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这下子应该能稍微休息了吧~唉呀~真是太好了。」
公爵府邸的艾莉卡房间里,玛莉亚瘫在已经可以说是她指定席的沙发上,露出颓废慵懒的表情,一如往常泡着红茶的艾蜜莉见状不禁苦笑。
「请不要那么懒散,玛莉亚小姐。接下来才是重点喔?」
「嗯,我知道。知道是知道……不过啊,港口那边好不容易也算是搞定了对吧?会让人有『唉呀,稍微安心了呢~』的放松感嘛。」
艾蜜莉说了声「请用」并奉上红茶,玛莉亚道谢着接过后喝上一口。不愧是公爵府邸,红茶的味道确实出色,然而依旧没能让懒散的客人振作起来。玛莉亚伸手想从视野外的茶几上拿块饼干,却遭到「啪」一声与随之而来的痛楚制止。
「……您干什么啊,艾莉卡大人?」
「……我说你啊,什么叫做『您干什么啊』,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跑来别人的房间窝着啊?」
玛莉亚将脸稍稍移到茶几上并仰起头,随即看见右手拿饼干盘左手扠腰的艾莉卡。即使没有聪明如玛莉亚也能察觉——那是生气的表情。
「……您生气啦?」
「那当然!你来我房间玩倒是无妨,但无妨归无妨……再怎么说都已经四天啰?你在这四天里,每天、每天都跑来我房间……给我差不多一点啦!好好工作!」
看见一双美丽眼睛气得眼角上扬的艾莉卡,玛莉亚脸上流下一丝冷汗。
「不、不是啦~呃,怎么讲呢?就是那个,人家也想稍微休息一下嘛~」
「休息过头了吧!这个嘛,偶而也需要放松是没错……就算是这样你也未免太夸张了!给我认真一点!港口的进度怎么样了?好啦,快点报告!」
看见艾莉卡还在气头上,冷汗量和方才相比已经增加两成的玛莉亚,从所躺的沙发上起身。虽说不怎么重要,但坐起来时还带了声「嘿咻」的玛莉亚小姐,简直就像个大叔。
「真是的,艾莉卡大人您总是这么爱生气。」
「唉呀?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我的错嘛,嗯。我知道,所以拜托别再冒青筋啦。」
玛莉亚大概也自知理亏,说起话来比平常更为流畅,艾莉卡则是继续没好气地瞪着她。或许是承受不住这种眼神,玛莉亚叹口气并抓了抓头。
「啊……嗯,那个啊。刚才也说过,事情很顺利哟。莱茵哈特商会与维斯特利亚材木商事都有好好进货。关于木材价格的部分,洛伊德兄似乎也下了番工夫,进货价要比市价低上不少喔。」
「……虽然没说价格随他们开,但在某种程度内的金额我们还是会出喔。何况这些都列在预算内。」
「他说『唉呀,还要整备街道嘛~如果这些「努力」能得到认同,我会很开心的~』」
「……意思是——」
「因为洛伊德兄一直到最后,都还是反对山德利亚商会和米德加商业联盟入伙嘛。大概只要有机可乘,他就会将那两家的利权也吃下来吧。虽然如何应付是看艾莉卡大人您们……不过嘛,因为如此,所以他进货便宜并非出于善意。艾莉卡大人您不必特别操心。」
「……好一个精打细算呢。」
「就是这样。您可千万别误会喔,艾莉卡大人。不是每个人都像艾蜜莉小姐和浩太兄那样出于『善意』而协助您喔。」
「这我是知道,不过人偶尔也会想相信所谓『纯粹的善意』不是吗?」
「那是妄想。」
「日子真是难过呢。」
「就是这么回事。无论是洛伊德兄也好、亚柏兄也好……还有,就算是我也不能轻信。有得赚我可不会放过喔?」
玛莉亚的言下之意是「我也不是纯粹出于善意喔」,也是用态度告诉艾莉卡「所以要记得提防喔」。
「原来如此。那么,玛莉亚,你怎么想?」
「这问题真模糊耶~怎么想是指?」
「洛伊德打算用『进货价格』这点吸引我们的注意。对于这一招,我们该如何应付呢?让我听听你身为『专任』的意见吧?」
对于玛莉亚的牵制,艾莉卡回以满面笑容。玛莉亚见状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哼哼哼」地笑了几声。
「……以『专任』的身分表达意见,是吗?」
「以『商人』的身分来说,你和洛伊德或许是竞争对手;但以『专任』——以『我们』的立场来看,你不觉得这简直是求之不得吗?」
「……我刚刚应该说过不能掉以轻心才对吧?」
「是啊。不过我觉得呢……嗯,如果连你也背叛……不对。嗯,如果连你也抛弃我们,那我们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信赖』到这种地步可不行啊。」
「唉呀?为什么?」
「要问为什么……」
玛莉亚似乎有些害羞,红着脸别过头去。
「……索尔巴尼亚商人呢,就是拿这种『人情』没辙。怎么讲呢,这会让人有种绝对不能抛下对方的感觉嘛。」
听到玛莉亚轻声这么说,艾莉卡不禁笑了出来。看见后方拿着杯子的艾蜜莉也用手掩着嘴角,玛莉亚只得认命地耸耸肩。
「……总之呢,至少短期内没这个打算。我是觉得,如果能大家能互相合作一起成长就最好啰~虽然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但只要情况许可,我还是希望彼此能好好相处下去。」
「说得是。我也希望能继续和你当朋友。」
「谢啦。呃,说到朋友嘛,其实我也、那个、很开心……啊啊真是的!感觉有够不好意思!总而言之!如果要以专任的身分发言,那么无论洛伊德兄把进货价压得多低,我都反对将货源集中在维斯特利亚材木商事那边。」
「害羞的玛莉亚显得新鲜又有趣呢——抱歉,我不会再笑你了,别一直瞪我好吗?所以呢?理由是?」
「真的是……这个嘛,『基本原则』姑且算是『让所有人都幸福』,对吧?既然如此,就绝对不能将利益集中在洛伊德兄那里。」
「嗯,有道理。」
「虽说是『背叛』……不过,无论山德利亚或米德加,都只是以自家利益为优先而已。以同为商人的立场来看,不能说他们有错。」
「虽然我个人无法接受就是了……能先让我听完后面的部分吗?」
「不管是您个人还是泰拉领都无妨,既然没办法接受,那您要怎么办?要把山德利亚和米德加都赶出泰拉吗?」
「这……」
「办不到吧?确实,那两间商会的所作所为不可取。可是呢,反过来说,让他们『能』做出这种事,也就证明泰拉还很『弱小』。若是真的有影响力……嗯,好比说索尔巴尼亚王国提出的案子,您认为这两间商会敢玩这种小把戏吗?」
听到玛莉亚这几句话,艾莉卡咬住嘴唇。玛莉亚说得没错,从索尔巴尼亚归来的浩太也说过,到头来都是因为泰拉「弱小」、「不可怕」,才会让对方瞧不起。
「……不过嘛,那也是『今后』要努力的。这并不是艾莉卡大人的错,所以别再露出那种表情啰!」
说着,玛莉亚露出笑容,艾莉卡也勉强挤出微笑回应。
「也对。要看『今后』嘛。」
「就是这样。所以呢,考虑到『今后』的领地,还是得让山德利亚和米德加帮忙才行。在这种时候排除那两间商会可说是下下之策。我想,浩太兄应该也是这么认为,才会让那两间商会留下吧。」
说到这里,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液体缓缓地充满口腔、滑过咽喉,让玛莉亚满意地吐了口气。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喔。」
「嗯,应该是吧。那么将玛莉亚你的意见总结之后就是……」
「依照既定路线进行。这个嘛,下单时稍微给点『优待』应该行吧?我是这么想啦……可是太过优待也不行呢。」
说着玛莉亚的身子又深深沉进沙发里,以眼神示意「饼干,拜托!」。艾莉卡见状叹口气,将方才拿走的盘子放回桌上,转过身去。
「那就照这个方向走吧。那么,玛莉亚,吃完点心要好好工作喔!要做的事多着呢!」
艾莉卡就这么走向办公桌,玛莉亚则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说啊,艾莉卡大人。」
玛莉亚注意到了。
「什么事?」
「您说要做的事多着……有那么多吗?」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那样就叫结束吗?」
「不,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该怎么说呢,稍微悠闲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何况我们之前忙进忙出的,多少该有些空间才对?」
在重新检讨港口整备计划的过程中,由于计划重写时也将泰拉领的部分一并计入,因此各商会的税金预期收支也重新检讨过了。虽然当时兵荒马乱——甚至忙到让浩太倒下,但那些说穿了都是迟早要做的事,他们只不过是提前处理罢了。换句话说,如果问玛莉亚想表达什么——
「……也是啦。确实没有非得赶着解决不可
的工作。」
就是这么回事。在港口整备计划这种规模庞大的公共工程之外,又多了街道整备工程,因此现在的泰拉领就算把金库倒过来也生不出投资新设备的钱,换言之除了目前的工作外,他们也没办法去处理其他「新」工作。
「……说起来讽刺,多亏之前的努力,因此我们在时间上稍微宽裕了点。」
说穿了就是「现在应该很闲才对」。对于玛莉亚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艾莉卡的表情有些尴尬,接着她轻轻叹口气。
「确实……我正在忙的工作,并不是什么非得现在解决不可的事。一来时间还算充裕,二来就算焦急也没办法加快进度。」
说着,艾莉卡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
「这……该怎么讲呢?应该说坐不住吗……嗯,就这种感觉啰。」
「『港口计划顺利进行让人热血沸腾』这种感觉吗?」
「不……呃,嗯。这也是部分原因。虽然是部分原因,不过……该怎么讲?这次的事件也是……我总觉得,最近的我都在依赖浩太呢~」
「……啊。」
「你想想看,我好歹也是领主对吧?话虽如此,却什么都交给浩太。我有时会想,自己这样行吗……」
说到这里,艾莉卡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那个啊,浩太不是常说『我没什么了不起』之类的话吗?」
「我每次都在想,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我也有同感,不过……根据浩太的说法,他在异世——在亚美特所待的地方,那样似乎叫做『普通』喔。就是浩太那种……该怎么说?那些主意……还是那种思考方式?」
「普通是吧~咱们家商会虽然也有和亚美特商人做生意,却没见过像他那么会突发奇想的人耶?」
「你见过的那些不能代表所有亚美特人吧?」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抱歉,岔题了。」
「没关系。然后呢……浩太他之前这么说过,『像我这种程度的人不配接受赞美』,他是这个意思。」
「……嗯~」
「听到他这句话,怎么说呢……会让人觉得,或许对我们来说那个很厉害的『浩太』,其实一点也不厉害……至少,浩太心里是这么想的。」
听到艾莉卡这番话,玛莉亚与在后面聆听的艾蜜莉,眼神中混了些许不安。
「……那么,艾莉卡大人。难道您的意思是已经不需要浩太先生了吗?」
「欸?」
艾莉卡的目光,在艾蜜莉以及一旁点头表示同感的玛莉亚脸上来回,好不容易才弄懂两人话中含意,苦笑着摇摇手。
「哪可能啊?无论浩太多么『没什么了不起』,多么『其实一点也不厉害』,我们都需要浩太。话又说回来,你们从我平常的态度应该看得出来才对呀?」
艾莉卡瞪了两人一眼,让玛莉亚与艾蜜莉尴尬地别开目光。因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不是那个意思。呃……先假设浩太说的那些是真的喔。假设浩太真的一点也不厉害,真的没什么了不起喔?我在想,如果是这样——」
或许,我也追得上他。
「……假如,『魔王』并非一开始就是『魔王』,而是靠『努力』才让自己爬到『魔王』的境界……那么,要是我好好努力,或许也能变得像浩太一样不是吗?只要好好努力,或许就能变得像我们信任、信赖的浩太一样,不是吗?这样不是很棒吗?」
对于艾莉卡的问题,艾蜜莉与玛莉亚点头肯定。或许是两人的反应让艾莉卡心情变好,她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希望能和浩太并肩。为了这个目标,我希望自己专心一志地努力,不要停下脚步。如果就像浩太所说的,他是靠努力爬到那里,那么我也想追随他的背影。」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嗯……话虽如此,但我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所以总之先做能做的事,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原先讲得意志坚决的艾莉卡表情一变,眉梢低垂,显得有些没志气。玛莉亚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啦,是这样对吧?艾莉卡大人的意思是『人家也想尽快追上浩太~所以浩太,你要等我喔~』没错吧?」
话中带了些调侃意味。前后的落差让玛莉亚不禁想开个小玩笑,艾莉卡听了后摇摇头,脸上苦笑加深。
「欸?不是吗?」
「与其说『不是』……倒不如说『不知道』比较正确吧。」
「不知道?」
「呃……该怎么解释。我也有种『希望浩太别管我,自己不断向前迈进』的心情。」
「为了泰拉的发展?」
「这也是有……不过该怎么说呢,感觉不管我们再怎么对他说『你很厉害』都没用。」
「……」
「我有种感觉,能让浩太认同的只有『浩太』。那么努力、让泰拉发展到这种程度的浩太,或许只有在他自己觉得『已经不需要我了』的时候才能感到满足……既然如此,为了尽快让浩太……『解脱』?还是变成『自己期望的模样』?呃,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放心,我大概可以明白。」
「你懂我的意思?这个嘛,虽然其中也带着些不甘心……但在这同时我也觉得,只要我能站在浩太身边,抵达能让浩太『认同』的地方……浩太或许就会老实接受我的赞赏。就算不管这部分……这种被抛在后头的感觉,也会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希望对方别在乎自己而专心朝相信的道路迈进,却也希望对方待在自己身边。看着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的艾莉卡,玛莉亚露出有些为难却又带了点暖意的微笑。
「……艾莉卡大人真是个纯情少女呢。」
「别拿人家开玩笑。不过……嗯,麻烦之处就在于,这两边都是真心话。」
艾莉卡一副「话题到此打住」的模样叹口气,看向手边文件。从她发红的耳根能看出这么做是因为害羞,于是玛莉亚耸耸肩。
「什么嘛……浩太兄让人有点羡慕呢。所以呢?这么说来,最近都没见到浩太兄的人……他去哪儿啦?还有,索妮亚殿下和诺艾儿也不见了。」
「索妮亚去学校玩啰。诺艾儿回拉尔齐亚了。」
「欸?是这样吗?」
「是啊。然后浩太他呢——」
说到这里,艾莉卡抬起头来。
「他去拉尔齐亚了。和诺艾儿两人同行。」
◇◆◇◆◇◆
拉尔齐亚王城位于千年王都拉尔齐亚的中心。
自弗雷姆帝国建立这一千年以来,王城从未搬迁,始终在拉尔齐亚。若要用一句话形容它的特殊结构,就是「新旧同居」。这不是形容它有种兼具两者特色的形式美……讲难听一点就是「杂乱」。
「唉,说得直接一点,建筑过了千年总会变得破旧不是吗?一下子这边坏,一下子那边漏,再不然就是哪边的门关不上,于是有了太多毫无计划的改建加盖啰。」
「毫无计划吗?」
「是的~所以说,拉尔齐亚王城就变得非常非常大,而且结构有些复杂啰。」
「……这样啊。」
「据说,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一定会迷路呢。『在习惯之前绝对走不到目的地』这点也很有名喔~这座王城啊,本身就像个巨大的主题乐园。」
「……迷宫吗?」
「是的~」
诺艾儿身上不是平常的便服,而是王城女官的正式穿着女仆装。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浩太这么说明。起先浩太还会叮咛她「走路不看前面很危险」,不过在她说着「放心~!对我诺艾儿·海希曼来说,拉尔齐亚王城就和自家庭院一样!只要是在王城内,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哇!」并夸张地摔倒第三次以后,浩太就放弃了。该怎么说,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诺艾儿终究是诺艾儿。
「怎么讲呢,一般来说王城的设计应该会用……说『竞标』你明白吗?」
「竞标?」
「就是让好几位设计师进行设计,从里面选择最好的提案……」
「啊,原来如此。一开始好像也有这么做,不过……嗯,似乎有很多原因。」
「很多原因?」
「说穿了就是没钱吧。该说在需要的时候才装上需要的东西就会变这样吗……大概是这种感觉。」
「……」
浩太无言以对。确实,与其在设计新建筑时考虑和既存建筑的协调性,倒不如直接建造拥有所需功能的建筑,这样设计费和材料费想来都会便宜不少,这点能够想像。虽然能够想像——
「……这样好吗?」
所谓的王城同时也是国家的「颜面」,既然如此,就不能把构造弄得像香港九龙城那样,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洛特大人说,增改建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要考虑协调等因素重建又要花上非常庞大的经费……反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所以就算了。顶多就是让人吐槽『这里是迷宫吗!』而已。」
浩太也只能说「既
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诺艾儿瞄了叹气的浩太一眼,同时停下脚步。
「抵——达啰~这里就是陛下的房间。」
说着,诺艾儿指向一道门。看见这扇让人实在没办法用「厚重」形容,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朴素」的门,浩太吃了一惊。
「……这里吗?」
「是的~这里就是陛下的房间。」
浩太再次以眼神质疑「真的是这里吗」,诺艾儿见状稍做思考,接着拍了一下手。
「啊,那个是吧?你是指『这种小家子气的门,真的是陛下房间的门吗?』对吧?」
「小家子气——呃,嗯……这是『国王陛下』的私人空间吧?不是该再多点防备吗……恕我以庶民的角度直言,我原本还在想,这里会不会铺上红地毯什么的。」
浩太原以为就算看见一间豪华无比、极尽奢侈之能事的房间,自己也不会吃惊,但这里却是从另一种角度让他讶异。对于他的疑问,诺艾儿竖起食指「错错错」地晃了三下。
「你太嫩啰~松代先生。」
「……你这个动作让人有点火大呢。」
诺艾儿没在意浩太的劝诫,接着说下去:
「陛下的房间……应该说,像是陛下平常用的办公室、谒见用的地方等等,确实是那样没错,但这里是陛下就寝起居之处,是真正的『私人空间』喔。」
「……所以呢?」
「在这种房间弄上红地毯什么的,就算是陛下本人也没办法放松。」
「……嗯,的确有可能。」
「更何况,让护卫聚集在这里,反而显得可疑对吧?那等于告诉大家『陛下在这里!』喔。当然,房间里会有负责护卫的王城女官,开门之后还有一道门,第二道门之后又是门,弄成这种到处都是门的设计……不过基本上也就这样啰。」
「你说『到处都是门』……那种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什么道理的东西?」
「就是那种东西。」
说完,诺艾儿叩叩叩地敲了三下门。数秒后,室内传出「请进」声,浩太听到后理了理衣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被「传唤」到国王陛下的寝室。面对艾莉卡她们时说话虽然不必太过拘束,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身在国王陛下的房间,就该保持一定的紧张感——
「陛下~我带松代先生来了~」
——但是全搞砸了。浩太连忙「等等,诺、诺艾儿小姐!」地制止,但诺艾儿没理他,一进房间就对眼前身穿女仆装的女性「你好你好」地打招呼,然后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直接打开眼前那扇门。
「陛下、陛下!我把松代先生带来啰!这么一来就能抵销之前我弄破衣服——怎、怎样啦,芙萝菈。为什么露出那种可怕的表情啊?」
「什么『怎样啦』!你啊,现在是带客人过来耶,你这什么态度啊!」
诺艾儿的头传出一声闷响。在她头上狠很敲了一记的女仆,冷冷地看了双手捣着头蹲在地上「呜哇——!」地惨叫的诺艾儿一眼,接着向浩太一鞠躬。
「——让您看见这么丢脸的景象,实在是万分抱歉,浩太·松代先生。女王陛下正在等候您。」
「啊……呃……」
女仆摇晃着及肩秀发,展现美丽的微笑。尽管她的美貌足以让人看呆,但看到刚才那一拳以及还在呻吟的诺艾儿,让人有种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好。敝人是松代浩太,本日有幸承蒙招待,实在是感激不尽。」
「感谢您接受吾主的邀约,并再次感谢您长途跋涉来到此地。自我介绍得迟了点,本人是受命担任王城女官的芙萝菈·洛里。今天,女王陛下命我负责接待宾客,若有任何需要还请尽管吩咐。」
说完,女仆——芙萝菈再次展现美丽的微笑。
「……王城女官,是吗?」
确实,方才那一记敲头还在浩太脑中挥之不去。虽然挥之不去,但眼前这位笑容优雅的淑女,和她旁边抱着头的女性——
「呃……也就是说,你是诺艾儿小姐的同事啰?」
实在无法想像她们是在同一个职场工作。
「是的。我和诺艾儿同期,而且同一间寝室。」
再加上两人还是同期。看见浩太疑惑的眼神,芙萝菈轻笑一声。
「您想说什么,我十分清楚。可是呢,松代先生,容我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诺艾儿是个特例。请别认为王城女官全都是『那样』。这也算是为了王城女官的——嗯,『名誉』。」
听到这句话就已大致了解怎么回事的浩太,以沉默代替回答。这时,原先抱头呻吟的诺艾儿似乎已经从痛楚中恢复,缓缓站起身,指着芙萝菈的鼻子。
「很痛~耶,芙萝菈!要是变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诺艾儿,现在可是当着松代先生面前喔,注意一下自己的语气。」
「哇!芙萝菈变得好正经!话又说回来!『那样』是什么意思啊!芙萝菈,你瞧不起我是吧!我也是个出色的王城女官喔!」
「我有什么地方说错吗,诺艾儿?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在王城女官里算『普通』吧?」
「普、普通啊!这、这个嘛,我是不会说自己超优秀……可是,普通的——」
「国宝级的壶。」
「——呜!」
「陛下的服装。」
「啊呜!」
「泼在洛特阁下头上的餐点。」
「呜、呜咕!」
芙萝菈的连番言语重击,让诺艾儿捂住胸口再度蹲下。看见室友的模样,芙萝菈略显得意地哼了一声,重新转向浩太。
「让您见笑了,松代先生。好,那么——」
「………………自以为诗人。」
「——……诺艾儿?」
诺艾儿,复活。她突然站起来,接着几乎整个人贴到浩太身上。
「等、等一下,诺艾儿小姐!太近——」
「听我说,松代先生!芙萝菈嘴巴上那么说,但她其实会写很难为情的诗喔!还有啊,虽然她现在把头发留得像个『出色的淑女』,但刚当上王城女官时,她给人的感觉比较像山猴喔!只要头发长一点就会说『烦死了!诺艾儿,帮我剪掉!』之类的话!她啊,是个有了男人就会不一样的人!不要上当!她本来就只是个包子脸而已!」
「谁是包子啊!喂,等等!你、你害我——让、让您见笑了,松代先生。诺艾儿?你能不能暂时闭上嘴?」
「什么叫『暂时闭上嘴』啊!来吧,芙萝菈!表现一下你平常的山猴样!」
「谁、谁是山猴啊!你也差不多一点喔!不要给我在客人面前讲些丢脸的话!」
「咦?咦咦~?『本性』这不就渐渐出来了吗~?好啦,差不多该展现一下你引以为傲的诗啰~那是什么来着?啊啊,亚雷克哈特大人,想必只靠您赐给我的——唔唔!」
「呜、呜哇——!闭嘴!你给我闭嘴,笨蛋诺艾儿!」
一团混乱。
芙萝菈彻底扔掉方才那张「淑女」面具,慌张地堵住诺艾儿的嘴。试图逃离的诺艾儿拼命挣扎,芙萝菈则是神情恐怖地捂着那张嘴。再说一次。一团混乱。这时,原先芙萝菈背后那道门,就像要打断这个混乱场面似地「磅」一声开启。
「你们两个在玩什么啊!」
听到这个声音,芙萝菈连忙放开诺艾儿行最敬礼。接着,因为呼吸困难而猛咳一阵的诺艾儿也同样行了最敬礼。
「实、实在是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真是的!诺艾儿也就罢了……芙萝菈!怎么连你也在玩闹!太诈了!我也要加——不对,好好工作!」
「遵、遵命!真的是非常抱歉!」
「那、那个……『诺艾儿也就罢了』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呃、不,请等一下。这么说也未免太狠了吧?」
——陛下。
「……算了,这件事先不管。」
「不、不能先不管啦!等等,陛下~!」
「总而言之!」
说着就从门另一边探出头的女性——弗雷姆王国第五十二代国王,伊莉莎白·欧连菲尔特·弗雷姆。
「我等你很久了,松代先生!」
展现灿烂的笑容,显得十分开心。
◇◆◇◆◇◆
『这么说来我完全忘了!松代先生,陛下有交代,要你跟我来拉尔齐亚一趟!』
泰拉港湾整备的筹划告一段落,明天诺艾儿就要回到拉尔齐亚,因此她和索妮亚、艾莉卡、艾蜜莉等人一同用餐。事情就起于此时的这句话。
『呃……咦?』
『记得吗!松代先生,你之前来拉尔齐亚时没和陛下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吧?』
『呃……是。我确实没和陛下打招呼,不过……』
『陛下这么说喔,她说「真想和松代先生见一面呢」耶!还是和她碰个面比较好吧!』
这段对话发生在四天前。虽然也有『呃,
别在回拉尔齐亚的前一天才说』这样的意见,不过这回的认股确实是麻烦「弗雷姆王国」帮忙。考虑到还是应该和最高负责人打声招呼才行,于是有了这趟让浩太舟车劳顿三天的拉尔齐亚访问。
「……所以说,你觉得怎么样,芙萝菈?」
说实在的,浩太也有些紧张。虽然从召唤以来就没再见过面,但对方毕竟是弗雷姆王国最有权力的人。自己拜托人家认股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去,在「道义」上站不住脚。尽管她是艾莉卡的妹妹,又因为召唤的事对自己有所亏欠,但是有了那么一段依旧让浩太心情沉重。不过沉重归沉重。
「您、您问『怎么样』……这、这是……什么意思啊,陛下?应该说,为什么问我?」
「因为在这里面男性经验丰富的只有芙萝菈你!我在想,你应该能利用那些丰富的经验看出些什么才对!」
「那是怎样的能力啊!还有,什么叫男性经验丰富啊!这种说法太糟糕了啦!这么一来我不就像个花心的女人了吗!」
「因为,有和男性交往过的只有你一个嘛。你常常让我有『好羡慕~』的感觉哟。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男性的支柱……让人有点向往耶!」
「陛、陛下!您太近了!」
「怎样啊,芙萝菈!你不是和亚雷克哈特侯爵过得很幸福吗!你们不是还有约会,而且看起来一副甜蜜的模样吗!亚雷克哈特侯爵实在太可怜了!这也就是说,芙萝菈没有那么爱侯爵对吧!」
「没、没这回事!我是打从心底爱着亚尔——您害我说了什么啊,陛下~!」
「那个……」
现在浩太则是基于别的原因觉得心情沉重。唉……面对一场中央有莉兹,左右两边则是芙萝菈和诺艾儿的评论大会,说不沉重是假的。
「……?……!实、实在是非常抱歉,松代先生。让您见笑了!」
最先对浩太出声有所反应的是芙萝菈。她满怀歉意地低下头,然后没好气地看向身旁的莉兹。
「……让你见笑了,松代先生。那个……我兴奋过度了。」
「兴奋吗?」
「呃,对。因为你是姊姊的……『搭档』?所以我有点……」
「……承蒙艾莉卡小姐关照。还有……前阵子失礼了。来拉尔齐亚打扰又替您添麻烦,却没问候一声就离开,请容我为此事致歉。」
看见浩太「真是抱歉」地低下头,莉兹连忙站起身,慌张地摇手。
「请、请把头抬起来,松代先生。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一定又是洛特要你回去的!再说,我并不是为了这种拘谨的问候才请你来这里的!嗯,你就……放轻松一点就好。」
「放轻松,是吗?呃,虽然您这么说……」
却也没那么简单。无论如何,终究是在国王陛下面前。
「好啦,松代先生。看看诺艾儿,希望你能像她那么自在。」
浩太的视线顺着莉兹的食指看去。
「……像那样好吗?」
看见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的诺艾儿。
「……那样又太夸张了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不要那么紧绷。」
「那女王陛下的威严呢?」
「一直当『女王陛下』实在太累了。这个房间可是让我放松的喔。」
说着,莉兹微微吐出舌头。看见她可爱的模样,浩太紧张的脸也稍微舒缓了些。
「这样啊。我本身也不怎么擅长维持紧绷状态……您这么说实在是求之不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虽然我是女王陛下,但你不需要那么在意。来,松代先生!我让人准备了美味的点心。」
说着,她指向桌上堆积如山的点心。浩太看了则是有些呆滞。
「呃……这是?」
「三位女性加一位男性,又有美味的点心对吧?然后——」
莉兹顿了一下。
「——再来点甜蜜的恋爱话题,不是很好吗!」
莉兹两眼闪闪发光,双手在胸前交握,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就这么贴近浩太。
「……啊?」
「所以说!希望松代先生能让我听听你和姊姊的恋爱故事!嗯,务必告诉我你们说了哪些甜言蜜语。正如刚才所说的,我对『这种话题』有点兴趣!」
浩太当场愣住。他拼命运转停摆的脑袋,好不容易解读出莉兹这番话之后,口中迸出他内心的呐喊。
「请、请等一下!甜言蜜语是怎么回事啊!」
「装傻也没用,松代先生!一看到姊姊的信,我就明白她有多么爱慕松代先生!重建泰拉的寂寞美少女领主,背后有个支持她的魔王——呀、呀!受、受不了了!好、好啦,松代先生!快点从实招来!」
「等等,所以说陛下!我和艾莉卡小姐并非那种关系!」
「那么,松代先生你是在玩弄姊姊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浩太拼命辩解。说当然确实是理所当然,浩太对艾莉卡也有好感。有好感归有好感……但在听到「你和我姊姊搞上了对吧!」这种话时,当然还是会否认。这么做主要也是为了艾莉卡的名誉。
「……唉。听好啰,松代先生。」
看见浩太不干不脆的态度,莉兹有些傻眼地叹了口气并摇头。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兴奋异常的莉兹压迫感十足,浩太只能默默地点头回应。
「……别看姊姊那样,她可是个很害羞的人。难得有那种美貌,却连一点和异性来往的传闻都没有。」
「……这样啊。」
「像这样的姊姊呢,在给我的信上写的,都是松代先生的事喔。」
「……所以呢?」
「所以姊姊的心上人一定是松代先生啰!」
「跳过太多步骤了!而且感觉这个推论很怪啊!」
「一点也不怪!她可是姊姊喔,那个姊姊写的信里居然都在讲男人的事,代表她绝对有那个意思!」
莉兹继续逼近。浩太求助似地望向左右两边,看见捧着点心笑容满面的诺艾儿。
「——!」
他在两人对上眼的瞬间,以眼神示意「救我」。收到信号的诺艾儿,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带着垂涎三尺般的松懈表情用眼神回应。虽然浩太没那种能力,但在此刻,他正确地接收到了诺艾儿的讯号。
那是『这个点心很好吃喔!』的眼神。
「——不是那个意思啦!」
浩太的大叫让莉兹一脸诧异。得知诺艾儿不能指望后,浩太带着连根稻草都想抓的心情向神祈祷,就在这时——
「陛下!『魔王』来了吗!」
「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姊!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连门都不敲就闯进陛下房间,实在太没礼貌了!而、而且你的口气!恭敬一点!至、至少恭敬——啊!」
救兵来了。浩太背后的门随着「磅」一声打开。被声音吓了一跳的浩太回过头,而闯进他视野中的——
「……咦?」
年纪大约和浩太相当。
一头红色……或者说比较接近橘色的长发绑成马尾。
一名叼着烟的白袍美女,用她与其说「严厉」不如评为「意志坚强」比较好的茶色眼睛盯着浩太。
「……嗯。今天是『小熊』啊?」
——不是这个。
「呜、呜……好、好痛。好痛喔……」
一名绑双马尾的美少女,或许是摔倒时脸部着地的关系含泪按着鼻子,但她依旧坚强地抬起头来。
「亚莉雅,捂住发痛的鼻子含泪瞪人是非常可爱没错,不过你是不是还有更应该捂住的地方啊?」
——也不是这个。
「欸、欸?该捂住的地方?」
「嗯。不过嘛,即使你有那方面的兴趣,身为姊姊的我也不会否定。不会归不会……」
美女的视线飘向浩太。
「可是我觉得啊,在男性面前露出内裤实在不太好喔。更何况,亚莉雅,这又不是你的特色。」
到底要多奇迹的摔倒方式才会变成这样呢?
「……咦?内、内裤?」
——闯进浩太视野中的,是掀起的白袍、裙子,以及「小熊」的图案。
「……」
「嗯?怎么啦,亚莉雅?」
「……呜——」
「屋?乌?还是『污』?放心,亚莉雅。那是一条洁白干净的内裤,绝对不脏。」
「……呜哇———————!」
少女的惨叫,在莉兹的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