很正常地在喊她萌萌呢。
我也想过她们是不是喊错了,但一个个都烦死人地在喊她莲杖萌萌。而且貌似还有初中同学,她果真就是莲杖萌萌吧。
算了。就确定她是莲杖萌萌吧。不过,重要的是内在。萌
萌对我讲的内容是否真实,我还得客观地进行详查。
好吧,对莲杖兄妹非常熟悉的什么人能不能碰巧出现呢?譬如说单马尾高个子眼睛细长目光锐利从小认识的邻居……啊,找到了,有够快啊。
「嗨,真咲,早上好」
此时正好在楼梯口出现的人,正是大概对莲杖家最为了解,单马尾高个子的邻居兼青梅竹马的真咲。她那细长的眼角与此刻的清爽早晨格格不入地翘了起来,表情就像死透了般冰冷。
「谢谢你之前陪我一去找萌萌,真是帮大忙了」
「…………………………」
「正好我有事想问你,午休有空么?」
「…………………………」
「喂,真咲」
「…………………………」
没有反应。真咲的耳膜先天就是人造树脂做的,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
「早上好,真咲。昨天有电视上『第一可爱』的节目,看了么?」
「早上好,由梨。节目录了还没看。精不精彩?」
……以上情况完全不存在,纯粹只是我被她无视罢了。同班的女生一跟她打招呼,她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似地,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话语也如泉水般满溢而出。
搞什么啊,这家伙。真是恶心得无以复加。萌萌说,她是个又温柔又照顾人的青梅竹马,从这件事来看也不得不说萌萌提供的情报不可信。
算了,我在学校本来就是被无视的,也不光她就是了。
在这学校二楼上课的学生,也就是二年级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把我当成危险人物,极力避免与我发生瓜葛。这是因为,我乃继承异世界魔王血统的人类,我的力量被政府的人盯上,天天都在展开命悬一线的战斗————是完全不可能的,只是纯粹被人讨厌罢了。
出事前的我似乎是个性格乖张的主,失忆的事实已经由校方告知同学们了,可他们对此非常怀疑。证据就是,就算我一个人杵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也没有哪个同学跟我这个可怜的失忆者搭腔。
「早、早上好——!莲杖君!」
…………唯一一个人除外。
「啊,早上好,八叶同学。一大早就很精神呢」
「欸,我很吵么?对、对不起啊,好像用错音量了……」
这个看上去很老实的波波头女孩好像对自己惊人的大嗓门感到害羞便用手捂住了嘴。
八叶纱良,愿意跟我这个学校第一讨厌鬼搭话的,温柔温柔又照顾人的我们班班长。
「真、真的对不起啊。那个,呃,我一想到要跟莲杖君打招呼,不自主地就鼓足了气势,啊,说错了!呸呸呸,我不是讨厌跟莲杖君打招呼……啊啊,我到底在说啥啊!」
她本身就不是那么擅长说话。她身上的气质关西人通常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明明不擅长却还是来跟我说话,这让她的关怀更显可贵。
「对了,八叶同学。我有件事想问问,方便么?」
「有事想问?方便方便,尽管问吧」
大概是因为能帮上别人的忙而感到开心,八叶同学笑着这样答道。
「其实我想问问萌萌的事情,你对她了解么?内在跟性格之类的」
「咦,你问我?你这个做哥哥的肯定比我清楚吧」
「不,一般来说是那样,可你看,我记忆……」
「啊,是这样啊。你失忆了呢,抱歉抱歉」
八叶同学就像在说「那设定还要继续么?」一般露出苦笑,然后说道
「嗯……对了,说起萌萌啊……超可爱的?」
嗯,这一看就知道。
「啊,搞错了。是问内在呢。你等一下,我想想」
八叶同学似乎感觉到了我内心的不满,扶了扶眼镜再度思考起来。
「说起这个嘛,一年级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啊,不过经常听人说,她跟莲杖君的关系很要好」
喔?原来如此。这就跟萌萌的情报一致了呢。
「还经常听人说,那么可爱的妹妹怎么会有那样的哥哥之类的……」
是、是吗?还有人那么说啊。
「想象不出是亲兄妹,完美妹妹的唯一污点,要没那个哥哥就能去表白了之类的……」
「好、好了,谢谢你,八叶同学。这么多就够了啊」
「优点全都被妹妹分走了,压榨妹妹,自称哥哥就不羞耻么,还有……还有……」
「够了够了!已经够了啊,八叶同学!」
「啊,是吗?再努力一下,应该还能想出点什么」
「没关系,已经够了,不用再想了啊」
话说,后面几乎全是对我个人的谩骂中伤啊。我应该是在收集萌萌的情报,怎么就收集到对我的谩骂了啊。
「先、先走吧,班会差不多要开始了」
一大早我就感到精疲力竭,连上楼都觉得费劲。
「啊,等一下,莲杖君!」
「嗯?」
转过身去,只见八叶同学还在走廊上。她跟我目光对上后,愧疚似地低下头。
「怎么了,八叶同学?不去教室么?」
「不、不是,那个……其实、其实啊,莲杖君」
「嗯」
「虽、虽然大家都在说莲杖君各种坏话,但、但我知道莲杖君很多优点……」
「咦……?」
「所、所以,呃,那个……」
就像从伤口把子弹顶出来一般,八叶同学一字一句拼命地说道。八叶同学虽是不擅长说话的关西人,但耿直地将心意注入到言语中
「你在搞毛啊!还不快去教室!」
然而她的努力,被身后过来的典型关西人的一记中段踢给糟蹋了。
「疼啊!姐、姐姐?」
「哦哦,原来是纱良啊,在这地方搞毛啊」
突然冒出来像自由搏击选手似地朝着屁股把八叶同学踢飞的这个人,正是八叶同学的亲姐姐,也是我们班班主任八叶老师。要说莲杖家是对怎么看怎么长得不像的兄妹,那么八叶家就是对内在截然相反的姐妹了。
「要不要紧,八叶同学?」
飞出去好猛来着……。
「啊,嗯,我没事,莲杖君。这都家常便饭了,不用在意」
「这都成家常便饭的话,就更让人在意了啊」
「哦,怎么莲杖也在啊。哈哈,我懂了我懂了。有听我的建议,在好好努力呢」
老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脸贼笑地在我和八叶同学间来回看。
「这、别说啊,姐姐!」
「甚好甚好,就得这个样子。别像娘们似地等下去,该出手的时候就要积极搞到手。是吧莲杖,你也这么觉得吧!」
「哈?搞到手……?」
可能是地区风格的差异,这个人说话我听不大明白。
「行、行了啦!走吧,莲杖君!」
八叶同学突然拉住我的袖子,想有什么急事似地往楼梯上走。
「哇,别拉啊,很危险啊!」
「哟,逃走啦!婚礼记得叫上我喔,丑八怪!」
接着身后传来八叶老师莫名其妙的大喊声。
「差劲!真——够差劲!」
丑八怪对女生是禁语,似乎被亲姐姐说都不能容忍。八叶同学眼睛含着泪,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嘟哝。
☆
「呃,就是这么回事。呃,虽然说了很多,就把我想说的当猜谜回去好好想想——」
「起立,立正,敬礼!」
八叶老师那仿佛永远呶呶不休下去的晨会,被值日生的口令声强制打断了。
大概因为昨夜一宿没睡,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就,疲劳感已经让我快顶不住了。照这个情况,体力怕是撑不到下午呢。看来情报收集工作还是尽早完成比较好。
最必须问的,果然要数那个了么……
我下定决心,从椅子上起身。这一刻,目标就像掐准时机一般也拉开了椅子。就这样,真咲佯装不知地走向了走廊。原来如此,她想极力避免与我接触么?真是个温柔又温柔的邻居啊。
「真咲!」
我岂会让你逃掉!
我追赶着从门缝中吸过去的马尾辫,离开了教室。
「喂,真咲!」
走廊上挤满了其他班的学生。穿梭于人群中的真咲飞快地在转过廊上的转角。
「真咲!」
她以飞快的速度下了楼,转眼间消失在了转角。
……喂,用得着这样避开我么。在上课前,你究竟要去哪儿啊。就在我茫然地愣在原地的时候……
「咦,莲杖君,你在做什么?第一节课要去理科室喔」
班长抱着课本从我身旁经过。
啊,要换教室呢。怪不得齐刷刷地出教室。而且晨会还拖堂了,所以才急成那样。真是个爱添麻烦的老师啊。
我急忙回去取课本。大伙都早就去理科室了,二年一班照理说应该空无一人才对……
「快看快看,这一跳。很有『第一可爱』的感觉对吧?快看快看,耶~♪」
「我比你做得好多了!看,耶~♪」
「好搞笑!你们要不要加入『第一可爱』?」
「要加入要加入。我在那边有熟人,真心不费力。呀哈哈哈」
看来还没开始换教室的不良学生不止我一个,还有似乎要加入『想要成为世界第一可爱』的唐岛和铃村,煽风起哄的关,还有胡吹海吹所谓熟人的黑部。教室已经沦为二年一班一军那四位的临时演唱会场。
留下来的竟然偏偏是这帮麻烦的家伙。虽然我尽量不想跟他们发生瓜葛,但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理科室。无奈之下,我咬着牙踏进教室一步……
「哎呀,莲杖登场!恶心客人乱入了呀!」
……哎,一上来就开始了,简直麻烦透顶。像平时那样嘻嘻哈哈缠上来的,是一军领头的黑部。
「笨蛋黑部,还不住口!」
「是啊!」
「很糟糕的啊!」
……咦?
可后面的情况跟平常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换做平时黑不开口之后,不管多么没意思的事情在那帮家伙嘴里都会以光速变成『超搞笑』才对啊。现在他们反而像在生气似地责备黑部。
「啊,对呀!惨了,怎么办」
「行了,我们走」
「赶紧赶紧」
他们就这样彼此推着肩膀,逃跑似地离开了教室。
……搞什么啊,这帮家伙。算了,只要可以避免发生瓜葛就再好不过。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抽出理科的课本和笔记本。在不抓紧,第一节课就要迟到了,于是我小跑着离开教室——
「莲杖!」
「哇」
结果跟守在门口的一个卷发女生撞了正着。
「唐岛?好险啊。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可以稍微说句话么?」
这个完全不听人说话,只管说出自己要求的家伙,就是刚才教室演唱会上担当Center的唐岛彩。
「咦?现在?第一节课要开始了……」
「有什么关系嘛,几秒钟就结束了。你早上是不是向班长问了什么?」
「萌萌的事?我是问过,怎么了」
我随便地回答她,同时向周围张望。看来一军的其他人没有躲起来。既然如此,班上的女王大人单独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从班长那儿听说了什么?」
「没什么……」
「我就知道。她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喂,该走了吧。在不抓紧就打铃了——」
「我知道哦。很多,很不妙的事情」
……咦?
我真准备从她身旁走过去,只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条件反射地回头朝唐岛的脸看去。
「什么意思啊。糟糕的事?说萌萌么?」
「那当然啦」
「你怎么知道那种事的啊」
「别小看人家的情报网行不。只要是本地的女生,我都知道个大概」
唐岛就像保安秀徽章似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真的假的,厉害了现充。竟然从出乎意料方面主动提供了情报。
「怎样,想知道?」
「想知道」
我明知会被唐岛牵着鼻子走,还是想都没想就回应了。
「那就交换情报吧。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那孩子的事全告诉我」
「我哪儿知道,就知道个名字」
「又来了又来了,那失忆设定。超搞笑」
「又没骗你!」
「别装傻了,我可是清楚着呢」
堂岛一口咬定,超长的假睫毛像匕首一般冒出闪亮特效
「……你们在交往」
从她涂了唇彩闪闪发光的双唇间,吐出刀子一般的话来。
「……啥?」
顿时,我感到大脑震荡。
刚才,她说什么?
「等等,交往?我和萌萌?你是说恋人之间的那个?」
不是作为兄妹,也不是作为家人。
「那还用说」
堂岛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不会吧。我双腿颤抖起来。我几乎当做信仰坚信,莲杖亚季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会越过底线的家伙。这一刻,我感到那坚信轻易地崩溃了。
「干嘛啊,超受打击的样子啊。就那么不愿被人发现?」
「不,唐岛,你刚才说知道超多糟糕的事对吧?还有其他的么?」
「嗯?其他就很普通啦,抽烟喝酒之类的?」
「抽烟——!」
我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心中残存的对萌萌最后的信任,就在刚才消失了。
「她、她真的做那些事么?你亲眼见过么!」
「见倒是没见过,不过她那么做也不奇怪。另外啊,还有无照驾驶啦,恐吓啦,打架之类的」
「这这这、等一下等一下,太假了啊。再怎么说也太假了吧!」
「说什么啊,这种事很正常吧……对于祢美罗锁的暴击MOMO来说」
「原来你说的是那个MOMO吗!」
那个关东最强大姐头·祢美罗锁总长的暴击MOMO小姐吗!
那个误以为我表白骑机车满城追我的MOMO小姐吗!
那个骑机车冲进神社把一军赶走的金发MOMO小姐吗!
「咦,搞错了?莲杖,你不是跟她表白了么?我假装逃跑,一个人偷偷藏了起来,全听到了」
「才没表白啊!」
只是对方误会我表白而已,而且还莫名其妙被甩了。
「不会吧,真的?怎么办,这件事我已经对朋友吹过了啊……会不会惨?」
瞧你这家伙都干了啥。我还说一军的样子怎么那么怪,原来是这么回事。
叮——、咚——、当——、咚——
听着第一节课开始的铃声,我瘫软在地。
「啊哈哈哈。对不起啊,莲杖。反正大家马上就会忘掉的。你看,已经上课了,快去理科室吧」
然后唐岛突然觉醒了作为学生的本分。她缩到大腿的裙摆随之摇摆,在走廊上飞奔着走掉了。
☆
「校内广播。二年一班莲杖亚季,二年一班莲杖亚季,快到办公室来。重复一遍,二年一班莲杖亚季,五秒内不到办公室就宰了你」
午休,想着一定要抓到真咲的我刚一起身,便被那威胁式的校内广播给逮到了。
「哦,莲杖,你来了啊。最近怎么样了?」
我无奈之下去了办公室,八叶老师一边解开便当的包袱一边随意地对我问道。
「还能怎么样……」
「看你挺精神的嘛。你不久前还在住院,所以有康复观察啥的?必须得定期面谈呢,虽说只是走走过场」
「面谈?这还是头一次……」
「因为咱忘记啦」
这人有够强。
「于是身体情况怎样?感觉不错?」
「这个嘛,马马虎虎吧」
「嗯,这就可以了。面谈结束」
……这面谈有意义么?真的只是走过场啊。
「对了老师,顺便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就这么回去感觉这趟就白跑了,明知基本没戏,还是决定向老师问问。
「能不能跟我讲讲萌萌的事情?」
「嗯?萌萌是说你妹妹?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她班主任」
八叶老师明明是自己把我喊过来的,却嫌麻烦地颦蹙着脸。
「不过,听到的都是好评呢。父母早亡却很积极很阳光,个性一丝不苟,生活态度和上课态度也很好,还参加了委员会」
「……是这样啊」
「不过嘛,让我来说还是有缺点啊。毕竟跟哥哥亲热过头了」
老是用筷子盒指向我的脸。果然莲杖兄妹的关系在老师眼里也非常要好。
「兄妹到了学校就不要还黏在一起啦。要搞好关系先跟班上的同学去搞啦。比方说跟纱良」
「嗯?班长么?」
这个人总是突然转变话题啊。
「我说,那丑八怪很可爱吧?」
「你到底说人家丑还是可爱啊」
「你说谁丑八怪!」
「痛」
筷子盒戳到了我额头。
「能喊她丑八怪的只有咱!喂,你觉得纱良怎样」
「啊,嗯,很可爱……」
「那当然了」
八叶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在这情况,我还能回答别的么。
「先提醒你,那孩子是可爱,脱掉之后也相当劲爆喔」
「喂,你说什么啊!」
这里可是办公室,你还是班主任啊。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偷偷让你摸吧。相对的……」
「借一步说话可以吗……八叶老师」
把伦理抛诸脑后的老师,肩膀被人从身后攥紧一般抓住。那人正是我们现在正谈到的……
「哦,哦哦,是纱良啊。你在办公室干什么?」
……脱掉之后超劲爆的妹妹同学。
「姐、姐姐,你在办公室里说什么呢?」
八叶同学的声音在愤怒中颤抖,抓着八叶老师的肩膀硬生生把老师拖到了办公室外面。噢噢,不愧是我们的班长。
……不脱掉也够劲爆啊。
☆
「哎,好困……」
刚踏上屋顶,睡意猛然袭来。
到头来,整个上午一直都在找真咲,却什么都没从真咲那里问到。不,更准确地说,我连话都没能跟她说上。我一靠近就被她逃掉,就算运气好接近了也是遭她无视。她真的是又体贴又爱照顾人的邻居吗。
也罢,相对从一些认识萌萌的人口中问到了一些情况,先把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吧。我在温热的水泥屋面上轻轻坐下来。
「我想想,首先萌萌毫无疑问是莲杖萌萌,莲杖亚季的妹妹,父母双亡,个性一丝不苟,开朗阳光,上课态度好,受欢迎,跟哥哥关系好到让周围人有些担心……」
嗯嗯,原来如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越是扩大信息来源,越是证明她毫无问题,基本跟萌萌告诉我的完全一致。
……总觉得,调查这些事情的我简直蠢爆了。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怀疑萌萌,又在怀疑萌萌的什么?我试着回忆昨晚事情,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少女的照片。
「……咦?就因为这个?」
我就因为这一张照片,苦恼得彻夜难眠?再说,取而代之的说法究竟是闹哪样啊。在当今日本,人怎么可能被别人替换掉啊。白痴吗我?
「天啊,好害羞,总觉得羞死人了」
有个在晚上不要胡思乱想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么?因为黑暗能让怀疑疯狂膨胀么……
……我得向萌萌道歉呢。
就在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时……
「啊,哥哥,找到了!」
绽放着比太阳更加耀眼的笑容,个性认真开朗阳光上课态度也好人见人爱的莲杖家妹妹出现了。
「咦,萌萌?你怎么来这儿了?」
「诶嘿嘿,今天早上太匆忙,不是忘记把便当给哥哥了吗?所以呢,萌萌就带过来了。挪个位子吧!」
萌萌就像宣布狮子的孩子降生的某狒狒一般,将便当盒高高举起。
「原、原来是这样,谢啦。不过,为什么找到这里?」
这屋顶,应该是不认真又阴沉又不受欢迎的莲杖家哥哥为了逃避同学们的视线独自度过午休而选择的没有人知道的隐蔽之所才对。
「我听小咲说的」
「真咲?」
「嗯。我送饭到教室,然后她说哥哥在屋顶。虽然真咲反复说没必要拿过来,但不拿也不行呢」
……那混蛋,不止对我再三无视,还准备让我饿肚子。
「呃,话说啊哥哥」
「嗯?怎么了?」
「哥哥啊,一直都,那个,在这种地方吃便当么……」
萌萌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十分顾虑地向我问道。
「那个……就一个人?」
「欸?不、不是不是,哪有那种事啊!我和朋友一起吃啊!」
「啊,是么?也对呢。哎,太好了」
我露出无以复加的苦笑来搪塞,萌萌手放在胸前松了口气。她应该隐约知道我在班上不合群的事,但似乎还是不想想象哥哥没有一个朋友陪伴,孤苦伶仃吃午饭的身影。
「今天啊,那个,有点那啥。朋友请假没来,碰巧的。真的是碰巧」
「是这样啊,原来是碰巧啊。这种事,有时候是会有呢。那么……」
萌萌拿出自己略小个的便当盒,摞在我的便当盒上……
「要和萌萌共进午餐么?」
以充满慈爱的笑容,这样说道。
☆
「啊,饿死了。总算能正经吃口饭了」
垂涎欲滴的萌萌气势十足地打开便当盒盖。
「喂,什么意思啊,我做的早餐不算食物么?」
「好啦好啦,这事先放厄瓜多尔那边……」
你放那边还拿得回来吗,这话题。
「来,哥哥快看,今天的菜品是烤肉式牛背肉风味炒菜喔」
「既不是烤肉也不是牛背肉的意思?」
「什么嘛,萌萌也没办法啊。不知要怪谁,这个月的预算一下就告罄啦」
……啊,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声都不敢吱,老老实实地吃起了烤肉式牛背肉风味炒菜。嗯,好吃。
「说起来,我们家的经济关系是什么样的?父母都不在了吧」
「是说生活费?靠萌萌挣的喔,靠身体来着」
「噗,身、身体!」
取代牛肉的魔芋喷在了水泥地上。
「喂,不要把宝贵的饭菜喷出来啊!」
「可你,身体……咳咳」
「当然是开玩笑的啦。我们家有妈妈留下的遗产,就是靠那笔钱周转的」
「保险金?有多少?」
「这个嘛,大概就…………这么多吧」
萌萌悄悄在我耳边说出十分现实的金额。有了那么多,的确至少到我们两个毕业之前都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
「我们能够勉强维持生计,也是多亏了天国的妈妈。对妈妈真是感激不尽啊」
「的确,在那种方面是很感激……」
话又说话来,一边是病逝的母亲,一边是命丧战场的记者父亲。跟前者比起来,总觉得后者的存在感显得十分稀薄,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你说过,母亲是病逝的对吧?她患的什么病?」
这恐怕不是适合吃饭时聊的话题,但到了晚上不知疑心又会膨胀成怎样的怪物,所以我决定将想到的疑问全都说出来。
「是个名字很复杂的病。妈妈发病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新屋医生现在都很后悔,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呢,那好像是个查不出来的病」
新屋医生。被车撞了之后将我带到自己的医院,将我诊断『逆行健忘』的人。他也是为我们母亲临终看护的医生么?
「新屋医生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跟萌萌也是,我觉得亲密程度超过了医生跟病人家属之间的关系。
「不是很清楚,说是妈妈的朋友。不过,他好像以前在大医院工作过」
以前是菁英医师么。那貌似很贵的银框眼镜也好,像是用发蜡固定的三七分也好,经她这么一说也确实像那么回事。
「新屋医生好像对没能救活妈妈的事感到自己负有责任,会给我们家提供很多帮助。钱也全数交给医生保管着喔」
「全数?那么多钱全都交给他了?」
「嗯,全都给了。为了避免无度浪费,会每个月给我,亲手给」
「……亲手给。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这个嘛,因为医生想见萌萌啦」
萌萌这么说着,把魔芋送进嘴里。
「医生,很喜欢萌萌的」
「是吗?」
「嗯,以钱做诱饵,每个月把萌萌叫出去一次。然后,以健康诊断为理由对萌萌的身体……对不起,哥哥。萌萌已经被玷污了,嘤嘤嘤」
这也是开玩笑的吧,我不会再上当了。但不管怎样,既然如新屋医生跟莲杖家牵扯如此之深,看来有必要找他……
「……不,大概不需要了吧」
「嗯?怎么了哥哥」
萌萌愣愣地眨了眨眼。我直直地凝视妹妹的面庞
「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啊,萌萌很受打击啊!」
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吧。萌萌果然就是萌萌,这样不就挺好。既然黑暗会孕育疑心,那相反阳光就能用温暖化解心结。在我内心深深扎根的疑念,不留任何伤口地轻轻拔掉了。
那张纸也好,记事本也好,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答应萌萌,我今后会成为他的家人。没错,我们要朝着未来生活下去。
「怎么了,哥哥表情好怪。果然很奇怪啊……啊,有邮件」
萌萌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过屏幕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哥哥,抱歉啊,委员会有召集通知,萌萌得过去了。放学之后也会拖很晚,要在老地方等萌萌喔」
「知道了,一路走好」
我也以充满慈爱的目光,送走抱着便当盒匆匆离去的妹妹。
啊,怎么说呢。感觉真舒服啊。心里的石头落地之后,睡意又上来了。想来,昨天一宿没睡呢。在午休结束前,就小睡一会儿吧。在这水塔背后睡觉,估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于是,差不多睡了五分钟之后……
——嗡嗡。
好不容易谁着的这一觉,被谜之震动打扰了。吵死了啊,搞什么啊,真是给人添麻烦。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嗡恰嗡。
震动还是停不下来,而且反而感觉变得更大了。可恶,不行了。我死了睡觉的心,睁开眼睛,随即橙红的夕阳映入我的眼睛。
……咦?夕阳?
「唔噢」
我下意识跳了起来。火红的太阳低悬于西边的天空中。
不会吧,我在水泥地上睡了几个小时啊。岂止是
午休,下午的课程都全部结束了。
那谜之震动还没停止。彻底清醒后,我完全听明白了。那是声音,是一月,而且还是最近听过的音乐。啊,『第一可爱』啊。昨天晚上萌萌恨不得扑上去一般痴迷地听的那首偶像最新曲。
但是,为什么在屋顶上。
我偷偷从水塔后面偷看那边的情况。打扰我睡觉的罪魁祸首,是可连接智能手机的便携式音响。另外,还有在音响前面配合曲子专注地跳着舞的女生一名。
「…………」
我的眼睛,一时间被她的身影牢牢吸引住。
她跳的绝不算好,但那足以弥补舞技的灿烂笑容与可爱动作,让我的眼睛无法移开。跟那啥唐岛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是令人联想到偶像的,活力四射的舞蹈。
「耶~♪」
然后,那女生的马尾辫摇摆起来,高高跃起完成最后的跳跃。
「…………啊」
她终于发现从水塔背后偷窥的我。
「亚、亚季……?」
「嗨……真咲」
我今天一整天苦苦寻找的邻居同学,那小脸就像变成另一个夕阳般瞬间染红——
「你看什么啊——————!」
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可谓高中生生命的手机朝我眉心用力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