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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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见到她时,不知为何,我就觉得她对我而言是必要的存在。
[全部杀掉。]
下令将那个女孩的亲族一个不剩地全部杀掉的同时,我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妙感觉给虏获了。
在眼前蔓延开来的是熟悉的景象:异教信仰者们的聚落,以及烧成了火人、从屋里飞窜而出的异教徒们。
还有尖叫、哭声、宛如会燃烧至天空的熊熊火焰。
每个人都用陌生的语言呼喊着异教神的名号,或是一边哭泣着哀求,一边被骑士们砍得支离破碎。
——这里是位在北霍克兰德的赫雷山区,一个与世隔绝的库林格尔小村。他们是我在数年前歼灭的异教聚落的幸存者。
[这次务必要一个不剩地杀光,让他们无法再次崇拜恶神。]
我如此命令。部下的教廷骑士们敲毁洞穴的小祠,从中拖出神像。被涂得漆黑的公牛角搭配着山羊的脖子与脸,眼睛部位装的则是金色玉石。听说在魔术依然存在的古代时期,人类会像这样将各种不同的物种杂交,试图创造出不存在于此世的生命。这是被称为[奇美拉*]的古代恶行。(编注:又称[嵌合体],由不同基因型的细胞所构成的生物体。)
杰夫利是率领这群魔物的最强恶神。在我等安卡里恩教的教诲中,对它发出了第一级的信仰禁止令。然而他们却学不会教训,建造出新的聚落,依旧将这个恶神奉为神明。
必须将异教徒无一例外地根绝。这是安卡里恩教直属的武力集团——圣法米玛司教廷骑士团的绝对法则。在这段时间,我几乎一整年都为了狩猎这类异教徒而出外远征。人们畏惧着我,称我为斩骑士迪纳雷斯。对于谣传差不多在下次选拔就会成为骑士团长的我,部下们在抱以敬意的同时,也对我感到恐惧。这是因为迪纳雷斯队建立了被人称为[法米玛司死神队]的战果。
[抓到所有村人了。现在开始处刑。]
副队长梅尔卡托淡然地报告状况后,村人们的斩首之刑就在我眼前展开了。[唰]的一声,大量血液喷溅到地面,在泥地上形成涓涓细流。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受诅咒吧!你这扭曲历史的人!]
有人大声叫喊,我一看,发现一位少女在双臂受缚的状态下,半跌半摔的向我冲来,或许是从哪个人手上夺来的吧?少女被绑住的手上握着小刀,而且刀锋正朝着我。
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她明明满身是泥巴与鲜血,露出宛如恶鬼般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她很美丽。贴着两颊边的漆黑长发,以及蕴含着其妙色彩的银色眼眸,都让我有此感受。
[我不会原谅你这个死神]
少女笔直朝我冲来,我叹了一口气。很多人明明已经命不长久,却无法体会到这一点,而进行无谓的抵抗。
[!]
我仅以单手抓住少女的手腕,即使少女使出浑身的力气,对我来说也不费吹灰之力,知道自己被阻止的少女拼命挣扎想挣脱手腕,但却一点用也没有,唯有她的脸涨得越来越红。[这是白费力气,我马上就会杀掉你]
闻言,她用比小刀还要更锐利的视线瞪着我说[白痴,我才不会比你先死,绝对不会]
我莫名的很中意这个回答,我问那个女孩:[是有谁死了吗?你为什么会想杀我,是为了报父母的仇吗?]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是被你杀掉的,就在前一个库林格尔的村子里]
少女怮哭般的呐喊。
[我一定要杀了你!我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不仅故乡被烧毁,父母被活生生的斩下头颅,还来不及下葬就被秃鹰啃噬;哥哥被砍掉四肢,嫂嫂惨遭玩弄后被丢进河里,弟弟跟妹妹成投掷小刀的标靶,甚至连刚出生的侄子都被扔进了井里]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少女如此大喊。
[我憎恨你,憎恨你们!除了杀死你们,我没有其他活下去的方法了!所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那么你现在就去死,然后获得解脱吧]
我轻蔑的抛下这句话,真是个陈腐的逻辑啊,因为被夺走一切而心怀怨恨地前来刺杀,这还真是低能至极。假如她在村子第一次被烧掉时就舍弃邪恶的信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再度被放火烧村。
[快点让他们排成一列,小孩子的头也要砍掉,要是又让他们保住一条命可就麻烦了]
冷淡地对部下这么说后,我扭住少女的手腕,小刀弹了开来,少女尖叫着倒在地上。
部下之一的尤基姆立刻抓住少女,用绳子将她绑住。
[尤基姆,你来吧]
我一说完,他的脸颊就瞬间僵硬了一下,尤基姆是我的直属弟子,因为唯有教廷骑士团获准拥有的长剑——古冈托拉斯的缘故,所有教团的骑士都只能有一名直属弟子,这把剑会由师傅传承给弟子,大抵来说是在骑士死亡、活着离开第一线领受主教职位的同时,由其弟子继承。这是教廷骑士团特有的绝对师徒制度。
尤基姆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背后背着的剑上,准备一口气拔出剑来,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蹲在他眼前的少女突然向他冲撞过来。
[啊!]
趁尤基姆踉跄地一屁股坐倒在地的空档,少女像松鼠一样迅速将小刀咬在嘴里,转瞬间就割断将她的身体连着手肘一起绑住的绳子,并朝着烟雾迷漫的聚落跑去。
[等等!]
[快追!追上去,用箭射她]
梅尔卡托连忙如此命令部下,然而此时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色的烟雾之中。
我对于自己不知为何放下心来感到讶异。没有亲眼目睹那种污秽异教徒的孩子死在我面前,这件事为什么会让我有种近似淡淡欢喜的情绪呢?
真是令人费解。我无法明白。我明明就是个身负狩猎异教徒使命的斩骑士啊。
….数年过去了。
哪年我的位阶又向上升了一阶,收到来自伊利卡星山厅的召唤,因而暂时离开法米玛斯骑士团。当时我的保护人是担任枢机的帝迪耶大人,我在他的要求下成了帕尔梅尼亚的副大使。他将等同于孤儿的我视同亲生子女,在名门帝迪耶家的庇荫下养育长大,对我恩重如山,而我也可以说是为了让他当上法王才会成为教廷骑士的。
[不用感激我的恩德,我只不过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派得上用场,才会把你捡回家,只要你成为主教,在遴选法王时投我一票,我就能回本了]
帝迪耶生性冷淡,与其说他是宗教家,毋宁说是个完全的政治家,即便如此,他对我而言仍是个很好懂的人,虽然他有儿子,但却被当成私生子看待,因此他的儿子出生后全都被送养,然后再以私立学校学生的身份将他们聚集起来;而卧,就是为了协助伪装这件事,而被拿来当成烟幕弹收养的孤儿之一。
身为帕尔梅尼亚的大使,帝迪耶常年与该国有所往来,然而就算手腕高超的他使尽各种策略,至今在面对帕尔梅尼亚时依然未能取得优势。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帕尔梅尼亚这个国家,是个国内具有两种主流宗教的特殊国家,除了安卡里恩星教以外,仍有神官集团固守着古老的月时代流传至今的信仰,令人意外的是,这个集团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就算是伊力卡也无法随便找他们麻烦。
[真是的,因为那个异教信仰中枢霍特山的缘故,帕尔梅尼亚国内依然还有异教徒横行。我也听说其他国家的异教徒不断涌入那里,俨然已成为了反伊力卡的温床,得尽早处理才行]
法王选举在即,帝迪耶计划着将常年令伊力卡烦扰的帕尔梅尼亚问题解决,交出辉煌的成果,维持,他才会把可以算是心腹的我从法米玛斯召回。
我带着弟子尤基姆前往帕尔梅尼亚,这个任务结束后,我应该就会被伊力卡正式召回,成为主教吧?如此一来我的佩剑古冈托拉斯就会由他所继承,由于得到我倾囊相授的时刻已近,因此尤基姆也干劲十足。
就是在那个时候——
我在安迪鲁与她重逢了。
帕尔梅尼亚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大国,在其首都洛兰特有个被称为安迪鲁的华丽花街。被夹在天门与地门这两道门之间的这块街区,有数千名娼妓在此一边卖春一边生活。这里是个虽然位于帕尔梅尼亚的另一个国度。君临顶点的是被称作[花冠]的名妓,其下还有多达十三个不同的位阶。她们被称为[公主],总有一天会有资助者出现,落入必须下海接客的命运。
[虽然早就听说过传闻,不过安迪鲁还真是惊人啊……]
尤基姆惊叹不已,惶恐地跟在我身后。顺带一提,法米玛司所属的教廷骑士不能结婚,但是特别获准买春。这是因为反正无论是否有意遮掩,我们都必须随时佩戴继承到的长剑,不管怎样都看得出教廷骑士的身份的缘故。
[听说伊瑟洛跟沙洛尼亚的“欢愉都市”也很惊人,不过这边还是相当繁华呢。]
[随便扔颗石头,大概就会打到僧侣吧?]
我这么一说,个性一本正经的尤基姆就讶异地睁大眼。实际上,听说由于中央的监督鞭长莫及,因此地方上的僧侣、神父、修道士们,经常会频繁地造访这类花街柳巷。只要不被数年才前来巡察一次的风纪管理委员会的调查官发现,他们应该可以永远在此寻欢作乐吧。
在大道中央,正在举行由花冠引领的游行。每周都会有一、两次,身处高位的妓女们会赌上店家的权威与面子,踩着花朵铺成的地毯,在大街上婀娜多姿地游行。从数年前开始,安迪鲁花冠的宝座就由名为卡露莲的大美女夺下,成了这地区不可动摇的女王。
[哦——那就是这个女人国度的女王陛下啊。]
尤基姆这么说。走在游行队伍最前方的,是旋转装饰着蕾丝与人造花伞的公主们,在她们后方跟着一位头戴耀眼芙蓉造型的妙龄女子。那就是卡露莲席思。她长得的确很美。由于我只看到侧脸,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看得出她那头金银混杂的不可思议色调的发丝被高高盘起,身穿在胸前将腰带绑得像蝴蝶展翅一般的独特洋装。唯有在今夜一掷千金的男人,才能将手指伸入那美丽的金银丝发之间吧?
当然,我没有这种财力,也没有这种兴趣,因此我敲响的是被称作[黄金之实]的熟识娼馆的大门。我告诉尤基姆,只要沿着沟渠绕过去,就能赶上年轻莺莺燕燕们的黄昏聚会。尤基姆比我小五岁,现年十六。他也达到差不多会出入这种场所的年纪了。在绝对制度下的师徒,也只有在这种烟花之地才会分开行动。
[好久不见了,索亚森大人。]
娼馆的老板娘以我常用的假名称呼我。一旦进入法米玛司骑士团,骑士们都会舍弃自己的名字,得到一个洗礼名。大抵而言,多会借用圣人的眷属之名,我被称作迪纳雷斯,这是至今在北方依然受到笃实信仰的古代门神的名讳。
十分清楚我的身份的老板娘,将我带到靠近后门的最尾端房间。额头上戴着金环的女性们端来放有葡萄酒、炖煮菜肴以及水果的托盘。给公主们一点赏钱后,我马上就让她们退下。每个男人的想法都不同,而我不巧没有与女性及小孩谈话的兴趣。女人是用来睡的。
[……我叫艾黛拉。]
常跪伏于入口处的女人这么说时,我也没有认真听。老板娘不会指派同一名妓女来服侍我,因为我并没有频繁造访到足以成为某个妓女熟客的程度。
不知何时开始,房间里只剩下朦胧的青白色光芒。这是因为公主们只留下夜灯的照明就离开了。反正我也无意欣赏对方的姿色,因此并不在意。明天开始在这个帕尔梅尼亚要如何行动,霍特山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
她的手滑嫩润泽,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的女人。她头戴娟纱,这意味着她拥有颇高的位阶吧。而且能用十根以上的发簪来盘头发的,至少也是次于[十王]之下的[十六将军]。
[客人您好,请多多关照。]
似乎拥有[将军]之位的女人,身穿与那个地位相称的装束。她将油亮的黑发挽成妓女间流行的样式,像个伊瑟洛女子一样插着发簪。听说她们会一边跳舞,一边将发簪一根根拿下,而男人们享受的就是每当她们拔下簪子就有一缕发丝落下的景象。此即娼妓的簪舞。
[啊!]
由于女人始终跪伏在地,没有抬起头来,因此我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发出一声轻喊后,女人毫无抵抗地倒在地上。压在她身上的我,在此时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是当时的那个少女。在库林格尔的隐密村落中,独自甩开骑士追捕,逃得远远的少女。
(原来她还活着啊。)
她拥有白皙的柔嫩肌肤,以及与之形成强烈对照的黑檀色秀发。她的唇瓣似乎没有抹上胭脂,呈现犹如削薄的珊瑚似的色泽。而比什么都还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带着月下沙漠色彩的美丽银瞳,以及框住那双眼眸的纤长睫毛。
而那个女人似乎也注意到我为何惊讶了。她急忙后退,紧接着她那宛如刀锋般的银色视线望向我。
刹那间,女人散发出近似杀气的气息。我留神环顾四周,查看女人身旁有没有能当成武器的物品。当然,假如她真有这种想法,只要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袭击过来就行了。
然而,那股杀气并没有持续很久。女人动也不动,靠在墙边紧盯着我。
[你还在信仰恶神吗?]
我这么问。如果女人答是的话,我就得在这里杀了她。
然而她——假如这不是花名的话——这个名叫艾黛拉的女人。睁大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噗嗤地笑出声来。
[……也对呢。在这种地狱的最底层,就会让人想再次试着依靠恶神或别的什么呢。]
[你现在已经舍弃那个神了吗?]
[从以前开始,风尘女子的神就是命运女神香媞莉哦。不过是从你们禁止信仰富贵神赛莉亚之后就是了。]
花街人们信仰的神明大多是掌管富贵、健康和良缘的女神们。在这之中,对于受到命运捉弄,而不得不流落到这条花街的女性们而言,香媞莉应该是无论如何都想依赖的神明吧?
艾黛拉说:
[你要杀掉我吗?]
[既然你已经舍弃信仰,那么我也没有杀你的理由。]
我发现自己由再度因为不用杀掉这个女人而感到安心。至今为止,不管是怎样的小孩、女性跟老人,只要是异教徒,我就会砍掉他们的头。我从未为此后悔。然而,为什么唯有面对这个女人时,我就会莫名感到坐立难安呢?
[那么,要做吗?]
艾黛拉擅自把托盘上的葡萄酒倒进高脚杯,大口喝下。
[你是为此而来的吧,高高在上的骑士大人?]
[……我没兴致了,之后随你高兴。]
我带着冷淡的态度翻身躺卧。由于我对于与这个女人发生关系感受到了一股厌恶感,因此我也想过要就此离开,但这样一来就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花这笔钱了。
[哦,是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艾黛拉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后站起身,从梳妆台下方拿出一个像盒子的东西。我一边警戒着她从背后刺杀我,却发现她开始背向我动手做起某些事情——看起来竟然像是在做女红。
这场命运般的相逢还真是不可思议。对此,我内心感到十分困惑。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呢?
难道说,当日她虽然设法从骑士团的追兵手中逃脱,但接下来却被人贩子抓住,被卖到花街来了吗?若是这样的话,她的运气真好。安迪鲁是西大陆最大的红灯区。当然,风尘女子也有风尘女子的辛苦,但是也充满翻身的机会。
例如说,那个花冠卡露莲席恩就有某国王族、高阶僧侣等众多有权有势的资助者。为了替她赎身而花费大笔金钱。若是乡下地方的小型红灯区就不会有这种机会,假如被卖到奴隶市场就更不用说了。
为了要躺下来,我把放在胸前的怀表拉出来放到一旁。要是就这样放在怀里的话,会撞得骨头很痛。
[……什么声音?]
注意到滴答滴答的声音,艾黛拉抬起头。我淡漠地说:
[是时钟。]
[你说时钟?难道你随身携带着这种东西吗?]
也难怪她会露出狐疑的神情。大抵来说,一般看到的时钟若不是富豪家的水钟,就是娼馆里的线香时钟。除此之外的人都是靠教会的钟声得知大略的时间。
我默默朝她抛出那个金怀表,她吃了一惊连忙将它接住。
[这是什么?难道这是凡希坦斯制造的机关?]
[对。]
[……哦~嗯~好小哦。]
艾黛拉仿佛忘记知道刚才为止的对立态度般,入神地看着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机械时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喜欢那个怀表,她将钟盖数度开开关关,一下又放到耳边听,好像觉得很稀奇的样子。
不久后,她将怀表轻轻放到一旁,又重回针线活之中。
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机械时钟运转的滴答滴答声。她弯着腰的身影在灯边拉出长长的影子。
睡意突然侵袭了我。
那一夜,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娼馆却没有跟女人上床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在做针线活的女人身边睡着的缘故,我梦到过去的事情。回想起在遥远的往昔死去的母亲,也曾经像这样在夜里的月光下做针线工作。
那模样跟这个女人的背影还真像啊。我这么想着。
奇妙的重逢背后牵系着奇妙的缘分。在那之后,我接获上司帝迪耶的指令,开始调查潜藏在帕尔梅尼亚,一个被称作[墓园]的地下异教信仰集团。为了寻找线索,我再次去见艾黛拉。要是她还没有舍弃对恶神的信仰,那么她很可能与那个墓园有私下联系。
[你又来了啊?该不会还在怀疑我吧?]
艾黛拉有些无奈地接待我,而我对她说,反正都是要花钱,花在熟悉的女人身上还比较好。要是鲁莽地直接质疑
她的信仰,大概会被她避开吧。相较之下,假装自己是在为杀掉她的双亲而赎罪,更能作为持续指名她的理由。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付钱但什么都不做的话,对你而言也不是件坏事吧。]
[……这的确是个不坏的提议呢。老实说,一天跟好几个人睡很累人啊。]
艾黛拉的回答非常合情合理,然而不知为何,我却对此感到烦躁。
之后,我表面上伪装成修道院学校的老师,一边持续地逐步收集与[墓园]有关的情报。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信奉者早就消失的古神,是个靠牢固牵绊结合在一起的组织,但是关于他们实际上的根据地在何处、如何得到资金、人数有多少……等等,这些详情依然不得而知。
我大约每周或半个月会到艾黛拉那里一趟。在我开始固定光顾后,她的位阶又提高了一阶,变成十六将军之中第二高位的[花将]。我跟她共度了无数个夜晚,但是我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云雨之事,只是在重复着聊天、偶尔睡在那里的日子。
即便如此,在持续一年之后,我们也无意间培养出某种亲昵的气氛,她开始会一点一点地谈起从前的事情。
[以前啊,我也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东西哦。像是从花朵中诞生的翅膀小马啦、只喝朝露的金蛇之类的。一旦看着这种事物成长,就会莫名地受到洗脑,全盘接受叙说往事的老婆婆或口传历史者所说的话,坚信那就是真实。]
她把从前当成摇篮曲聆听过的古老神明的故事说给我听。即便对于至今一直否定那些神明并狩猎崇拜者的我来说,那些故事也非常引人入胜,因此我经常忘记自己的工作听得入了神。
当然,她所说的故事起了很大的帮助。根据她对什么样的神有眷恋之情,我可以锁定她可能跟哪些异教徒们有联络。
[你叫迪纳雷斯对吧?]
某个夜里,她一如既往地背对着喝了酒准备入睡的我这么说。
[这是古老神明的名讳喔,是你的洗礼名对吧。你真正的名字是?]
[我忘了。]
[那有可能啊?你总有个得自父母的名字吧?]
每当我准备入睡时,艾黛拉都会点亮一盏小灯,开始做针线活。她身边明明跟着多达六位称她为夫人的公主,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有熟练的老妇帮她完成缝补衣服这点小事。
她在缝什么呢?我问过好几次,但她只是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不肯告诉我答案。
听说娼妓们在客人之外,似乎都会有个不收钱的爱人。就算艾黛拉有这样的对象也不足为奇。
[马修斯……好像是这个名字。]
[好像?]
[我记不太清楚了。]
在床褥上翻了个身后,我说:
[我的故乡被传染病摧毁了。当我懂事的时候,我就已经握着剑了。最后记得的顶多就是在哄我睡觉后,我母亲就会像你这样,背对着我做针线活。]
艾黛拉简短地应声后,就又弯腰低头继续舞动针线,而我就这么睡着了。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人类温暖气息以及些许明亮感,一股缅怀之情莫名其妙地袭上我的心头。
——我从不认为自己对艾黛拉怀有爱情。
之所以会光顾她的生意,单纯是因为要监视她。在这段时间,我也确定了其他光顾她的熟客其实是异教徒。她跟那些异教徒们以某种方法取得联系。
——刺绣。
与我共度夜晚的期间,她勤奋进行的刺绣工作,就是不用文字联络彼此的方法之一。
(我总有一天非得杀掉她不可。)
帝迪耶应该会说。让艾黛拉逍遥法外一段时间后,就把她处理掉。距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时机到来时,帝迪耶应该就会下令要我把异教徒一网打尽吧。
然而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某天一如往常造访[黄金之实]时,老板娘告诉我艾黛拉逃跑了。听说她是因为怀孕而回到家乡。
(怎么可能!)
她哪里有什么故乡啊?不是被我烧毁过两次了吗?
一股庞大的失落感折磨着我。这比失去线索的懊恼还要更强烈。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失去了某些东西,但我却感到万分沉重。
她没有在黄金之实的房间里留下任何东西,只托付给挚友?花冠卡露莲席思的三个女儿一句[我改天一定会把钱还清]的留言,以及一顶手制的帽子。
我假装成她的仰慕者向卡露莲席思恳求,跟她借了那顶帽子来看。
上面用古老的语言,绣着祝福孩子未来的祝词。
——在那之后,当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与艾黛拉再度相逢时,她怀中抱着年幼的女儿。
我跟她度过了短暂的时光。照理说我是为了杀掉她才会一直寻找她,然而当我第三次与她重逢时,我已经无法否认在自己心中萌生的感受。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对我而言是必要的存在,打从初识时我就这么觉得了。她就仿佛拥有我的一部分似的,我一个劲儿地受到她的吸引,有时候情绪会变得凶暴,有时候又会感到十分消沉。
我说我已经不是僧侣,而她轻易相信了这句话。在隐密村落里的生活比我所想的更加艰苦。无论是为了煮饭而生火或是产生炊烟,都必须极力克制在最小限度。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充满了拘束感。
这是一段什么都没有的日子。然而,这又是一段确实有些什么的日子。由于我隐瞒着僧侣的身份,因此我几乎没有实行安卡里恩星教的教条。我不会在早晨向消失的星辰祈祷,也遗忘了教义。当然,我也没携带可谓身份的长剑。
但是我的灵魂自由得令人讶异。自由。没错。不管吃什么、相信什么都不会有枷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存在以神为名的锁链,这种开阔的解放感为什么会让我感到愉快!
这是对于神的亵渎。然而我却感到很痛快。不知不觉间,我甚至希望这种时光一直持续下去。
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不道德。
我们持续过着正当严冬却无法生火取暖的夜晚。我受到她的委托,抱着女儿裹着毛毯入睡。过了一段时间后,做完针线活的艾黛拉爬到床上,把身子靠近我。听说山村里的家庭为了取暖,在睡觉时都会这样做。然而像这样子三个人相拥成眠时,我就会错认为自己受到所有存在的接纳和索求。
她仅仅只是个被监视者。我并不爱她。
所以她也不可能爱着我。
我们并不是一家人。
这是种伪装。这份温暖是种谎言。这一切都是幻影。等我哪一天向帝迪那报告这个村落的事情后,这个村子就会毁灭。法米玛司的骑士们会如雪崩般涌进来,这里转眼间就会化成废墟吧。就如同如今我所做的一样。那是我反复看了无数次的景象。这就是正义。可是为什么我现在会对此感到恐惧!
(至少在[掘墓人]出现在这个村落之前,就先让她自由行动。在那之前,维持现在这样就行了。)
我如此告诉自己。为了揭开异教徒们的组织[墓园]的地点和真面目,至少先抓到一个作为它的手足活动的[掘墓人]。
[你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了吗?]
艾黛拉攀附在我背后,把头凑过来这么说。
[蜜莉卡会哭的,所以你要在她醒来之前出门哦。]
[还有,麻烦你把那个表留在家里。就是你的那个机械怀表。]
我吓了一跳,想扭过身去面向她。此时,艾黛拉的身体靠得更近,并从背后紧抱住我。
[那果然跟心脏的声音很像。]
[你是说那个声响吗?]
[对。我要在睡觉时放在枕头下,这样就能感到安心了。真不可思议呢,那种由铁制成的机器发出的声音,竟然会跟人类活着的声音很相像。]
[……]
她不知道我明天将会在山脚下的城镇与帝迪耶的使者见面。她相信我只是去买日用品。
其他村人以为我是从安迪鲁追着她到这里的仰慕者,在她将我以女儿父亲的身份介绍给村人后,我也依然向艾黛拉隐瞒着自己身负探索墓园的使命。我也没告诉她,刚重逢时我就是为此才会接近她,并根据她的话语揭发了相当多潜伏在帕尔梅尼亚的异教徒。
我一直感到畏惧。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都问不出口,让时间就这么流逝而去。其实,我好几度犹豫着想说出口。你还在信仰异教神明吗?你愿意舍弃异教神明,转而选择我吗?你对我有什么想法,还对我有丝毫怨念吗?还觉得我可恨吗?还想杀我吗?
你为什么要告诉你的女儿,我是父亲呢?
那就是,爱吗?
——似乎只有在失去一切后,我才会注意到重要的事物。
在我被帝迪耶召唤而离开村落的期间,我跟艾黛拉藏身的小山村遭到法米玛司骑士团的猎人们焚烧,而她们死了。那时我为了以帝迪耶代理人的身份私下与帕尔梅尼亚政府交涉,离村前往洛兰特。
得知骑士团突袭的消息而赶回去时,村子已经不存在了。骑士们肃穆地执行与我数年前对
待艾黛拉的村子相同的行为。祭祀着伊力卡规定之外的古老神明的小祠堂被砸毁,神明寄宿的护符及神像被拖出来侮辱并烧成灰。
我就好像影子被钉住了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隐密村落中受到祭拜的异教护符就在我眼前逐渐被烧毁。经过盐渍的黑山羊头部被丢进火中,一旁响彻着法米玛司骑士们高盛赞颂安卡里恩星教的祝词。
那并不是什么护符,那只是碎木片。
那只是山羊的头部。只是被创作出来的歌谣。
神并不存在。
正确的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存在……
我说不定有好几年没有在战场上挥舞长剑了。回过神时,我已经身在血海之中。
我踩在十几具尸骸上,他们都是过去被我称为部下的骑士们。践踏而过时,我如此心想——信仰毫无意义。
信仰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事。就连灵魂也一样。
替艾黛拉跟尚且年幼的女儿挖好墓穴后,我明白……在我的体内某处,也同样被盘出了一个致命的空洞。
我失去了。
我丧失了我生命的价值。我背负着一道永远无法填补、也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令人喟叹的是……即便如此,时间还是会流逝,心脏依然拼命鼓动,仿佛要我继续活下去。我不懂。我到底为什么要活下去。
——在很久以前,我的家就被烧掉了。父母很快地就被传染病夺去了生命,还来不及下葬,就被秃鹰啃噬成白骨。姐姐在婆家病死,妹妹在被卖掉后三天就遭到抛弃;理应同甘共苦的部下则被我亲手杀掉了,连精心培育的弟子也一起砍杀了。
而现在,我的妻子脊椎断裂,刚出生的女儿被摔到墙上。我的灵魂明明已堕落至极,所以我不明白现在我这颗心脏是为了什么而跳动,更不明白神为什么要我活下去。
(是为了什么?)
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无法亲手断绝我的生命?我用自己的手将妻子逼向遭到虐杀的下场,那么,至少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手磨灭这条污秽灵魂才对。然而我做不到。超过十年以来刻画在我肉体中的教义,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我自尽。无论如何都不允许!
我抱起艾黛拉的尸身。
在她的下方,有着女儿蜜莉卡的尸体。蜜莉卡的脖子被折断了。看得出她死去时没有受苦。而艾黛拉则是在想就往墙上扔的女儿时,从后方遭到劈砍。
把两人并排放在地上后,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明明我的心脏还毫无意义地跳动着,她们却已经失去性命,这还真是件怪事。肮脏的我还活着,而洁净的她们却以启程前往遥远的国度……留下我一个人。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我突然听见了不可能响起的声音。
我慢慢眨眼。
那确实是脉动声。我以为她复活了,于是飞奔到她沉默无声的遗体旁。
我把耳朵靠到她的心脏上,然后侧耳倾听——
真不可思议呢,那种由铁制成的机器发出的声音,竟然会跟人类活着的声音很相像。我轻轻从她的上衣内侧拿出机械怀表。
——这也就是代表[一定要继续活下去才行]的意思吧?不管发生多么痛苦的事情,不管再怎么消沉沮丧,时间都会继续前进。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心跳声跟怀表怎么会有同样的声音啊。就是因为这股意念极其重要,所以声音才会相同啊。
——为什么?
——因为会得到救赎啊。
无论是给予人类恩惠、原谅人类还是抚育人类,这全都是[时刻]所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现在于我胸前持续累积的每一秒、比这个怀表绵延刻下的时间还要更确切的事物。
因为会得到救赎呀——艾黛拉留下了这句话。她告诉我:因为这股意念极其重要,不管发生多么痛苦的事情,不管再怎么消沉沮丧,我的心脏依然会持续刻画时间的轨迹。那全都是因为——总有一天能够得到救赎。
我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机械怀表。
那么,在时间足迹的另一头,是否有属于我的救赎呢?是否真的如她所说,这就是极其重要的意念呢?能够拯救我的并不是信仰,而是——
(而是时刻吗?)
艾黛拉还活着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问不出口,让时间就这么流逝而去。难道这段时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吗?时间无法逆转。越是强烈地希望回到过去,它就会离得越遥远。
我想,要是这个靠机械运转的怀表是真正的心脏就好了。我好希望它能回到她的胸中,让时间再度运转。这样一来,我就将所有的胆怯都抛诸脑后,向她提出疑问吧?其实,我好几度都犹豫着想说出口。你还在信仰异教神明吗?你愿意舍弃异教神明,转而选择我吗?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乃对我有丝毫怨念吗?还觉得我可恨吗?还想杀我吗?
你为什么要告诉你的女儿,我是父亲呢……
这果然很像心脏的声音呢。就像你的心脏一样。
那就是,爱吗?
***
[马修斯!]
听到在我耳边大声叫唤的声音时,我猛然睁开眼。
[咦……陛下?]
[什么[陛下]啊?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啊?]
听到我现在的主人——路希德国王陛下这么一问,我连忙坐起上半身。这里是我平时在王宫里用以更衣的私人房间。自从我获封男爵之后,我就搬离原来在王宫中分配到的房间,得到一栋宅邸,又额外获得一间在宫中执勤时用来放置身边杂物的房间。谒见时间结束后,我打算去用餐,因此我将服侍陛下身边大小事的工作交给其他的随从,到此为止的事情我还记得……不过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靠在长椅上睡着了。
[时间已经超过很久了,对时间斤斤计较的你都没有来迎接我,所以我就觉得很奇怪。]
我这位年纪尚轻的主人这么说完,就双手叉腰盯着我看。当我想站起身时,我看到有某个东西从自己手上滑落。
我正想捡起来,就先被他捡走了,我为此感到惭愧不已。竟然让主人弯下腰来……身为一个随从,这是绝不应该犯的错误。
[哦,这就是你反常地打了个盹的原因啊。]
他这么说。
[咦?]
[我懂,毕竟这个跟心脏的声音很像嘛。听着听着就会莫名感到安心。]
接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接连点头,说道:
[也就是说,人类努力地生存,是件重要的事情对吧?]
我愣愣地抬头看着他。
[陛下也这么认为吗?]
[“也”是什么意思啊?]
[没事……]
我笑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舍弃一切、来到异国土地侍奉的这位主人,会对我说出与当时相同的话语。
相同、相同……的确是相同的。不管是跟艾黛拉相遇的那个时候、永远失去她的时候、认识路希德的时候,或者是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怀表都一直用相同的音调、相同的声响,刻画着相同的时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手中拥有的事物,以及人类能得到的事物,都只是这种微小的瞬间的累积……
只有活着的声音而已。
[好了。]
从路希德手中接过怀表后,我单手合上表盖,站起身来。时间既是精确,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残酷的。在这段时间内,路希德的休息时间也一样在确实地流逝。当然,也包含了可以让他躲入厕所稍作休憩的时间。
[很遗憾,三点的钟声快要响起咯,陛下。三点之后,从恩帕利亚回来的所罗门.索克大人就会前来晋见,摩拳擦掌地等待最热爱的陛下您喔。]
我仔细地正确说明主人的行程。虽然我从懂事时开始,手里握着的一直只有剑,但这几年来我也努力完成身为他的秘书官该做的任务。
[那个最热爱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为索克大人不知为何打从心底崇拜着陛下。]
过去曾试图陷害路希德的前宫廷主教所罗门.索克,对于赦免了一般来说应该要永久监禁的自己、还给予自己的能力高度评价的现任国王献上了深深的感谢。在那之后,他果敢地独自前往知名的贫瘠之地恩帕利亚,勤勉地努力开垦。由于他的努力,现在也有大批北部的农奴移居到恩帕利亚,甚至连适合当地土质而种下的浆果也开始能得到少量收成了。我认为这全部都是出于他对路希德的爱所带来的力量。
时刻的力量实在很伟大。它竟然能将憎恨转变为那么激烈而深刻的爱。
(拯救了我的大概也是路希德吧。)
我迅速穿过他身边,伸手推开门。时间步步逼近。稍后接见所罗门时,王妃梅莉露萝丝——也就是洁儿应该也会出席才对。
[王妃陛下已经在等您咯。要是迟到的话,您就会受到一如既往的挖苦攻击了。]
[呜喔!]
[如果您不想被挖苦的话,就请您快点吧。]
我催促着嘟嘟囔囔地像孩子般发牢骚的主人,同时感受到胸前的金色心脏在刻画着时间。
——这跟心脏的声音很像。
活动就等同于生存。既然如此,我就继续活动吧,直到动不了了为止。
——就是因为这股意念极其重要,所以声音才会相同呀!
——为什么?
——因为会得到救赎呀!
女人这种生物,说真的,实在难以理解。
稍微搞错应对的方式她们就会生气,而且一下子就会哭。既爱浪费钱,又很在意特殊节日,要是随便应付,她们就会闹着别扭说[你根本不是真心的]。老实讲,没有比她们更烦人的生物了。
若要为了讨无聊女子的欢心而反复阿谀奉承、大拍马屁,干脆每天打仗还比较轻松。
他——路希德甚至会有这种想法。
然而,这个世界神圣的自然定理让男人无法无视女人。女人就算无视男人也能多子多孙,反过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正因为如此,世界上的男人们才会前赴后继地挺身挑战,对抗[究竟要怎么做,女人的心情才会变好]这个世界上最大且独一无二的谜题。
[好了好了,陛下,赌博庆典已经结束了。不要一直无精打采的,请快点进行工作。再这样下去,纸的重量就要把地板压垮。]
他能干的秘书官一边盯着自己的注册商标——也就是系有粗锁链的精密怀表,一边毫不容情地催促着路希德。
[赌博庆典]是艾兹森夏季的一大全民节庆。在这个每年从夏至时分起持续一个月的庆典期间,人们会过着仿佛工作于游玩的时间颠倒的生活。绝大多数公家机关都会休假,而身为一国首长的国王等人的工作量也会锐减。拜此之赐,在面临各式各样的问题的同时,路希德才得以充分享受赌博庆典。
然而,休息当然也会造就随之而来的苦果。在赌博庆典结束后的现在,累积了一整个月份的工作涌到了他面前。
路希德已经大约被软禁在这间执务室里三天了,这是由他优秀的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男爵所为。
(啊啊,为什么文件这种东西,读一读就会让人想睡呢…里面明明就没有加入睡眠成分。)
路希德一头趴到在堆叠成山的文件间。文件山在这一瞬间猛烈晃动起来,马修斯立刻伸手扶住,要是一国之君被羊皮纸对称的文件之山压死,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我才没有无精打采,我现在正在思考重大的问题。]
[请别骗人,在这里的所有文件我跟王妃殿下都看过了一次了,而且也没有会让你停下手边动作的陈情跟悬案吧]
就连这些都还只是一半而已。马修斯这么说完,又把一叠羊皮纸堆到办公桌上。
根据马修斯所言,送到这里的文件似乎已经全都经过妻子的分类,让路希德只要签名就好。
一般来说,一国的王妃是不可以比国王早一步审理文件、下达指令的。然而路希德与妻子.帕尔梅尼亚的第一公主梅莉露萝丝——的替身洁拉萝姊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一国之君与其妻子的领域。
她那有如恶魔般精明的智慧,已经成为路希德治理国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当然,即便在这个圣.安琪莉城中,也只有极少数的一小部分亲信知道她有参与政治决策。洁儿完全如同一道影子,默默在日常生活中伴随路希德左右,唯有发生什么问题时,她才会提出具体的想法。
(洁儿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路希德想象着洁儿露出跟自己一样的恶魔般的神情,跟陈情书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在内心发出叹息。也或许她正窝在她那个北塔的实验室里,埋头研发就连在所罗门.索克所前往的北方荒地也有可能收成的新品种作物。
(那家伙肯定又会弄得满身泥泞,穿着像农妇一样的装扮拨弄着泥土,忘了自己身为艾兹森王妃的身份……她明明是公主的替身,也是我的……妻子啊。)
为什么呢?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他就会莫名感到焦躁。至今为止,他虽然曾觉得她紧迫盯人地拼命辅佐自己的样子很烦人,但他明明从来都不曾感到如此不满足……
我为什么会如此焦虑?最近只要思考洁儿的事情,不知为何就会觉得心脏好像稍微偏离了固定位置般,有种放心不下的感受。
[你就多疼爱我一点啊!]
那是在历尽千辛万苦于南塞继承问题上得胜后,路希德向她坦白硬要参加比武大赛的理由时,洁儿脱口而出的要求。
而且路希德还回应说:
[我会努力。]
他跟她做了这个约定。既然都亲口说出了这句话,他就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当然也很想努力。即便有名无实,他们两人还是不折不扣的夫妻。他很想实现妻子的愿望,这应该不是什么怪事情才对。
可是……
(她说疼爱……疼爱是指什么意思啦!)
路希德再度烦恼地抱头苦思。问题在于洁儿究竟是抱着什么的意图,才会说出那样的要求。
路希德并非未经人事,也知道[疼爱]这个词有时候也包含着那方面的意思。应该说,他目前想得到的,只有那方面意义的疼爱方式。
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个洁儿不可能会期望自己做那种事情。虽说是夫妻,但是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任何与正常夫妻类似的行为。因此,洁儿所说的疼爱跟普通男女之间的疼爱完全搭不上边。
(疼爱……疼爱是什么意思啊?我到底该做什么,才算得上疼爱她啊?)
他不懂。他根本、完全、想象不出来。
还是说,她真的要路希德给予她那种意义上的疼爱……难不成就是这么回事吗?她要跟我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
(不、不对,开什么玩笑!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唯独那家伙是绝不可能这么想的。)
往桌上猛力锤了一拳后,路希德用力摇头。
不对。应该不太可能。要是洁儿有这种想法,她就不会把一大堆爱妾介绍给身为丈夫的自己,或为了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私生子而到处奔走,甚至让卖笑女子伺候我沐浴,还在我神圣的厕所挂上春宫图,或是要我喝下泡着翻白眼的蛇尸的可疑液体。
那家伙并没有把我视为那方面的对象。她只不过是因为艾兹森急需得到继承人,但她自己却又不能帮我生下孩子,所以才会像个娼馆老板娘一样,想帮我找个女人。
这一点也让我烦躁不已,有种仿佛肋骨突然变窄般的郁闷感。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大声打断她的话语,或是逃离现场。最近我总是重复着这样的行为。
(我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啊。)
接着,他突然这样想:
(还是说,其他的夫妻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烦恼呢?其他的……)
路希德悄悄抬头,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路希德的呼唤,马修斯也带着满脸的讶异表情看向他。
[啊,呃,那个……]
他没有深入地询问过,不过马修斯过去好像有过妻女。虽然很遗憾,听说那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但如果这件事属实,那么他应该也是跟路希德一样,曾经为家庭感到烦恼才对。他是路希德重要的朋友,也是怀抱相同野心的共犯。就算无法对别人开口的问题,面对马修斯说不定就有办法商量。
(嗯?)
忽然间,察觉他脸上有异状的路希德止住了嘴。
[你脸颊上的伤口是怎么搞的?]
[哦,你说这个啊?]
[这不是什么问题。我不小心大意了点……]
路希德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别看马修斯这个模样,他原本可是身为[伊力卡的神兵]——法米玛司骑士团的斩骑士,而备受敬畏的男人。对方竟然能在这样的人身上留下伤口,路希德能想到的就只有马修斯在对手面前太过疏忽。
[你遭到歹徒袭击了吗?有报案吗?抓到歹徒……]
[啊,不,并不是这样。]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马修斯稍微放松眼角,说:
[是今天早上受的伤。]
[今天、早上?]
[呵呵。被叫醒的时候,我无意中惹那位小姐不高兴了。]
(小姐!)
看不见的大石头砸到路希德头上。这个发出[轰隆]一声的巨大冲击,让他忍不住语塞。
[什……你说这是常有的事,你……]
这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以及以他而言颇具风流味道的视线,这该不会、该不会意味着……
(马修斯有女人了!)
他仿佛看到古怪事物般,忍不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马修斯。
马修斯.索克森这个男人……总之就是个充满谜团的人物。就连已经跟他相交数年的路希德,也不是特别了解他的出身和过去。他所知道的只有马修斯过去隶属于被称为伊力卡神兵的法米玛司骑士团,曾经拥有高位僧侣才能获
赐的[斩骑士]称号。他本该一身维持单身, 拥有一位直传弟子,但他却有过妻女,而且他的妻女都已经过世。
——仔细想想,他身上有很多谜团。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神比现在还要阴郁得多。那是一对令人想忘都忘不了的眼眸。简直就像是死过一次,见识过那个世界一般。路希德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曾经那么想。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他们一起死里逃生,却诱因压倒性多数的敌人而受伤,做好或许无法活下去的觉悟时,他突兀地问起路希德想要什么?路希德在无意中回答了——
[我想要帕尔梅尼亚。]
其实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说[我想要梅莉露萝丝],然而发自内心深处被挤出来的真心话却是这一句。
——我就将它献给您吧。
他这么说。假如您能用上我这有如残烛般的生命,就请您尽管使用。但是请您答应我,您一定要让我看到您头戴上帕尔梅尼亚的芭比桑黛王冠的模样——
路希德依稀察觉到他如此憎恨帕尔梅尼亚的理由。这恐怕是因为他不惜舍弃所有地位与名誉来守护的妻女,被帕尔梅尼亚夺去了;也或许是被盘踞于帕尔梅尼亚这个国家的重要人物中的某人……
(这么说来,马修斯来艾兹森也快六年了。在这段期间,他身边完全没有过男女关系方面的传闻呢。)
在路希德回归时,一同来到艾兹森之后的马修斯,简直就像回到僧侣时代一样,过着禁欲克己的生活。当然,在他受封男爵后,路希德基于体统问题赐给他一栋房子,结果他还是连一个女佣都没有雇,一个人独居。
更奇怪的是,有一天在帮助了讨债人追逼、差点一起自杀的老夫妇时,马修斯竟然收留了他们,还把家里所有事务交给他们处理。因为他的工作是监督路希德,所以他几乎没有休假的时间。虽然路希德偶尔也会硬是要他休假,不过关于他是怎么度过假期这点倒是个谜。
长久以来,他的家里之所以连个女佣都没有,是因为他的伤口还没有痊愈的缘故吧?路希德是这么想的,所以仅止于提醒他[这样太不安全了,你至少要雇佣个男仆。]
这样的他,在早上起来时身边竟然会有女人,而且还好像惹恼了她,吃了一记耳光。从他说[这是常有的事]来看,他大概每天都会跟那个女人一起过夜吧?
在他心中,失去妻女的伤痛或者已经痊愈了。对路希德而言,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是……)
可是,这股复杂的感情,仿佛被丢下一般的寂寞思绪,以及被抢先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那个,你的……]
[您说提亚菈吗?]
看来马修斯的恋人叫提亚菈。
[这个嘛,她很可爱哦。最近不管是睡觉还是醒着,我都不知不觉地只想着她的事情,不小心就有可能妨碍到工作。]
马修斯这么说,并伸手掩着嘴。或许是因为一想到那位女子,他就无意识地绽放笑容了吧,马修斯露出了以他而言难得充满活力的表情。
总觉得有点火大。虽然内心的真心话是这样,不过要是他在此时表现出嫉妒的话,好歹算是一国之主的他将会威严扫地。
[喔、喔~你们好像打得火热啊。这个不是很好吗?有个人可以温暖你寂寥的被窝。]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内心的动摇,路希德装出从容的态度慢慢这么说。然而……
[是啊,很温暖喔。床很狭窄这点真不错呢。]
[……喔,是喔。]
竟然让他说出了这样无聊的恋爱情事!真是亏大了……路希德有些不甘心地反击:
[不过你的恋人还真是粗暴啊,竟然会抓你。]
[哎,因为我们睡在一起嘛,当然会受到一点小伤……跟某国的国王陛下可不一样。]
[呜、咳咳!]
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受到一记重击,路希德差点往前摔到在地。对于在神前立下誓言,却连同床共枕都做不到的他们来说,这是句正中要害的话语。
(不过这样说不定更刚好。)
既然现在马修斯跟新恋人处在蜜月期,他应该会一如字面所述地疼爱着她才对。
说到底,[疼爱]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面临这个路希德的人生中最大的谜题,比起抱头苦思,此时还是直接询问马修斯,参考他的做法比较好吧?
[马修斯……]
[是?]
[接下来我要问个有点奇怪的问题,你不要追问喔。]
[啊?]
[不要追问哦!]
带着不知为何似乎充满压逼感的强烈真挚态度,路希德瞪着马修斯。
[喔,那么,会是什么问题呢?]
[……你是怎么疼爱她的?]
空气仿佛在瞬间停止了流动。马修斯数度眨眼。
[啊?]
[那个,你很疼爱提亚菈吧?具体来说,你是怎么做的?要做什么事情,女人才会高兴?]
路希德努力将羞耻心塞进心中深处,如此询问。向其他人询问这种事情是男人之耻,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继续忽视洁儿的要求。
马修斯愣了一下说:
[怎么了吗,陛下?你也想得到提亚菈?]
[怎,怎么可能啊,我才不会抢走你的对象。而且我根本没见过她,哪有可能这么想啊!]
[也对呢。]
他沉思着用掌心抚摸着脸颊,说:
[我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哦。我一回家她就出来迎接,而我会为她大展厨艺。吃饱饭后,我们就一起泡澡洗干净身体,然后一起睡觉。就只是这样。]
这样的意思不就是说,马修斯只是单纯地过着忠于自身欲望的日子吗?
(根本无法作为参考!)
[啊,你刚才出现了奇怪的想法吧,陛下。]
[因为我想听的又不是这种糜烂的关系……]
[糜烂是什么意思啊?请问您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大人真是讨厌啊~~]
[那么我就告诉您,我实际上是怎么跟提亚菈共度,又是怎么疼爱她的秘诀吧。]
忽然间,他把脸凑到路希德耳边,叽叽咕咕地对他窃窃私语。
路希德老实地低着头聆听,但是就在下个瞬间——
[咦!]
听到这个太过出乎意料的建议,他就像离水的鱼一眼嘴巴一张一合,抬头看着马修斯。
[难道,疼爱就是要这样 做吗?]
[是的。]
马修斯自信满满地点头。
[也请陛下务必实行看看。疼爱就是从这一步开始。]
***
路希德得到马修斯传授的疼爱的精髓后,暗地里下了决心要实行的隔天。出乎意料地,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从早上动用整个右手签名的他,在已经处理过的文件中,发现了几个有必要与洁儿交换意见的悬案。这么说来,虽然他跟洁儿在早餐时谈论了一些工作的问题,但是有代替侍者在旁服侍的马修斯在,他怎么样都找不到可以实行疼爱的机会。
而且疼爱需要有适宜的地点。最适合的还是长椅之类的适合放松的空间,像早餐室那种充满繁文缛节的地方并不适合。
[我去见一下洁儿。]
[您要见王妃殿下?那么我也随您同行。]
马修斯这么说,也准备从椅子上站起身。
[不、不用了。]
[陛下?]
[其实我从早上开始,肚子就有点不舒服……]
马修斯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让路希德对于说谎感到有些许罪恶感,但他还是说:
[没、没什么,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是昨天晚上有点冷,肚子着凉了也说不定。我拿了胃药后就会回来。]
路希德装模作样地按着下腹,一边离开执务室后,他向为了戒备而跟在后面的近卫兵表示自己准备前往王妃的房间。要见这位虽说是冒牌货,但好歹也是自己妻子的王妃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不久,一位管事的侍女来引领他前往洁儿所在的地方。她说洁儿已经结束结束上午到医院慰问的行程,现在正在休息室批阅累积的文件。
虽然几乎所有公家机关在赌博庆典期间搜会休息,但在当夏季过后,艾兹森就会进入收成的时期。他们必须根据今年的收成情况修正税率,而且也有必要根据地方税收官的报告、外派至各国的大使们报告的他国状况……等等,必须批阅的文件堆积如山。
(这么说来,我还没把那份来自星格里欧骑士团的邀请函告诉洁儿啊……)
被带往国王夫妻休息室所在的右翼宫时,路希德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情。
他从意想不到的人手中,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拿到这份耐人寻味的邀请函。那个自称荷莉赫丝跟艾格尼夫.哈谢尔的二人组,并不是单纯的比武大赛参加者。
路希德猜想,他们说不定是假装成比
武大赛参加者,设法自然地接近自己,寻找交出那份邀请的时机。
他们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国王路希德,所以才会接近他呢?这一点路希德并不清楚。还是说,他们是到中途才注意到的呢?假如是后者的话,那八成是因为路克纳斯的缘故吧。
虽然他一直想着得快点告诉洁儿才行,但不知为何总是有其他该谈论的问题,让他迟迟无法提起这件事。现在说不定就是告诉她的好机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好像很在意赫丝。)
[陛下到这里来了?]
屋内传出洁儿的声音。
毫无预警地接到路希德将来探访的消息,让她一脸诧异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怎么会突然过来?今天下午不是会有地方官前来谒见吗?]
[啊、嗯。不会花很长时间,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路希德向随侍在洁儿身后的贴身女仆举起手,示意她们退下。她们马上踩着滑行步伐离开房间。
再度转身面向洁儿的他,注意到她正在做惊人的打扮。
(劳、劳动装!)
洁儿竟然穿着松垮垮的裤子,上半身则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夹衣,仅在腰间用绳子绑起,穿得像个农妇一样。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啊?你说这个啊?]
洁儿一脸泰然,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听说那个所罗门带来了可以在恩帕利亚种植的改良浆果苗,所以我就想我也要把我所收集到的、可在寒冷地带收成的根茎类种子拿给他。反正接下来就要跟他会面,我觉得再换一次衣服很费事,而且也对侍女们不好意思。]
[什么不好意思……这就是她们的工作,所以没关系啦。问题是……]
在抱怨之前,路希德就无奈地叹了口大气。与那有妖精般梦幻的外表完全相反,洁儿有着完全不重视外表的个性,这点路希德也很清楚。她对于穿着打扮这种事生疏到极点,让人无法想象她真的在花街安迪鲁长大,要是不管她的话,她甚至不会去化妆。总是挂在她脖子上的硕大蓝宝石似乎带有什么意义,所以她才会随身佩戴,但是除此之外她既不会想妆点自己,也不会说想要饰品。
路希德无意做个大男人主义的丈夫,并不会要求妻子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是一国的王妃穿着劳动装在王宫里闲晃也太夸张了。
(就是因为你不在意这种装扮,才会被旁人说闲话啊,洁儿。)
路希德看着似乎还带点泥土味的洁儿,内心感到焦虑。她不会化妆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非常多人不乐见此。就算去除这个因素,他们最近分房睡,因此还出现了[艾兹森的王妃是个熟知毒药与魔术的怪人]、{她是个无法执行王妃义务的石女}的恶意谣言。
他们不明白真正的洁儿,不知道她的价值并不在于那种会被外表或嗜好给左右的肤浅事物。实际上,洁儿至今好几次以她的智慧与机智救了路希德,而且现在她丰富的知识也成了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力量。
即使如此,她以王妃身份嫁进艾兹森已有三年。面对完全没有传出有喜迹象的王妃,周遭人渐渐着急起来。这是因为要是路希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万一,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就只有被幽禁在地下的黎戴斯。
路希德可以充分理解家臣们对洁儿的不满,但总不可能说出真相,告诉家臣洁儿是冒牌的王妃,不是帕尔梅尼亚的公主梅莉露萝丝;告诉家臣们他们不是货真价实的夫妻,完全只是一对假面夫妻……
(不过就是这样,也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路希德不想听他们说洁儿的坏话,更无法接受让她变成心浮气躁的家臣们发泄愤恨的目标。实际打扮起来的话,她是非常美丽的,至少不要窝在北塔里也不要下田,只要做个普通的王妃的话,这样人们就会崇拜她了吧。
[你不要再去北塔了。]
路希德以至今从未曾有过的强硬语调这么说。
[咦…]
[农田这种小问题,交给农夫就行了。比起这个,你再多花点心思妆扮吧,至少一天要换穿两套洋装]
如此突兀地受到丈夫意料之外的要求,洁儿露出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的表情。
[呃,路希德?]
[花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要订制新衣服不要好几年间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你以为裁缝侍女是为了什么才会呆在城堡里啊?]
[…你该不会是为了说这件事而来的吧?]
混杂着金银色的发丝就在眼前晃动,察觉到自己的脸被她在极近的距离之下盯着看,路希德知道自己的脸自然而然的发烫起来。
[不是,这是因为那个…]不知为何,光是意识到她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他就知道至今为止所感受到的情绪全被吹跑了。就连心底莫名地焦躁感也一样,一瞬间就从身体里消失了踪影。
相对的,他感受到了热度。脑中仿佛被放了一把火般变得通红。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这么说来,你的脸好像有点红呢]
[呜、哇——没事,我才没有发烧。别、别碰我]
发现她就要将手轻轻贴到自己的额头上时,路希德连忙拍开那只手。
(啊)
[啪]的一声,清脆的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困惑与不悦之情在洁儿的脸庞上覆上一层阴霾。
[啊,不是,那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担心你…]
[这个我明白,刚才是我不好]
出于超乎想象的动摇与紧张,路希德毫无意义的挥动着双手,明明深呼吸的好几次,空气却没有顺利进入肺部。
[然后呢,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啊,呃,所以说啊,我是来履行那个约定…]
[那个约定?]
[呃…嗯…]
不用说,自己当然是为了实践马修斯教导的“疼爱”秘诀而来的呃,但刚才为什么会扯到装扮之类的话题去啊?
不懂。我不懂。为什么在这个家伙的面前,我会紧张成这样啊?
(我说不出[我是来疼爱你的]这种话啊!)
果然还是太丢脸了!
[别、别管了,你现在马上去洗澡,然后把这身污泥洗掉,这个月内命人缝制十件新洋装。听懂了吗!]
怒吼似地抛下这句话后,路希德就如脱兔般逃离现场。
十年一度的赌博庆典结束后,北方国家艾兹森就开始忙碌地准备过冬。当干燥的土壤被风卷起,茶褐色的沙尘对洗衣妇们产生困扰的时期到来时,飞往南方的候鸟就会接连不断地来到以珍珠闻名的耶姆湖旁边。
虽然现在生活在都市的人变多了,不过艾兹森原本就是骑马民族建立的国家。于夏季期间前往草原的部族为了在城里度过冬天,陆陆续续回到全国各地的都市周遭,开始交易于夏季期间长大的马匹或羊毛。女人们会利用此时购买的羊毛,在冬季期间编制地毯或壁毯。
这些羊毛制品会成为嫁妆,女人们会把带到婆家的壁毯挂在石壁上,把地毯铺到地板上,进行过冬的准备,男人们则会卖掉在夏天时饲养的马匹,或是处理成在冬季食用的肉,女性们走在路上时,会在头上戴着被称为乌苏尔的毛帽,怠于准备的人恐怕可能就见不到下一次的春天了吧,北方的冬天就是这么残酷又大张旗鼓的到来。
[即使如此,帕鲁耶姆也已经算是温暖喔,跟恩帕利亚荒原比起来,两者之间的差别有如夏季跟冬季。]
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应路希德的要求前往恩帕利亚荒原赴任,刚回到首都报告的所罗门?索克。
在这个艾兹森国王所居住的城堡——圣?安琪莉城中,每周一跟周四下午都会安排在接见地方官。这天来到国王夫妻齐聚的谒见厅的人,是前往艾兹森国土中几乎未经开垦的土地?恩帕利亚的所罗门。
所罗门?索克原本是个罪人,他曾跟五城市伯爵托尔曼德?礼思齐的女儿勾结,绑架并意图谋杀害王妃梅莉露罗丝。此外还轻率地煽动南部贵族,歧途反叛国家。但是现在这些罪行已经得到国王原谅,并派遣他前往了恩帕利亚地方。
现在于国王夫妻眼前,放着一个小盆栽。即便是在这个即将迎来冬天的时期,这株小小的果苗依然陆续吐出茂密嫩叶,试图继续往上生长。
[以我调查的结果,东方大陆似乎有与这种寒带浆果类似的植物自然生长,恩帕利亚有着广大的土地,因此只要生产量增加,这样就也能造酒了,为了学习加工的方式,我接下来想派人前往东方。]
所罗门一脸得意的说道。
听他这么说,路希德就盯着那株树苗说:
[哦,这就是那时候的芽啊,我没看过这种树呢。]
[叶子的表面覆有无数个像小刺的构造,听说这是为了防止受到鸟类啄食。在寒冬期间,被坚硬表皮覆盖的数根藤蔓会像辫子一样交叠,制造出粗大的树干,它的收成期虽然是秋天,不过听说若等到入冬前再收成,水分会变少,可以收成到甘甜的果实。]
路希德催促似的望着洁儿。
[要是这个能在恩帕利亚蔓延开来,艾兹森应该就会变得更加富裕。对吧,洁儿。]
[是呀。]
洁儿诚心感到钦佩的对他说:
[那时候你在中庭弄得满身粪便也有价值了呢,路希德。]
[…不要说我满身粪便。]
实际上,要不是当时有只灰色斑鸫在庭院里便溺的话,洁儿等人大概还窝在那个北塔里,不断为因为火山作用造成的酸性土壤这种难度最高的土地,寻找能够种植的植物吧,他们真的好运。每当有这种幸运发生时,洁儿就忍不住会觉得路希德果然不是凡人,仿佛受到幸运之神宠爱一般。
[毕竟我国艾兹森并没有了不起的特产,而且羊毛也输给艾琳沃德的产品,我一直希望至少要拥有像是帕尔梅尼亚的瑟利香皂,波利西亚橄榄等等,这类会被人说是价值等同金币的产物啊。]
[这种恩帕利亚浆果很快就会达成您的要求;]
所罗门充满了自信与自傲,因而两眼闪闪发光的说:
[恕我冒昧,在下所罗门?索克若是为了国王陛下,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将那个辽阔的荒原改造成富饶的丰收之地给您看,我会让恩帕利亚的岩石全都转为金子,作为支持路希德国王陛下光辉治世的原动力!]
[啊、呃、嗯,我很期待…]
面对所罗门太过炽热的视线,就连路希德也稍微有点却步。
(所罗门依旧很爱路希德嫩。)
洁儿藏在以染色的鹬尾制成的扇子背后,偷偷叹了口气。
在那个[成为我的人吧]的问题发言后,完全迷上路希德的所罗门为了开垦位于艾兹森北部、一片荒凉的恩帕利亚高地而移居到该地。在北荒之地与帕鲁耶姆间勤奋往返的同时,还靠自己认真整理好开垦报告,。随着厚厚一叠情书一起送过来。最近由于对路希德的爱太过强烈,她不只负责开垦,还插手北方的治水工作,不仅与艾兹森政府少有接触的小部族谈判,还顺手替路希德处理掉难以管辖的腐败地方官员,展现出惊人的能干手腕。
在这次回都时,他还带着至今一直不愿与路希德有联系的少数部族的代表同行,。因此路希德特别赐予他感谢的话语,受到最爱的呃主人热烈致谢,所罗门变得更加振奋,听说她打算在王都大量购买大炮带回去,看到他这个模样,实在让人搞不懂他究竟是去北方开垦还是要去征讨各部族。
不过他确实很了不起,洁儿对此感到敬佩。
(能让那个乖僻的刻薄鬼所罗门如此神魂颠倒的路希德,实在是…)
[陛下钓男人的功力也锻炼的越来越高明了呢。]
回应洁儿这番调侃的,是长期以来以路希德秘书官的身份随侍在侧的马修斯.索亚森男爵
[受不了,他那张爱情骗子般的脸孔也太耀眼了,我突然想起一段往事喔。以前我们前往现在的四龙骑士团村落时,我明明说过这样太鲁莽,他却还是要只身闯入,将结果转瞬间就大受欢迎。]
他感慨的望向远方。
[王妃殿下,要是不看紧你的丈夫,或许会很危险哦,再怎么说,他的魅力值都太过惊人。现在或许又有哪个男人上钩了呢。]
[原来如此,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吗?]
[……]
他若无其事的把玩起挂在胸前的怀表,这可以算是他的注册商标,是凡希坦出产的黄金怀表,采取只要上了发条,指针就会运转的设计,是相当难以取得的高级品。
那位所罗门从刚才开始,在谈话间完全无视王妃洁儿跟秘书官马修斯,他的眼中只看得到路希德一个人,除此之外的人他根本就看不上眼。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对、对了,所罗门,前阵子南塞公爵的事情受你帮助了。]
一味受到炽热视线注视的路希德,不知为何以求救的目光盯着洁儿跟马修斯这么说。
[您言重了,那点小事不足挂齿。]
所罗门稍微朝洁儿一督,。若要正确解说这道视线,它的意思大概就是[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吧。他厌恶路希德的妻子洁儿以及秘书官马修斯,这点已经是公开的事实。
[不管是什么样的难题,无论何时何事,只要是为了路希德陛下,管他是有一个或两个性喜男色的主教,十个或二十个渎职主教,一百个或两百个跟地方上的工匠收取贿赂的修道士,在下所罗门都会在让他们留下羞耻到想死的记忆后,以不会让他们胃穿孔的程度予以威胁。
(可怜的主教)
洁儿跟马修斯几乎同时叹气。毕竟所罗门的性格可是那副德性,从担任伊力卡主教的时代开始,他大概就把旁人的弱点当成财产一样掌握在手中了。然而为了在此之后推举艾兹森成为王国,接着再得到大国帕尔梅尼亚的这个野心,他们相当需要像他这样的人。
向许久未见的主人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能干与爱意后,所罗门恢复了谋略家的面孔说:
「不过,虽然设法解决了南塞的纷扰,但我国现在还留有棘手的问题。」
「你是指奥兹马尼亚的会议吧。」
洁儿朝路希德短促地点头。奥兹马尼亚的锡特王发起的「多拉罕会议」美其名是为了促进各国的和平与友好,还有讨论物资的流通量,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藉由奥兹马尼亚主持这种重要会议,巩固其在大陆西部的地位,这就是锡特王的策略。
要是这个多拉罕会议举行,就会形成对艾兹森不利的状况。因为艾兹森并不是个王国。虽然现在领土在逐渐扩张,势力慢慢增长,然而国主路希德只是个公国之主,而非王国之主。
假如艾兹森没有受邀参加这场会议,就等于遭到奥兹马尼亚向全世界清楚明雷艾兹森是个二流国家。
「据我所闻,各国派去参加会议的大使,必须是奥兹马尼亚的王妃候选人。」
所罗门瞇起宛如冰冷蓝玻璃的眼睛低语:
「这的确很像那个低能又低俗的奥兹马尼亚王想得出的主意啊。不过,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能把大使聚集起来的吸引力,才会使出召开会议这种耍小聪明的手段。」
他的话语中伴随着有如尖锐玻璃碎片般的危险气息。路希德说:
「奥兹马尼亚的欧斯王子对我说,他想让黎戴斯迎娶布隆杰的王女,所以要我把黎戴斯送去参加会议。那些家伙打算藉由释出黎戴斯,在艾兹森国内撒下内乱的火种。」
「要是我们没有让黎戴斯殿下出席会议呢?」
面对洁儿的提问,路希德苦涩地说:
「到时候,他们大概会把艾兹森排除在会议之外吧。藉由把艾兹森当成二流国家来对待,扼杀我们升格成王国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难题呢。」
马修斯轻轻摇头。
他们不可能把黎戴斯从牢里放出来,让他担任奥兹马尼亚大使。话虽如此,艾兹森拒绝这个要求后,国内也没有可以取而代之派遣前往的王族。如果无法参加会议,就无法升格为王国。
至于为什么路希德等人会认为现在是提升国格的好时机,是因为伊力卡的法王才刚交接。在这种时期,法王为了到各国亮相,以及构筑友好的关系,常常会挥霍名为恩宠的特权。艾兹森若要请求法王准许升格为王国,现在正是绝佳的时期。
但是,假如错失这次机会,他们就必须再花费长久的时间打基础。这样一来距离野心实现的日子又变得更遥远。
「我有一个方案。」
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所罗门突然出声这么说。
「是什么?你说说看吧。」
「简单来说,只要让会议无法举行就行了;或者是在会议开始前,得到向法王请求升格为王国的机会就行了;又或者——」
几乎没有颜色的薄唇上,出现了冷淡的笑意。
「让全世界看到艾兹森的地位高于奥兹马尼亚就好了。」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
路希德不由得从王座上站起。
[办得到。]
[究竟要怎么做?对方好歹是个王国哦]
[就是要恭请法王到此初次巡幸。]
洁儿不禁与路希德面面相觑。所谓的初次巡幸,就是法王就任后,首次访问以安卡里恩星教为国教的国家。大抵说来,多半是由法王担任枢机的时期,哪个国家为他提供强大后援来决定。新法王温里哥二世担任枢机的时期并不长,而且他也以没有接受特定国家后援一事闻名,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可说是接下来才会决定。
所罗门真不愧曾被选为宫廷主教,他与教会有关的政治能力也很优秀,洁儿心里这么想着。
「不过我记得……奥兹马尼亚也已经提出邀请新法王前往巡幸的申请了。这是为了让会议锦上添花吧」
马修斯插嘴说。洁儿留神看向他。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她听说马修斯以前也曾经跟教会有关联。
「正因为如此,假如我们打败奥兹马尼亚,让法王选择我国作为初次巡幸地点的话,就等于得到升格为王
国的保证了。」
「……原来如此。」
「可是真的做得到这种事吗?对手可是那个奥兹马尼亚喔」
路希德狐疑地歪过头。他的疑惑很理所当然。新法王没有理由特地摒除身为正规王国的奥兹马尼亚,选择艾兹森这个不足为道的小公国作为巡幸地点。
「如果没有理由的话,创造出来就好了。」
所罗门充满自信地靠在椅背上,说:
「我听说新法王是个十分正派且重情义的人物。听说年纪尚轻的他之所以会获选为法王,也是因为有个强大的教会内部势力在支持他。」
「教会内部势力?」
「帝迪耶?卡裴兰枢机长。也就是显赫的卡裴兰家族。」
此时,洁儿感觉到随侍于自己身旁的马修斯肩膀忽然一晃。
(马修斯……?)
她抬起视线看向他。但是看到的就只有总是如影子般跟随着路希德,能干且冷静的秘书官的面孔。
(是我看错了吗?可是他看起来确实对帝迪耶这个名字起了反应……)
「卡裴兰家是代代法王辈出的教会界名门。即使在这之中,现任当家的帝迪耶也是名列前茅的能人,在教会中的负面传闻源源不绝。他长期争夺下任法王之位,但是听说由于他将他的政敌—枢机司鲁?罗凯那巴德斗到垮台时的手段太过露骨,所以才会退出这次的法王选举。
而他为了抹除对自己不利的负面形象而推举的人选,就是新法王雷纳特?温里哥。」
她对司鲁?罗凯那巴德的名字有印象。这是她无法忘怀、由自己亲手逼进死路的路希德表姐——雅薇赛娜的生父,原来在雅薇赛娜暗地里意图杀害路希德的行动背后,相隔遥远的伊力卡竟也因法王之位发生了这样的阴谋。
「被评价为清廉的新法王也跟他的形象一样,是个完全不吃政治、交易、贿赂这一套的认
真耿直之人。若要让他选择艾兹森而非奥兹马尼亚,只要从这一方面进攻即可。艾兹森只要做
出奥兹马尼亚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就好了喔。」
「你是说……!」
洁儿焦急地向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所罗门提出异议:
「可是所罗门,索克,这个赌注的风险太大了。」
「政治就如同赌博。而且我们得尽早消灭国王陛下的弱点才行。再这样拖下去,反而会徒
增风险。」
「……!」
这是个一针见血的批判。洁儿忍不住紧咬住唇,陷入沉默。洁儿知道所罗门现在打算向路希德提出什么样的建议,这是因为她以前也曾经考虑过同样的事情。但是,当时她因为觉得做不到而打消了这个念头。更重要的是,体谅到路希德心中的戚受后,这个决定就有如用小刀剖开他的心一股,她根本做不到。
然而所罗门却准备要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路希德的愿望。
「……怎么了?说下去啊,所罗门。」
洁儿用力深呼吸。她可以想见路希德下一个瞬间会爆发的惊异与愤怒。
「那么,请恕我冒昧禀告。要靠大赦。」
「……大赦?」
所谓的「口无遮拦」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所罗门干脆利落地说出「那句话」——
「就是要将黎戴斯?穆里,叉兹森放出监牢,让他恢复王弟身分。」
「荒谬透顶!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砰」的一声,路希德的脚踹向走廊的柱子。由于他粗暴的举动,堆积的枯叶四处飞敖。
这个中庭当然也有安排清扫人员,但是现在这种季节,不管再怎么扫都会有枯叶不断堆积,想必走廊转眼间就会被茶色地毯彻底掩埋吧。
洁儿慌慌张张地追在丝毫不肯停下脚步,就这样飞快往前走去的丈夫身后。
「等一下,路希德!」
「为什么我非得把黎戴斯从牢里放出来不可啊?而且还是以王弟的身分!这不就表示那家伙将继承我的王位吗!」
「可是所罗门的建议具有莫大的价值啊,路希德。」
洁儿气喘吁吁地慌忙追着他。她不能让他在这样暴怒的状态下,前往别的谒见场合。
「哪有什么价值啊!」
「请你好好思考一下。新法王是打着清廉招牌的耿直人物,而奥兹马尼亚王想向他推销自
己。可是,他有个巨大的污点。」
「污点?」
「是的。锡特王谋杀了亲兄。」
路希德的脸怱地僵住了。洁儿确信揍下来的话语对他而言将是一剂效力过强的猛药。他闭口不语了好一阵子后,主动开口说:
「……所以才要我原谅黎戴斯吗?」
「要是向法王展现你是个心胸宽大的兄长,就足以跟奥兹马尼亚王对抗。而且,我们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幽禁着黎戴斯殿下。」
「为什么不能!」
「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他是陛下最大的弱点。」
那个瞬间,路希德彷佛被什么刺穿似地皱起脸。洁儿为了平复急促的呼吸,沉默了好一阵
子后才开口说话。因为她从现场的气氛中察觉,路希德愿意好好倾听自己的话语了。
「就算我们能脱离这个困境,也一定会有想利用黎戴斯殿下的鼠辈出现。如果继续放任弱
点不管,总有一天会变成致命伤。比趄这种结果,此时更该把黎戴斯殿下运用在政治方面,让他发挥作用。照理说,新法王必定会选择艾兹森作为巡幸地点才对。」
「……要是他没有呢?把黎戴斯放出监牢的话,这种状况或许会遭到利用。那家伙会得到
王位继承权。假如……」
「到时候,我会阻止他。」
闻言,他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洁儿。
「啊?怎么阻止?」
「——我会杀掉他。」
他一脸震惊地凝视着洁儿。对于自己竟会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一事,洁儿也感到困惑,但她依然继续说道:
「假使他会成为你的阻碍,我就算用这条性命来交换,也会解决掉那位殿下。总会有办法的。我也可以便他看起来像是自然病死……」
「……喂。」
「没问题的,过去我可是连雅薇赛娜殿下都杀掉了。只要是为了你,我可以对任何人痛下杀手,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再踌躇不前了。这种肮脏的工作就由我——」
「别说了!」
路希德突然发出怒吼。洁儿仿佛被雷打中一样僵硬住了。至今为止,她从未听过他发出这么强烈而沉重的声音。
「别说了,妳不准做那种事。妳不用这么做……」
「路希德?」
她的手被用力一扯,当洁儿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被他一手抱住。
「我之前说的话,妳都忘记了吗?妳不用做这种事。妳不是我的影子。我并不想让妳做这种事。」
他的手指用力揪住自己背后的布料。洁儿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枯木。在这么巨大而强硬的力量面前,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脆弱无力。
「我不想让妳苦恼。别再说什么……杀不杀之类的话。不要贬低自己。麻烦的问题就交给马修斯跟所罗门就好了!」
「路希德?」
「也不要再制造毒药了。绝对不准。我不想让妳去做危险的事情。什么都别做。妳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所以——待在我身边。」
他的热忱化作滚烫的呼吸,传达到了洁儿耳边。洁儿有些呆愣地听着这些话语。
(可是,路希德,除了这点小事以外,我无法帮上你的忙。我并不是梅莉露萝丝,也不是帕尔梅尼亚的公主。我无法成为你的心灵避风港。)
与拥抱的强烈力道成反比,洁儿戚觉到自己的心渐渐凉了下来,逐渐崩毁。
[这个月内去订制十件新洋装。不要做这种不象样的打扮。]
的确,今天路希德不惜特地在政务之中挪出时间,前来向自己提出这项忠告。这表示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他的重担,以致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可是我不是真正的公主,没办法为你生下孩子。而这种有如木偶般的身体,也无法成为你每日消愁解闷的对象。所以我至今都一直为你的野心提供自己仅有的智慧……要是不这么做,我就无法成为对你而言必要的存在。
然而你现在却要我什么都别做吗?要我别制造毒药,别试毒,也不要我成为你谈论政略的对象。你说我只要妆扮华美地待在你身边就好……
这表示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路希德不再需要我了吗?)
依然一手抱着僵硬的洁儿,路希德压低声音说:
「黎戴斯的问题我已经明白了。下午的预定行程结束后,今晚我会冷静下来思考。我要去马修斯家里一趟。」
「我、知道了……」
洁儿慢慢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路希德身边。她有种错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他的温度一同远去了。
「我什么、都不会做。黎戴斯殿下的问题,就交给陛下来处理。」
「嗯。」
「请慢走。」
路希德微微一笑,接着再度在长廊上迈步走向执务室的方向。
——真是奇怪。
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出那种话呢?
(对喔。他刚才要我交给所罗门去办,所以他才会这么说。至今跟我谈论的事情,以后都可以跟所罗门讨论。)
她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人们会像现在这样聚集到他身边。路希德就是具有这么强烈的魅力与领袖气质。因为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是个体内存在着光之剑的男人。正因为如此,洁儿才会想帮上路希德的忙,哪怕是以试毒者或是御医的身分都无所谓。
即便是现在,洁儿依然时常梦到那一幕——在那个赌博庆典的竞技场中,路希德将路克纳斯高举到空中,立于众多观众的欢呼声之中的身影。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一直注视着被光芒环绕的他。
然而,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吗?
「王妃殿下——南塞公爵夫妇已莅临会客听。」
身后传来了莉莉卡略带犹豫的声音。洁儿依然低垂着头,转过身去。
「我知道了。」
她朝着与路希德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绢鞋底下的枯叶,被踩踏出清脆的声响。
「能招待主君到自己家里共进晚餐,对臣子而言或许是种至上的光荣。」
……公认的艾兹森国王第一家臣马修斯,索亚森男爵阁下,将装有葡萄酒的瓮跟素烧高脚杯「咚」的一声放在主人面前,并这么说;
「不过既然您要登门造访,能麻烦您事先说一声吗,陛下?」
「为什么啦?」
「因为正如您所见,我家什么都没有喔。」
路希德嫌麻烦似地睁开一只眼,朝四周飞快一扫。一如马修斯所说,不管他怎么找,都看不到跟男爵家的房子相衬的家具或装饰品。不止如此,屋里根本是空空荡荡的,连一张壁毯都没有挂,顶多就只有一张铺有软垫的长椅跟桌子坐镇在靠窗处而已。
一言以蔽之,就是家徒四壁。光用这四个字就足以形容。
「你有的就只有酒吗?真是寂寞的人生啊,马修斯。小偷跑进来的话,他会吓到喔。」
「其实已经被闯空门好几次了,不过没有任何东西被偷。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得出来啊。快找个住宿的佣人啦,至少要找个人帮你做饭。为什么这栋房子里连个管家都没有啊?」
明明是自己擅自登门造访,路希德却厚脸皮地唠叨个不停。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你有托一对老夫妇看管这栋房子吗?」
「他们并没有住在这里喔。我是请他们通勤来工作,因为他们说这样也没关系。」
路希德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这里之前是两城市审议官的宅邸,是栋占地很广的气派建筑,据马修斯所说,这里到处都有着似乎是前屋主所爱好的伊瑟洛风格的中庭、豪华的蒸气浴池等等。不过很遗憾,现在的主人对住家漠不关心,因此美丽的喷水池已干涧,庭院里杂草丛生。光靠那对老夫妻两个人,或许还是无法顾及庭院。
要是他结婚的话,是否会有所改变呢?假如那个叫提亚菈的女人能跟马修斯再婚生子,这个家就会变得更有朝气吧。炉灶里会生起火,府房中充满生活的气息,孩子的声音与因人的肌肤而温暖起来的空气,应该会为他填满这个空荡荡的空间。
(对喔。那样的话,马修斯就会一直待在这里……)
即使对帕尔梅尼亚的复仇结束后,他还是会回到妻儿的身边。换言之,就是路希德的身边。
(要是那样就好了,真的。)
或许是因为在这种时候的缘故吧。他不禁祈祷马修斯那位与他素不相识的恋人能把他长久地、牢牢地留在这里。
有个声音「滴答、滴答」作响,是从马修斯胸前传来的。那是他爱用的金怀表的声音。唯有这个声响,为这个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空荡荡空间带来生活的声音。
「今天你那位提亚菈没有来呢。」
路希德故作自然地如此开口。
「陛下?」
「……我很庆幸你有了这样的对象。你啊,即使来到艾兹森后,至今也依然没有接近过任何人对吧?住进这里之前,你几乎都住在城堡里,明明都获封爵位了,却还会替我守夜。
如果你真的有对象,那么君主就该负责安排臣子的婚事。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而且在艾兹森立下许多功劳。就算你是外国人,照理说也差不多可以在这瑞安定下来了吧。我一直这么想,但就是难以向你提起。」
「…………」
稍微睁大眼后,马修斯闭上了眼睛,眼中的紧绷彷佛倏然溶去一般。当心声即将流泄而出
时,他总是会像这样在心中拣选该说的话。
「总觉得我好像让陛下有了多余的担忧呢。」
「马修斯?」
「我之所以至今都没有接近过别人,并不是因为我还封闭着心灵。」
他这么说,但又马上微微摇头。
「不,或许我果然是在避开他人也说不定。背负着剑生活的时间太过漫长,在失去剑之后,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立足。过去我就有如一个狂人,即便拥有妻女,我无法忘怀的仍然只有那个重量……」
路希德试着在自己心中重现闭着眼的马修斯注视的事物。
那把唯有伊力卡的神兵获准持有、比人还高的长剑,他只看过一次。他们只会收一位弟子,因此那把剑会由师父传承到弟子手中,故骑士团的人数绝对不会轻易增加。
马修斯放弃了那把剑。同时也放弃了他背负至今的宿命。
「……即使如此,时间女神或许还是将慈悲赐予我了。虽然无法忘怀,但会变得淡薄。我也不用每天都闻到血腥味。光是这样,我就可以算是,活得很好了吧。」
「每天闻到血腥味……?」
「陛下您或许不知道,担纲圣职的骑士都会亲自张罗每天送入自己口中的食物。不过地位更高的圣职者绝对不会吃经过火炙的食物。传说这是在从前太古时期,人类反复做出焚烧世界这种愚蠢行为所留下的痕迹。不过骑士也不能不吃肉,因此作为修行的一环,我们会进入山里狩猎过活。因为有项教义提到,浑身浴血会使动物的生命力增加。」
路希德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在伊力卡——也就是安卡里恩星教中枢的那个半岛小国上,有人稀松平常地进行这样的行为……
「哎,话题稍微扯远了,不过我之所以不靠近他人,也是因为我在提防那些圣职者。就如同我从前曾说过的一样,我过去隶属于伊力卡某个有些麻烦的组织。虽然我在纪录上已经死亡,但难保哪天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还活着,并派遣刺客过来。尤其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他好像吃了一惊,下眼睑怱地绷紧。不过那抹惊愕也只有一瞬间,在他眨眼时就消失了,快得甚至让路希德觉得自己看错了。
「即使如此,来到艾兹森已过了数年,我遇到了众多圣职者们,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我也开始觉得一直维持单身很寂寞。就是在这种时候,与提亚菈相识的机会碰巧出现了。」
「这、这样啊……」
在吊灯的光芒下,坐在长椅上的马修斯背后拉出巨大的阴影。那庞大得就彷佛是他所背负的过去一般,让路希德心下一凛。或许是错觉吧?那道影子变得愈来愈大,彷佛想再度袭向马修斯背后。
这只是照明状况形成的错觉——他想如此说服自己。路希德慌了起来,决定改变话题。这个话题只会一个劲儿地刺激到马修斯背负的事物。
「对、对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正在为烛台添换新蜡烛的马修斯忽然抬起头。
「真稀奇呢。没想到陛下不是找王妃殿下,而是找我商量事情。」
「我还没跟她提这件事。应该说,我老是错过告诉她的时机。喏,就是关于荷莉赫丝跟艾尼的那件事。」
毕竟事关重大,路希德压低音量,身体前倾。
「你怎么想?到底为什么帕尔梅尼亚王御用的骑士团会送邀请函给我?」
「……这的确很奇怪呢。」
他把蜡烛盒收进柜子后,又将葡萄酒倒进空了许久的高脚杯中。
「我想得到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帕尔梅尼亚国王索尔塔克希望你这个女婿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他不能公开寻求你的帮助,所以就利用星格里欧骑士团。」
路希德短促地点头。
与赫丝等人出乎意料的接触后,路希德要马修斯详细调查帕尔梅尼亚现在的状况。当然,他有定期派遣视察官到外地巡查,也一直有接获大使的报告,但是光靠常驻人员还是忙不过来。
结果马修斯带来他意想不到的事实。现在帕尔梅尼亚的宫廷中,以王位继承人——也就是王太子——的选拔为中心,分裂成国王派与反国王派这两个派系。
名列王太子候选人的有两人。一个是霍克兰德的嘉斯托公
爵透鲁兹。他是霍克兰德王子韦斯利的孙子,同时也是独眼王米德雷德的养子——萨洛梅,帕沙?古兰维亚之妹的孙子。
另一人是索尔塔克的庶子——拜尔女公爵洁莉卡。这一位年方六岁,而且还是个女孩。
主张「虽说流有王室血脉,将他国王族迎为国王也未免太过荒唐」的护国派,以及主张「身为庶出之子且年纪尚幼的女王会成为国家的乱源」的大主教派的反复对立之中,国王本人至今依然还无法做出决定。而且索尔塔克还把原本从各个名门收养来继承王位的青年们,陆续从王太子候选人的位置上剔除,因而招来国内贵族的反戚。
在这种状况下,为王位继承者所恼的国王,有可能会把目光转向最心爱的女儿梅莉露萝丝的夫婿——艾兹森国王路希德身上。路希德本人虽然并没有流着帕尔梅尼亚王族的血脉,但只要哪一天他跟梅莉露萝丝的孩子诞生,就可以让那个孩子来继承王位。在这期间就由梅莉露萝丝即位,路希德成为摄政。就算索尔塔克王开始勾勒这样的蓝图也不足为奇。
「不过,那是建立在我娶的是梅莉露萝丝本人的前提上。」
路希德几乎一口气饮尽了倒进杯中的葡萄酒。
「从他把洁儿……把替身送过来这件事来看,索尔塔克王很明显轻视着艾兹森。事到如今还叫我帮忙他,这不是太不要脸了吗?」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这么做。」
「什么意思?」
「索尔塔克王无意让最心爱的女儿离开。正因为如此,才会让洁儿小姐作为替身嫁过来。然而状况恶化,国内的贵族开始对他心生厌烦了。对于扛着诸多负债,没有钱雇用佣兵团的索尔塔克王来说,艾兹森的四龙骑士团应该很有魅力吧。」
「哼,意思是说,我被选来当看门狗啊。」
「是的。而且是拿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公主当诱饵。」
路希德的头猛然一动。
「该不会……」
「索尔塔克王早就知道您看穿洁儿小姐是冒牌货喔。正因为如此,他才打算在你们亲生的孩子诞生前采取行动。他相信如果是现在的话,您的心应该还留在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公主身边。
但是他对您有愧在先,无法正面提起梅莉露萝丝公主的事情,而替身这件事恐怕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极度机密,因此他才会利用星格里欧骑士团……」
「原来如此啊。」
路希德面露不豫之色,鼻子发出哼声。
「意思是说,他坚信着要是把梅莉露萝丝跟帕尔梅尼亚的摄政之位垂挂在我眼前,我就会乐呵呵地冲过去——受不了,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粗暴地踹向桌子后,他吐出这句话。
「索尔塔克王到底在想什么?收了好几个养子,却又不让他们当王太子,接着又对外国的王子跟庶子不满意,不惜讨好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的丈夫,也想让梅莉露萝丝继承王位。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梅莉露萝丝?就连她的母亲希蕾妃原本也只是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啊。」
过去曾集索尔塔克王的宠爱于一身的爱妾玛丽?希蕾是梅莉露萝丝的亲生母亲,但她已经不在人世。 自此之后,因希蕾的死而哀叹的国王不管在多么盛大的仪式上都只穿黑衣,并把听说与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梅莉露萝丝关在后宫深处,绝不让她出现在任何人眼前。面对这个溺爱方式脱离常轨、女儿已到适婚年纪却迟迟不肯放手的国王,人们频频谣传他是个疯子哎,毕竟帕尔梅尼亚的王家中,偶尔就是会出现精神异常的人嘛……]
马修斯一边用小刀削着大块的咸起司,一边说:
「哎,这也不出推测的范围。素尔塔克王的真正意图现在依然是个谜。此外还有另一个可以想得到的可能性。」
「是什么?」
他灵巧地将剥好的核桃跟咸起司放到盘子上。这里明明没有半点居家气息,下酒菜看起来倒是准备十足。
「是星格里欧骑士团的反叛。」
「!」
他提出了十分惊人的假设。路希德一边以核桃中和口中起司的咸味,一边问:
「反叛?为了什么?」
「星格里欧骑士团正如它的历史所证明的一样,握有相当强大的兵权。这一点甚至导致历代帕尔梅尼亚国王即位的同时,必须依照传统运用智勇使骑士团服从于他。」
马修斯如此说明。
「要是我属于反国王派的话,我应该会试图把坐拥强大兵力的星格里欧骑士团拉到同一边吧。如您所知,索尔塔克王至今一次都没有挑战过星格里欧骑士团。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统帅权。当然,骑士团的干部应该也很烦恼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他们该跟随霍克兰德的王子呢?还是跟追随六岁的王女呢?」
还是说,要拥戴艾兹森的国王呢?——他用挑战性的语气说。
「假设骑士团选择了您,那么他们之所以会试着私下接触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他们想请您去挑战骑士团,要是您的能力受到所有团员认可,就把您奉为主人。」
「不过我是外国人喔。就算我是梅莉露萝丝的丈夫……」
「您有什么线索吗?有没有可能您认识的哪个人是骑士团的干部?」
「不,可是——」
路希德忽然屏息。一张怀念的面孔久违地浮现在脑中。
「是巴提斯塔?布兰。我还在艾斯帕尔达王宫的时候由他教导我剑术,当时他是骑士团的书记。我记得他现在应该是担任骑士团的顾问。」
假设那个男人判断路希德最适合登上王位,并向骑士团的干部如此建议的话,想鉴定他这个人的干部们会私下邀请路希德也是可以想见的。
「答案是哪一个?哪一个才是真相啊?」
粗鲁地撩起浏海后,路希德在长椅上仰躺下来。不能轻率地下判断。假如这是陷阱,那么也有可能一到达骑士团的根据地西克索斯,他就会立即遭到逮捕。然而如果真是因为后者的推测,不前往赴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得到强大骑士团支持的机会溜走。这是索尔塔克王的策略?还是星格里欧骑士团的专断独行?
「星格里欧骑士团啊……我还真想要呢。」
他这么说,流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马上去挑战。不过现在再怎么说,都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您是指所罗门的建议吧。解除黎戴斯殿下的幽禁,恭请新法王前来巡幸……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
马修斯将高脚杯稍微就口,然后说:
「以我国的竞争者来说,首先可以预期到的是奥兹马尼亚和凡希坦斯。不过奥兹马尼亚的锡特王是谋杀身为他亲兄长的前任国王,藉此坐上王位的人物,清高的温里哥二世应该不喜欢他吧?为了跟奥兹马尼亚拉开差距,让黎戴斯殿下恢复地位是个好提案。」
「凡希坦斯那边如何?我听说哈克朗王相当有才干。」
「的确,他用短短十年就把琉璃玻璃都市打造成一大工匠之都,这等手腕非比寻常。他擅长经济学,领导国土不广的凡希坦斯成了一流国家。就算说凡希坦斯是现在最具有活力的国家也不为过。可是……」
他用否定性的语词来连接下文。
「听说哈克朗王本人的嗜好让人有些不敢领教。」
「怎么,他跟那个镀金王一样性好男色吗?」
「不不不,才不是。是相反的。他无法对人类产生爱情。听说他极度厌恶人类,虽然在继承自他父王的华美玻璃宫中聚集了众多美女,他却连碰都不碰,四处搜罗珍禽异兽收进被称为
赏玩宫的宫殿,整天都在那里处理政务。宰相马克巴金好像被他称为狮子马克,宠爱的美女则被称为猫咪琪琪,彻底被当成宠物对待……」
我也不是很清楚。马修斯耸着肩说,两手朝天一摊。
「宠物?你是说首相吗?」
「我并没有实际看过,不过关于哈克朗王的怪异传闻源源不绝呢。即便如此,他还是受到国民爱戴,这都是拜他的人格与政治能力所赐吧。」
原来如此。路希德仰天叹息。的确很难想象身为正常人的新法王,会选择远离人群、只宠爱动物的国王。
「可恶,如果把黎戴斯放出来,艾兹森就能成为王国吗……!」
呻吟般的低语从路希德紧咬的齿缝间窜出来。他明白。这是绝佳的机会。新法王必定会赐下恩宠,以此作为刚上任的招呼。只要路希德提出请求,艾兹森就会被承认为王国吧。相反
的,假如错过这个机会,就很难再碰上向法王请求升格为王国的时机。
(可是,我要把黎戴斯放出监牢吗?放他出来好吗?就算再度赋予他生命,我也不会后悔吗……)
「很遗憾,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新法王一定得在最近选出巡幸地点。为此,大使最迟也必须在明后天从珀鲁耶姆出发。」
「我明白……」
他伸手扶住额头。有种脑袋发烫的感觉。头好重。面临重大决断时,他总是会像现在这
样,陷入彷佛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