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老师的桃色烹饪————!」
身着围裙的萌萌老师将鸡蛋高高举起,闪亮~。
「耶、耶~」
「哇、哇~」
然后,担当助手的真咲和八叶同学全力以赴地鼓掌炒热气氛。莲杖家的厨房已经变成了烹饪教室。八叶同学为什么一路跟到我家来的疑问,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八叶学姐跟到萌萌家里来啊!」
因此,这方面的吐槽就由萌萌老师负责了。
「买东西去神社倒也算了,竟然还跟过来蹭晚饭,要不要这么不要脸!知道我们家计有多么拮据吗!」
……诶?究竟有多拮据?
「对、对不起啦,萌萌。姐姐刚才发邮件说,她不小心在家里烧着了杀虫剂,让我到朋友家借宿……」
「真的吗?」
萌萌毫不掩饰自己怀疑,甚至到了清爽的地步,狠狠地瞪着八叶同学。
「下班一回家就开杀虫剂?难以置信呢」
「是、是真的啦!说是把杀虫剂跟罐装啤酒弄错了!」
「难以置信呢~~~」
「萌萌,算了吧,来都来了。不谈那些了,我肚子饿了,赶紧做完饭吧」
真咲这样说道。她就像把这里当自己家似地,毫不犹豫地打开冰箱门。
「啊,这不是有咖喱么,就做咖喱吧」
「不行。咖喱要隔夜才能吃,这是萌萌的规定。人这么多,还是在院子里搞烧烤吧」
「上次赏花的时候搞砸过的吧,火完全点不着。还是做寿喜烧吧,正好有关西人在场。班长会做的吧?」
「抱歉,不会……」
「那你来干嘛的啊!」
「对、对不起。啊,可是,煎蛋卷倒是很有信心……」
「没有哦,玉子烧用的铁板」
「又来了又来了。一般肯定有的吧,常识上来说」
「哪儿有那种常识!」
「……那、那个,可以说句话吗」
见她们讨论不出结果的样子,我果断举手打断了晚餐会议。
「嗯?怎么了,哥哥?」
「那个,就、就是……不好意思。我,那个,好像有点发烧……可以让我上楼休息吗?」
「欸,难道萌萌的感冒传给哥哥了?对不起,哥哥!」
「亚季,没事吧?这里有药,要喝么?」
「啊,对不起,莲杖君!偏偏这种时候过来打扰,真是对不起!」
我自己都觉得刚才表现得好假,可她们全都轻易地相信了我说的话,甚至还感到内疚。
「我、我没事。我想应该不是感冒,药就不用了,稍微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慢慢玩吧,八叶同学。我先走了」
我分别安慰了她们三个,说完之后便快步冲上了楼,连滚带爬一般钻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槅扇,竖起耳朵确认有没有人跟上楼来。
「————呼呜呜呜呜」
从姬乃木神社离开便一直屏住的叹息,到了卧室之后总算饱饱地吐了出来。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明明知道房间里没有人,我还是向周围张望了一番后才把手伸进口袋,慢慢地将那东西抽出来,放回到我的卧室里。
黑色封面的记事本。
我在灯光下再次确认。没错,是我的记事本。
虽然把它拿在手里仅仅只有两次,但我绝对可以肯定。它就是我不见了的记事本,莲杖亚季的素萌萌日记。怪不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居然在那种地方。
已经可以确定了,我的记事本是被偷走的。
知道那棵杉树的隐藏点的人,只有萌萌、真咲、莲杖亚季三个人。莲杖亚季已经不在了,所以犯人果然就是两个MOMO其中之一。
——不要相信MOMO。
像海市蜃楼浮现后又消失掉的那句话,现在明确地现出身型,握住我的肩膀。
我迅速地脱下外套,拿着记事本钻进被窝。
犯人的事暂且不管,关键是记事本的内容。
这本记事本中存在着让对方不惜偷走也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那是我曾疏忽掉的,重要的某种东西。那或许是唤醒我记忆的关键,又或许是更为重要的其他东西。
我竖起耳朵,隔着地板听到女生们尖锐的声音。最兴奋的是萌萌的声音,当中还夹杂着八叶同学的哭声和真咲叽叽咕咕的吐槽。看来晚餐会议还要争执好一阵子。
我压抑着猛烈的心跳,在被窝里缩成一团,静静地翻开记事本。
四月一日 星期三
萌萌今天就是高中生了。啊呼~可爱。啊呼啊呼~好可爱。穿上制服的萌萌喵简直天使。一起拍完大头贴之后,萌萌喵摔得人仰马翻,啊呼呼呼~好可爱~。摸萌萌喵三下脑袋,给萌萌喵打起精神的咒语。萌萌喵的笑容果然可爱的一塌糊涂。
——嗙
接着,我立刻又将它合上。
……嗯,我懂的我懂的。太兴奋一下子给忘记了,素萌萌日记的破坏力……话说,就是这样的呢。
连我自己都被恶心死了。上次看的时候,确实被那突破天际的恶心劲给恶心到了,第一页就看不下去。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我要仔仔细细不留死角地看得一清二楚。
我燃起澎湃的决心,再次打开记事本。日记每一页分成七格,以从上到下分别是周日到周六,每天有三个行程记录区域。第一页可以算了吧,从后面一周开始读。
四月五日 星期日
今天萌萌心情不太好。哎哟,我好伤心。莫非是感冒了?额头额头碰一碰。不烫!萌萌笑着对我说「萌萌一直很健康喔」。呼哈~,太可爱了~。果然小哲的萌萌喵神可爱~。
四月六日 星期一
今天和萌萌喵捏捏。萌萌捏肩膀世界第一。作为回礼,我要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给她捏捏。萌萌喵全身肉好柔软,弹弹的好舒服。给萌萌喵脱掉衣服之后,萌萌喵毕竟还是生气了。生气的萌萌同样lovely可爱。
四月七日 星期二
萌萌正在客厅里睡午觉,睡脸好可爱~。隐约露出的小肚脐也好可爱~。似乎是爱恶作剧的风儿掀开了萌萌的上衣。加油啊,风儿。再加把劲,风儿。至少把罩罩吹出来吧。对了,在车站拿到过一把团扇。等着我喔,萌萌喵☆
四月八日 星期三
萌萌喵在洗澡。去偷窥吧。错了,要不要一起洗澡呢?因为,这可是义务啊。确认妹妹的茁壮成长,是身为哥哥的义务!这不是偷窥。不要怕。上吧,向那天堂……
——砰。
这次,我缓缓地合上了记事本。
……好,休息一下吧。
嗯,没关系,就稍微休息一下。话说回来,今天真热啊。把被子抖一抖,散掉聚在里面的热气吧。话说,那个……莲杖亚季那家伙,光读他的日记就觉得…………犯罪性是不是在与日俱增?
「喂,你自己都说是偷窥了啊!为了偷窥妹妹的裸体拼了命啊!」
搞什么鬼啊,莲杖亚季。我听说你是不会逾越底线的啊!
我不太敢继续往下读了。会不会一翻开下一页,他就越过那条线了?五月不会出现怀孕生产篇吧?照这节奏还真有可能。就算生孩子不太可能,事先准备倒是完全处在可能范围。
「……等一下。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萌萌才把记事本偷走藏起来?」
为了对我隐瞒自己已经被玷污的事实……
我全身上下猛然冷汗直冒。
我对自己的推理,打心底感到不寒而栗。
「……不、不,不会不会不会,没那种事的。这是哪个世界的小黄油啊。现实中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啊,哈哈哈哈哈」
再怎么笑出声来,手指的颤抖还是停不下来。怎么办?往下翻?往下翻不要紧吗?只能硬着头皮了。我下定决心翻开记事本——
「……哥哥?」
与此同时,槅扇被猛地打开。
是萌萌。
「————这……」
我条件反射地拉回被子盖在身上。不行,太迟了。怎么会这样……沉浸在思考中,连上楼的声音都没听到,被她看到了?笔记本被她看到了?我在床上转过身去,随即槅扇就像与之联动一般轻轻关上了。
「萌萌!」
「别过来!」
利箭般的喊声贯穿槅扇,把我牢牢钉在原地。
「……哥哥,你在干什么?」
「萌萌,这是,那个……」
「不用掩饰了,萌萌都看到了喔」
不行了,被看到了。
「没关系,看吧……毕竟那是哥哥的东西」
偏偏被糟糕的人发现了。
「没关系的……萌萌知道的,这一天总会来的,没关系的……」
没关系,没关系……那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字眼,细微地颤抖着,但完全听不出没关系的感觉。
「萌萌……」
「萌萌知道的,是萌萌不对,因为萌萌太笨了。因为像昨天那样光溜溜地把浴巾给弄掉了……哥哥也
是男生呢,萌萌那个样子,会忍不住的呢」
啊,萌萌……是那样么?果然我是那样的么,我对你……
「对不起,哥哥……可是,现在果然还是不愿看到哥哥的脸」
「别道歉啊,萌萌。你没有错,全都怪我……」
我对着如铁门一般紧闭的槅扇呼喊。打开它吧,看看我的脸吧。
「谢谢,哥哥。可是,是萌萌不好。男孩子对女孩子感兴趣很正常呢。可是,萌萌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说吧,不管什么我都答应」
我在床上哀求着。请怪罪我,惩罚我吧。
「那个,那个……看看看、看那种书是没关系啦,但是……至少要在晚上……悄、悄悄地在厕所解决才好……被子会弄脏的,洗的可是萌萌……」
嗯?书?厕所?怪了,等一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在说什么事情?
「而且现在……小咲和八叶学姐还在楼下呢…………那、那那那那、那种事情……就、就就就就、就算是青春期,也未免……」
啊,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不对不对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承认是有点容易混淆,但我刚才绝对没在那个!
「就算在青春期,这水准也太高了啦————!」
到底什么水准高啊。萌萌对我下达谜样的评价后便急冲冲地跑下了楼。
……罢了。既然记事本的事没暴露就万事大吉了。
☆
楼下那恍若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争吵声,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厨房微微创来咚咚咚、咔嚓咔嚓的嘈杂动静。看来桃色烹饪总算进入到烹饪的程序了。
而要说我现在所在做的事情……
「四月三十日……欸,今天萌萌喵也好可爱……嗯嗯,好好……感觉乱糟糟的……萌萌果然好可爱……好,结束」
总算把四月份的日记读完了。
「哎,累死啦啊~~」
我把变得比铅还重的脑袋重重地靠在枕头上,简短的心声自然流露出来。
怎么回事啊,这疲劳感。读自己的日记,原来是这么累人的事情吗。
……简直无聊透顶啊。
这种事,现实吗?这可是自己的日记啊。重读自己写过的日记,感觉无聊到恨不得放弃思考的地步,这现实吗?
「而且根本没写重要的事情」
对,这正是问题所在。或许该说那标题确实不假,素萌萌日记里只有关于萌萌的观察记录,此外任何多余的信息都没有记录上去。既没有刺激记忆的提示,也没有断定萌萌可疑的根据,既没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小故事,也没有提高青春期水准的福利场景。
跟说好的不一样吧,素萌萌日记不是关键道具吗?把它偷出去藏在那种地方,究竟为了什么啊。要不要这么瞎搞。
就在此时。
——轧……
这次我听到了。是楼梯倾轧的声音,有人上来了。
我迅速抱起记事本,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装睡。我觉得这睡相可能正得不自然,但没有余力弄成自然状态。
片刻后,走廊那边有人喊了我名字。
「亚季,方便么?」
「嗯?是真咲吗?怎么了?」
「嗯,有点事,可以进来吗?」
……接下来,我该怎么回答呢。没想到真咲竟然会上来。
我自然不愿意令我怀疑的MOMO之一进房间,而且关键是现在还想再继续调查一下记事本。
「对不起,现在有点……」
「啊,不行就算了」
「抱歉啦」
「没事,我听萌萌说了。亚季你,那个……在做青春期特有的重要工作,现在不能进去……」
「你进来你进来!我只是在睡觉罢了,快进来!」
「欸!真的可以进来吗!?」
喂,你惊讶过头了吧。被你那么说,我除了答应还有别的选择吗?可恶,萌萌那家伙,竟然乱说话。
「那我就进来了……真的没关系吗?我要进来咯,我要开门咯。不会有废弃物吧?」
什么意思啊。真咲究竟在害怕什么啊。槅扇缓缓地,缓缓地被打开,真咲一脸愧疚,做贼似地踮着脚走进了房间。
「发、发烧好些了吗?」
真咲在榻榻米上坐下后,问道。
「嗯,好多了。我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就是睡了一觉」
「啊,是吗。萌萌一直很在意,生怕是自己把感冒传给你的」
「没那么夸张啦,就是单纯的睡眠不足吧」
「是吗……」
真咲兴致索然地答道。看来她不是来问我身体情况的。她正坐立不安地用食指摩擦着榻榻米的边缘。
好吧,既然不是来探病的,那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呢。萌萌告诉她这里是危险地带,可她还要上来找我,恐怕不是出于简单的理由。莫非她注意到我拿回记事本的事了?
「在神社里,那个……」
「神社!?」
吓死我了。虽然有预料到,但我还是对那个做出了敏感的感应。感觉被窝里放在我腿上的素萌萌日记,一下子变重了。
「对不起。不由自主就……变得奇怪了……」
「欸,变得奇怪……?」
「好像还让萌萌替我担心了……」
啊,原来你是说那个啊。求婚的事情呢。吓我一跳。
「不会,没关系没关系。我完全不在意的」
「…………」
摩擦榻榻米的手指停了下来。
糟了。刚才搞砸了。那种事,不能不在意的吧。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啊。明明是我践踏了真咲的回忆……在意它啊,哪怕发烧也应该在意啊。
「对不起,真咲。我,刚才说错话了」
「……没关系。你不在意,我反而舒坦一些」
真咲自嘲似地微笑着。我究竟在搞什么鬼,究竟要伤害真咲多少次才罢休。真咲的手指又开始在榻榻米的边缘上滑动。声音就像被那一次次的摩擦刮掉一般,房间里充满沉默……
「呐,今天萌萌怎么样……?」
就像被沉默硬推出去一般,我这样问道。
「嗯?萌萌?」
「嗯。你不是说萌萌最近有点怪么?今天是不是也有点?」
「啊,不好说呢。我不清楚,今天反倒是我比较不对劲」
「说起来也是。你还突然换上偶像服装跳起舞来了。那种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吓我一跳啊」
我当然知道,真咲说的『不对劲』指的是神社那时的事,不是说保健室的那一幕。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谈及求婚的事,明知会被否定还是强行转变了话题的走向。
「又不是第一次」
「欸?」
然而真咲否定的方式稍稍有些出乎意料。
「也对呢~,失忆先生哪会记得这件事呢~。小时候,可是经常模仿偶像喔,我和萌萌两个一起」
「和萌萌一起?」
「嗯,她也很喜欢偶像。演唱节目的第二天,经常会模仿节目的演出。你妈妈甚至还给我们起了MOMOs这个土掉渣的组合名」
「原来是这样」
「顺带一提,你负责演粉丝」
「……还有那种角色?」
「没有观众,怎么炒热气氛啊。以前你倒是对偶像相当痴迷喔」
「高兴不起来」
怪不得在保健室里,身体自然而然就动起来了。算了,总之她们俩对偶像的热爱都很坚定。真咲喜欢到真的当上了偶像,萌萌只要能看电视就会心满意足。怎么回事呢,总觉得截然相反的方式能够理解。萌萌平时就会摆偶像姿势。真咲为什么认定自己不是那块料还要开始当偶像呢?
「是你啊,亚季」
「咦?」
「是你对我说,让我当偶像的」
真咲就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说道。
「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吧」
「是我……以前的我么?什么时候?」
「刚升高中的时候。你想,我们学校不是必须加入社团或者委员会吗?我没有想参加的社团活动,就跟朋友说,随便进个运动社团算了。然后你就突然跑出来,跟我说与其随便找个社团不如去当偶像!而且是把那种事情大声喊出来的喔」
……喊出来了么,我。
「就在上学路上喔?傻不傻?」
「傻……绝对的」
自己不参加社团也不加入委员会,还真有脸说别人啊,莲杖亚季。
「不过嘛,唯一的粉丝都这么说了,不努力一下是不行的吧?所以没办法就试试了,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真咲一边手指打着圈摆弄着马尾辫,一边这么说道。她想掩饰害羞,但实在太明显了。其实她一直都很有兴趣,就是希望有人帮她推一把。莲杖亚季应该看透了真咲的想法。不过在上学路上把那种事大声喊出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之就是这样,于是我决定努力成为偶像。然后,偶像禁止恋爱,也·就·是·说!」
她
突然咻地把食指伸了过来。
「你的求婚,一开始就要拒绝的」
……所以说,这是告诉我不要在意神社里的事情吗?这家伙总是兜着老大的圈子在关照莲杖兄妹呢。
「……对不起,真的」
「好了,我下楼去了。偷懒太久的话,不知道会被萌萌老师做什么呢」
她装作没注意到我道歉,站了起来。真咲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吧。
「呐,真咲」
「还有什么事啊」
真咲手放在打开的槅扇上,在门口回过头来。
「……试镜加油啊」
「我会加油的,跟粉丝约好的嘛」
她转头对我得意一笑。
——跟粉丝约好的嘛。
记得在保健室里的时候,真咲也这样说过。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她有偶像的样子,连演唱会都没上过的研究生怎么可能会有一般的粉丝。那么,真咲口中许下约定的粉丝就是……
「呐,亚季?」
「嗯?」
「我,可爱吗?」
「……噢,全日本第一可爱」
「这边可是世界第一吧,真没眼光」
真咲就像把刚才的抱怨关在房间里似地,砰地关上了槅扇。
咚咚咚咚有节奏的脚步声下了楼。
那是我和萌萌都发不出来的轻扬声音。听着那脚步声,我心想。
真咲不会的。
不管笔记本还是其他什么,她不可能偷东西。那家伙让人不能不相信。既然如此,犯人必然只可能是一个人了。但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本以为已经抓住的确信,下一刻便会转为怀疑。
我从被窝里抽出素萌萌日记……隐约残留着人体温度的记事本。
到头来,能解开谜团的只有它了。已经没什么借口可找了,我下定决心,再次翻开记事本。谁是犯人都无所谓,我只想快点让这怀疑他人怀疑自己的现状快点结束,尽快去相信别人。
四月三十日,我飞快地反倒之前读完的日期。
「……咦?」
刚翻开下一也,我的手指便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我暗自嘀咕着,又翻回一页。四月三十日,确认了上面确实记有我曾见过的日记和内容后,我再次往前翻。
「……这怎么回事?」
这次的疑惑化作声音脱口而出。
白纸。印有日期的五月一日到五月九日的双开页上什么都没写,完完全全成了白纸状态。我继续往下翻,最后日期超过了今天。当然,上面什么都没写。我又继续往下翻,空白的纸页一直空虚地延续到了一年结束。
素萌萌日记以四月三十日为分界线,突然结束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出车祸的日期是五月十四日星期四。当天的日记没有也算正常,可前面竟然断了整整两周。
「……是厌倦了吗?」
这怎么可能。因为,这日记可是已经写了三卷啊,是素萌萌日记3啊。怎么可能在半吊子的时间点上突然结束。照理说不应该断掉。
「在这两个星期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这么思考才对。莲杖亚季为什么突然不写日记了?另外,犯人为什么要偷走这个记事本?为什么要将这些白纸藏起来不让我看到?不知道,想不通。
——咿
答案或许只能从本人口中问出来了。我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再次响起的脚步声,一边这样心想。不管萌萌还是真咲,谁都可以,就把所有疑问向下一个进屋的MOMO全部摊牌吧。我下定决心,等待槅扇打开。
「饭做好咯,莲杖君」
「这时候来吗,八叶同学——!」
「诶诶诶,不行吗?」
不,我当然知道!我隐隐约约就觉得事情会这样!她们从刚才开始就挨个挨个地过来,照这节奏就该轮到八叶同学吧。可是,那个……这时机简直太让人失望了…………这绝对有问题吧!
「对对对、对不起啊,莲杖君。莫、莫非还没结束?我家没有哥哥弟弟,不知道会那么花时间……」
够了啊,这话题!你们三个女生都讨论了什么鬼。
「那、那个,总之我就是来报告……饭已经准备好了」
「啊,是这样啊。谢谢,我马上就来,你先下去吧」
虽然也不是不饿,但现在还想稍微一个人再整理一下思考。
楼下有两个MOMO等着,我总不能脑袋空空地下楼去。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该怎样应对,这些至少都应该确立基本方针才行。现在的状况,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谓是机会。我要抓住两个萌萌聚在一起的这次机会,确认真相。这样一来,说不定就能剪短疑神疑鬼的怪圈。就算是为了这个目的,我也希望能有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
「嗯,我知道了。话说,发梢好些了么?」
「嗯,已经清爽多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说来,这房间真厉害啊,满满的全是萌萌」
「就是说啊。很受不了吧,貌似是出事前的我的兴趣。好了,你先下去吧」
「话说,我最近有些烦恼……」
完全不打算出去啊,这家伙。我刚才都说了三遍了吧?一不留神还开始烦恼咨询了,她究竟长着怎样的神经啊。
「啊,抱歉,不行么?」
「没、没事,没什么不行。怎么说呢,那个……我觉得现在的我不适合做烦恼咨询的对象」
「没那种事!我认为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比莲杖君更合适人选了!」
搞什么啊,这令人困扰的确信。八叶同学为什么唯独今天这么强势啊,她竟双手握住拳头,摆出一步也不退让的架势。真是败给她了,事已至此,对这位班长同学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所以——
「……那么,稍微奉陪一下倒是可以」
「谢谢你,莲杖君」
我勉为其难地把八叶同学请进了屋。
「于是,是什么烦恼?」
八叶同学在床上坐下来后,我催她往下说。
「啊,嗯。其实呢,我烦恼的是姐姐的事情」
「嗯」
「莲杖君可能也感觉到,最近姐姐的干涉非常厉害。怎么说呢,我在刚搬家过来的时候对关东很不适应,大概就是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吧,有段时间一直跟外面混的朋友一起玩。啊,说是在外面混,但其实大家都是非常善良的孩子喔」
「嗯」
「有些毫不知情的人胡乱传播各种糟糕的谣言,那些都是假的。那些孩子不会欺负弱小,还会收拾散乱的东西……」
「嗯嗯」
「……瞧不起我了?」
「抱歉,果然还是不行。完全带入不了话题」
「诶诶,好过分!」
不,我只能说抱歉啊,真的很抱歉。不过,你要理解我啊。我自己都已经一团乱了,我的人生本身就已经变得一团糟了啊。八叶同学你的烦恼到底是啥来着……是姐姐?搬家?还是朋友?办不到啊,完全进不了脑子里。
「真的对不起。八叶同学,你的烦恼还是在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讲给我听吧。好了,先下去吧」
「等一下啊,竟然当做晚饭时的闲谈,好过分啊。我是真的很烦恼啊」
八叶同学还是死缠着不放,我用力推着她的后背,在物理层面上求她下楼。在同一时间,从楼下还上来了可靠的帮手快步冲上来助阵。
「慢死啦!叫个人要花多长时间啊,八叶学姐!」
「啊,萌萌!」
「喂,你怎么进去了啊!不是说了让你在外面喊吗,哥哥由青春期的重要工作啊!」
「我也有很重要的事啊,等等啊」
「不行,走了。八叶学姐不在的话,最后定不下来啦」
「不要啊」
然后,八叶同学被萌萌老师抓着后颈,硬生生地拖下了楼。
……总觉得对不住你,八叶同学。你好像真的很烦恼,真是对不住。你来的时机太糟糕了。
我静静地关上了槅扇,将八叶同学闹别扭的声音挡在外面。
☆
「我吃饱了。哎,太好吃了。肚子鼓鼓哒」
萌萌抚摸着看上去并没怎么鼓起来的肚子,放松地靠在餐椅的椅背上。
「我也是,好痛苦……明太子奶酪太可怕了。看到的瞬间就知道肯定会吃撑」
真咲痛苦地按着肚子,即便如此,目光还是由于不绝地盯着盘中所剩的最后一块玉子烧上。
「大家能够喜欢,真是太好了。让百地同学回去拿玉子烧用的铁板,也算有价值了呢。莲杖君也吃饱了吗?」
「嗯,托你的福。很好吃喔」
「谢谢夸奖。能听到莲杖君这么说,最开心了」
正用筷子把黏在铁板上的渣刮掉的八叶同学微笑起来。
「唔,稍不注意就对哥哥暗送秋波。可是!展现出这样的味道,确实无可挑剔……」
「啊,萌萌,可以开电视吗?」
真咲形式上地向嘴里正念叨着什么的萌萌征求同意后,拿起了电视机
的遥控器。
「不过,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呢。是看唱歌还是猜谜,萌萌?」
「八叶学姐想看什么?」
「我就选猜谜吧」
「那就看唱歌吧」
「百地同学,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过了一会儿,随着熟悉的旋律,『想成为世界第一可爱』的成员们出现在荧幕上。萌萌当即扑向了电视。真咲装作不感兴趣,实则侧眼将前辈们的表演牢牢烙印在眼中。八叶同学正式开始专注于铁板的清洁工作。吃完晚餐后获得满足的在这时间就像放空一般,任谁稍不留神都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说大家,明天一早要不要再去一趟姬乃木神社」
我要盗取这样的时间,立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诶,明天早上?学校怎么办?」
首先脸色大变的,是萌萌。
「上学之前去吧。实在不行,不去上学也没关系」
「诶,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可以翘课啊」
「就是说啊,麻烦死了。至少放学后再说」
紧接在萌萌后面,八叶同学和真咲也表示不赞成的意见。
「是吗,那我就一个人去」
「哥哥!」
「真小不是说过吗,那个神社里有秘密基地。说不定那里有找回我记忆的线索。我想尽早恢复记忆」
这么说之后,她们全都沉默下去。
我感到诧异。我说的话不存在矛盾,但总有些奇怪,有着某种让人无法信服的部分。这沉默,是怀疑的沉默。
「那就这样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先睡了。慢慢玩吧,八叶同学」
「等一下啊,哥哥!」
「啊,对了」
我在走廊前面停下了脚步,向一脸有话想说的三个女孩转过身去。
「睡觉前我要把之前没处理好的青春期重要事务完成…………谁都不要进来」
留下这句话,我离开了客厅。
一秒钟后,餐厅里爆发出青春期女高中的尖叫声。很好,想必这样一来肯定不会有任何人进我房间了。我在台阶上故意踩出很大的声响登上二楼,装作回房间其实又下了楼,静静地走出家门。
「嘿哟,嘿哟……呼」
登上石阶后,我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不曾想竟然一天要登上这里两次。尽管已经习惯,但免不了腿快断掉了的感觉。温热的风吹拂,石砖地旁的神树就像在责备我夜游一般,枝叶沙沙作响。
这次来姬乃木神社,是这三天里第三次。
第一次就像是被过去的记忆所引导,无意识的。第二次是自然而然,勉为其难的。然而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我凭着坚定的主见来到这里。
踏上开裂的石砖地,那棵杉树在黑暗中看起来变得更加雄伟。我第一次的求婚还有恶作剧,它都看在眼里。而且它还知道,是谁偷走了记事本。
我从杉树前走过,在主殿一侧藏了起来。这个地方应该从神社入口看不到,但能够监视杉树。我把手伸进口袋。素萌萌日记的触感传到指尖,告知我它的存在。到头来,日记读到最后还是不知道偷走记事本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知道『不要相信MOMO』的含义。
既然如此,就只能找本人问了。为什么要把记事本藏起来,究竟要隐藏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些只能向藏东西的本人问清楚了。
在这里等下去,MOMO肯定会来。
我当着大家面宣布过,要在明天一早来确认神社的秘密基地。这样一来,不知道我已取回记事本的MOMO必然会趁今天晚上回收记事本。
只要逮到她爬树的瞬间,她便难以开脱。
「来吧,这是忍耐的较量……」
我嘴里嘀咕着,拧开了瓶装咖啡的瓶盖。
・
・
・
之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等待的时光,感觉几秒钟都如同永恒般漫长。分分秒秒,秒秒分分,它们汇集成无尽的时间与岁月。对于一心盯着杉树的我来说,已经不存在时间的感觉。
……惨了,忘带表了。现在到底几点了?
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大概四个小时?不,这未免太夸张了。应该没经过那么长时间吧。那么,大概一个小时吧。诶,等等,这太费劲了。要说一个小时的话,感觉也有点问题。对了,那就折中一下就当是三个小时吧,这样就没意见了。
话说,好无聊啊。诶,要这样等下去?这样等人的经历,我从来没有过啊,虽然我失忆了。啊,惨了,想上厕所了。可恶,怎么这种时候。厕所在石阶中段的位置呢,要就地解决么?不行,要是犯人来了怎么办。要是对她大叫「发现你了」,还指不准是谁更有问题呢。只能忍了。就没有什么能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口袋里就只有记事本。事已至此,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挪到有灯光的范围内,粗暴地翻开记事本。我直接翻过日记部分,连格线都没有的自由记录页出现在眼前。然后,在第一页有这么一段话。
免疫缺陷综合征
抗体异常增殖,失控。心脏衰竭、呼吸衰竭、脏器异常、呕血、头痛、腹痛、出疹、黄疸、视力降低、肢体麻木、记忆混乱缺失。发病后无治疗方法,且无生还病例。
……咦?这是什么?
上面没有之前那般严重堆砌的拟声词,没有品味糟糕的造句,也没有恶心的绘画文字。就像是从辞典上抄录下来的,平淡的文字群。它显得那么突兀,就算阖上这一页也抵挡不了它带来的冲击。
「什么啊,这是……」
免疫缺陷综合征。
恐怕是疾病的名称。后面接着的应该是疾病内容和症状。
……给我等下,给我等下啊。为什么这样的记录会突然出现。
恶寒穿过我的后背。我不觉得以前的我会发神经地在记事本上突然抄下毫无关系的病名和症状,更何况偏偏还是在这无比重要的妹妹日记上。这对我来说……对莲杖亚季来说,肯定是重大关联的记录。我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牢牢钉在了最后一行。
——记忆混乱缺失。发病后无治疗方法,且无生还病例。
眩晕向我袭来。我没能理解文字的意思。胸口好难受,连呼吸都忘记了。紧缩起来的心脏为了再次舒张起来,无比强烈地拨动着。我好害怕,我祈祷着这是哪里搞错了,重读了相同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不可能有那种事,不可能有那种事……」
感情化作言语零落而出。
冷静,不要恐慌。这搞错了,这不是我,还没肯定就是指我。因为,我的失忆不是疾病,是被肇事逃逸的人撞了。证据就是,新屋医生替我接手了所有与警方的……
「————」
又一阵眩晕袭来。为什么我之前从未有过疑问。对身为被害者的我不来做任何问询,这种调查可能吗?
不,等一下。对了,是妈妈。这一定是夺走妈妈生命的病,所以病症才记在了上面。啊,不行。妈妈三年前就死了,怎么会在今年的记事本上写那东西。
一阵疼痛在双膝上放射开来,我不知不觉间瘫软地跪了下去。
「不会吧……」
就是这个吗,这就是犯人偷走记事本的理由吗。为了不让我知道病的症状,为了让我安然死去……为什么啊,为什么唯独我遇到这种事。神明啊,这是惩罚吗,这是我爬树玩的惩罚吗。
「喂,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叫声被黑暗所吸收,杉树没有给出任何回来。在黑暗中伸展着枝叶的神树就像展开翅膀的恶魔,黑暗令恐惧倍增。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拜托了。光,谁来给我光——
——嘟啦啦啦啦!
我所渴望的光,随着轰鸣声到来了。我没有感到疑惑,我认识这光芒,这声音,还有这登场方式。
——嘟啦啦啦啦!
引擎声再次轰鸣起来,一辆机车飞进神社境内。它使出石砖地,笔直地逼近我面前。
「唔噢!」
到了这个时候,我似乎还是很怕死,奋力地向后跳开。结果,机车车轮侧滑着停在了我身旁。车体上『祢美罗锁』的漆标在灯光下显现。
果然是那个人。头盔被粗鲁地摘了下来,从下面露出脸来的是——
「暴、暴击MOMO小姐!?」
「莲杖君!你果然在这里!」
但不对……欸,欸欸?八叶同学??
「这,哈?咦?八叶同学?你怎么来这儿了?话说,这机车怎么回事?」
「等一下!我知道,你肯定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先听我说,萌萌晕倒了!」
……什么?
机车的轰鸣突然远去。视野缩小至极致,尾气的气味也消失了。
萌萌晕倒了?为什么?不应该是我吗?八叶同学在说什么,我开始搞不懂了。早已超出负荷的大脑在抗拒进一步的冲击,将所有事项无限放缓,放缓……
「慢死啦————!」
「啊痛!」
八叶同学用一记猛烈的下段踢,漂亮地将我的沉思完全轰散。
「现在是傻愣着的时候吗!萌萌状况很危险啊,还不快骑上来!」
「啊、好的」
我将粗暴地扔给我的头盔戴上,跨上后座,双脚放在踏板上,双手……双手?
「咦?这……我该抓哪里?」
「随便抓哪儿啊,抓紧我下面」
「下、下面!?」
今天的八叶同学到底怎么搞的啊,简直超强硬,有点可怕。莫非她是骑上机车性格就会改变的类型?
「抓稳啦?好,出发了。啊,真是的!不戴假发头盔里好松啊」
「八叶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小心我揍飞你!」
「唔噢噢噢噢噢噢!」
在机车启动的反作用力之下,身体就像被揍飞一般向后仰去。载着两个人的机车呼啸着飞驰起来。不消片刻,神社境内的风景便从视野中消失,随着要把身体抖散架的强烈冲击驶下石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下次再道歉!」
驶下石阶的这段时间,八叶同学断断续续地叫喊着什么,但在引擎声的干扰和头盔的阻隔下,什么都没传进我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