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齐亚饭店经营会议。
这个会议负责替在奥克纳大陆史上留下辉煌名声的拉尔齐亚饭店做最后决定,它不仅会决定拉尔齐亚饭店的命运,也会对奥克纳大陆造成不小的影响。拉尔齐亚饭店集团的会长,从第一任到现任总共二十二任,全部都是伯格哈特家的亲戚,可说是家族企业的极致。但是在这个企业里,会长没有最终决定权——这点或许显得十分特殊,不过整件事要倒过来看。
拉尔齐亚饭店有三百年历史。伯格哈特家每一位继承人都是优秀经营者,这件事的机率和发生奇迹没两样,而且优秀的经营者也不见得长寿。如果不限定家族经营而聘请外人就另当别论,但他们限定继承人是「伯格哈特家的亲戚」,又希望饭店能留存,这么一来必然得将权力分散到会长以外的地方。尽管在拉尔齐亚饭店的历史中,并未提到这个经营会议究竟始于何时,不过最先决定召开这个会议的会长,想必是一位能够认清现实又懂得拿捏分寸的经营者。
「……那么,接着是达涅利分馆的业务缩减相关事宜。」
此处是能容纳超过两百人的拉尔齐亚饭店大礼堂。礼堂中央放了一张会让人感到寂寥的圆桌,九名男性围桌而坐。
拉尔齐亚饭店集团的会长正对入口,担任议长的副会长维尔纳坐在他旁边。听到维尔纳这句话,一名看似五十出头的微胖男性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来,环顾圆桌旁的众人并开口。
「感谢各位容许本人提议。这一次来姆·拉尔齐亚战争的主战场,就在我们拉尔齐亚饭店设有分馆的达涅利。由于来姆军顽强抵抗,目前双方仍以达涅利外墙的攻防为主。」
他稍事停顿,然后用力一挥手。
「……然而,守城战也有极限!如果攻击就这样持续下去,来姆军迟早会无力抵抗而交出达涅利。这么一来!杀气腾腾的拉尔齐亚军,极有可能开始掠夺、施暴,或是采取其他破坏行动。谁能保证在我们拉尔齐亚饭店为拉尔齐亚饭店工作的人们,到时候不会面临性命与尊严的威胁呢?」
他再次环顾圆桌的成员确认无人反驳,然后微微一笑。
「……基于上述理由,本人提议缩减达涅利分馆的业务。如果有任何其他意见,本人洗耳恭听。」
说完,他坐回椅子上。对面那名与财务部长年纪相当的秃头男性,一脸苦涩地看着他坐下后,举手发言。
「可以请教一下吗,汤玛斯财务部长?」
「请说,渥克分馆统管部长。」
「我已经听完您的高见,但您不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吗?」
「反而该说太迟了呢。达涅利正面临总攻击,一旦外围的防御工事崩溃,拉尔齐亚军大举涌入也不足为奇。」
「不过,我们是『拉尔齐亚饭店』。」
「所以呢?」
「我想『不得对拉尔齐亚饭店发动任何攻击』是奥克纳大陆的常识,难道我的常识出了问题?是这样吗?」
渥克分馆统管部长环顾与会众人,他看到几个人以眼神表示赞同。
「『不得对拉尔齐亚饭店发动任何攻击』。嗯,确实是这样呢。」
「那么——」
「然而……那是『到目前为止』吧?」
「——」
「今后,拉尔齐亚饭店同样不会遭受任何攻击吗?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待在拉尔齐亚饭店就绝对不会受到伤害吗?」
「这……」
「能够说『绝对』没问题,保证不会出事吗?」
「怎、怎么可能说什么『绝对』啊!」
「这一次战争对于拉尔齐亚来说,是为了吊唁洁西卡公主而战。它和过去的战争不同,不要求领土、金钱或任何让步,是一种异常的战争。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战争,你真的认为截至目前为止的『常识』行得通吗!」
「……」
「『因为之前都没问题,所以这次也没问题』,你的意思是要依靠这种或然性,无所作为地牺牲可贵的人命?渥克分馆统管部长?」
「我没这么说吧!」
「那么,你会支持这个提案对吧?」
汤玛斯面带微笑。渥克以有如看见杀父仇人的眼神瞪着他,嘴巴开合了两三次,然后默默地坐回椅子上。
「我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吗?」
「请说,罗夫人事部长。」
「达涅利的业务缩减案我没意见。可是,人选呢?有人能撤离达涅利,有人不能撤离,这样难道不会让人觉得不公平吗?」
「尽可能多挽救一点人命,以及为了避免不公平而全灭,两者哪一个比较好呢?」
「……你的意思是,要对部分的牺牲睁只眼闭只眼?」
「确实如此。不过,这也是不得已吧。」
只能请他们想成自己运气不好认命啰——汤玛斯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提倡重视人命却说『运气不好』,是吗?你的说法缺乏一致性呢,汤玛斯。」
维尔纳以指责的口吻这么说完,随即转向会长请示。
「会长。」
「认可。达涅利分馆缩减业务范围,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人员。分馆统管部长,立刻派人前往达涅利。宣传部长,联络各国外交局。采购部长计算那边三个月的采购量。可以吧?」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阿道夫轻轻点头,然后看向汤玛斯。
「财务部长重新审查预算,把能删除的部分删掉。」
「包在我身上!」
汤玛斯喜出望外,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引来其他人的冷眼。尤其是被会长要求采购金额的采购部长,反应格外强烈。原本就已关系恶劣的两人,想来彼此的鸿沟会因为这件事而彻底加深吧。
「那么,下一个议题。」
维尔纳在心里做好最糟的打算,却还是因为没发展成肢体冲突而松了口气。他瞄向礼堂的门,站在那边的服务员注意到副会长的目光后,缓缓打开门。
「——本来他没有参加会议的权利……然而对这个议题最了解的人就是他,因此破例让他到场。」
「在下是本馆总经理,克劳斯·伯格哈特。在我身旁这位则是浩太·松代先生。这回获准提出的议案是——」
克劳斯深吸一口气。
「——有关拉尔齐亚饭店与尤那旅馆集团的合作事宜。」
拉尔齐亚饭店大礼堂内顿时升温。
◇◆◇◆◇◆
「尤那旅馆集团?你说的尤那是那个尤那吗?卡托那个!」
最先出声的是营业部长。听到这一喊,克劳斯将目光移到营业部长身上,对他点点头。
「是的,就是那个尤那旅馆集团。我的朋友贝洛亚·萨奇先生,带来了尤那旅馆方提出的合作案。关于合作条件方面,则和松代先生现在发给各位的资料一样——」
「这是越权!和其他旅馆的合作案,属于营业部的管辖!克劳斯,你到底在想——」
营业部长生气地大吼,打断克劳斯。
「是我准许的。」
「——什……会、会长?」
阿道夫打断了他,接着说下去。
「你说的非常有道理,艾洛斯营业部长。然而,这个案子是源自克劳斯的私交。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那么生气,先听听是怎么回事吧。拜托你。」
看见阿道夫对自己低下头,让艾洛斯既尴尬又慌张。
「既、既然会长都这么说了……可是,又是将私人往来当成经营会议的议题,又是缩减达涅利分馆的业务,拉尔齐亚饭店也堕落了呢!」
艾洛斯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从负责分发资料的浩太手中把文件抢走,开始研究起来。
「继续说下去,克劳斯。」
「……谢谢您。那么,请各位看向手边的文件。文件上面写着与尤那旅馆集团的合作案概要。重点大致有二。关于旅馆建设等『外在环境』方面的费用,以及人事费、食材进货等等,这些经费由尤那旅馆方负担;至于如何培育人才、派遣工作人员等其他『内容物』的部分,则由我们饭店负责。有任何疑问吗?」
克劳斯将目光从手边的资料上移开,环顾圆桌。看见没人要质疑后,他再度开口。
「关于收益分配等条件,应该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不过以现况来说,新旅馆……在此暂且称为尤那·拉尔齐亚旅馆——应该能将它四成左右的收益,纳为拉尔齐亚饭店的收益。请看下一页,以下是我方预期收益的概算。」
众人翻页的声音响起——接着,与会者们一阵骚动,还有人倒抽一口气。
「——克劳斯。」
「有什么问题吗,艾洛斯营业部长?」
「写在这里的数字没错吗?」
「因为是概算,所以无法保证结果必定一致,不过呢……嗯,第三年以后的数字,应该大致上会符合,或者比算出来的还要高上一些。」
「比算出来的还高?克劳斯,这个收益数字,实际上相当于现在拉尔齐亚饭店收益的两成喔?」
「本案最大的特征,在于拉尔齐亚饭店不必负担任何
经费,而是以『提供专业知识』与『派遣员工』等方式运用无形资产……因此上面是『不会带来金钱支出的收益』。」
「……」
「除此之外,本提案也能减少本体——也就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人事支出。请问达涅利分馆的业务缩减案怎么样了?」
「通过了。等到准备完成,就会让达涅利分馆的人分批撤离。」
「关于撤离的员工该分配到哪里,应该还没决定吧?」
「……嗯。」
「既然如此,如果将这些撤离员工派往新旅馆担任指导人员,应该能减少人事支出吧?其他分馆姑且不论,这间由我担任总经理的本馆已经有多余人力。即使不吸收达涅利撤离的人员,业务也能顺畅运作。」
拉尔齐亚饭店是以顶级服务为最大卖点的一流旅馆。他们靠着提供人称「一位顾客会分配到两位专属服务员」的细腻服务,确保自己的地位。因此,实际上拉尔齐亚饭店随时都会有充分的多余人力。本馆不需要更多人手,其他分馆也一样。
「……当然,并非完全没有金钱方面的支出。正如该页所写的内容,新旅馆的定价将会大幅低于拉尔齐亚饭店。虽然说尤那方会负担人事费用,但如果按照目前拉尔齐亚饭店的给薪水准,新旅馆的经营毫无疑问会出问题。但话是这么说,却也不能削减派往新旅馆那些人员的薪资。为了避免让人觉得不公平,势必要由本体提供某种程度的差额。然而即使如此,好处依然相当充分,不是吗?」
从外派地点支薪,不足的部分则由原所属企业负担。虽说不是零支出,和负担全额相比依旧能减少许多开销。毕竟这些是多余的人员。
「……原来如此。」
原先满怀疑念的眼神,此刻已经转为认真。出席会议的每一个人,都盯着手中的资料思索起来。
「在下相信,本提案确实能为拉尔齐亚饭店带来利益。而且——」
克劳斯的目光依序扫过坐在圆桌旁的众人,从他们神情不一的脸上通过。
「——渥克分馆统管部长,希望能由您来负责这个案子。」
对方愣了一下。
「——?啊!这、这样啊!有道理!既然是提案者克劳斯老弟亲自指名,那我就不能不接受了呢!」
渥克显得喜出望外,仿佛要搓起手来一样。
「慢、慢着,克劳斯!这个议案也包含了新旅馆的人事案喔!既然如此,不就是我们人事部的管辖范围吗!」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呢,罗夫人事部长!就像方才克劳斯说的,这个议案本来应该先知会过我们营业部才合乎道理吧?唉呀,克劳斯,大功一件!你不用担心,之后就由我们营业部接手吧。」
「不,营业部长,对外谈判这档事,原本就是我们宣传部最擅长的部分。让和尤那旅馆集团来往过的我们进行交涉,应该比较方便才对。不用担心,今后一切相关事宜就交给我们宣传部处理吧!」
「你、你们在说什么啊!提出主意的克劳斯本人都说了务必由我接手喔?那么就没你们出场的余地!」
「你说什么!」
「怎么样!」
本馆大礼堂顿时变得吵吵闹闹,仿佛有人捅了蜂窝一样。众人手中文件飞舞、彼此互相指责怒骂的模样,丑陋得怎么看都不像超一流旅馆的经营团队。
「安静!」
一声特别大的怒吼,在喧闹的大礼堂内响起。众人朝声音来处看去,随即见到额前冒青筋的汤玛斯财务部长站起身来。
「……会长。」
「……怎么样?」
「这项议案还没得到『认可』,对不对?」
「不错。」
听到会长的回答后,汤玛斯用力一点头,看向克劳斯。眼神极为轻蔑。
「我反对这个议案。」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好歹也是本馆总经理,居然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吗!」
他将自己的愤怒,就这么「咚」一声敲在圆桌上。
「因为这里是『拉尔齐亚饭店』!」
一阵宛如时间停止、宛如幻觉般的寂静。
「在王都拉尔齐亚开业已三百年,具备历史与传统的拉尔齐亚饭店,居然要和尤那旅馆集团……合、合作?不要说这种蠢话!营业部长!」
「什、什么事?」
「你也知道尤那旅馆集团是怎样的旅馆吧!」
「这——」
「要叫它客房根本不够格的劣质房间!要叫它餐点简直丢脸的粗食!就算要杀了我也说不出『接待』这个词的差劲服务!光说他『同样是旅馆』就让人觉得恶心!宣传部长!」
「怎、怎么样?」
「你能够当着各国国君,以及目前在我们拉尔齐亚饭店下榻的客人面前,说『我们和尤那旅馆集团合作』,能够告诉大家『我们和服务差劲、水准低落的旅馆合作』吗!你真的能挺起胸膛说出这种话吗!」
「……」
「人事部长也一样!你打算怎么向员工解释!对于『身在名满天下的拉尔齐亚饭店』引以为傲的工作人员,人事部长,你要命令他们从明天开始就到服务差劲的地方工作吗!」
「这、这……」
「分馆统管部长!」
「怎样啊,那么大声。」
「你……你把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当成什么了!为了钱,你打算出卖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和骄傲吗!」
寂静在大礼堂内流窜,现场只听得到肩膀颤抖的汤玛斯那粗重的喘息声。
「——克劳斯。」
「是。」
「你……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改善拉尔齐亚饭店。为了让财务状况变得更好,因此——」
「不是因为这样就什么都能做!」
现场再度陷入寂静。
「……克劳斯。」
「是。」
「你果然不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人啊。」
嘲笑。
怜悯。
以及更多的侮辱。
「到头来,你终究只是洛拉廉价旅店的小鬼。只要是为了钱,做什么都可以。你就是出身于那种品质差劲、水准低劣的廉价旅店。」
那张脸上的笑容。
「一看就知道你这人的家教如何呢,克劳斯。」
无比下流。
「……」
「回不了嘴是吗,嗯?」
「……我并非拉尔齐亚饭店出身,这点是事实。即使如此,我依然是为了拉尔齐亚饭店着想,这点我敢发誓绝无虚假。」
「是啊,我想是吧。这点我也不否认。可是啊,拉尔齐亚饭店有拉尔齐亚饭店的作风。在洛拉那种地方经营廉价旅店的家族,要理解世界顶尖、具备悠久历史与崇高地位的拉尔齐亚饭店『作风』如何,或许有点难耶?」
在浩太的视野中,能看见克劳斯握拳忍受汤玛斯的嘲弄。他想必非常不甘心吧,一丝鲜血从紧握的拳头中流出。
「既然明白了,今后就不要再恬不知耻地跑来会议上提什么意见。那么会长,关于这个议题——」
「请等一下。」
汤玛斯得意洋洋地准备请会长主持表决,却被浩太打断。话说到一半的汤玛斯,不悦地看向浩太。
「……你是怎样?」
「初次见面。敝人是克劳斯·伯格哈特先生的朋友,浩太·松代。方才听了阁下高见,希望能够请教一下,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与骄傲是什么。」
「你说你是克劳斯的朋友?」
汤玛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瞪着浩太。
「有什么道理让我非教导你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不可?真要说的话,你这种外人凭什么在这个经营会议上发言?管好你的嘴,年轻人。」
「虽然您说我是外人,但是这个议案我也出了点力。而且,我相信这个案子一定能为拉尔齐亚饭店带来帮助。」
「……慢着。你刚刚说,你在这个案子上出了力……是吧?」
「是的。」
浩太点头。
「克劳斯!」
看见他的反应,让汤玛斯的怒气突破了量表。他就这么将情绪化为言语砸向克劳斯。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这好歹也是个有可能决定拉尔齐亚饭店未来的主意,你居然将它交给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
「请您收回发言,汤玛斯部长。浩太先生是我重要的朋友,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就算这样,他依然是外人!」
「这……是这么说没错。」
「既然如此,就代表你轻易将业务上的重大机密泄漏出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实在是……非常抱歉。」
「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问题!会长!这是不折不扣的背信行为!」
「会长!我没有这个意思!」
「——恕敝人打个岔。」
两人大声争执,像平常一样让人捉摸不定的浩太从旁插嘴。而浩太的态度,对汤玛斯来说更是火上加油。
「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
「如果人家说闭嘴就乖乖照办,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里啰。更何况汤玛斯部长,您刚才这么说——『这个议题还没通过』。确实,克劳斯先生轻易说出企业机密这点不值得夸奖……可是,等到这个议题『通过』再来谈这件事也不迟,不是吗?」
「问题不在这里!」
「要不然,我立个约如何?就写『不会泄漏在这里听到的事』——如果这样就能让阁下接受的话。」
「你在耍我吗!」
「岂敢,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意图。其他方案呢?没有其他方案吗?如果没有其他方案,那我也无能为力啰。还是说,『没有其他方案就反对』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作风呢?」
「你这家伙!」
「……够了。」
阿道夫会长出声制止忍不住站起身想揪住浩太的汤玛斯。这宛如发自地底的低沉嗓音,让汤玛斯停下动作。
「关于克劳斯的处置之后再谈。正如他说的,在此继续讨论下去也不是办法。克劳斯,没问题吧?」
「是。」
克劳斯向阿道夫一鞠躬。汤玛斯心满意足地看在眼里,然后将轻蔑的目光转向浩太。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还没结束。所谓『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是什么?」
「……你这家伙有完没完!」
「称呼初次见面的人『你这家伙』就是拉尔齐亚饭店的格调吗?」
「对于懂得礼仪的人以礼相待才是拉尔齐亚饭店的风格!」
「喔?既然如此,您刚才把尤那旅馆集团骂得那么难听……这也就是说,尤那不值得以礼相待?」
「那当然!」
「为什么?」
「只想着赚钱而提供低劣服务的旅馆,哪里值得尊敬!」
「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经营方式呀?」
「那你们就自己去做!」
汤玛斯夸张地将手一甩,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们是拉尔齐亚饭店!拥有传统与骄傲的拉尔齐亚饭店!我们宝贵的骄傲以及传统,怎么能让只想着赚钱的拜金主义者尤那旅馆那种人玷污!我们是拉尔齐亚饭店!拥有传统、骄傲、历史的拉尔齐亚饭店啊!」
汤玛斯「磅」地拍桌,瞪着浩太。后者缓缓将视线迎上去。
「……原来如此。换言之,您认为和尤那合作会玷污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
「没错!」
「和贱价、拜金主义的旅馆联手,有损拉尔齐亚饭店的『格调』,您的意思是这样吧。」
「就是这个意思!拉尔齐亚饭店绝对不会『贱卖』自己!」
「……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拉尔齐亚饭店确实有了不起的传统与骄傲呢。」
敝人先前的无礼,还请阁下见谅——浩太说道。
他弯下腰,低头致歉。尽管对于这极为明理的反应感到惊讶,不过汤玛斯的怒气似乎也因此平息,准备坐回椅子上。
「话说回来……您在牛奶与蛋的期货市场上,好像损失了不少呢,汤玛斯部长。」
他的动作停住了。
「你……你说什么?」
惊愕。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汤玛斯的表情,大概就是它了。浩太瞄了汤玛斯一眼,刻意地摇摇头。
「没什么,这只是我从『某个管道』得来的情报呀?」
他看向汤玛斯,眼神凶恶。
「汤玛斯部长,您当时似乎相当热中呢。现金、不动产……啊,还有绘画与雕刻对吧?您似乎处分了不少财产。」
「这、这又有什么关系!」
汤玛斯瞬间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但他立刻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嚷嚷。
「嗯,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只不过……那是什么来着?啊,拜金主义和拉尔齐亚饭店的格调不相称?一个玩期货赔了一大笔钱的人,说这种话都不会觉得害臊呢。」
——有种东西叫「形象」。
比方说在浩太工作的银行业界,一般来说忌讳所谓的「赌博」。即使只是个人的兴趣,或者限定在零用钱的范围内,而且不管谁看都会明白的确如此,上级依旧会叮咛「还是别碰比较好」。「如果不把金库里的钱看成『物品』而看成『钱』,还是别当银行员比较好」——银行员刚入行不久就会听到这句话,但是有赌博的银行员会「让别人认为」这人将「物品」看成「钱」。问题不在于实际上如何。「看起来像」本身就是个问题。所谓李下不正冠就是这个意思。
「……唉呀唉呀,这可真是有意思呢,汤玛斯部长。」
换句话说,如果要问这有什么含意——
「身居财务部长这种要职,却对期货市场出手而赔钱?嗯,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呢。」
「你、你是什么意思!马克思采购部长!」
「财务部长一手掌管拉尔齐亚饭店的金钱。而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却穷到要卖土地和绘画喔?」
「你、你想说我盗用拉尔齐亚饭店的钱吗!污蔑!你这是污蔑,马克思采购部长!」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就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嗯,会让人怀疑就是个问题呢。你贬低了自己刚才侃侃而谈的拉尔齐亚饭店『格调』,这点可是毋庸置疑喔?」
简直就跟方才的汤玛斯如出一辙。马克思采购部长露出下流的笑容,看着满脸通红紧握拳头的汤玛斯。见到汤玛斯没反驳让他十分愉悦,准备继续说下去。
「……您有资格说这种话吗,马克思采购部长?」
浩太这句话却让他不由得愣住。
「马克思采购部长,您借由选择货源与议价,替拉尔齐亚饭店带来了许多利益呢。原来如此,您的手腕确实出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
「——连十五岁的少女都『采购』……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呢?」
「什么!」
「而且,您似乎还『杀价』杀得很凶耶?不愧是拉尔齐亚饭店采购部长,议价对您来说易如反掌是吧?还请您改天务必传授……啊,我想还是算了吧。因为在那个圈子里,您的风评似乎差劲透顶。」
看见浩太耸耸肩,嘴角带着唾沫的马克思忍不住开口。
「这、这是!不、不对!那是误会!」
「原来如此,误会吗?啊,是不是该把您不止挑选十五岁,连四十岁的女性都纳入采购范围这件事也说出来比较好?虽然我没有对别人性癖指指点点的意思就是了。」
泥沼。
愈是挣扎,浩太如雨洒下的言语利刃愈是凶狠,持续打击马克思采购部长。不一会儿,他终于明白再抵抗也没用。
「您还真是……精力充沛呢。」
于是,目标沉没。和汤玛斯一样满脸通红的马克思,默默地缩回位子上。
「好啦。」
轻蔑。
怜悯。
嘲讽。
这些情感,全都能在他眼中看见。
「拉尔齐亚饭店经营会议的各位?」
经营团队就像要躲避浩太的视线一样,配合他的动作低下头。浩太侧眼打量这些反应,双手一拍,环视圆桌。
「——还请你们指点一下敝人,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是什么。」
魔王露出笑容,而且——
「不过呢,前提是各位有办法指点啰?」
——反击的烽火燃起。
◇◆◇◆◇◆
浩太委托贝洛亚花二十天调查的东西就是这个——「经营会议参加者的丑闻」。话先说在前头,本来不管私底下多喜欢赌博,不管私底下是幼女爱好者还是熟女爱好者,都不会直接影响到工作的「质」。即使周围有几十位女子,即使个性上有毁灭性的缺陷,即使内心扭曲,只要能把交代的工作好好完成就没问题。不过嘛,虽然事情总有例外,可是在金钱和女色方面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往往在工作方面也管不好自己;个性有缺陷的人,往往也会因为欠缺协调性而导致工作出状况。
「好啦,各位意下如何呢?」
浩太再次环视圆桌,注意到众人为了躲避自己视线而别过目光——却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他在心中暗自点头。
「人事部长?」
「啊,不、不是啦,这、这个……」
「宣传部长怎么样?啊,还是说,先谈谈那件事以后再——」
「没、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喔!」
看着明显乱了方寸的两人,浩太再度露出魔王的笑容——同时,他也悄悄捏了把冷汗。委托贝洛亚的情搜工作困难重重。不愧是能挂上「超」字的一流旅馆领导阶层,就连隐藏的手段也是超一流。浩太与贝洛亚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没有这种丑闻」的可能性,然而很遗憾地,好不容易弄到财务部长和采购部长的丑闻时,已经没时间了。
『只搜集到这些。真是抱歉,浩太兄!』——贝洛亚为此低头道歉,不过对浩太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
「……」
所谓的情报战,「有
无」真正的情报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对方认为「或许有」才重要。
——如果,「那家伙」握有我的丑闻。
——如果,那件事在众人面前公开。
只要让对方这么想就等于获胜,一旦产生这种念头就没人开得了口。为了不知能否取得的利益,要失去既得利益——包括自尊与面子在内——正常来说可是敬谢不敏。这么说虽然对不起汤玛斯和马克思这两位部长,但他们只是让大家明白这件事的祭品罢了。
「……」
再强调一次,私人问题与工作品质没有直接关系。好歹也是拉尔齐亚饭店重镇的他们,不但有充分做好分内的工作,更没做出任何愧对「经营团队一员」这个身分的行为。这等于将原本该在别处分胜负的事扯到八卦消息的层级,说穿了就是场外乱斗。
当然,这招是双面刃。相当于在用拳头互殴时突然拔出手枪射击。一来不能保证对方没有枪,二来就算对方真的掏出来也不能骂对方「卑鄙」。
「……浩太先生,到此为止吧。」
然而,克劳斯不同。一直以来,他都因为「外人」这个与工作品质没有直接关系的理由挨骂。真要说起来,他等于是长年被别人用手枪攻击,现在只是终于他也有了枪,双方条件对等而已。
克劳斯的性格——应该说他的生活态度,也带来了正面效果。总是为了避免惹出风波而面带微笑「屏息以待」的克劳斯,没有财务部长和采购部长那种丑闻。当然,年纪轻轻还没正式起飞的克劳斯,根本没机会弄出丑闻,这点也是原因之一……但如果换成年纪相同的贝洛亚,这个作战就有很大的可能成为双面刃,所以还是该说多亏了克劳斯的生活态度。
「克劳斯先生?」
话虽如此,继续下去也只会让人怀恨在心。
「汤玛斯部长与马克思部长多年来替拉尔齐亚饭店尽心尽力,两位都是我的大前辈。」
所以,还差一步。
「……不,不止这两位。在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的前辈。我不能容许这种贬低前辈们的行为。」
克劳斯毅然决然地对浩太这么说,让众人看他的眼神为之一变。他敏锐地注意到变化,于是再推上一把。
「可是,克劳斯先生。还有分馆统管部长、餐饮部长、营业部长——」
「已经够了。」
好啦,这里就是压轴。浩太露出诧异的表情,克劳斯则对他微笑。
「——材料已经用完了吧?」
揭开真相。浩太感受得到,现场的气氛明显舒缓下来。
「——穿帮了吗?这么一来,也就到此为止了呢。」
他耸耸肩,瞄向圆桌那边的经营团队。在众人眼中能看见安心,还有更多对于克劳斯的「感谢」。
……人类是种有趣的生物。不良少年光是帮助淋雨的小猫,就能让别人原谅他过去的罪恶,给予「意外地是个好人」的评价。如果用流行的说法就是「反差萌」,如果用两小时戏剧的风格来形容,就是在血气方刚的菜鸟警官一番凶恶的侦讯后,会由菩萨般的老刑警出面开导的惯例手法。
「我不能让你继续羞辱我们拉尔齐亚饭店的重镇们。」
被过去瞧不起的克劳斯解救。将自己从绝望中救出来的英雄。有句话说「即使是恶魔也愿意签约」,人类一旦被逼到绝路时,往往会握住眼前的救援之手……并且感谢对方。讲得难听一点,这种手法和洗脑没什么差别。
「……原来如此。」
浩太看着克劳斯,再度耸耸肩。尽管表情看上去相当老实,他的内心却在大喊「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既然克劳斯先生这么说,那就到此为止吧。」
这次的计划,在实行上最让人担忧的部分就是「克劳斯今后的立场」。毕竟,这是将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出来让对方闭嘴。即使案件通过,如果克劳斯失去容身之处,也就等于是「赢了比赛却输了胜负」。
就这点来说,这个「把坏人角色全部推给浩太」作战,形象有损的只有浩太一人。克劳斯虽然表示「不能只让浩太先生当坏人」而大为反对,但对于浩太而言,就算拉尔齐亚饭店再怎么讨厌他,他也不痛不痒。他将损失与利益拿出来两相比较,说服了原本不肯接受的克劳斯,表演这么一出戏。结果应该可以说「还行」吧。
「可是。」
最后,他再一次扫视众人。
「材料确实用完了……不过这种程度的『情报』搜集起来根本不成问题,这点还请各位好好记住喔。如果各位没做什么亏心事,那就另当别论啰。」
舒缓的气氛瞬间紧绷。浩太满意地点点头后瞄了克劳斯一眼,坐到椅子上。
开路到此为止。
其他经营团队成员,已经降到克劳斯能够一决胜负的舞台。不会再因为「外人」的身分而被瞧不起。浩太做得到的——不,他可以做的部分就到这里。
「那么,克劳斯先生。轮到你了。」
克劳斯接下带有「之后就交给你啰?」含意的眼神,点点头站起身,无言地环视圆桌。
「——所谓的『旅馆人』,到底是什么?」
最后,克劳斯让目光停在拉尔齐亚饭店会长阿道夫·伯格哈特身上,开口说道。
「听到贝洛亚·萨奇先生带来这项提议后,我十分烦恼。」
平静。
「所谓的『旅馆人』,甚至是所谓的『旅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提供夜晚避寒的场所?嗯,应该是吧。提供遮蔽风雨的场所?嗯,这也没错。提供美味的餐点?嗯,这的确也是旅馆的工作。然而,如果只是这样就不需要旅馆了。」
坚定。
「如果只要过夜避风雨,那么不是旅馆也行。如果是提供餐点,找家酒馆也无妨。旅馆没有成为旅馆的必要。」
「那么,旅馆是为了什么存在?」
一直默默聆听的阿道夫开口。听到那甚至会让人感到压力的低沉嗓音,克劳斯脸上依然挂着一如往常的温和微笑。
「那就是『笑容』。」
「……」
「这是艾儿……艾莉丝·伯格哈特告诉我的。她说,拉尔齐亚饭店的财产、传统、骄傲、长处……不,所谓的『拉尔齐亚饭店』,其实就是『顾客』。」
说着,他面露苦笑。
「很丢脸的是,我过去一直有所误解。我以为所谓『最顶级的接待』,所谓『拉尔齐亚饭店的接待』,就是收取高额费用,并且提供相应的服务。」
「说下去。」
「然而,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拉尔齐亚饭店的接待,应该是提供顶级的服务,并且让人露出顶级的笑容才对。拉尔齐亚饭店长年来受到顾客喜爱。是因为高价吗?是因为古老吗?是因为餐点美味吗?不,并非如此。不就是因为人们相信,只要来到拉尔齐亚饭店就能露出『笑容』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再度环视圆桌。
「……很遗憾,目前拉尔齐亚饭店已经陷入危机。营业额没有成长,支出的削减却又赶不上。即使缩减达涅利分馆的业务,也无法带来根本性的改善。在不裁员的情况下,拉尔齐亚饭店没有未来。」
「你的意思是,应该把过去为我们工作的人开除?」
「不。我刚才虽然说『笑容』,但是不能只有顾客的笑容。站在领钱的立场这么说虽然有点惶恐,但员工们也需要『笑容』。」
有个词叫Customer Satisfaction,简称CS;有个词叫Employee Satisfaction,简称ES。前者译为「顾客满意度」,后者译为「员工满意度」。
正如有句话说「顾客的满意来自员工的满意」,CS与ES关系密切。要说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如果职场与环境无法满足员工,让人心有不平、不满,这些情绪也会直接反映在接待客人的态度上。即使人家质疑「你这样还算职业的吗?」,但心情不好时要笑着接待客人,必然相当困难。如果是制造专属商品的公司,或者是对味道有所坚持的顽固老爹拉面店也就罢了,CS低落对服务业来说是个致命的缺点。尽管讲得很复杂,不过简单来说呢,就是日本最受欢迎的某家主题乐园,不是只有角色和设施,工作人员的士气也相当高昂。
「我认为,设法让员工笑得出来、同时也让顾客笑得出来,是参与经营者的使命。」
「……」
「我们不会对客人有差别待遇。国籍、人种、经历、资产多寡,全都无关。当然,新设立的旅馆无法提供拉尔齐亚饭店水准的服务。既然收取的费用较少,餐点的品质、房间用品、服务的细心程度,想必会差上几截。然而,真挚地接待眼前的客人、让客人展露笑容,才是这家老店——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不是吗?」
他用力一拍圆桌。
「——会长,还请您决断。」
克劳斯带着挑衅眼神,对神色自若的会长抛出这句话。
「……」
「……」
短暂的寂静过后。
「……克劳
斯。」
「是!」
阿道夫缓缓开口。
「你刚刚说,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是『笑容』?」
「确实如此。」
「嗯。」
他将椅子坐实。
「这点没有错。」
「那么!」
「不过,有很大的『偏差』。」
「——咦?」
攻守交换。阿道夫紧盯着克劳斯,仿佛在责备他一样。
「你刚刚说顾客的笑容对吧,克劳斯。到底为什么要让顾客露出『笑容』?」
「为、为什么……」
「因为『钱』啊。」
「……」
「顾客为了『顶级的服务』而出钱。我们则提供顶级的服务做为代价。当然,真挚地接待客人也有必要。那么克劳斯,真挚接待客人的是『谁』?」
「……是员工。」
「没错,是工作人员。那么工作人员为什么能提供顶级的服务?那是因为我们将员工教育成能够提供顶级服务,并且整顿好能提供顶级服务的环境。士气也很重要。可是啊,克劳斯。士气能用钱买到。你把员工薪资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试试看,拉尔齐亚饭店的服务水准马上跌到谷底。想来员工们确实爱着拉尔齐亚饭店。然而,那不过是因为拉尔齐亚饭店会支付让他们温饱的薪资罢了。」
「……」
「确实,我们不会对客人有差别待遇。如果问为什么,则是因为对我们来说,人只分成『顾客』和『不是顾客』两种。那么,两者的差别在哪里?」
「这……」
「你已经知道了吧?是否付钱给拉尔齐亚饭店。差别在这里。我们提供在本饭店住宿的顾客最顶级服务。不要误会喔,不是因为顾客出钱,我们才提供顶级服务。而是因为我们提供顶级服务,顾客才愿意出钱。」
「……」
「你说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是笑容,这句话大致上没错。虽然没错,但那句话指的是结果,过程当然也包含昂贵、古老在内。」
说到这里,阿道夫将椅子坐实。
「所以,这个案件否决。把它拿回去,克劳斯。」
大礼堂一阵寂静。
「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会、会长!请等一下!」
「没有异议。因此这个案子否决。把它拿回去,克劳斯。」
「有异议!会长!我——」
「不要得寸进尺。」
「——有异……呜!」
「克劳斯,我准许你在经营会议上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我没有要准许你参加表决的意思。明白吗?」
「……」
「回答呢?」
「……明……白。」
克劳斯无力地倒回椅子上。
「请等一下。」
取而代之地。
「……有什么事?」
「我有异议。」
「但我更不可能让你提出异议呀?」
「这样啊。那么在下就自己说自己的。」
「……」
「当然,各位也会听听我说些什么对吧?」
浩太站起身来,扫视一圈。暴露在他目光下的与会众人,个个表情紧绷。
「……你叫浩太·松代,是不是?明白告诉你吧。我讨厌『这种』做法。方才我说过,只要是付钱的顾客,我就不会对他们有差别待遇,这点放在员工身上也是一样。只要不会直接造成拉尔齐亚饭店的损失,无论是玩期货赔钱还是贪图女色,我全都不会管。只要他们以拉尔齐亚饭店员工的身分好好工作就行。」
「对于靠形象做生意的旅馆业来说,这些问题不是很致命吗?」
「如果这里不是拉尔齐亚饭店的话。」
「……」
「不管别人说什么,拉尔齐亚饭店依旧是超一流旅馆。」
「您似乎相当有自信。」
「这是事实,不用自豪也不必谦虚。我们就是弗雷姆王国的顶尖饭店,同时也是奥克纳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名门饭店。不过是一些丑闻——而且是部长私人的丑闻,还动摇不了拉尔齐亚饭店。不过嘛……对于当事人来说我就不晓得了。」
说完,他瞪着两位部长。光是这样,就让两位部长把原先萎缩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我之前有些误解。」
「误解什么?」
「我原本以为,这个经营会议是合议制,一种极为民主的制度……不过到头来,阿道夫会长,拉尔齐亚饭店似乎还是您一个人说了算呢。」
「幻灭了吗?」
「怎么可能。省下麻烦正好。所以说,只要说服您就行了对吧?」
「……试试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
浩太瞄向克劳斯。后者尽管神情悲壮,却还是咬住下唇点头回应浩太。
「……老实说,什么『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还是去吃屎吧。」
浩太丢下炸弹。
「居然说『吃屎』啊。」
「嗯。首先,看着最重要的营业额严重下滑却什么也不做,这点根本不行,完全没有讨论的余地。」
「你这家伙!」
营业部长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阿道夫伸手制止,用下巴示意浩太继续。
「再来是裁员案。业务缩减却不裁员,完全不能根本性地解决问题。能砍的地方就应该砍掉。」
「说下去。」
「达涅利分馆的业务缩减案也是。怎么会这么半吊子呢?既然要做就该做得彻底。应该闭馆。」
他再次扫视圆桌。
「虽然还有其他部分,不过大致上就这三点。做不到这三点的理由分别是什么?全部都是『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这个无形、无用的东西。」
「……」
「阿道夫会长,您刚才这么说过对吧——到头来还是『钱』。是的,就是这样,我也赞成您的看法。而且我非常喜欢这句话。因为这不是在做慈善事业。赚钱养活员工是经营者的义务。那么,为什么您不这么做?骄傲能用来赚钱吗?传统能用来赚钱吗?死抱着这种赚不了钱的东西而让员工在街头挨饿,以经营者的角度而言是最佳判断——您真的这么认为吗?如何,阿道夫会长?」
对于浩太的视线,阿道夫完全没有回避。
「我没有说那是最佳判断。」
他略微提起身子往前靠,将手撑在圆桌上。
「靠骄傲赚钱?靠传统赚钱?至少,我没打算讨论这种基本问题。」
「那么,您打算讨论什么呢?」
「骄傲不能用来赚钱。传统不能用来赚钱。这是理所当然。不过,出发点反了。」
「反了?」
「骄傲和传统,绝对没办法靠『钱』弄到手。」
「……喔?」
「员工靠钱培养。美味的餐点要靠钱制作。采购也好、营业也罢,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做得到。然而,骄傲、传统,或是历史、形象,这些东西绝对没办法靠钱取得。听好,松代先生。钱花掉就没了,但是传统用了还在。确实,它不是那种能立刻改善财务状况的东西。但是,这样就够了。所谓『骄傲』和『传统』,是以长远角度看能带来利益的东西。」
阿道夫以「我说完了,反驳呢?」的眼神质疑。浩太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无话可说。」
「……喔?承认得很干脆嘛。」
「如果您只是死抱着『传统』和『骄傲』的经营者,那么我还有些办法。」
说完,浩太耸耸肩。
其他管理阶层说的话和阿道夫说的话,乍看之下一样,实际上完全不同。部长们「只」看重骄傲与传统,只是感情用事地极端抗拒这些东西遭到玷污。相对地,阿道夫则表示需要将这些东西当成「品牌形象」。而且,他也明白这些东西短期内无法带来利益,甚至是负面因素。
有种叫「智慧资产经营」的概念。说起「智慧资产」会让人联想到专利、商标权等智慧「财产」,但严格说来有些许不同。应该说,所谓智慧资产则是更为整体的概念。
假设有一间餐点很美味的荞麦面店。这间荞麦面店历史悠久、地位崇高,如果这间荞麦面店的店名有商标权,就成了智慧「财产」。相对地,智慧「资产」则像是酱汁的做法、面的揉法等所谓眼睛看不见的资产,在银行业界则是指「不会出现在资产负债表上的财产」一类的东西。
「长期来说,贱价会损伤企业形象,这点我很清楚。无论经营有多么辛苦,仍然有一条不能改变的底线。」
以拉尔齐亚饭店来说,挂在外面的「招牌」是智慧财产,内心的「金字招牌」则是智慧资产。而阿道夫则是要将这些智慧资产变成看得见、吸引人。他没有错。
「多谢你的理解。」
「然而差别大概就在于,您想的底线和我们想的底线不一样。」
「……喔?」
「即使拉尔齐亚饭店和尤那旅馆合作建立新旅馆,我也不认为这会损及企业形象。」
「理由呢?」
「在我的
祖国,有个叫『松竹梅』的词。」
「松竹梅?」
「这原本是个代表吉祥的词,现在用来表示等级。松是最高级别,竹其次,梅则是最低级别。虽然似乎也会依照地区和时代调换顺序就是了。」
「那又怎么样?」
「拉尔齐亚饭店如果以这个松竹梅来比喻就是松吧。最高级的接待、最高级的用品、最高级的餐点。不管从哪里看都和松相称。」
「那我就对你说句『多谢赞美』吧。」
「相对地,目前想要进行的案子,如果用松竹梅来譬喻则很难说是松。餐点、用品,恐怕连接待也是。从拉尔齐亚饭店的观点看来,确实很难说是松。然而——」
这样就够了——浩太说道。
「松竹梅确实是代表等级的词,但它的用意并非将梅贬为松的廉价版。」
「嗯……」
「梅会尽梅的努力,提供那个金额之下所能做到的最佳服务。金钱再宽裕一点的人可以选竹,宽裕更多的人则可以选松。换句话说——」
「多余的譬喻就免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吧?拉尔齐亚饭店和新建立的旅馆完全不同,即使那边低价也不会伤到拉尔齐亚的招牌。所以,即使推动这个计划,也不会伤到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与『骄傲』。」
「——正是如此。」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
「我这人也讨厌拐弯抹角。如果这么想,就把它写在纸上。」
「……我会铭记在心。」
「……不过嘛,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有些东西即使明白它的利害关系,情感上也无法接受。特别是面对拘泥于『传统』与『骄傲』的人时,就算主张『这是不一样的东西!』也没用。」
「恕我直言,我原先以为您是会拘泥『那方面』的人。」
「所以才不讲利害关系而诉诸感情,是吧?」
「您已经明白了吧?」
「这是对照答案。我已经奉陪了你,所以你也该配合我。」
「……的确如此。」
阿道夫似乎满意浩太的回答,倒回椅子上重重吐了口气。他闭目片刻后,睁开眼睛看着克劳斯。
「克劳斯。」
「……是。」
「刚刚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是。」
「你有想到吗?」
「……没有。实在是非常丢脸,在听见浩太先生解释之前,我完全没注意到。」
「……嗯。」
阿道夫再次往后靠。
「——决定就是决定。克劳斯,这个案子否决。把它拿回去。」
说得若无其事。
「……是——」
「在下次会议之前,把刚刚松代先生说的话整理好,重新和报告既有的内容一并提出。这次要附上更详细的经营计划。」
「——的……」
他顿了一下。
「…………咦?」
「为了配合这个计划,我们会设立叫做『战略经营室』的新部门。室长由担任本馆总经理的克劳斯兼任。」
「会、会长?咦?咦?」
「怎么?你应该不会告诉我这对你而言负担太重吧?这是你提的意见,责任自己扛。」
「我、我没这么说!我会拼命去做!」
「我不要听什么拼命去做、全力去做、豁出一切去做这种毅力论。只要留下成果就——啊,对了。副会长,关于战略经营室……」
「直属会长应该比较适合吧。不管交给哪个部门负责,都会扯到利权问题。看来,下次经营会议多加一张椅子比较好呢。」
「也对。经营战略室直属会长,而且准许参加经营会议。」
「会、会长!」
「怎样啦,你很啰唆耶。不是『部』让你不满吗?如果你做出成绩,就把它升为经营战略部。」
「不、不是这个意思!您不是否决这个案子吗?」
「是否决啦?」
「那么!」
克劳斯站了起来,那张总是温和的脸罕见地十分激动,阿道夫则是饶富兴致地看着他。
「我是说『这个案件』否决吧?那么,提出下一案不是理所当然吗?」
「……啊?」
「而且,我应该也说了『把它拿回去』才对吧?如果是根本不采纳的案件,我不会说什么拿回去。我会命令你撕了它。」
「那、那么,这、这个!」
「大致上认可。虽然下次会议的结果等于已经出炉……算了,也好。啊,还有一点。」
说到这里,阿道夫暂且打住。
「别用『尤那·拉尔齐亚旅馆』这个名字。把『拉尔齐亚』放前面。这点我不让步。」
虽然只是出于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自嘲地笑了。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有异议吗?」
确认无人举手、无人出声之后,阿道夫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那么今天就此解散。在下次会议之前,请大家尽力工作。」
说完,阿道夫便离开圆桌走向门口。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喊住他。
「……请等一下。」
「怎么样?」
「您一开始就决定好了对吧?」
「我说了吧?『把它拿回去』。既然非得做点什么不可又有好主意,当然会采纳了。」
「……被您玩弄在手掌心上了吗?」
「给你一句话吧。」
接着,他转头对喊住自己的浩太说道。
「把别人说的话听完,用自己的脑袋理解,读出背后的含意。的确,你似乎相当机智,不过……」
还太嫩啰。
阿道夫留下这句话,挥挥手走出礼堂。浩太则以最敬礼恭送他离去。
◇◆◇◆◇◆
「那样好吗?」
阿道夫离开拉尔齐亚饭店大礼堂,朝会长办公室走去。听到走在身旁的维尔纳副会长这句话,他停下脚步。
「哪件事?」
「刚才的决定。」
「刚才的决定是指……啊,克劳斯那个案件吗?」
路过的工作人员向阿道夫行注目礼,他举起一只手回应,并且看向维尔纳。
「怎么?维尔纳你反对吗?」
「不,绝无此事。确实拉尔齐亚饭店的经营状况再怎么美化也称不上好,有必要采取带点风险的经营方式吧。」
「是啊。」
「尽管会长您刚才那么说,但拉尔齐亚饭店的『招牌』毫无疑问会受损。尽管不到面子扫地,但我们接待的客人里,应该会有不少因此皱眉。」
「实际上,多半会吧。这就是让人头痛的地方。」
「您已经晓得了还是认可?」
「我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维尔纳。多少得负担些风险才行。更何况,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改变。」
「您这话的意思是?」
「这种『客人』呢,就算因此皱眉头,终究还是会来拉尔齐亚饭店住宿的。」
「……这个嘛,确实如此呢。」
「我对松代先生说的倒也不是谎言。我们是『拉尔齐亚饭店』。既然没有旅馆提供比我们更好的服务,那么即使合作对象再怎么糟,甚至因此弄脏拉尔齐亚饭店的金字招牌,客人依然会选择到拉尔齐亚饭店住宿。问题只在于我们情感上能否接受,如果把『金字招牌』这种情感上的问题放一边,这次的提案并不差。」
「问题就在那里呢。」
「问题?」
「您刚刚虽然说提案,但那并非克劳斯的主意。」
「……你还真直接呢。」
「这个主意原本是萨奇家少东带来的。补上细节的,则是来自泰拉那位叫松代的人。要把它当成『克劳斯的提案』是不是太勉强了?」
阿道夫对维尔纳责备的眼神耸耸肩。
「有帮忙出主意的朋友、帮忙填补细节的朋友……你不觉得这是种难能可贵的财产吗?就像你对我来说一样啊,维尔纳。」
「……」
「我们拉尔齐亚饭店的人,实在不擅长向『客人』以外的人低头。无论主意多好,都难以老实接受意见。因为有个大过头的『骄傲』碍事嘛。」
「这是种坏习惯——不,真是个坏习惯啊。」
看见维尔纳苦笑着恢复成「朋友」的脸,阿道夫同样露出苦笑。
「毕竟拉尔齐亚饭店也包含了这部分嘛。」
他顿了一下。
「……然而,克劳斯接受了意见。他低头求教,真挚地想要实践,主意本身也不坏。那么,认可这个提案倒也无妨。」
「可是太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也是个问题呀?既然要让克劳斯接下会长一职,我希望他能够有自己的中心思想。」
「别这么说。克劳斯还年轻。不要将『听从别人意见并老实地实践』列为缺点,当成他这个人还有成长空间……嗯,应该不至于遭到上天惩罚吧?」
「……也是。那么,就当成是这样吧。」
「而且。」
「而且?」
「我……有点高兴。」
玻璃的另一头是中庭。两人能看见浩太、贝洛亚、艾儿、席恩以及克劳斯五人正愉快地谈笑。
「……笑容啊。」
『我并不是说拉尔齐亚饭店不好喔?不过你啊,只学些拘谨的礼仪也很无聊吧?吃我做的饭,去赌几把输赢然后喝酒闹一闹,这样比较好玩吧?这个嘛,虽然也会有人打起来……不过啊,之后大家和好一起干些蠢事才有趣嘛。因为啊,阿道夫。我呢,是为了客人的笑容才开店的喔。』
「……克劳斯果然是您的孙子喔。」
「孙子?」
「巴尔德·伯格哈特。我尊敬的旅馆人。」
「……啊,克劳斯老家那位吗?这么说来,你年轻时常常去玩呢。」
「老实说,把克劳斯从洛拉带出来,这件事让我有点罪恶感。」
「特别是在克劳斯变得总是挂着一张虚伪的笑脸之后?」
阿道夫「是啊」地点点头。
「毕竟就算我出面也没办法彻底解决问题。没想到,只能袖手旁观居然那么难受。」
「话都是你在说。」
「都是我在说啰。就算是这样……我依然相信克劳斯会想办法解决。毕竟他是巴尔德先生的孙子嘛。」
「他漂亮地回应了你的期待?」
「差不多勉强及格吧。尽管如此,那个总是看周围脸色过日子的克劳斯,居然敢当面质疑我。已经值得夸奖了。」
说着,他再度看向窗外。在那里,被大家高高抛起的克劳斯,展现了虽然害羞却藏不住内心喜悦的「真正」笑容。
「……虽然我不喜欢毅力论,不过……」
阿道夫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笑容。
「……加油吧,克劳斯。」
轻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将温柔笑容转为经营者面孔的阿道夫,将目光从窗外移开,为了处理堆积的公务而迈开步伐。
◇◆◇◆◇◆
「您做到了呢,哥哥!」
听到红着脸的艾儿说出这句话,克劳斯尽管因为被抛起来所以头发、衣服都还很乱,依旧露出开心的表情。
「嗯!这都是多亏了浩太先生和贝洛亚!谢谢你们!」
接着,他鞠躬致意。看见克劳斯这副模样,贝洛亚与浩太对看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好了啦,克劳斯,不要那么见外。」
「是啊,而且……这个嘛,老实说,我也觉得很愉快。」
「是啊,浩太兄,该怎么讲……就像拉尔齐亚大学的园游会一样呢。」
「呃,贝洛亚先生,说园游会也未免……」
「怪了?浩太兄你也说自己『觉得很愉快』吧!大家一起兴奋地讨论很愉快吧?」
「……这我不否认就是了。」
浩太不由得别过头去,贝洛亚与克劳斯见状同时爆笑出声。浩太以有些怨恨的目光瞪了两人一眼,接着也叹了口气面露苦笑。
「……虽然不是在玩闹……不过嘛,贝洛亚先生说得没错。这让我觉得很愉快。虽然这算是以成败论英雄,但毕竟是成功了。」
「尽管结果不代表一切,但真的就是这样。」
「可是,不能全部归功于我和贝洛亚先生喔,克劳斯先生的努力最重要。」
「是啊。到头来,最重要的还是克劳斯付出努力,并且下了决定。」
说着,贝洛亚也笑了,接着他以带着些许挑战味道的眼神看向浩太。
「……所以呢?浩太兄打算怎样?」
「……『怎样』是指?」
「泰拉啊,泰拉。之前我妹妹也送了封信过来,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听到贝洛亚这句话,浩太也不由得语塞。
「……可是……」
「这不就是该决断的时候吗?克劳斯已经努力了,我之后也会更加努力,要把萨奇商会变成奥克纳第一大的商会给你们看。」
「……的确。我也想让拉尔齐亚饭店变得比现在更好。无论遇上怎样的强敌我都不会放弃,而会动用一切可行的方法打倒它。教导我这点的人,就是浩太先生你喔?」
听到贝洛亚与克劳斯的话语,面对他们充满期待的目光,浩太则像是要逃避般两人视线似地往下看去。
「……我对抗得了洛特先生吗?」
能够靠力量压倒一切的洛特,自己真的有赢过他的一天吗?
「……你在说什么啊,浩太兄。」
这时有人轻轻拍浩太的头,让他不由得抬起脸来。
「到那个时候,『依靠』咱们就行啦。」
「嗯,说的有道理。虽然我不喜欢被人当成『解决手段』,不过要找我帮忙,我可是很欢迎喔?」
「……依靠……是吗?」
「就是这样。因为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不多。如果觉得困惑、难受,忍不住想发牢骚……像这个时候呢。」
——依靠好朋友就行啰。
「——咦?」
「……你在我陷入困境时教导我、指引我、而且帮助我,所以我将你当成一位难得的好朋友呀?怪了?难道对浩太先生而言,我还算不上吗?」
「对啊对啊。话说回来啊,大家都一起闹得这么大了,要是还听到『咦?贝洛亚先生?我们不熟啊?』这种话,我会哭喔!一个成年男性会哇哇大哭喔!」
看见露出笑容的两人,浩太不由得低下头。听到他们这么说,不知怎地让自己非常、非常地开心——非常、非常地开心。
「……谢谢……你们。」
他声音颤抖,仿佛要哭出来一样。贝洛亚假装没发现,悠哉地继续说道。
「对了!如果在泰拉听到『我们不需要浩太兄这种人!』的话,就来咱们家!浩太兄,和我联手以成为奥克纳第一的商会为目标吧!一定会很愉快!」
「喂喂喂,贝洛亚,你在说什么啊?如果发生那种事,浩太先生当然要来我们这里呀。一定会很愉快喔。对吧,艾儿?」
对于克劳斯这番话,艾儿用食指抵着下巴作势思考,过了一会儿后。
「……艾儿反倒觉得,就算人家没说『不要』也可以过来吧?没必要特地回到对浩太先生那么严苛的泰拉,不是吗?」
「喔,好主意呢,艾儿。如何,浩太先生?要不要就这样在拉尔齐亚饭店就职?」
「你们在讲什么啊!我不就说了来咱们家吗!」
「不能让浩太先生去贝洛亚先生那里,要是染上什么怪病该怎么办?」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看见三人吵吵闹闹,浩太忍住高兴的泪水抬起头来。就在这瞬间,有人拉他的袖子。
「……席恩小姐?」
那人是席恩。
「……怎么了吗,席恩小姐?」
席恩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又是「啊~」又是「唔~」地,不住抬眼打量浩太。看见她这副模样,浩太露出微笑。
「我就直说了,这样很恶心耶?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才、才没有!话说回来,什么恶心啊!别说那种没礼貌的话!」
浩太这句话相当过分。席恩先是瞪了他一眼,接着小小声地开口。
「那个……怎么说呢,之前讲过对吧?等……等赢了之后……那个……什么来着?要拥抱还是亲吻都可以。」
「……啊。」
说过。确实说过。然而,浩太应该也回答过才对。
「麻烦换人。」
「所以说!就在这里——换、换人?你说换人!?我说你啊,你是不是觉得对我说什么都可以啊!?」
「不,倒也不是这样……可是啊?你想想看,我也有所谓的喜好……」
「美、美少女!我可是美少女喔!」
「咦?都二十六岁了还胡说什么啊?这个嘛,『美女』可以接受,不过『美少女』难度太高了吧?」
「每句话都很伤人!」
「话说回来,席恩小姐你的内在,实在太令人遗憾了耶?这未免有点……就算给这种人亲了也……」
「~~~~!好啦,我知道啦!那亲吻就免了!让我抱一下!」
「不,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下去让人有种输了的感觉!听好,站着别动!」
「你那种气势不是要抱人吧!」
有种遭到熊袭击的恐惧感。看见席恩亢奋地张开双臂,浩太紧紧闭上眼睛。
「——咦?」
鼻子能闻到柑橘系的香水味,身体所碰到的,则是温暖、柔软的席恩本人。
「……辛苦你了,浩太。我以克劳斯朋友的身分向你道谢。还、还有……那、那个……」
——你很帅喔。
「——!好,到此为止!这么一来约定就兑现了!哼!」
席恩满脸通红地这么说完便放开浩太。原先呆呆看着她的浩太,脸上表情化为苦笑。
「……该怎么说呢……果然是席恩小姐呢。」
「赚、赚到一个拥抱,怎么会是这种感想啊!」
「与其说赚到,不如说比较像是强迫中奖……」
他叹口气。
「……席恩小姐,我打算回泰拉。」
「……喔?怎么个心境变化?」
「克劳斯先生和贝洛亚先生……『好友们』没有逃避而选择战斗。所以我也不能只是逃避。得面对大家,听听她们想说什么,或是之前想说什么……我是这么想的。」
「……哼。洛特老爷子怎么办?他要你别回去对吧?」
「关于这部分我没有计划……不过呢,这些也包含在内。我打算面对战斗。」
「……唉,既然你这么表示,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关于洛特老爷子那边也……我想多少会帮腔吧。」
「谢谢你,这样已经绰绰有余了。」
「哼。」
「唉呀,如果光是逃跑就不『帅』了吧?难得你都这么称赞我了,我就稍微装模作样一下吧。」
「那、那些就忘——喂!你笑什么啊!好啊你在开我玩笑是吧!」
「这个嘛,天晓得啰?」
「一肚子坏水!怎么?原来你是这种人——啊,没错!你就是这种人!」
「真没礼貌。这可是席恩小姐限定喔。对于其他人我会保持当一个温柔的『浩太』。」
「真是感谢你这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的特别待遇啊混蛋!」
「喂~浩太先——浩太先生?呃,席恩?怎么啦?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啊?」
「克劳斯!浩太他!浩太他欺负我!」
「你说他欺负你……嗯,席恩?不可以那么任性喔?不好意思,浩太先生,席恩给你添麻烦了。」
「不对!为什么你马上就把我当坏人啊!这次错的又不是我!」
「这不就是平常种下的因吗,席恩小姐?」
「浩太你给我闭嘴!」
席恩的呐喊响彻拉尔齐亚饭店的中庭。浩太一边堵住耳朵抵挡,一边对克劳斯开口。
「所以呢?有什么事吗?」
「啊,对了。我们想来个庆功宴……还有慰劳会和誓师大会,问你要不要去喝一杯。」
「没错!这回我请客,浩太兄!喝到天亮吧!」
贝洛亚竖起拇指,克劳斯笑容温和。在两人的注视下,浩太为难地低下头。
「怪、怪了?浩太先生,你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该、该不会你不能喝酒?啊,可、可是,之前你才喝过对吧?」
依旧低着头的浩太,对两人说道:
「……有一件事我要先声明。」
抬起来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的酒品似乎相当差劲……如果我乱来,就要『依靠』你们啰?」
说完,浩太微微一笑。克劳斯与贝洛亚先是呆呆地看着他,接着同时爆笑,异口同声地说道。
「「——包在我身上,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