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屏住呼吸,把精神集中在指尖。
身穿着粗糙的麻布服,约书亚把手上的网子重新握紧。从山岳地区采取竹子制成的这套网具,感觉有着标准长枪的长度与重量。再加上水的重量,即使是他这经过锻炼的手臂也难以承受。约书亚把力量灌注到颤抖的双手,继续把这面网子拉到水面上。
「喔,很好很好。就这样直接拉起来!」
「如果从下面捞起来会撑不住水的重量,所以要从侧面轻轻捞起。」
「这位修道生大人的手还挺灵巧的,就算哪天放弃神官修行,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呢。」
穿着朴素的男性们,在他背后也一样拿着网子或绳子说着。虽然自己也很想用擅长的笑容来回应民众的期待,而且总觉得有几句称赞的话不能听过就算了,但总之还是得先把眼前的工作解决掉才行。
他屏住呼吸,更加把注意力集中在指尖。
作为目标的猎物,是被称为这个源泉之主的巨大鱼类。想必它平常都是悠然自得地在水底游泳,但现在却被水门的栅栏卡住,只能痛苦拍打着鱼鳍。再加上它又是很绝妙地卡在很绝望的位置与深度,这样没有人能把它救出来。也无法靠水流让自身被冲回去的情况,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星期。
——也就是说,当城墙崩塌之后就一直是这种状况了。
这让人不禁同情起这条鱼。不过更严重的问题是因为无法控制水门的开关,对城镇的供水造成迟滞这件事。这个源泉……不,大小足以称作座湖也不为过的这个水源是「塔」跟民众生活不可或缺的水源供给地,也是这个绿洲最为重要的据点之一。
「毕竟这可是源泉之主耶。可不能投掷石头之类的东西把它杀掉,再说那么做的话,总有一天只会让超巨大的骨头把那边塞住。」
「你说用钓线拉出来这种方法如何?当然已经试过啦。但是它根本不会轻易上钩,就算顺利咬饵也还有那身重量,不管是钓线还是绳子都撑不住。」
「就算想要开船去把它捞起来,但那边的深度不够,船底很可能会擦撞河床。」
「再说,这里是有下达禁令的神圣之泉。我们这些一般庶民禁止在里头游泳,而且那附近的深水处水流太快很危险。」
一一听完源泉守卫们的说词后,约书亚决定以「尽可能靠近水门后,用又长又大的网子将鱼捞上来」这种十分基本的手法来进行挑战,但是——
「唔唔呜,好重……好像可以捞到又好像没办法……」
「修道生大人,加油啊!」
「那,那个……用我的火妖将那条鱼化为焦炭的话……」
「就算是条鱼,也是这里的泉主喔。那样可是会遭受报应的。」
「我……我们的教义里头并不承认亡故之神与神魔以外生物的神性,也不会当成信仰的对象,所以那只是普通的鱼……」
「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呢?再说,这个源泉明天要进行净化的仪式,您认为在这种神圣的场合能进行杀生吗?」
「果……果然还是……不太适合……」
正确到无法正视的这番话,令人根本无从对抗。无可奈何之下,约书亚只能用手跟腹部使劲来继续努力。
当他发奋图强时,才刚脱下的修道服挂在池畔树枝上摇曳的模样,映入视线的角落。荣耀的蓝色肩布也无所事事般被风吹抚着。从那隙缝中,也就是树林枝干与闪烁光芒的水面的另一头,可以看到五座塔。
太阳正缓缓西下,现在正是塔里众多房间开始接二连三点亮灯火的时候。平常时虽然都会自豪于塔的灯火有如耸立在沙漠的火柱般耀眼,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就变得万籁俱寂。
那一天——
七天前的月明之夜。
由「星绀之塔」筑起,在五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号称铜墙铁壁的绿洲城墙崩塌,首谋佩尔丝卡.涅.尼尔威公主化为沙尘——那个有如恶梦的一天。
接下来,约书亚他们这些修道生没有人接受过任何正常的修练。清晨与傍晚都会响起祈祷声的礼拜堂封闭,修练场也许久不见人影。除了维护与修缮塔内设施的最低限度人员以外,全体导师与所有修道生都像这样来到城镇上不断工作。
能够治疗伤患的水妖术师被视为重宝,负责撤除瓦砾以及联络各地的是风妖术师,地妖术师当然是活跃于城墙的修复或建筑物的重建。像约书亚这种火属性而且能使役的神魔位阶不上不下的人,就会随机应变地给予各种任务……这种说法算比较好听,但讲实际点就是被叫到各处跑腿打杂。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工作,受到人民请求就绝对要帮上忙。这就是所谓的神官。
虽然这种权威已经跟城墙一起坠地,现状是连什么时候能够顺利进行修练都没有头绪。但是「星绀之塔」果然还是「星绀之塔」。这种理想即使在此时此刻也没有半点折损,于是修道生们一个接一个被送进严酷的现场里……今天,约书亚.帕雷格就是这样才会在源泉湖畔单手抓着网子不断奋斗。
不久,大约十五分钟之后——
啪唰!
约书亚的网子前端有条鱼猛烈跳动着。它用力扭转身躯,鱼鳞闪闪发光并激起猛烈水花。
「好,拉出来了!」
人们虽然同声欢呼,约书亚却深陷非比寻常的事态。原本施加在紧张的手与网子上的力道放松,使他自己猛然失去平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约书亚的身形就只留下红色的残影被拉入水中。
「哇!修道生大人摔下去了!」
「如果被卡在相同的地方,又会没办法出来喔!」
「谁快去拿绳子来!绳子!」
在水面上往来的喊叫声没有传到约书亚耳中。他瞬间被急流给吞没,几乎无法呼吸。
「咳咳!咳噗!咳咳咳咳!」
只有空气从肺部跟嘴巴漏出来的声音特别鲜明,本来以为真的会跟那条鱼一样重蹈覆辙,幸好他有健壮的上臂。在被卷入急流之前,约书亚拚命抓住视线角落瞄到的那个不知是石头还是岩块的东西。
——成功了!有紧紧抓住的手感!
他使出浑身解数的力量握紧。
结果……
岩石猛烈抖动,他的视线更加深深沉入水中。正觉得不妙时,约书亚的身体已经被拉往广大池子中心附近的更深处去。
「哇啊!那名修道生大人空手抓住泉主了!」
「真不愧是修道生大人。」
「不,那样应该是真的溺水了吧?」
「可……可是我们被禁止进入水中……」
人们在池畔七嘴八舌吵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的意识也等比例地逐渐消失。
——不行,我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自己的性命也是妻子——大神魔鸶翎的性命。她抛弃了那等同永恒的寿命,跟身为人类的自己定下婚姻契约。所以鸶翎背负了当约书亚死亡时,她也会一同死去的因业。
从那天开始,长命百岁对约书亚而言不再是愿望而是义务。虽然不管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就是活个五六十年吧。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轻易溺死。
——谁会死在这种地方!
这么想着的瞬间,约书亚的四肢恢复力气。抵抗着压迫身体与肺部的水压,拚死挥舞手脚往水面上移动。
不久后,水面猛烈分开,大量的空气一口气进入体内。
「得……得救了!」
他这充满欢喜的呼喊,跟人们松一口气的声音重叠。
可是在这里头——却混杂着一句呀然的疑问句。
「……劣等生,你在干嘛啊?」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跑来这里的?碧眼里带有疲劳神色的蒂艾尔正低头看着约书亚。
「什么叫作干嘛?我可是溺水耶!差点就要死掉了!」
对于约书亚愤忾的回答——
「怎么可能。」
「要在这里溺水,而且还要死掉……总觉得这难度应该很高耶。」
「不过嘛……人类遇到紧要关头时,也会有在脚踝高度的水位溺死的时候。这种事我有听说过喔。」
基列亚德简短的嘲笑,菈琪休像是恶作剧般的微笑,赛姆像是要打圆场又带有困惑的笑容接二连三传来。
约书亚马上就想开口反驳,于是猛力移动膝盖。膝盖毫无抵抗地运作,然后就这样挺起上半身,这次四肢也很轻松地移动。
于是约书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脚下那原本以为充满威胁性的水面只到比膝盖高一点的地方而已。
2
「累……累死了。」
约书亚就这样双手抱着还饱含水分的红色头壳,直接趴倒在大桌子上。眼前虽然姑且还是堆满料理,但因为太过疲劳所以完全没有食欲。其他成员也是相同情况,大家都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而没有伸手取用餐点。
这里是中央塔里头的餐厅。一手撑起修道生们饮食的这个地方,是塔内唯一保持跟以前相同机能的地方。从城镇各处回来的少年少女们虽然很有规矩地围在餐桌旁,但是以往的笑容和喧闹
声已不见踪影。
「我今天就帮二三十个人看诊了吧……到最后一位时,连那个莉姆莉也变得没办法开口讲话了喔……」
「我不断在城墙跟『塔』两边来回,然后派出亚维……」
「我也是……我也是一样啊!不断撤除南门的瓦砾!你们知道那里距离大小姐所在的治疗所有多远吗?真让人不敢相信!」
「我啊……被他们说你是在神殿长大的,应该很习惯……」
大家虽然都很辛苦,但是……
「所以明天要去准备葬礼仪式……」
菈琪休最后低声说出的台词,让大家都发出叹息,然后无力地点点头。
约书亚默默抚摸一下她那橘色的头。虽然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安慰的话。
事件发生后,到明天已经是第八天。
被卷入城墙崩塌,而无法挽救的民众总共有五十四名。其中虽然大多都是城墙的警备兵,但也有城墙附近商店或旅店的人,还有运气不好只是路过的旅人。
当然,轻重伤人数可就不只如此。
城镇陷入混乱,物资流通中断,没有任何余力能放在人民的生活上头。本来葬礼这种事情应该是以个人单位或家庭单位来举行,但那样子会赶不上日程。于是「星绀之塔」一手承担下来,终于决定在明天晚上举行。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成原本的绿洲呢?」
赛姆苦恼地低下头。
「一整个星期都没有进行修练,从我们进入『塔』里,这可是第一次呢。」
「想必不止我们。『星绀之塔』开创五百年来,这种事应该连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吧。」
「前所未闻。」
「这里的城墙崩塌本身就是『塔』开辟以来头一次发生的事情嘛。」
吐出沉重的叹息后,大家一起用力点头。
「今天在源泉那件事也是,只听劣等生在水浅的地方溺水大概可以笑笑就算了……但那里的状况是本来水位应该要更深的地方突然变成了浅滩。」
「还挺严重的。」
「是啊。」
约书亚用力点头。
「城墙的瓦砾沉到各处的源泉里,使得水位或流向改变,结果就是那个样子。」
散落在这个绿洲的众多源泉,大多是由细小的水路或是地下通路连接起来。大水妖艾丝提尔击穿沙漠的岩壁让最初的水源喷出,然后经由人们整顿,使其遍布到城镇的各个角落才变成现在的水路形式。虽然就算有一两个地方堵塞也完全不会受影响,但这次灾难的规模似乎远远超乎先人们的想像范围。结果就害可怜的鱼被卷入,也害约书亚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个绿洲接下来会不会在各种地方都产生毛病啊?」
「如果不在沙尘暴的季节来临前把城墙堵上,居民们先不说,我想植物是撑不住的。」
「不过人手跟资金应该都很充裕吧,一定会弄到完全修复完毕啦。」
「讲到便宜的劳动力,果然就是指我们这些修道生吗?」
「别……别说了!本小姐可没有从事过肉体劳动,只想赶快修行完五年就直接毕业啊!」
「我也一样啊。」
「我也是。」
我也没做过啊——约书亚本来也想跟着这样说……但这次的事件光是跟自己的姊姊,跟莉贝卡.帕雷格似乎有所关联就让他不敢说出口。
为了中兴故国而暗中活动的佩尔丝卡.涅.尼尔威。提供她武器与资金并且引导他们进入绿洲内部的就是赤晶旅团头目莉贝卡.帕雷格。不是别人,就是佩尔丝卡自己这么说的。
佩尔丝卡将充满不祥色彩的红玉高揭到额头上,变化为巨人破坏城墙,死后化为大量的沙土。现在这里所有人苦恼的根源,可以说全都来自约书亚的姊姊吧。
也许是尽情抱怨过后稍微爽快点,菈琪休拿起堆积在眼前的其中一道菜,然后不加思索地放进嘴里。
「好难吃!」
仿佛受到更严重打击地大喊着。
「这是什么,难吃死了!虽然平常也不好吃,但今天格外难吃!」
「这也没办法啊。」
蒂艾尔叹口气,同时也伸手拿起眼前的汤。
「因为是葬礼仪式的前一晚嘛,神官严禁食用肉类或鱼类。蔬菜跟谷类也不能使用盐巴以外的调味料。」
「那种事我知道。虽然知道,但也不应该难吃成这样吧!我家的神殿都还能煮出比较正常的东西来!」
「可是非得好好吃饱喔。」
赛姆也是愁眉不展地动着汤匙。
「明天一大早就是净化仪式。到夜晚进行葬礼的时间之前,得进到泉水里洗净身体三次。这段期间,能吃的东西只有齐力卡的果实而已。」
「那个好苦。」
「这我知道,我知道啦!可是啊……!喂,大叔,你去把艾雷米亚叫来抱怨一下吧!」
「艾雷米亚现在不在厨房喔。」
约书亚用一脸好像已经含着苦涩果实的表情回答。
「他在镇上的旅店担任达尔塔斯大人的护卫。」
「啊,这样啊。太守大人也还留在这里嘛。」
「他还待真久,国家那边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不过毕竟是个官僚都很有能力的国家,只是这点小事,我想不会有影响……重点是以达尔塔斯大人的心情来说,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吧。」
约书亚与孩子们都知道,五十四名死者里头,有四名是达尔塔斯的随从们。他们并非因为城墙的崩塌或是巨人的破坏而过世,是被企图暗杀太守的佩尔丝卡.涅.尼尔威所杀害。
「真是的,那个白痴女人老是做些多余的事情。奈拉学姊也是……完全没有从惩罚塔那边回来。」
「我想差不多可以放她出来了吧。毕竟是她表姊不好,也不是她的错啊。」
一直以来都用严苛态度对待现任五年级首席的两名少女,都充满同情地这么说。心地善良的少年们更带着沉重的表情,拿在手上的汤匙也放回餐桌上。
就这样,在沉默不知不觉降临的一旁——
「明天的服装准备好了吗?如果有不够的东西,请提早进行申请。」
「咦?帽子的尺寸不合?反正只是戴在头上而已吧,随便蒙混过去就好了。」
「不要疏忽于鞋子的检查,我们得在夜晚的沙漠步行,所以要特别小心。」
「喂,负责举旗的人立刻到中央塔集合,导师有事情要宣布!」
高年级声单手拿着整理在小型石板上的确认清单,慌忙地穿梭在餐桌之间。
这些大多都是红色肩布的五年级生,其中甚至有亚菲克.尤哈斯的身影。
「亚菲克学长竟然在打杂,不觉得这景象很贵重吗?」
「的确从来没有看过呢,大多都是看他一个人趾高气昂地在大吼。」
「不……不会啦,那位学长也不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最高年级生,以前应该也有稍微打杂过……大概吧。」
「无法想像。」
远远眺望暴虐王的背影,只见他的同学们全都屏息无声,不停听着他尖酸刻薄的话语。
「最近他有来我工作的地方喔。不过因为对现役神官的作法提出『不必要的程序太多了,再多动点脑筋好不好。你这个白痴,难道不知道时间跟金钱都是有限的吗』这种抱怨,结果双方就大吵一架。」
「哎呀,他也有来我这边喔。虽然不停召唤出高位阶的水妖来使役,但是却对轻伤的人说『这种伤自己去随便找些药敷一敷就好,如果要劳烦我来治疗,结果害其他人无法得救也没关系吗?你真是个不会辨别事情严重性的杀人狂』这种话,结果引发大骚动。」
「他最先就是跑来我这边喔,毕竟是修道生里最顶尖的地妖术师。但果然还是跟现场的工头吵起来了。」
「某种层面上可说是状况绝佳。」
「你们几个一讲到学长的话题就变得很起劲呢……」
约书亚稍微露出苦笑,然后也放心了。虽然对亚菲克很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他跟平常没两样地数落别人,真是让人松了口气。
——这么想的话,我在浅滩溺水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总而言之,他们在那时候笑了。
那是这四个人许久不见的笑容。
3
沙沙,沙沙沙……
他听见沙尘的声音。这是从崩塌的城墙另一头乘着干燥期的风而来,是寂静——却毫不留情的入侵者。这种声音在这条道路,在这连接「星绀之塔」与绿洲正门的主要干道响起。约书亚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在这里听见。
更不用说现在是傍晚时分。
平常这时候,刚工作结束的人都会急忙回家,不然就是为了追求一顿晚餐或一杯酒,踏着充满朝气的脚步向前走。
现在并不是空无一人。
不如说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人挤满在这条道路上。
修道生们与神官们的白色服装全都一齐挂上黑色肩布,戴起宽大没有帽缘,但从来不曾戴上的帽子,揭起灯火向前进。
沿路挤满了深深低下头的人们。
精密铺装而成的石板路在他们脚下龟裂开来,过去曾经是商家或民家的建筑已经化为断垣残壁。在另一头,就连绿洲的城墙也凄惨到让人难以回想起它过去的威容,以及有如山岩般耸立的模样。
今晚是葬礼仪式。
因为从早上就在那个源泉沐浴清净身体,使得握住灯火的指尖有些冻僵。但是强烈的寒风与人们黯淡的眼神,更让约书亚感到锥心刺骨。
沉默的行进队伍就这样越过崩塌的城墙。跟在现任神官与导师群后头的,是平常披着红色肩布的最高年级们。本来在他们前方率领队伍的,应该会是现任首席奈拉.涅.尼尔威。但因为她跟这次事件的首谋有血缘关系,就连加入这个葬礼仪式的行列都不被允许。
这件事让约书亚更加感到心痛。跟自己这种人比起来,想必她一定更想站在这里为往生者献上祈祷吧。
沙沙,沙沙,沙沙……
在绿洲外头,沙尘的声响更加吵杂。夜已深,而风依旧强劲。
虽然只有淡淡的蓝白色月光,可是却把蔓延各处的惨况彻底暴露出来。
不久后,人们停下脚步。
距离绿洲三十分钟的沙丘里头,有一块地面被挖得很深的区域。过去身为「恩惠坑道」给众人带来许多宝物的底层,现在有五十四具棺木以整齐的间隔并排摆放着。
巨大坑道的边缘,聚集着表情沉痛的人们。一样穿着白色服装,头上以吊祭黑布盖住眼睛的这群人,是沉睡在棺木里头的往生者们的家属朋友。他们的悲叹是如此深沉,响彻的恸哭声盖过了沙尘的声响。
总算抵达的神官们静静地靠近,把灯火与香油交给他们。遗族们用颤抖的指尖将香油投入坑底,然后一个个将灯火丢下去。
——此刻,请赐与永恒的安眠。
太阳西下,明月将尽。
此刻乃永久离别之时。
白色的棺木被红莲之火吞没时,修道生们以此为讯号,一齐开始演奏哀悼歌。没有竖琴,也没有琵琶,只以风声与沙音当成伴奏,他们继续唱着。
——赞颂其身,直至永远。
忧世之风早已离去。
愿永不消逝之光芒,照亮其道路。
肃穆的歌声,遗族们的呜咽与恸哭重叠。这众多落泪的人群之中,有个特别高大的男性身影。因为距离约书亚太过遥远,所以无法看清楚容貌与表情。但是那无力垂下的肩膀轮廓,还有从吊祭黑布露出的漆黑浏海让人熟悉。
——达尔塔斯大人……您果然也来了吗?
他正是达尔塔斯.露.鲁斯提拉,西方大都市国家的年轻君主。在「塔」的招待下造访此地,以担任他替身的将校为首,总计有四名随从遭到佩尔丝卡.涅.尼尔威杀害。
由于水土问题以及运送技术的极限,这个大陆的人若是客死异乡,遗体基本上不会直接送回故乡。大多都会像这样火化之后,只剩下遗骨或遗物沉默地回到家乡。达尔塔斯似乎没办法把代替自己走上黄泉路的臣下留在此地,就这样回去鲁斯提拉。他是打算亲自带着这群武人们留下的遗物踏上旅程吧。
——很有那位大人的风格。
神官与见习神官们高揭的火焰,为沙漠夜晚的尽头点缀色彩。透过摇摆不定的火光,世界看起来无比扭曲。
——莉贝卡,为什么?
询问过好几次,好几百次的疑问,又再次深深堵塞在约书亚的内心。
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达尔塔斯,只要针对他一个人就够了吧。
鲁斯提拉太守一行人离开自己的国家,听说是发表会三个星期之前的事情。在这段漫长旅程的途中,应该有无数次能够袭击太守他们的机会。
到底为什么要摧毁「塔」这号称固若金汤的城墙,迫使绿洲的百姓牺牲性命呢?为何要破坏跟达尔塔斯和鲁斯提拉毫无关联的人民的生活,让身为这块大陆基础的「星绀之塔」权威受到损害呢?
该不会她已经觉得是谁都无所谓了。就只是对所有安稳生活的人们感到憎恨、嫉妒,无法忍受不去伤害他们?姊姊已经扭曲到那种地步了吗?
——还是有其他的意图?
他希望是如此。
在悼念的祈祷声回响之中,约书亚如此祈愿。但即使真是这样,莉贝卡犯下的罪过也不会减轻吧。五十四个人的生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死而复生。遗族的哀愁与伤痛也许会有淡化或痊愈的一天,但若想将他们的世界被破坏的那个瞬间给抹除,只有这点不可能办到。
但是,即使如此。
那个莉贝卡……过去那么怕生又如此温柔的义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只因为被憎恨蒙蔽,就毫无意义地胡乱行凶。
月亮又稍微西斜。
晚风吹起,在不可靠的灯火摇曳中,约书亚不经意地仰望夜空。
今晚的月亮有如兽爪般尖细,微弱的光芒难以仰赖。但有某个物体横越过那淡淡的光辉。
是鸟。
是只沙漠里很罕见的小鸟。
因为高度太高所以不知道颜色,然而约书亚非常熟悉那道身影。那是比自己的四肢都还要亲昵之物。
但是,约书亚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就在那里。
当所有人都低头注视在地底奔驰的火焰时,约书亚.帕雷格瞪大那绿色的眼睛。
——鸶翎,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小声发出呻吟。
4
「出去做什么?散步啊,夜间散步。」
深夜时,当葬礼结束,约书亚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的妻子这么回答。
因为鸶翎说得实在很若无其事,让他差点打算讲出「啊,是喔」来结束话题。
「不不不,等一下。为什么你要跑到有那么多人的地方散步?虽然是大多数人都会低着头的仪式,所以帮了大忙……但那个地方可是有许多能发现你是大神魔的人在喔。」
他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才把鸶翎从那个首饰放出来,让她自由行动。约书亚一反常态地严厉斥责。
之前在成果发表会期间受到瞩目的贵妇人,如果突然间失去踪影,可能会引来奇妙的臆测——被艾雷米亚这么说服后,约书亚勉强答应让鸶翎到达尔塔斯住宿的旅店露面。
一开始是真的很担心,每次送性情奔放的妻子出门时,担心她做出什么好事的心情都会塞满胸口。
只不过,因为鸶翎讨厌那位太守,她总是到那豪华的旅店里尽情狂吃点心后就马上回到塔里。除了用那旺盛的食欲压迫鲁斯提拉的国家预算外,没有做其他坏事而是直接回去。
——亏我因为是第一次站在讲「你回来啦」的立场,所以还有点高兴!看到鸶翎降落在窗边的模样,还感到脸红心跳并陶醉在其中!
正因为这样,约书亚的声音也自然变得高亢尖锐。
「可是啊!」
面对丈夫的斥责,妻子也不落人后。在竖眉瞪眼的约书亚面前,屈膝跪坐的鸶翎用力噘起嘴说:
「现在根本不知道莉贝卡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袭击过来,不是吗?」
「嗯,是没错。」
鸶翎连扭动丰腴四肢抗议的模样都十分可爱。差点因此让表情松缓下来的约书亚,使出全力来板起脸并点点头。
「如果她在那么多人的地方动什么手脚,那样你说该怎么办嘛!」
「就算你问该怎么办……既然没办法显现原形,你也无计可施吧。」
「这……这部分会顺利解决的!只要拿那个没用的太守当挡箭牌之类……」
「不可以,这绝对不行。」
约书亚更加严厉地说着,接下来又立刻叹口气:
「鸶翎,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可是不用担心我,你只要乖乖待着就好了。」
「虽然你老是讲这种话,但实际上几乎没有真正没问题的例子吧?尤其是最近!」
「唔……」
妻子一语中的指出的问题点虽然让约书亚哑口无言,但可不能在这里屈服。鸶翎也很有自己风格地紧闭上嘴,可爱的眼睛凶狠地抬头瞪着约书亚。
移开视线的话,就会输掉!
这种觉悟让双方的眼神更加尖锐,夫妇间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氛。
叩哒,叩达……
有如要进一步震荡这种气氛般,窗板开始发出激烈的嘎吱声。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声,但那声音慢慢转变为高亢又有规律的声响。
两人一起看向窗户,然后像是竞争般把它打开。
「艾雷米亚,你吵死了啦!现在已经是大家就寝的时间了!」
「我已经在白天陪你很久了吧!快给我滚去哪边的轻薄女人床上吧!」
「……跟我比起来,你们吵多了吧?」
架起弓的鲁斯提拉间谍,以傻眼的声音回答。仔细一看,夫妇俩猛烈开启的窗板上有三根箭矢,以完美的等距离刺在上头。虽然依旧是高超的本领,但这里没有人会称赞或是为他感到骄傲。
「怎么啦,干嘛夫妇一起歇斯底里啊?难得是我们来拜访耶~」
艾
雷米亚稍微耸耸那宽广的肩膀,然后把视线看往背后。
那边有另一个人影。
黑色头发,黑色瞳眸。纤瘦高大又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就是那位太守,达尔塔斯.露.鲁斯提拉本人。
「达尔塔斯大人?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约书亚显得惊慌失措。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外人绝对无法进入的「星绀之塔」中庭,而且还是这种深夜时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于是他将争吵暂时放到一边,催促妻子降落到地面。
「嗨,约书亚,这装扮如何?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导师吗?」
达尔塔斯笑了笑,并甩动身上的黑色长袍。
「这……这个嘛,该怎么说……」
约书亚慎重地选择词句。老实说,看起来只像包了一块布的人。
可是先不管他的外貌。
「您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现在是门已经上锁,连正职神官都难以出入的时刻啊。」
「很简单喔。只要拥有金钱跟许多随之而来的权力,大多数事情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他以天真无邪的笑容干脆说着,这让约书亚差点感到双腿无力。
「难,难道……您这次是想要扮装成导师,才特地前来吗……」
「再怎么说也不会这么离谱。」
这么说的同时,太守的表情有些改变:
「我有个稍微麻烦点的请求要拜托『塔』方,觉得把人叫来也不太好意思,就自己来了。」
「麻烦的……」
「请求?」
夫妇接力说着台词,然后一起疑惑地歪着头。
达尔塔斯落落大方地点个头,接着继续说:
「虽然想回鲁斯提拉,但因为人员减少了,旅途中又还有其他各种不安要素,所以希望能借用几名神官。」
「这种事不可能办到啊。」
毕竟现在绿洲从上到下都兵荒马乱,连约书亚他们这些修道生都是这副惨况。正职神官已经每个人都快操到过劳死,这时候还把他们带去沙漠就已经超越非法劳动而等同处刑了。
「没错,不可能办到。我想对方也一定会这么说,所以就提出次佳的请求。就是说,至少把修道生借给我们。」
达尔塔斯以灿烂的笑容,有如阅读甜点菜单般轻松的语气补充说明。
也就是要借用最有才干的学生,以及最没才干但是跟家人没两样的学生。
5
只要拥有金钱跟许多随之而来的权力,大多数的事情都可以想办法解决。
约书亚认为,这也是世间的真理之一。
——可是,这次应该没有办法解决吧……
虽然想要资金,但是绝不屈服于公权力。
这是神官原本的立场,也是「星绀之塔」的座右铭。更不用说在这种大家都忙到人仰马翻的时期。先不说自己,但提到要借用亚菲克.尤哈斯,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办到的事。
可是达尔塔斯也很拚命。
不用说,第一点就是人手不足。然后最重要的,一连串的事件都跟视鲁斯提拉为仇敌的武装集团有关,而无法掌握其行踪是最大也最困难的问题。目前能办到的,就是在归国的旅途上把头目莉贝卡.帕雷格引诱出来做个了断。
为此把她的义弟约书亚.帕雷格摆在身边是必然的考量……达尔塔斯应该是这么盘算。
达尔塔斯的权力与拚命程度,「塔」方的尊严与人员调度,到底会是哪边获胜呢……这个答案,在深夜访问的隔天立刻揭晓。午餐过后,班导摩亚普.堤玛就紧急说:「到我房间一趟。」然后把他叫去。
「关于这次的『见闻之旅』啊……」
摩亚普导师在充满灰尘的房间里,用比平常更加沉重的语气开口说话。约书亚没办法马上理解其中含意,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恩师。
「关于这次的『见闻之旅』啊……」
也许是想重复说相同的话直到约书亚有实际反应为止,摩亚普用更强调的语气说着跟刚才毫无差别的台词。
「您说的……『见闻之旅』,就是去年我们去到迦南的那件事吗?」
约书亚无可奈何地回问。
「没错,正是那件事,那个旅行今年也要实施。」
「那真是太好了呢。」
约书亚露出复杂的笑容,但还是确实地点点头。
「见闻之旅」。
由数名修道生组成队伍前往「塔」外进行修行之旅,是「星绀之塔」的年度活动之一。这都是在学年经过一半时举行,能不能突破这活动与期中测验,对见习神官们而言会让未来的学业产生巨大变化。
——也就是说,至少再过两三个月,这座塔就会恢复正常运作了吧。
约书亚在内心计算日子,并稍微松了口气。虽然权威已然失坠,但这是「塔」还没有失去干劲的证据。身为一名修道生,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情。
「我们决定,明天就请你出发开始旅行。」
可是,摩亚普导师用更加阴沉的语气加上这句话。
「为什么啊?」
约书亚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更接近吐槽。
面对学生这种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摩亚普表情更加僵硬地开始说明:
「在那场成果发表会光临的客人之中,我想你应该知道有你出身地的太守到场。」
——啊啊,这样啊,原来是用这招。
事情到此,约书亚已经能看出大致上的情况。
达尔塔斯的「我想要平安回家,所以请把神官或修道生借给我」这种蛮横要求,「星绀之塔」没办法直接说出「好」这种回答。只要成为修道生,披上肩布踏入此地,直到顺利完成修行之前都不太可能离开。只有两种例外,那就是亲人病危还有这个「见闻之旅」的时候。
这个大原则不容违背,但露.鲁斯提拉家是「塔」与神殿的有力赞助者,同时这次失态还造成他们人员方面的损害。要顾及对方情面的话,要怎么办才好呢?
摩亚普那平常没有遇到这种事就已经很难看的脸色,现在已经超越铁青接近面如土色了。仔细一看,眼底下还明显浮现出不像是三十岁不到的青年该有的深沉黑眼圈。
恐怕是昨晚达尔塔斯造访之后,导师群之间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与议论吧。彻夜开会所得出的结论,毫无疑问就是「将『见闻之旅』提早举行」这种别扭的手段吧。
——大人们的政治攻防真是有够麻烦……
虽然这么想,约书亚并不打算对摩亚普讲任何藉口来推托。
——既然完全不知道莉贝卡的行踪,就这样让达尔塔斯大人回去,的确也很令人担心。
他在内心稍作打算后……
「请问……只要把太守大人平安送到达鲁斯提拉,我今年的『见闻之旅』是不是就算结束了呢?」
约书亚以听完事情经过后可以接受的模样,重新面向导师。
「当然,就是这样。」
摩亚普似乎稍微放心地回答:
「我想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照现状来看,『塔』就如你所见,连普通的修练都无法进行。这种时候,只要你出去旅行完成这项修业。下次降雨期之前,也就是当其他人都在旅行时,你就可以留下来进行其他学习或是修练。就连不拿手的魔操,也可以仔细着手练习了,对吧?」
他这难得的饶舌模样还没有结束。想必是把约书亚叫来之前,已经在大脑里反覆模拟,认真思考怎么样才能确实说服对方吧。约书亚也不打算继续让令人同情的恩师伤脑筋,于是恭敬接受这趟不合时宜的「见闻之旅」安排。
但是……
——亚菲克学长那边又是如何?
不管怎么说,他都很讨厌不合正途的事情。那个任何事情不用严格的自我规则来推演就不会服气的人,怎么想都不会老实接受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约书亚并不打算向与学长有争执的摩亚普进行确认,于是深深鞠个躬后就离开现场。
——只能去跟本人见面再来确认了。
这还真让人感到心情沉重,连自己也觉得好像要成就什么大事业一样。
6
之后约书亚为了找出亚菲克.尤哈斯而费尽千辛万苦——这情况当然没发生。
实际上还很干脆地刚好遇见。
从摩亚普的房间出来,走在漫长的中央塔走廊的途中时,就发现正用规律步伐前进的红色肩布。
「学长!亚菲克学长!」
他慌忙叫住对方,而那位暴虐王用比平常更险恶的表情转过头来。光是这样,就让约书亚感到畏惧并迟迟无法先开口,但是……
「如果是明天要前往鲁斯提拉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对方很直接地先提起这个话题。本来还以为他又是在哪边的现场引发纠纷,然后正回到塔里。但看来他跟约书亚一样,似乎是被五年级的班导给叫去。
「是……是这样啊。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尽可能郑重询问后,亚菲克那清秀的鼻梁立
刻出现深沉的皱纹,眉毛也更加往上扬起。
——啊,这下没救了。
就算是闻名天下的鲁斯提拉之主,也会有能够横刀夺取跟无法横刀夺取的事物。这是让约书亚偷偷感到震惊的瞬间。
「我同意了。」
但传到耳中的是令人意外的回答。
最近连续发生惊人的事情,约书亚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听觉或是神经终于错乱了。
「我同意了,不管是要去鲁斯提拉还是哪边就去吧。」
他重新说一遍,约书亚才终于领悟到不是自己出问题。
「可……可以吗?」
「你觉得说不要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知道抵抗也没用,那挣扎也没有意义。」
即使板着脸,亚菲克.尤哈斯还是口若悬河地断言。
——说起来,这个人比什么都要讨厌白费力气。
俗人的白费力气就只是白费力气,神官的白费力气可是跟人的生死直接相关。约书亚突然想起那一天被这样严厉斥责的事情。
「那么,我们暂时会一起旅行了呢。请多多指教。」
「哼。」
面对低头鞠躬的学弟,亚菲克依旧冷漠,并补上一句如此不吉祥的话:
「就算如此,如果觉得我会乖乖服从,那可就大错特错。」
一脸无趣地瞄了一眼已经哑口无言,还只能盯着自己看的约书亚后,菲克叹了口气。这股叹息深沉到,以他而言可说是奇特。
「关于那个暂定金钮扣的愚蠢至极的表姊,在那之后我也调查了一阵子。尤其是关于那女人持有的诡异石头。」
那样的确会想叹气吧,约书亚也跟着用力点头。
亚菲克身为最优秀的修道生,想当然地也会被要求处理最多事情。事件发生后,他因为各种杂务忙到昏天暗地又同时要进行调查,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感到轻松。
「然后,只知道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啊?」
亚菲克这似是而非的回答,让约书亚困惑无比。
「本大爷!我!都这样!四处调查了!结果!那种古怪石头的资料!却到处都找不到!」
亚菲克焦躁的声音虽然看起来像在怒吼……
「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
但是当他的声调突然变得低沉冷漠时,可说比怒吼来得可怕许多。
「很奇怪……是吗?」
「如果『塔』在那之后什么也没做,那就不奇怪。如果佩尔丝卡那家伙的怪物残骸就那样被放置不管,也没有必要感到奇怪吧?」
但现实却完全不同。
当巨人化为沙尘瓦解后,「塔」就将那些尘土全部搬运到某处去。明明是相当大量的沙土,约书亚与亚菲克的视线不过离开短短几个小时就全部消失了。而且还是留下巨大洞穴,全部被彻底挖空。
「那边有某种非调查不可的东西存在,又或者是某种不能被人看到的禁忌之物。」
可是,如果是那种等级的事物,应该会用某种形式留下纪录。亚菲克更进一步主张:
「有关于个别的能力我就避开不谈了,但是以一个组织系统来说,『星绀之塔』其实还算不差。在这个大陆的知识宝库,集结人类智惠与科技结晶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纪录与记述。这么不自然的状况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约书亚用力点头,让他继续讲下去。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考察圣传与传说并且思考。特别能带给我提示的,是与战女神兀薾丝菈相关的一连串诗篇。」
诸神之中拥有最强大力量的她,将自己的神力封印后赐给人民。这对其他神明来说是无法容许的专横跋扈行为,尤其是太阳神亚伯与光之女神露比缇尔更是为此愤怒。众神之间的争斗就此展开。
这是篇即使不是神官也众所皆知的有名文章,也因为这样甚至还有神学者将兀薾丝菈解释为恶神。
「赐与力量这个……也就是指魔操对吧?」
一般来说都会演变成这种说法,约书亚当然也是这么想。这个大陆的诸神将操控神魔的技术赐与人类,接着就全数离开人世。这是亚历斯泰尔圣传里头基本中的基本发展。
「我以前也单纯这么想。可是如此一来,为何太阳神会如此震怒并与战女神产生冲突?既然魔操在最后那么干脆地赐给人类,那争执到那种地步很奇怪吧?又不是路边那些愚蠢的一般市民,好歹是自称为神,而且也被人们视为神明的存在。」
亚菲克极为认真的发问,让约书亚难以回答。毕竟自己也不过是个路边的愚蠢一般市民。不用说为什么,关于只出现在圣传里头的神明,其思考与行动,自己根本从来没有去思考过。
但是,亚菲克在这个星期里似乎一直思考着。
「这个『封印的力量』如果不是魔操技术,而是别种事物的话,就能接受了。例如说……将神的力量分割并且封印进去的石头,这类东西。」
怎么可能——约书亚本来想这么一笑置之。
但是那一天的记忆不容许他这么做。
比血色还要鲜红,如明月般清澈明亮的红色石头。将它抵在额头的瞬间,佩尔丝卡.涅.尼尔威立刻产生变化。仿佛要将周围的沙尘全数吸收,置换成自己的身体一样。
——如果那种技术真的存在于这块大陆……
那样子的确……
就跟他们的魔操相同,只能认为是诸神的遗物。
亚菲克也一样没有笑容。
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约书亚一阵子,接着说:
「新学年开始才不到两个月,就要在这种时期出发进行『见闻之旅』,『塔』方真是对我要求些乱来的事情。」
没想到,他用平静的语气更进一步表示:
「所以,我也要对『塔』做些乱来的事情……关于这件事,我要直接去找校长质询。」
7
接着,亚菲克说要去「质询」这点,约书亚也赞同这举动。
但是修道生与校长之间,并不是前去拜托对方就能够直接见到面的亲密关系。
校长室位于中央塔的最上层,是个能够睥睨其他四座塔与绿洲城镇街道的地点。
刚进塔时,约书亚还产生「竟然把老年人放在那么高的房间里头,这里的导师群比想像中还要不体贴嘛」这种瞎猜的想法。
不过,这里可是神官之长的大本营。只要利用有复杂机关与神魔来运作的升降机器,就能从一楼直接通往那个房间。即使年老行动不便也不会有问题,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今天门口前面也有三名校长的专属秘书官们并排坐在桌子前。如果是在城镇的神殿里,他们每一个都毫无疑问是能担任神官长的能干人才。如果不拜托他们传达请求,不管是谁都无法到达那扇门前。当然,身为优秀神官的他们也都文武双全。如果有人想要强硬闯入,就会遭受到多样化的攻击然后被放逐到塔外。
约书亚从远处看着那戒备森严的门口,大大叹了口气。
「讲实在的,校长先生对我来说就只是个致词会讲很久,然后经常不在『塔』里的老……不对,稍微年迈的导师这种印象而已。」
「想叫他老头也无所谓,就叫他老头啦。」
亚菲克很难得地立刻肯定约书亚的意见。
「反正那边对你也一定是抱持『明明无法善用魔操,却在我训示途中打瞌睡还摔下椅子的无药可救蠢蛋』这种印象吧,就某种方面而言可说是扯平了。」
但听到这种根据,让约书亚的感恩之情立刻粉碎。
「无论如何都要进去那边对吧?毕竟我跟那位大人从来没有机会能够近距离接触。」
「关于你是否能进级,然后那些导师争论半天的时候呢?记得你不是被关在会议室里头五个小时吗?」
「校长先生没有在那个场合出席……」
「这代表『塔』里吊车尾劣等生的进退根本无关紧要吧。不过这也没办法,不管你有没有留级,都跟『星绀之塔』的正常运作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这明确的解释虽能呈现真实,却会让他人的内心受到创伤,最终也会让亚菲克陷于不利的情况。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个聪明伶俐的头脑为什么作不出这种结论呢?虽然习以为常,但约书亚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不认为现在能够让这个疑问消除。
「所以呢?达尔塔斯大人是靠金钱跟许多随之而来的权力才能够在当天立刻见面……学长你打算怎么做呢?」
就算厚着脸皮直接过去说想要见校长,也只会被嘲笑一番后无疾而终吧。话虽如此,明天就要出发了。与担心已经没有时间去慢慢进行交涉的学弟相较之下,有着卓越才能的学长做事就很简单明了。
然后,才看到他猛力抓起约书亚的后颈衣领,便开口说:
「听从吾之引导亚尼.拉达。」
从色彩鲜艳的召唤纹里飞出来的妙龄美女,是约书亚也已经很熟悉的神魔。是位阶第二十一位,凉狐的芬娜。
「芬娜,把我们带到
这座塔的最上层。除了破坏建筑物还有对人类造成危害以外,其他你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遵命。」
「你……你在说什……哇啊!」
约书亚虽然急忙试着反驳这对主仆的短暂交谈,却为时已晚。芬娜瞬间舍弃女性的姿态,显露出巨大狐狸的本性,背着主人往天空飞舞而去。
001
「学学学学学学长,你在想些什么啊!这样子就算顺利见到校长,也会被惩处违法侵入的罪行啊!」
依旧被抓住后颈的约书亚发出混杂惨叫声的抗议,但亚菲克完全不为所动。
「不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就没办法把我们是认真的,而且还有事情的急迫性传达给对方知道了吧?」
「可是也不能这样啊!学长你还没关系,『塔』对你的印象很好!但你明明知道我给塔方的印象还有成绩都是最糟糕的啊!」
「那你一个人先回去,我现在就放开这只手。」
「这与其说是回去,不如说是要我去死吧!那样子我真的会死掉吧!」
约书亚一边大吵大闹,同时也抓住眼前充满光泽的毛皮。他的双手拚命使力,终于成功让身体爬到芬娜臀部与尾巴的交界处。
当约书亚喘口气时,鼻尖突然被某种东西掠过。红色的浏海被切下几根头发,随风飘散。他拚命睁大的眼睛里,这次清楚映照出「某种事物」的身影。
那是大概有成年人身躯那么粗的巨大藤蔓,以及从那生长出来,尖锐到令人觉得不祥的锐利荆棘。略带红色的叶子沙沙作响,沿着塔的表面攀爬追在风狐后头。
「学长,好像有奇妙的草!」
「你出身的地方有那么危险的杂草生长吗?那还真是麻烦。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那只是植物型的神魔。」
亚菲克稍微讲些挖苦的话以后,又认真地开始进行分析:
「恐怕这就是运作那座升降机的神魔吧。是地妖吗?然后又是用哪边来获得感官知觉,这真令人深感兴趣。」
如果擅自把那么重要的神魔大人烧掉或是杀掉,应该很不妙吧?约书亚还来不及指出这一点,芬娜已经开始用力挥动尾巴,将藤蔓的前端打飞到空中。这个似乎比外观看起来要脆弱的植物被顽强的狐狸尾巴一扫,藤蔓颤抖一下后就开始失速掉落。
「芬娜!那个等同是塔的备品,所以不可以胡乱出手!」
「上位尊者大人雷姆艾尔,虽然您这么说,但我可没办法忍受自己的毛皮受到损伤呢。我可是每天都非常仔细地在保养喔。」
芬娜一边说着,同时也没停下对藤蔓的反击。每当她甩动尾巴时,约书亚的身体就剧烈摇晃,视野也不断震动。虽然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搭在鸶翎背上飞行,但这种敲打身体内部的冲击,让约书亚觉得胃里的东西似乎就要涌上来了。
「等……等等,芬娜!这样子真的很糟糕啊!」
「够了,帕雷格你别吵。校长那边如果真的想把我们驱逐出去,想必会派出比这多三四倍的神魔。既然没有那么做,代表他有打算要见我们。再说,就算想要惩罚我们,现在他们也办不到。因为他们完全打定主意要在明天把我们以鲁斯提拉走狗的身分丢进沙漠啊。」
「这样说或许没错……但真的没问题吗?学长,你该不会只是把自己希望的结果讲出来而已吧?」
「吵死了。好啦,已经到了。」
亚菲克发出不满的声音,同时狐狸的背部也突然更剧烈震动。约书亚虽然拚命想撑住还是白费力气,就这样被丢出去。手掌所捕捉到的触感比想像中还要松软。战战兢兢地往前方一看,那边能看到感觉像是古董品的绸缎上有着精致花纹,另外还有一双踏在其上的人脚。
「……校长先生。」
听到他不禁说出的低语,老人微微侧着头回答:
「亚菲克.尤哈斯同学。老夫跟大家都很清楚你十分优秀,所以今后请你对周围……对比你自己弱小之人稍微怀抱些怜悯之心吧。以狭小器量驾驭的才能,最终只会诞生出悲剧。此乃世间的常理。」
虽然依旧是抑扬顿挫会让人想睡着的声音,但这带有威严的忠告,让约书亚像是要表达「您说得真是不错」般点点头。
另一边的亚菲克,则明显露出「这老头子在讲什么鬼话?」的表情。
「你说的『弱小之人』是指这个红毛的话,那还真是彻底判断错误。不过说他蠢到无可救药又低能又不用脑袋思考的话,那倒是完完全全没错。」
「哦,你会袒护他还真令人意外?真是美好的友情,这实在是很不错的一件事。」
校长对一脸不满的暴虐王微微一笑。
这次这句话变成让约书亚强忍着不要露出「这老头子在讲什么鬼话?」的表情。
「所以呢?从窗户硬闯进来,到底找老夫什么事?」
校长一派轻松地询问着。但是无法否定他给人一种只是看在情面,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刚才还在两人身边的风狐,也只是瞄个一眼就带过了。
「我不会说是义务……不过稍微对我们让步一下,应该也无所谓吧?在这种时期又是『塔』受到毁灭性打击之后,却要把修行跟其他一切事务中断去进行『见闻之旅』,提出这种乱来要求的可是你们那边啊。」
「让步……是吗?」
老神官用不含感慨的声音重复说着,接着就这么重新深深坐回摆在房间中间的椅子。皱纹深厚的手拿起白色粉笔,开始在眼前的石板上写些什么。
虽然他用全身表现出自己很忙的态度,但是亚菲克毫不退缩。
「我想向你询问有关于佩尔丝卡.涅.尼尔威所持有的石头。」
他毫无前置地直接切入主题。
「我可不允许你说没看见或是忘记了。当她额头上的那颗石头被射来的箭矢击碎的瞬间,沙尘巨人就崩毁了。在那现场当然不只是你,还有许多其他神官们在场。」
校长毫无反应,只有像是轻便皮靴踏步的喀喀粉笔声在室内回响。
也许是因此感到焦躁,亚菲克把刚才对约书亚披露的学说,用恭敬许多的语气详细说了出来。
另一方面,约书亚只用视线环视周围进行确认。校长室跟导师们的房间相比,可说宽广了将近一倍。不过完全没有看见床铺或是衣柜这类的生活用品。相对的,房间深处则设置了两道小型的门扉。
——一边是寝室吗?那么另一边是……
是直接通往那个升降机的出入口吗?或者也可能是警备骑士或秘书官的值班室。想到那扇朴素的门可能随时打开,然后携带武器的人会立刻冲进来,约书亚微微摆出警戒的姿势。
——好啦,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把其他神官叫来?还是说骑士们会出来,把我们带去惩罚塔……丢进奈拉学姊隔壁的房间呢?
约书亚充满紧张感的视线,缓缓在校长与亚菲克之间来回探望。
不久后,就连亚菲克也把话都讲完,沉默降临在宽广的房间里。
打破这道沉寂的,是校长深沉的叹息。
「……真是有趣的学说,请你之后再整理成一份论文吧。闲暇的时候我会拿来看看,也会交给各个部门传阅。等你旅行回来之后,请务必好好努力。」
微微地……他的视线微微地抬起,扫了少年们一眼,接着又立刻落到石板上头。
「校长,这是……」
「尤哈斯同学,这已经充分让步了吧?老夫不是默默洗耳恭听你的学说了吗?而且还是在不知道你目的的情况下。」
「目的?」
「没错。你们知道那种事情后,到底打算做什么?」
校长完全没有停下撰写文件的手,并且冷漠询问着。
「身为修道生的好奇心?是这样的话,想要一步登天来追求答案就是愚蠢至极。应该要更加切磋磨练自己,好导出结果与结论才行。如果你们是有除此之外的具体目的才来询问,那么先把这部分说出来才合乎道理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的确是很合理的询问:
但是少年们难以回答。「莉贝卡.帕雷格说不定持有某种来路不明的力量」……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要怎么说明才好?而且是对这个顽强又难以应付的老人。
「那么,尤哈斯同学、帕雷格同学,就到此为止吧。」
这完全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
「关于你们冒失无礼的来访,老夫就不过问了,早点重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吧。」
亚菲克的脸整个僵硬扭曲,甚至感觉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无法前进但也难以退缩的两人,再次看着老狯的神官。经过严酷岁月磨练的目光,这次笔直地穿透自己。那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苍蓝,充满沉重色彩的双眸。
——我以前都不知道校长眼睛的颜色。
「塔」的主人,神官之长。眼前的老人对约书亚来说,就只是那样的存在。
可是那苍蓝的眼神,让约书亚想起自己身边的存在。
『别以为可以用那种笑脸骗过我。』
他那还带有稚气,可
是却贤慧聪颖的朋友。
蒂艾尔.嘉.迦南。
『不对,就因为是那种笑脸才会让我觉得奇怪。』
虽然有着自尊心太高,力量与技巧也还未成熟的一面,但是她教会约书亚一件事。那就是欺瞒有多么没意义,与掩饰过失有多么愚昧。
——如果在这里退缩,我又犯下不知已经重复几次的愚蠢行为了。
约书亚终于下定决心。他用力吸口气,调整好呼吸与要讲的话,然后……
「校长先生,将那颗石头交给佩尔丝卡公主的……恐怕是我的姊姊。」
他向前走出一步,第一次走在亚菲克前面。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暴虐王猛烈转过头来。约书亚没有去顾虑他那责难般的眼神。
——虚假的话语和态度无法打动对方的内心。像学长那样出色的考察,我也办不到。
既然如此。
就只能寄托在真实的力量上头。
即使无法把一切都说出来,也只能愚直地做自己能办到的事情。
约书亚直直地看着校长,接着就继续把话语伴随决心说出口:
「姊姊对鲁斯提拉太守有着很深的仇恨,于是利用佩尔丝卡公主打算暗杀他。这件事是从公主本人口中听见的,所以这次的旅行也可能会布下什么陷阱。」
只要让「塔」方知道一点点自己的过去,恐怕就可能以此为线索而全部被发现。自己曾经是杀手的事情也会因此曝光吧。但是,那样也没办法……只有一件事,只要妻子的事情不要被发现,那就无所谓了。
——达尔塔斯大人的隐蔽工作毫无失误。塔方不管如何调查,就只有雷凰鸶翎的事情不会知道吧。不过前提得没看见我的契约印。
「对我而言,陪同前往鲁斯提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认为自己有义务跟太守一起前去,将因先前事件而过世的人们平安送回故乡。即使因为这样而在修练途中丧失性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有心理准备……不,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这种心情就像如履薄冰,但是约书亚还是继续说下去:
「可是,其他人并没有那样的义务。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不要把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中。为此我希望能知道……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能够抢先在姊姊之前的方法。」
——所以,请您告诉我。
最后说完这句话后,约书亚当场单膝跪下。有如面对王侯贵族般深深低下头,就只是向对方希求答案。没有交易也没有政治攻防。自己能做的只有祈求——他把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漫长的沉默降临。
嘎吱嘎吱的齿轮转动声响起,这是升降机缓缓朝着天际高处前进的声音。然后,就连那个神魔发出的沙沙树叶声,都能传进这沉重的沉默里。
「……就算想告诉你,但我等也一样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年迈的神官以符合这股寂静的声音开始说着。
亚菲克听得瞠目结舌,约书亚则抬起头。对方笔直注视而来的苍眸,确实带有苦涩:
「神官……能够驱使魔操之人现身于此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其中当然也有像尤哈斯同学这种想法的人。」
喀啦。
皱纹深厚的手放开粉笔。它在石板上微微弹跳后,就在那边遮蔽出淡淡的影子。
「但是,没有任何人能查明有关诸神遗产的情报。有一种说法,是认为创世六神官之中有人已经非常逼近真相……但那些纪录也被尽数销毁,现在就连想要缅怀也很困难。如果只要传承之类的情报就好,似乎也不是没有像尼尔威公主那样的故事。」
老神官的短暂告白到此中断。他闭上眼,像是要驱赶般挥动一下枯瘦的手臂。
那就是信号。
到刚才为止都完全没有动静的房门突然开启。从沉重的石制门扉另一头冒出三名秘书官,以及三倍于他们数量的警备骑士,一下子就将少年们包围。他们发出没把少年们绑起来还真不可思议的气焰与怒气冲天的模样,将两人拖出校长室并放逐到外头。
「结果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学长。」
边拍打着稍微沾上灰尘的衣服,约书亚深深叹口气。
「你说什么?」
走在前头的亚菲克猛烈回过头来:
「校长可是把重要的事情都坦白说出来了耶。如果你真的有自觉说自己的基础不好,那就稍微多做点能动动自己脑袋的努力吧,这个蠢材。你可要明白,不是到处都有像我这么亲切的人能够从头到尾把你教到会的。」
「咦咦……」
对他这意想不到的自我评价感到困惑的同时,约书亚也疑惑地歪着头。
「他有坦白说出什么吗?我只觉得他一直贯彻『不知道跟不清楚』这个说词啊。」
「『纪录被销毁了』,他确实这么说过。」
亚菲克明快地回答:
「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就不会用这种说法。魔操技术以外的诸神遗产与相关纪录过去曾经存在,可是却被销毁了……没错,校长确实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