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壁家的宅邸是一栋超乎想像的豪宅。
若说到哪里惊人,总之就是占地面积广阔到无法一眼从这头看到那头。而且奢侈的是,占地之中大半都是翠绿的日式庭园,这也相当惊人。
在那之中,从北到南依序是:
现代日式建筑「新馆」。
豪华的茶室风格建筑「主屋」。
仍留有大正浪漫风貌的两层楼式建筑「别馆」。
六座仓库耸立的「仓库区」。
然而,这些建筑却都融入日本庭园般伫立著。
这看起来已经不像是私人住宅,说像是超高级旅馆还比较恰当。
没想到琉璃子竟然是这种富家千金小姐……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下午。
我坐在如此惊人的真壁家主屋缘廊边,独自眺望宽广的日式庭园。
目前,小町在这块土地上失踪(迷路)当中。
而且那个臭小鬼,不知为何不接电话,不回简讯也不回LINE。
因此琉璃子去找小町,我就被扔在这里。
我不只很闲,还因为非常格格不入而坐立难安。
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才好?玩手机排遣时间也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就在这时,一只三毛猫突然从庭园树荫下出现。
我为了转换心情,于是先靠近那家伙,并试著去摸它娇小的头。
原本以为是第一次见面,它会因此逃跑,结果它突然发出呼噜声。之所以这么异常地亲人,应该是因为在琉璃子的宠爱下长大的缘故吧。
她说养了十七只猫,我本来还在想会是怎样的猫宅邸,但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是这个家,即便养一百只猫应该也没问题。前提是有确实教好它们如何上厕所。
我一边想著这件事,一边与猫玩。这时,身穿和服的女性──真壁翠──突然向我说话。
「──干支川同学,茶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自从她来探望我之后,这是我第一次与她面对面。
我从那时开始,就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但知道她是富贵人家的续弦之后,不知为何就理解了。你们全都很爱钱吧。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当面说出来,总之我以客套话回应。
「那我就不客气了,不好意思让您费心了。」
「别这么说,不必那么拘谨。如果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会很高兴的。」
「……好,谢谢您。」
总之我先适当地回答。然而住在三坪大小破公寓的我,根本不可能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那就请进屋吧。」
翠夫人说完后,就将面向庭园那间房的纸门陆续打开。
纸门另一边形成一间宽敞的大厅,那里已经备妥茶与点心。
我在她的邀请之下前往大厅并坐下。
……不过,我果然还是静不下心。
翠夫人坐在我对面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这间房很宽敞。太宽敞了。
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没有一一去数,但这间房大概有上百块榻榻米,墙上还排著年代久远的故人们遗照。
真壁家的历史究竟有多悠久啦!我登门拜访真的好吗?
嗯……?
我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一张遗照上。
还活著的琉璃子不知为何在照片中……乍看之下是如此,仔细一看就发现是别人。
「……与琉璃很像,对吧?」
翠夫人这么讲,露出略带哀伤的笑容。
「难道那个人就是葵夫人吗……?」
「哎呀,你已经连葵的事情都知道了吗?」
糟糕。
琉璃子曾交代我绝对不能将她在寻找葵夫人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因为琉璃子的个性是那样,所以她是在顾虑继母翠夫人。
然而,现在的状况就像是我主动说出:「你的继女找我商量亲生母亲的事情」一样。
我必须想办法瞒过去。
「……对不起,其实我之前对琉璃子学姊说过:『你的长相跟父母似乎不太像』。」
「喔,所以才会聊到葵吗。毕竟琉璃这孩子与葵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葵……?
这么说来,她从刚刚开始就省略了敬称,简直就像是老朋友似的。
「难道,翠夫人您与葵夫人认识吗?」
「哎呀,这部分你没听琉璃说呀。岂止认识,葵是我妹妹喔。」
「咦……?」
这是个让人意外的事实。
也就是说,翠夫人身为琉璃子的继母,同时在血缘上也是她的阿姨。
但若是这样,那她看起来实在年轻得令人难以置信。
既然是葵夫人的姊姊,那就算年轻也应该超过三十五岁,但她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多岁。这就是所谓的美魔女吗?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我始终无法相信葵不在了……我总认为她某天会突然回来,然后像没发生任何事般再度过著平稳的生活……」
翠夫人寂寞地仰望葵夫人的遗照这么说。她似乎非常难过。
但是,这句话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
「……但是,如果葵夫人回来,这个家里就有两位妻子了。」
我果断地问了难以询问的问题。结果她回答:
「到那时我就会退出。我其实也明白,我丈夫总司与琉璃最重视的还是葵。」
原本以为翠夫人会含糊其辞,但她却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这样的话,翠夫人您就……」
「没关系的,我是知道这点才代替葵的。只要我重视的人能幸福就好。」
翠夫人这么说完,脸上露出带著放弃与慈祥的平稳笑容。
真是个让人动容的故事……如果这是真心话。但是……
能够爽快地回答「会退出」,表示她若不是个「超级大好人」,就是个「确定真壁葵绝对不会回来的人物」。只会是其中之一。
如果是后者,就表示连这个人都有可能与失踪事件有关。
毕竟葵夫人不在之后能得到好处的人,大概只有她。
「……对不起,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别在意,我反而安心了。干支川同学是真的喜欢琉璃呢。」
「噗喔!」
我夸张地将茶喷了出来。
「你……你还好吗……?」
翠夫人俐落地用抹布擦掉洒出来的茶。但是……
「咳咳!咳咳、唔咳!一……一点都不好!刚才那个话题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啊,咳咳!」
「因……因为,你似乎真心为琉璃担心……」
「我……我只是习惯把想到的疑问立刻提出来……!」
「呵呵!那我就当成是这样吧,呵呵呵!」
唔……!原本想玩弄她,结果反而被玩弄了……!
看来我似乎拿琉璃子家族的女性没辙。这些家伙为什么全都如此美丽又善良啊。这样一来,抱著怀疑的我反而像是坏人。
我感到不好意思,为了将注意力从翠夫人身上移开,就拿一块茶点给来到缘廊边的三毛猫吃。结果……
喔,吃了吃了。原来猫也会吃茶点。
我才刚这么想,就传来喵呜──喵呜──的叫声,另外两只猫也来到了大厅。
什么嘛,你们也想吃吗?
我把茶点给了它们,它们就吃了起来。看来这些家伙平常就会要点心吃。
咦,呃……喂……?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又追加了五只。真的假的,我的点心……唔,是无所谓啦……
在我将茶点大放送之后,猫儿们更往我身上黏了过来。
你们啊,明明是猫,对人类的戒心却比我还低,这样对吗。
「噗嗤……干支川同学,你真的跟琉璃形容的一模一样。」
翠夫人笑了出来,嘻嘻地笑著。
「一模一样……?」
「那些孩子呀,除了琉璃之外都不会亲近别人喔,就算是我们家的人也是。」
「什么?」
我不禁直接反问。因为他们超黏人的啊。
「大概是曾经被拋弃,所以它们完全不相信人类,可是,偶尔也会出现像干支川同学这样的例外。他们只要看到这类人,就会这样不停地撒娇喔。这些孩子们一定知道谁是真正温柔的人。」
「……但我并不是温柔的好人耶。」
「呵呵!所以呀,你这种地方就跟琉璃形容的一模一样。平时不讨喜又冷淡,就算看见可爱的猫也不会微笑,但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善良又温柔。对吧,跟她讲的一样。」
「请别这样,符合的只有前半段而已。」
但是,八只猫挨在身边的时候讲这种话根本没魄力。我又不是弹涂鱼先生。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啊,琉璃她们好像回来了。干支川同学,刚才聊到葵如果回来的事,请对那孩子保密喔。」
翠夫人竖起食指,像恶作剧的小孩般眨了个眼。那副模样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多岁。真壁家将近四十岁的人都是怪物吗。
「──圭一同学,抱歉回来晚了……咦,哇啊!」
琉璃子一回来,猫群就一齐离开我身边,朝她黏过去。琉璃子穿的丝质洋装也因此一瞬间沾满猫毛。就算这样,她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笑容温柔地与猫咪们玩耍。
而她顺利带回来的小町也在她身后。她今天穿著蝙蝠袖上衣搭丹宁短裤,比穿制服时看起来年纪更小。如此适合「迷路的小孩」这个词的高中生也相当罕见吧。
「……所以,小町,你究竟去了哪里啊?」
「仓库里。」
「好,琉璃子,立刻打110报警。」
「学长,请别这么冲动,我只是去追可疑人士。」
「真巧,现在我面前正好也有个可疑人士。」
「真是巧,我面前也有。唔,学长,请你认真听。现在不是讲相声的时候。其实──」
她宣称的理由如下:
那是小町与我们走散之后立刻发生的事。
她似乎在新馆附近迷路了,然后正想打电话告诉琉璃子。
但就在这时,她面前出现一个可疑人物。
对方脸上戴著般若面具,身穿白衣,右手拿著刀刃长约30~40公分的大砍刀──
不管怎么看都是可疑人士。
但目睹之后,君临可疑人士生态金字塔顶端的小町这么想:
──总之先试著逮住对方吧。
这反应简直就像上学途中偶然发现独角仙的小学男生。
所以,小町就突然朝般若奋力冲过去。
事发突然,般若像脱兔般逃跑。
就画面来说,猎食者与被猎食者的关系完全颠倒过来了。但总之,午后的真壁家中就展开了这样一出奇妙的追逐戏码。
从跑步模样与体格来看,般若大概是女性。
脚程不慢也不快,速度普通。
相对于此,小町跑一百公尺的平均纪录好像在十三秒前后。以一个未隶属于运动社团的女孩子来说跑得相当快,逮住般若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是小町没有追上对方。
因为那个般若巧妙利用房屋与林木的死角隐藏身影,持续逃离小町。
然后,在狂奔的尾声,小町终于在仓库区附近跟丢了般若。
但对方不可能凭那种奔跑速度的差距甩开小町,所以一定还躲在附近。
小町这么想并调查仓库内部,结果却适得其反。
当她走到大约仓库中央的位置时,般若巧妙地从外侧把门关上,甚至还锁上了大锁。
「──所以,我就出不了仓库了。」
我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
这家伙干嘛在别人家里擅自进行可疑人士冠军争夺战啊!世人公认小矮人可以在别人家里擅自做的事,顶多也只有借东西之类的吧。
「学长,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刚刚一定在想失礼的事对吧。」
「……并没有。比起那种事,你若是看到可疑人物,应该先告诉我们或报警才对,自己去追那种人很危险啊。」
「我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会武术的。」
「就算这样,有谁会手无寸铁地单独去追拿著砍刀的人啊。呃,现在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琉璃子,翠夫人,请快点报警。」
最近也有许多盯上资产家的危险事件,我正经地认为应该立刻确保她们的人身安全。
……然而……
「呵呵!干支川同学,不要紧的,小町同学看到的只是『恶鬼』喔。」
翠夫人不知为何维持著平稳的笑容。
「恶鬼……?」
「对,其实今天在这个地区附近,举办了名为『雏森祭』的恶鬼祭典,所以青年团的成员们才会扮装成『恶鬼』在街上走动。」
「那么,小町看见的是那个青年团的……?」
「对,没错,我们家的仓库里也摆放了祭典使用的物品。那个扮般若的孩子是为了补充备用品才过来的。但我当时正好在这里准备茶,所以用对讲机通知对方,请对方自己进来拿。因为那孩子位在新馆玄关,从这里走过去要花十分钟。」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真壁家在新馆与主屋附近各自有专用的门与玄关。除此之外,还有备有客人专用停车场的西门,分别相隔了走路十分钟的距离。
这种配置乍看之下很豪华,其实是个一有客人造访就必须跑马拉松的构造。令人不由得心想,房屋太过宽敞也有点辛苦呢。
「……这样的话,最可疑的人果然还是小町。」
尽管我瞪著小町,但她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我是为了这个家的安全才追过去耶。」
「骗人,一半应该是因为好奇心吧。」
「没那回事,应该说有九成都是好奇心。」
「那我还是问问看剩下的一成是什么吧。」
「当然是对知识的探究心。」
小町大言不惭地说。我已经连吐槽都懒了。
「说起来,既然有理由就别跑,向我说清楚就好了吧。明明没做亏心事却逃跑,真是莫名其妙。而且还把我关在仓库里,真是太恶劣了。」
的确,关于这点,我觉得这家伙的话有道理。
但是,琉璃子却苦笑著安抚小町。
「小町同学,抱歉,我懂你的心情,但这次可以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那个扮恶鬼的人大概已经酩酊大醉了。」
「为什么你知道那种事?真壁学姊应该没有直接看到那个般若吧。」
「因为雏森祭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会让扮演恶鬼的人喝很多酒,所以扮恶鬼的年轻人若是不会喝酒,就会偶尔出现脱序行为。比方说发狂奋力推倒摊贩啦、随便进入别人家睡觉之类的,其他还有很多喔。」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豪爽的祭典。」
「嗯,所以,那个扮恶鬼的人大概是因为被追赶所以吓得逃跑,之后又为了报复,而凭著酒意将小町同学关进仓库。」
「唔……是这样吗……」
小町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但她暂时先退让了。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也有点在意。
就算是喝醉了,一般被追赶的话会逃吗?再说,酩酊大醉到无法做出正常判断的人,有办法四处奔逃吗?
「……我还是应该去接那个扮般若的孩子才对。小町同学,抱歉,让你留下可怕的回忆。」
翠夫人慎重地鞠躬,我看到之后阻止她。
「不,翠夫人不需要道歉,说起来,都是随便走散的小町不好。还有,我觉得留下可怕回忆的人不是这家伙,应该是青年团的人才对。」
仔细一想,我要是被这种凶暴的小矮人追赶应该也会逃。真是个轻微的恐怖故事。
「真没礼貌。我才没有走散,应该是学长你们从我身边走散才对吧。然后,我很可怕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是个梦幻的美少女吧。」
「你真的很会辩耶。」
我压抑著想从她头顶挥下拳头的冲动,用力拉扯小町的双颊。胡言乱语也要有限度。
「啊物哇,偶啊欸吼唔呼哇黑乙(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还给你。)。」
小町也用力回扯我的双颊,好痛。你究竟有多不愿服输啊,好痛。总之我们不断地互扯脸颊,痛死了。
翠夫人与琉璃子看著我们的模样,在一旁嘻嘻笑著。总觉得这边与那边很明显是不同的世界。这就是世人说的不平等社会吗。
「哇嘿黑偶望搜……!(快点给我放手……!)」
「欸哈望搜偶又望搜……!(学长放手我就放手……!)」
真壁家的午后非常和平。
*
摊贩的灯火并列著,将神社境内照得通明。
轻快的祭典乐声令人听来很愉快,路上的行人全都露出笑容。
当天,晚上八点过后。
我与小町在琉璃子带领之下,造访位于雏森山这座小山里的「雏森神社」。
现在在这里举办的就是之前提过的雏森祭。虽然是当地的小祭典,人群与摊贩数量却很多,可说是盛况空前。
仔细一看,神社境内的广场上有喝醉的般若挥舞著大砍刀追赶著小孩子们。小孩子们高声嬉闹,大概很享受被追赶的刺激感。
「……欸,琉璃子,那应该是玩具砍刀吧?」
「嗯,我记得是铝制的。啊,不过呀,如果被用力打到也意外地满痛的,所以不可以小看喔。」
琉璃子用半恶作剧的口气回答,但我则是很认真地认为不可以小看。
既然是铝制品,乍看之下就会分不清玩具与真刀的差别。总觉得那样相当危险。
另一方面,小町摆出与她无关的态度专心捞金鱼。
「我说啊,小町,你到底想捞几条鱼,你有办法养那么多吗。」
「没有问题,真壁学姊家里有很大的池塘。
」
「你这家伙根本不打算自己养吗……究竟是为什么捞金鱼啦……」
「当然是为了测试这个与干支川学长的理性一样,既薄又脆弱的纸网(捞金鱼的工具)的耐水性。」
「如果跟我的理性一样坚固,那应该可以游刃有余地全捞起来。」
「啊,破了。」
「你的个性还真好啊……」
虽然那原本就制作得容易破掉,但我还是觉得很生气。
至今一脸苍白的老板总算松了口气,将小町捞到的金鱼装进塑胶袋递给她。数量竟然有十九条。
「照理来说还能再轻松多捞十条的……」
小町低喃后,老板的肩膀震了一下。
接著,小町跑向苹果糖的摊贩,然后连糖都还没吃完,又晃去玩打靶,一出来后又买了章鱼烧跟棉花糖。
咦,为何我不知不觉中开始帮忙拿东西……
「你晚餐在琉璃子家吃了那么多,竟然还吃得下。」
「为了让我的头脑快速运转,需要大量的葡萄糖。」
「也就是身材瘦的大胃王吗……」
「啊,那里有面具店。」
小町再度充满兴趣地奔向摊贩。简直就是小学生。
「呵呵!小町同学真是可爱。我也好想生得那么可爱。」
「那究竟会是怎样的梦魇啦。我才不想看那种鳖代替月亮挂在天空上的景色。」
「咦……也就是说,你比较喜欢我吗……?」
「只要跟那个拿来比较,不管什么我都喜欢。」
「唔……不过,圭一同学嘴上虽然这样讲,但只有与小町同学讲话时最自然。」
「因为要是无视她,就会受到惊人的报复。我并不是喜欢才跟她说话的。」
「这样啊……」
琉璃子不晓得有没有接受我的讲法,她微妙地扬起视线看我。究竟怎么回事啦。
就在这时,小町露出天真的笑容小跑步返回这里。
「──两位,我发现好东西了。」
她立刻戴上在摊贩那儿买的面具。
「喔,那副般若面具跟恶鬼戴的一样吗?连这种东西都有卖啊。」
「…………」
不过,明明是小町先搭话却又不回答。她就这样戴著面具,不知为何伫立在原地。
「小町……?」
我狐疑地呼唤之后,她缓缓地摘下面具,但是,先前的笑容完全从她脸上消失了。
「……对不起,我有点累,所以要去那边的长椅休息。两位请别客气,去玩吧。」
接著,她就直接在长椅坐下,开始思考某些事情。
虽然顶著娃娃脸却很帅气的小町,眼神慢慢变得犀利。
那再怎么看都不像是疲倦的模样,感觉反而是集中精神到无视于周围。虽然她平常就这样,但还真是个让人摸不清在想什么的家伙。
「那我们也稍微休息吧。毕竟圭一同学还拿著小町的东西。」
我同意这点,于是也跟琉璃子一起坐在小町旁边的长椅上。
接下来,我与琉璃子随意闲聊著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了一段时间。
而小町就在旁边大吃刚刚买的棉花糖与章鱼烧等食物,同时照旧专心地思考。
这家伙平常虽然就是怪人,但总觉得现在变得更怪了。记得她是戴了般若面具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对了,琉璃子,这个祭典似乎非常强调般若呢。」
「对,因为雏森祭原本就是为了平息般若作祟而举办的祭典。」
「也就是孤魂信仰吗……难怪祭典这么盛大。」
「哇,你很懂那些事耶,我有点意外。」
「毕竟我是超能力者(这种人)啊,对超自然方面的知识自然也有涉猎。」
「啊,我懂了……呃,抱歉,让你在外面讲那种话题。」
「别在意,这种程度没人会知道。比起那个,这里的怨灵是在什么机缘下受到祭祀的?」
在神社里祭祀般若很特殊,毕竟般若是佛教用语。
「呃……我知道的也不是那么清楚,我记得……」
琉璃子搜寻回忆的同时,说出在这个地方传承下来的故事。
──那是平安时代时的事。
从前,这个地方有个身分低下的国司。
他十分幸运地受到身分高贵的贵族女性求爱,于是与她结婚。
但是,国司的目的是她的身分与财产,所以他结婚之后只顾著与从前的恋人「绫姬」幽会,完全不理妻子。
理所当然地,妻子得知他外遇后震怒。
然后妻子愤怒的矛头指向外遇对象,她利用政略陷阱陷害绫姬,并将她谋杀。
结果,国司因为绫姬之死过度哀伤而卧病在床,妻子的复仇似乎漂亮地成功了。
……但是……
几天后的某个深夜,本应在妻子面前死亡的绫姬化为般若现身。
接著,妻子被般若以砍刀用力殴打,无力地惨遭杀害。
而且隔天是妻子的父亲,再隔一天连妻子的兄长也同样被杀害。只杀掉妻子还无法满足,般若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她家族的人。
家族上下对每晚现身,反覆进行杀戮的般若感到害怕。
于是他们建造了祭祀绫姬的神社,想要平息她的作祟。
那时建造的就是现在的「雏森神社」。
奇妙的是,当神社盖好之后,般若就突然不再现身。
但不知为何,这个地方至今必定会每十年出现原因不明的死者或失踪者。
人们不知何时开始相信那是般若作祟,于是产生了举办祭典来避免灾难的习俗。
这就是这个「雏森祭」的原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这个地区所指的般若,是『化身为恶鬼的女性』。」
「对,没错。难道这与其他地方不同吗?」
「是啊。不过,日本混合了许多宗教,无论怎样称呼都无所谓吧,反正神明又不是真的存在。」
为不存在的事物取名,就像为空气朋友取名一样,是令人侧目的行为。所以,神明的称呼是否正确之类的事情,根本怎样都无所谓。
顺带一提,我认为这个地方的传说若是史实,那么般若的真面目应该是国司(或是其部下)。
或许是他因为绫姬被杀而心怀怨恨,所以才杀害妻子与妻子家族的人,顺便夺取财产与身分地位。
「真是的……圭一同学,讲那种话会被作祟喔。」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那有可能被作……」
「有喔,般若作祟真的存在。」
琉璃子的语气罕见地变得强硬。
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僵硬,模样与平时温和的她明显不同。
「圭一同学,我是认真的,这个区域每十年一度,大约到了这个时期,就真的会出现原因不明的死者或失踪者,所以绝对不可以小看般若作祟喔。」
「那种事只是偶然吧。再说平时只是我们没去注意,但每年都有很多原因不明的死者与失踪者啊。」
「我的母亲正好也在作祟的那一年消失了。就算我这样讲,你还是如此认为吗?」
「……」
原来如此,琉璃子之所以变得神经质就是这个原因吗。
葵夫人正好是在十年前失踪。
然后,如果十年前是作祟之年,那么今年也就是同样的年份。
老实说,我认为所谓作祟实在很蠢,但一想到琉璃子的心情,我就无法继续反驳。
「……其实,十年前会消失的人,应该是我。」
「那是什么意思……?」
「我那时被选为献给般若的活祭品。证据就是当时真正的般若曾好几次来迎接我。」
「哪可能有那种事。你大概就跟小町白天一样,看到祭典的恶鬼了。」
「爸爸与妈妈也都对我这样说。每当般若来接我时,我就会发高烧呻吟著向父母哭诉,但他们两人似乎看不见真正的般若,所以安慰我说那一定是青年团的人……后来,等我烧退后,妈妈就不见了。现在想想,妈妈一定是为了保护我,而代替我被带走了。都是……都是因为我,妈妈才会……」
琉璃子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不过……
「──真壁学姊,请你冷静。」
小町不知何时从思考当中回到现实了。
「无论是葵夫人为何失踪,以及她目前身在何方,我一定会找出答案。要自责的话,等真相大白再说也不迟喔。」
她的话没有抑扬顿挫,是机械般的口吻,然而却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奇妙魄力。
「……琉璃子,姑且不管这个小不点讲了什么,我也在你身边啊,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出葵夫人。」
「你在讲什么,应该说只要有我的智慧,根本就不需要色狼川学长的独摸术。」
「那个使用时必须获得风俗营业法许可的能力名称是怎样啦!我的能力名称是读梦术啦!并不需要独处或乱摸之类的喔!」
「好……好,我知道了,请你不要那么生气。学
长的怠速熄火(※注:发音与「读梦术」相近)真的很厉害呢。」
「我是不熄火关引擎的那一派啦!」
「学长,『要从小处做起』喔。」
「那是脚踏车啦,拜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吗!」
我们就这样脱线地讲著,结果直到刚刚都一副泫然欲泣样的琉璃子突然笑了出来。
总之得救了。即便是小町,偶尔也会帮上忙。
我这么想并将视线移回小町身上,结果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小町看著琉璃子的那双眼非常冰冷,彷佛会冻结到天荒地老。
*
事件就发生在当晚。
时间是晚上九点过后。就在天气骤变,倾盆大雨伴随著雷声而下的时刻。
幸亏我们那时正好从神社返回真壁宅邸,否则只差一点点就会淋成落汤鸡。不过……
「伤脑筋……我是骑机车耶……」
「真是伤脑筋呢……我本来想给学长载的……」
「呃,你想太多了。不管以我或法律的立场来看,骑机车载你都是不可能的。」
「那就炸掉吧。」
「在那之前,你先爆炸啦。」
我与小町原本准备回家,但面对突如其来的豪雨,只能被阻挡在新馆的玄关前。
「欸,圭一同学,如果可以,今晚要不要住在我家?」
「不,那样实在不太好吧。我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你父母。」
「那种事情完全不要紧,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在讲那个之前,我是个男人,而且正在跟你交往,不管怎么想都不妙吧。」
「没问题啦。不然这样吧,我现在去向爸爸确认。我立刻回来,等我一下喔。」
琉璃子讲完转身,小町叫住了她。
「真壁学姊,请等一下,可以让我也住下来吗?」
「如果需要伞,你可以随意拿去用喔。走路到车站大约十分钟,加油吧。」
琉璃子虽然露出笑容,感觉却很可怕。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今晚会潜入干支川学长的房间里留宿。」
呃,小町你也是满脸笑意地在讲什么啊,我哪有可能住下来。在讲这个之前,我根本不打算住下来。
「讨厌啦,小町同学,我刚刚只是开个小玩笑。我也会确实准备好小町同学的房间,不用担心。」
「我可以睡干支川学长的房间无所谓喔。」
「我有所谓。总之等我一下。」
然后,这次琉璃子真的消失在走廊另一端了。
两人之间刚刚掀起一阵奇妙的暴风雪,所以我完全无法插嘴,总觉得事情变麻烦了……
这也是因为吃晚餐时,我听说琉璃子的父亲──真壁总司──身为资产家,同时也是县议会议员。
这样的大人物不可能乐见我这种身分低贱之徒在重要的独生女身边打转。更不可能会允许让我住下来这种逐步造成既成事实的事发生。
「干支川学长,你的自卑性格完全表现在脸上了。不需要畏惧真壁家吧,只要表现得更堂堂正正就好了。」
「啰嗦,我才没有自卑,是你对任何人都太自大罢了。」
「我是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不需要对其他人谦虚。」
「喔──……?那你今天有掌握某些关于葵夫人行踪的线索吗?既然是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阁下,当然有某些收获才对吧?」
我试著以讽刺的惹人厌口吻询问。我心想,反正只有一天应该不可能知道什么事。
……结果……
「无可奉告。」
「……那是怎样。如果没有收获就直说啊。」
「虽然有收获,但无可奉告。」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很不甘心。」
这句话让小町很生气。她从背包里拿出在晚上祭典时买的般若面具递给我。
「……这副面具怎么了吗?」
「别多问了,请戴上去。」
「……?」
总之,我按照她说的戴上面具,结果……
「嗯……?戴了之后视线范围变得很狭窄……根本几乎看不见周围嘛。」
「好了,提示结束。」
小町说完之后,就把面具从我脸上摘下。
「呃,喂,刚才那个跟葵夫人有什么关系啊?」
「无可奉告。」
「难道,你之所以在神社里思考,就是跟这有关吗?」
「无可奉告。」
「小町的东西是小町的东西,那我的东西是谁的?」
「我的东西。」
「这时应该要说『无可奉告』吧!」
「无可奉告。」
糟糕,这种感觉就像面对请了律师的胖○。要是没有哆啦○梦就赢不了。
就在我们聊这件事的时候,琉璃子从长长走廊的另一端返回。
「圭一同学,小町同学,我爸爸答应了。他说可以用主屋的客房。现在翠夫人去整理房间了,我们也过去吧。」
「真的假的……?竟然会答应这种事……?」
「呵呵!别说什么答不答应,爸爸说希望你一定要住下来喔。他似乎很中意你。」
「那是怎样……?令尊是不是有点奇怪……?」
「干支川学长,你的态度已经跨越了自卑,变成高高在上了。别说了,快点走吧。」
「呃,喂,不要推我……!」
小町推著我的背,半强迫地要我在走廊上前进。
我觉得无论是琉璃子、翠夫人或总司先生都有点不对劲。我这种人究竟有哪一点会令人中意了?
我就在无法理解的状态下,跟在琉璃子后面朝主屋的客房前进。
这里距离主屋相当遥远。
若要大略说明路径,我们首先要走过连接新馆与主屋的漫长联络通道。
进了主屋后,接下来要继续顺著极长的走廊朝南边走。
等来到主屋南边后,这次要沿著超长的缘廊转往西前进。
我再次体认到真壁宅邸的广阔。
隔著缘廊的窗户看见的日本庭园,在猛烈雷雨的摧残下更显得风雅。究竟要花多少钱才能盖出这种房子啊。
「这个家真的很惊人……我们已经走了十分钟耶……」
「这真的是令人讨厌呢,为什么会这样无谓地辽阔呢?」
我的本意是称赞,但琉璃子似乎认为我是在否定。
「咦,呃,也不算是无谓吧。」
「不,真的很无谓。因为我们平常只使用新馆。」
「唔哇,真浪费……为什么不用这边啊?」
「因为主屋的房间太宽敞了,让人静不下心来。而且房间与房间之间只用纸门隔开,所以总觉得有点……」
……这样说的话也没错,我也觉得若实际住在这里的确会不安心。
毕竟这栋主屋几乎没有墙壁。相对地,不知为何各房间与走廊都是以大量的纸门隔开。
如果把这些纸门全部打开,应该会非常宽阔,但反过来说就无法确保私人空间了。就是因此才会静不下心。
「真壁学姊,我们住的房间该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吧?」
「不,你们可以放心,客房在主屋的角落,是确实以墙壁隔开的独立房间。」
「那还真可惜,我与干支川学长之间反而是不需要墙壁的。」
「我就是这么想,所以特地选了有隔墙的房间喔。只不过那种房间比较远,要过去会很麻烦就是了。」
两人之间又溢出了奇妙的冰冷空气。都已经是五月却还很冷,所以真希望她们别再这样。
我只好无奈地为了缓和气氛而把话题接下去。不过啊,竟然要由平常会造成冷场的我来舒缓气氛,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有多险恶啊。
「但是话说回来,这栋房子果然很惊人耶。自己家里竟然会有远到走过去很麻烦的房间,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我真想住一次这种房子看看。」
做了不习惯的事情,让我身上冒出鸡皮疙瘩。我讲的内容也太刻意了。
但是,琉璃子似乎没有特别注意那点,反而有点高兴地回应:
「那么,只要这样许愿就好。」
「什么?许愿……?」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真的找到我妈妈,到时我什么都听你的。所以,如果你想要这栋房子,只要这样许愿就好。」
她就这样笑著,爽快地对我讲出这句话。
这句话甚至让那个小町瞪大眼睛。我现在大概也露出这种表情吧。
但是,我立刻就察觉那是开玩笑。是否让渡房屋这种事不可能是琉璃子能决定的,再说,就算她能决定,我也不可能真的收下。
「好──这样的话,这栋房子下个星期就属于我了。突然觉得充满了干劲耶。」
「呵呵!可是,圭一同学,如果太有干劲会睡不著喔,请你留意。」
被戳中痛处了。毕竟我要做的事情只有睡觉。完全不需要干劲,应该说干劲反而碍事。
……呃,嗯?
我不经意地停下脚步,朝窗外凝视。
总觉得刚才一瞬间,隔著窗户看到别馆中有奇妙的人影在移动……
不……那应该不是看错,确实有某个人在那里。某人正从别馆的二楼窗户盯著这边的状况。
「圭一同学,怎么了?」
琉璃子与小町也在隔了几步的前方停下。
「……琉璃子,你觉得那个也是青年团的人吗?」
我用眼神示意要她往别馆二楼看。
「……?你说的那个是指什么?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
剎那间,一道格外激烈的雷鸣声响起,强烈闪光映照出浮现在黑暗里的人影。
面部是般若面具,身体穿著白衣服,右手拿著巨大的砍刀──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琉璃子因为过于恐惧而发出尖叫向后退。
原来如此,看来那不是青年团的团员。这样的话,就是闯空门的小偷或暴徒了。不管怎样都不是善类。
「──真壁学姊,不要紧的,请你冷静下来,我会抓到那个。」
「喂,小町你等等,你说抓是要怎么抓。」
「当然是跑过去啊。要是对方抵抗,我就稍微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你是笨蛋吗,比起琉璃子,你才应该先冷静啦。」
「我无论何时都很冷静喔。比起这个,真壁学姊,别馆的门锁是开著的吗?」
「那……那里老旧得很严重,现在应该是锁起来的才对。」
也就是说,对方是将锁破坏或打破窗户玻璃入侵的。保全系统似乎也没有反应,说不定是职业人士犯案。
「那么,为防万一,真壁学姊去拿别馆的钥匙,干支川学长协助她。请拿手电筒与可以充当武器的用品过来。」
「我叫你等等啦。应该先报警吧。」
「那件事也拜托学长你们了。要是在这里慢吞吞的,就会再度被对方逃走。」
「呃,我说你啊,不是那个问题吧。」
「我来控制别馆的状况,之后的事情拜托了。」
小町不理会我的制止,一打开窗户就毫不犹豫地冲进雷雨中。
「啊啊啊,可恶──!那家伙是子弹吗!」
虽然早就知道,我却无法阻止。那家伙动作太迅速了。她绝对是那种小学联络簿上会被写著「虽然优秀,但是坐不住」的评语的类型。
「圭……圭一同学,怎么办……?」
我看见陷入恐慌的琉璃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事情变得非常麻烦,但就算小町是个让人生气的家伙,我也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吧。
我只好无奈地按照小町说的,带琉璃子去拿钥匙与武器。
不过啊,边跑边打110报警,这究竟是怎样的惩罚游戏啦……
*
雨就像瀑布一样。
虽然我与琉璃子都撑著伞跑步,但雨势太强,几乎感受不到伞的恩惠。尤其是鞋子里都已经湿淋淋黏答答,真是糟透了。
「──看到了,是小町!琉璃子,来这里!」
我们跑到别馆前方时,小町全身淋著雨,已经完全湿透。上衣变透明,让人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应该说,原来就算是那么不起眼的胸部原来也要穿内衣。
「……好慢。」
小町吸著鼻水,同时怨恨地瞪著我。
「我们有过来,你就该感谢啦。比起那个,状况如何?」
二楼窗户已经看不见般若的身影。似乎前往其他地方了。
「很遗憾,门窗关得很紧,我进不去。但是般若也没有从这里出来。我一直在这附近监视,所以这点应该没错。」
「……?」
既然门窗都关上了,难道是那个般若开锁入侵这栋房子之后,再特地上锁吗?如果是这样,那又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干支川学长,晚一点再思考吧,现在要先逮住对方。」
小町或许也跟我有一样的疑问。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与其陷入思考,的确不如直接抓住般若质问对方还比较快。
我立刻将手电筒与竹刀递给小町,然后用别馆的钥匙(附钥匙圈的单支锁筒钥匙)打开玄关门锁。
然后,我正要率先进入屋内,不过……
「──停,干支川学长。」
小町立刻抓住我的衬衫衣角,将我再度拉出玄关。
「你……你干嘛啦……!」
「请干支川学长与真壁学姊在外面待命,由我进去屋内。」
「什么……!难道你想一个人抓住那个般若吗……!」
「当然。因为有可能伴随著危险。」
小町转身打算单独进入别馆。
剎那间,将方向盘向左打的母亲的模样,有如闪光般浮现我脑中。
心脏彷佛要破裂的爆炸般悸动向我袭来。
红色──
眼前一片通红──
「──开……开什么玩笑!那种事情我不答应!那种擅自当挡箭牌然后擅自死掉的事情,我绝对不再容许!」
回过神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抓著小町的肩膀高喊。
不过,悸动立刻平复,我恢复了正常。
我……我究竟在干嘛啊……?
小町露出惊愕的表情僵在原地。
「……总……总之,你不可以一个人进去。首先由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后面。听懂没。」
但是,小町因为吓傻了,所以还张著嘴。
「怎……怎样啦,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对不起。学长的反应让我很意外,所以我只是有点吓到。不过,既然如此,那我懂了,这里就交给学长先走吧,你就尽管当我的挡箭牌。」
「我可没说我要当挡箭牌耶!」
「不用那么害羞啦,傲娇学长。」
「呃,没有娇的部分好吗!应该说我在生气!」
我开始觉得这家伙事实上比般若还更棘手。
「圭……圭一同学,我也去……!不能只让小町同学与圭一同学遇到危险的事情……!」
「不,琉璃子你在外面戒备周围的动静。」
「咦!可……可是……」
「般若可能会逃出房子,也有可能找同伴过来,所以需要有一个人看守。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立刻大声告诉我们,懂了吗。」
「啊唔……我……我知道了……」
琉璃子虽然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工作。亏我能如此能言善道。要是我老实说她会碍事,这家伙绝对会哭吧。
「干支川学长,那就进去吧。」
「了解。但是,小町,我要再说一次,你不可以走到前面喔。」
「学长,请不要客气,走在我前面当我的挡箭牌吧。」
「你是恶鬼对吧。你其实比般若更像恶鬼对吧。」
明明身处这种状况,小町却不知为何高兴地微笑著。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家伙。
我与这样的小町只互看了一眼,接著就以此为暗号入侵屋内。
进入玄关后,立刻就看见一个配电盘,但就算将开关向上推,屋内的灯也没有亮起。看来似乎已经断电了。
我们只好无奈地分别以右手拿竹刀,左手拿手电筒,首先先调查房子的一楼区域。
手电筒的光苍白地照耀著别馆的走廊。
不管是地板、墙壁、天花板都相当古老。大正浪漫般日西合璧风格的独特氛围就这样直接留存著。只不过,长年的劣化与损伤也直接弃置不管,而且光线又很昏暗,在讨论文化价值之前,总之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而且,不愧是因为房屋老朽而封闭起来,屋内充满老房子特有的木头气味,空气混浊得让人很不舒服。真想开窗透透空气。应该说,我想回去了。
我突然与关在玻璃柜里的小孩子四目相对。
呃,什么嘛,只是个法国娃娃嘛……
我的心脏怦通怦通地快速跳著。什么嘛,又是心律不整吗。最近经常发生耶。快点恢复正常啦,可恶的家伙。
还有,这些大量的窗户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以窗户代替了外墙。
而那些窗户现在正被强烈风雨搧动而一齐剧烈摇晃发出喀啦声。晃动程度大得让人觉得随时会破裂。
而且,每当前进的时候,地板就会发出讨厌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喀啦喀啦、嘎吱嘎吱、喀啦喀啦、嘎吱嘎吱、喀啦喀啦、咕~~
咕~……?
我才刚开始思考这是什么声音,小町就以一副没事的表情快速从谨慎前进的我身边走过去。
咦,难道刚刚那是肚子叫的声音吗?这家伙吃了那么多,结果竟然已经饿了?应该说,在这种状况下还会饿,她究竟有著怎样的精神构造?难道她是赛亚人吗?
我的感想已经超越傻眼,变得有点佩服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比我更有胆量。怪不得平时就态度高傲。
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抓住小町背后的衣角,将她强制遣返回我身后。
这家伙虽然说自
己会武术,但其实我也多少会一些,所以不能让这种小不点走在前面。这关系到我的自尊。
就这样,一楼的调查大致结束了。
剩下的地方只有这间厨房,但般若好像也不在这里。虽然有后门,但是锁上了,所以般若应该也没有从这里逃跑。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是二楼了。
紧张程度越来越高。既然不在一楼,就代表确实在二楼。可以的话真不想见到面,不过……
我们尽量压低脚步声走上楼梯。
接著,当我们抵达二楼后,就两人背对背摆出备战架势,谨慎再谨慎地再度出发调查。
然而──
在那之后,二楼所有的房间自不用提,我们连收纳柜里面与阁楼也一一查看过,但到处都没有般若的身影。
「……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处都没看到……?」
难道趁我与小町调查一楼的时候,从二楼窗户跳下去逃跑了吗。
外面有琉璃子在监视。
但她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时监视所有方向,所以仍然无法否定对方趁隙逃跑的可能。就算般若从二楼跳下去时有发出声音,在这场激烈的暴风雨里应该也几乎听不见。
我这么认为,于是带著小町将二楼窗户全部检查一遍,
不过,最后得知一个意外的事实。
所有的窗户都上了锁。
如果从窗户逃跑,那扇窗的锁就应该是开著的。毕竟窗户的锁是无法从外侧上锁的。
但是,二楼的窗户全部都锁著。
况且小町已经确认一楼的门窗关得很严密。
这样的话,这栋别馆就是一间完美的密室。
也就是说,般若从密室消失了。
「……是某种诡计吗。这层楼的窗户大概设了某种机关。」
我接下来怀疑的是名侦探柯○风格的毕达哥拉斯知识开关。
也就是说,我认为般若用了某种装置从外面远距离操纵,将窗户锁上。
但是……
「我觉得那不可能。」
我的想法被小町两三下否决?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学长你刚才没有仔细看过窗户的锁吗?」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对了,这里窗户的锁似乎是我没看过的类型。
我重新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附近窗户的锁,结果……
某种金属钥匙棒之类的物品插在木制窗框里。那是非常古老的窗锁。
「这个锁是怎样……?」
「这种窗锁的构造,就是若不将金属钥匙棒旋转插进窗框就无法上锁。这种锁与现代的窗锁不一样,无法碰一下就上锁,所以我觉得要用线之类的东西从远方上锁是相当困难的。」
小町实际动手将窗户的锁打开又锁上,藉以说明构造。
「不过,这样的话,般若是怎样离开这栋别馆的……?」
──有喔,般若作祟真的存在──
琉璃子的话突然掠过我脑中,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寒冷。
……不,应该不会吧。
真正的般若根本不可能存在。我要冷静。这绝对是某种诡计。
接著,小町就像要赞成我的想法般,以肯定的口吻说:
「──干支川学长,请跟我来。我认为那个般若是用更简单的方法出去外面的。」
她没有等我回应就转身迈开脚步。虽然她老样子很我行我素,但我没有其他好点子,所以只能跟在她身后。
然后,小町带我来到的地方是位于一楼厨房的后门。
「喂喂喂……你该不会要说般若是从这里逃走的吧……?」
「没错。请看这边。」
小町用手电筒照著后门附近的地面。
「这个……难道是雨水吗……?」
「对,可能是般若打开这扇门去外面的时候打进来的雨水。」
小町全身都湿了,所以她走过的地方会形成水量不小的水洼。
但这片地面有点不同。雨水还维持著水珠的状态,并没有形成水洼。
「……但是,这扇后门有上锁耶,如果般若从这里出去,之后要怎么锁门?」
「当然是很普通地用钥匙从外侧上锁呀。」
「什么?为什么般若会有这栋房子的钥匙啊?」
「学长,你现在有这栋别馆的钥匙吧。可以借我一下吗?」
「……?」
虽然不太懂,但总之我先按照小町说的将钥匙递给她。
「我出去一下喔。」
小町一度打开后门走到外面,然后从外侧对著门做些什么,发出了喀锵声,接著还不到十秒钟就再度开门回到房子里。
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跟我想的一样。这把钥匙不是后门的钥匙,是玄关专用的钥匙。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讲这种早就知道的事……」
「学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把玄关钥匙附有钥匙圈,上面却只有这一把钥匙。一般来说,房子都会有玄关与后门,然后若是不同的钥匙,我觉得钥匙圈上应该会有两把钥匙。」
「唔……!」
这么说来确实没错。
虽然不敢说绝对是这样,但一般来说,房子的钥匙应该都会统一管理。尤其是已经没有在住的房子钥匙更是如此。
「般若大概是把这个钥匙圈上的另一把钥匙,也就是后门的钥匙取下拿走,所以才能进入这里,而且出去之后也有办法上锁。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讲,感觉似乎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但就算真是如此,不就有很多奇怪之处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的确有很多奇怪之处。比方说,如果我是闯空门的小偷或暴徒,不会只把后门的钥匙偷走,会连钥匙圈及玄关钥匙也一并偷走。再说,般若演出这种密室诡计也让人无法理解。与其说目的是犯罪,应该说对方的目的是让我们看见消失的诡计。」
「…………」
这家伙似乎不只是个怪人。她拥有不寻常的洞察力与思考速度。
小町继续简洁地说明她的推理。
首先,般若偷了别馆的后门钥匙。
接著故意将窗帘全部打开,从别馆二楼让我们见到身影,再前往后门。
然后看准我们从玄关进入屋内的时机,由后门逃跑并从外侧上锁。
之后就趁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别馆内时跑到外面逃掉。
……大致就是如此。
以推理来说很合理,我也觉得很正确。
不过,要是这样就根本不明白般若为何要做这种事。
再说,「般若跑到外面逃掉」这点也让人有点在意。
我从窗户确认琉璃子的身影。
她虽然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但依旧确实警戒著房屋周围。
由于报警时也一并通知了总司先生与翠夫人,所以现在还加上那两人,是三个人在看守。
这样的话,就是般若躲开了那三人的监视,成功逃亡了。
这里的庭园里有很多豪华的庭园石头与树木,不缺躲藏的地方,但就算如此……
「──哈啾!」
小町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吸著鼻水。
这家伙……仔细一看,她正在发抖……?
难道她一直在忍耐因为淋湿而带来的寒冷吗……?
「……小町,我们差不多该回琉璃子那里了。」
「不,学长,再稍微调查一下吧。」
「不行。反正般若已经不在这里,而且警察很快也会抵达。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就好。」
「我觉得警察无法逮到那个般若。」
「那种事情若没请他们实际搜查是不会晓得的。再说已经够了。走吧,我很冷,想赶快回主屋。」
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于是我强硬地牵起小町的手并迈开脚步。
我握住的小手就像冰袋一样冰冷,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整个降温了。这个笨蛋,想强忍也要有限度吧。
「……学长你真是个好人耶。」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你眼睛瞎了吗?」
「你还是老样子,只有嘴巴是坏人呢。我的眼睛并没有瞎喔,而是能看穿谎言与真实的特制品。」
「你还是老样子很自大呢。我承认你的头脑确实比较聪明,但你过度自信的态度总有一天会让你毁灭喔。」
「我并没有过度自信,我只是说出事实。学长是个温柔的人。」
「那只是你误会了。」
「不,那是事实,毕竟学长是我的……」
但是,小町接下来却吞吞吐吐。
「是你的什么?」
「不,什么事也没有,请你忘掉。学长根本完全一点都不温柔,应该说是恶鬼,而且很残酷。」
总觉得被批评得很夸张,但她的声调没有让人感受到任何恶意。甚至是令人感到好意的,沉稳又温和的声音。
「……你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我是单纯明快而且现在正受欢迎的天
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喔,学长的眼睛才瞎了吧。」
我刻意不看小町的脸,继续向前走。
我现在总算了解我不擅长与这家伙相处的真正理由。
总觉得我握住的小手似乎稍微变温暖了。
后来,走出别馆的我获得琉璃子的协助,两人一起将小町扔进浴室。
大约五分钟后,警察总算抵达。
但就如小町所说,警官们只有例行公事般询问状况与在土地上搜索,结果没能发现任何一条与般若有关的线索。
我们无法知道充满谜团的入侵者真面目,恐怖的暴风雨夜晚就这样越来越深──
*
──我作了梦。
那是个天上挂著硕大红色月亮的夜晚。
隔著纸门照进来的淡淡月光,让正在某间和室里睡觉的女性──真壁葵──的模样浮现出来。
那张睡脸安静沉稳,让人联想到琉璃子。
但现在不该沉浸于感慨中。这种时候要先确认日期与时间。
我注视著墙上的骨董钟。
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三分。不过,重要的日期并不清楚。
就在这时,房间的纸门几乎没发出声音就被拉开。
出现在那里的是──穿著白色衣服的般若。
般若就这样压低脚步声来到葵夫人的枕边,以双手举起砍刀。
大砍刀在淡淡月光反射下泛著铁灰色光芒,安静的夜晚卧室里闪过一阵战栗。
住……住手啊──!
虽然我想喊叫,却没发出声音。这是梦里常有的事。就算想动也动不了。不对,在此之前,我本身其实根本没有在这场梦里出现。
然后,般若就这样使出浑身的力气,残忍地挥下大砍刀。
黑色液体在漆黑的黑暗里四溅。
而且并非这样就结束。
般若再度举起染黑的大砍刀,然后奋力挥下。
接著再一次举起,然后重新全力挥下。
这个残酷的行为不断反覆进行,直到葵夫人再也没有动静为止──
*
五月十七日,星期天,上午七点三十分。
我醒来之后,确认自己正躺在真壁宅邸的客房。
房间里非常明亮,与昨晚完全不同。就算隔著纸拉窗也能感觉到几近刺眼的阳光。
看来外面的暴风雨已经停歇……但是,我的心情因为恶梦所以糟透了。而且还流了很多汗,在物理上来说也很不舒服。
「──圭一同学,你还好吗……?」
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说话,我惊讶地回头,看见琉璃子正担心地看著我。
「……什么啊,是琉璃子吗。呃,你为什么在这里。」
「昨晚洗好的圭一同学的衣服已经乾了,所以我拿过来。」
「是吗……不好意思,谢啦。」
「不用客气,比起那个,真是抱歉……你在呻吟,所以我本来想叫醒你,但又担心会妨碍读梦术……」
琉璃子说完后,就将视线移向放在我枕边的相簿。
这次我用在读梦术上的物品,就是这本看来非常高级的相簿。
相簿的书背很厚,夹住相片的底座纸也是两张合并起来,非常有厚重感。上面夹的照片是失踪前夕的葵夫人,拍得也相当美丽。
正因如此,我没想到以这本相簿来进行读取竟会梦到那种梦。
「欸,你梦见了什么……?」
被这样询问,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抱歉,这次的读取似乎失败了。我偶尔也会梦到与事实无关的普通梦境,所以你别在意。」
事实上,我的读梦术有10%到15%左右的机率会失败。
比方说,想刻意进行读取而在枕边放东西,结果却读取到毫无关联的事情,或者梦到普通的梦境。
平时若出现这种失败,我就会觉得很烦,但唯独这次,我反而希望我失败了。
「圭一同学,我们之前约好了,寻找妈妈的时候不管梦到什么梦,都要将内容告诉我,不是吗?」
「呃,但是……」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哪种内容都会确实接受。所以,拜托你。」
你为何唯独这种时候这么顽固……
虽然我觉得厌烦,但最后还是被琉璃子逼著讲出梦境内容。这家伙只要摆出这种态度就不会轻易退让。
不过,我立刻就后悔把梦境内容告诉她。
不出所料,琉璃子听完一切后受到严重的打击,变得一脸苍白。
「……抱歉,果然还是不该把这种内容说给你听……」
接著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翻开我为了记录梦境而准备的「读梦笔记」,开始用原子笔在上面写某些内容。
「欸,你怎么了……」
「圭一同学,我绝对不原谅杀害妈妈的凶手……!所以请你再讲得详细一点……!般若的身高、体格,以及杀人现场的状况,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真是心酸得让人看不下去。现在寄宿在琉璃子的双眼里的事物,是深沉的悲伤与更甚于悲伤的激烈憎恶。
就算要回答她的问题,似乎也该慎重地挑选用词。
「……我记得,般若的身高与体格正好跟琉璃子差不多……然后,般若的行为举止让我觉得大概是女性……」
其实我当下想到的是另一名女性──翠夫人。
就算这样,我依旧没有讲出名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现在的琉璃子过于感情用事,不晓得会做出什么。
况且,琉璃子、翠夫人,以及梦里见到的般若,这三人的身高体型几乎一样,所以就算说身高体格与琉璃子相同也不算谎话。
「是吗……那么,和室是怎样的地方?这个家里的和室吗?还是其他某处的旅馆吗?」
「抱歉,我知道的没有那么详细……」
「这样吗……顺带一提,房间里的装潢如何?」
「我记得……是一间有两扇窗的房间……一扇是普通大小的窗户,另一扇是落地窗……顺带一提,两扇窗都不是用窗帘,而是用纸窗遮光的……再来,我能想到的只有……房里有壁龛,还挂著挂轴并放著壶……」
「原来如此……那幅挂轴与壶是怎样的物品?」
「光线很暗,所以我没有连挂轴上面画了什么都看清楚……不过,壶的外型似乎是接近球体的椭圆形,记得是个很大的物品……高度应该至少有50cm左右吧……」
琉璃子将这些情报陆续纪录在笔记里。
看样子,内容或许会比我自己来写还更具体又正确。毕竟她从刚刚就详细地询问房间的隔间、窗户与家具的位置等等我自己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琉璃子你真厉害。」
这句话自然地脱口而出。
就算这么做的动力是因为愤怒与怨恨,但得知母亲死亡还能立刻做出这么坚强举动的女性,应该很少见吧。换作是我,很有可能会发狂。
「……没那回事。我觉得大概是圭一同学像这样待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持平静。如果我现在只有一个人,那我……」
「不用烦恼那种事啦,我又不会不见。」
接著,琉璃子不知为何低下头藏住表情,并立刻抱住我的背。
「喂……喂,不要这样……!我睡觉时流了汗……!」
「没关系……让我就这样,就这样待一下……」
琉璃子双手使力,让身体更紧密贴近。如果认真想推开她也不是办不到,但我也不想拒绝受伤如此深的她。
两个压在我背上的柔软物体,就某些意义来说让我觉得像拷问。
「圭一同学,不要忘记喔……如果找到妈妈,我就会答应你任何愿望……」
「你是笨蛋吗,现在你只要思考自己的事啦。这是为别人担心的时候吗。」
「……不行……那样不行……拜托你,我希望你能说出愿望……」
「……知道了啦,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思考一下吧,所以拜托放开我。」
「谢谢……圭一同学你真温柔……」
琉璃子虽然这样讲,却不从我背后离开。
难道这家伙在哭吗……?
我无法继续抱怨,就这样默默地忍耐。
要是这种程度就能排遣失去母亲的难过,那我不管怎样都忍得住。
因为,那时的我没有任何可以依偎的对象。
*
同一天,上午九点过后。
我受邀来到真壁家的新馆起居室共享早餐。
在我面前的座位上,坐著一位体格非常壮硕,有著精悍长相且感觉古朴的大叔。
这个人就是琉璃子的父亲,也是这个家的主人──真壁总司。
其他同席的人是翠夫人、琉璃子与小町。
昨晚受邀吃晚餐时,琉璃子的爷爷与奶奶也同桌,但今天早上不知为何没看到他们两人。
「对了,爸爸,爷爷与奶奶呢?」
「喔喔,不需要在意,那两个人好像在六点的时候就自己先吃了。」
「唔哇……
昨晚因为警察询问状况所以很晚才睡,他们两位竟然都这么早起……」
「琉璃子年纪大了之后也会变成那样喔。」
「不过,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我实在有点难以想像……」
乍听之下是普通的父女对话。
但是,两人的姿势都怪异地端正。这些家伙背脊有铁棒吗。而且,进餐礼仪也很完美。懒洋洋的对话内容与外表完全不吻合,不协调感非常严重。
相较之下,隔壁的小町……
「嘿后嘿偶啊嗯啊嗯唔(结果没有找到般若呢)。」
她就像仓鼠一样将食物塞满双颊,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而且她面对餐点的菜总是摆出积极态度(备战态势)。以坏的意义来说,这家伙还真是始终如一。
「干支川同学与小町同学有睡好吗?昨天是难得的过夜聚会却发生那种事,真抱歉。」
翠夫人很歉疚地道歉。
唔,老实说的确没有睡过的感觉。但因为并非翠夫人的错,所以不能抱怨。
「不,我睡得很好。您让我们住下来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偶黑为额呵吼(我也睡得很好)。」
「呵呵!听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太好了,两位以后也务必再来这里过夜喔。希望下次能在没有可疑人士的日子招待你们。」
「……谢谢您,您能这样说,我们很高兴。」
「总之请再给我一碗。」
喂,再来一碗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顺带一提,小町在昨晚晚餐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是安心又稳定的厚脸皮态度。只要看著这家伙,我就不知为何开始觉得处处顾虑的我就像笨蛋。
翠夫人对小町的食欲有点惊讶,但依旧立刻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起身去添饭。
……但就在这时,对讲机响起叮咚声。唯有这个对讲机的声音,连这种大豪宅也跟我的破公寓一样呢。
「哎呀,不知道是什么事。抱歉,我离开一下。」
翠夫人暂时放下小町的碗,接起附有萤幕的对讲机,结果……
『──您~好~我是电击推理编辑部的须藤~请问小町老师在府上吗~?应该在吧~?』
小町噗一声将茶喷出来。唔哇,有够脏。
「是的,小町同学现在正好──」
不过,当翠夫人回头的时候,小町已经消失了。哪来的怪盗○德吗。
「不……不在这里喔……?」
总是很优雅的翠夫人似乎也无法隐藏困惑的表情。
紧接著,我的手机收到小町打的电话,所以我也只好无奈地稍微离开餐桌并接起电话。
「喂喂,你现在在哪里。」
『干支川学长──跟踪王太郎来了,所以我要走了。请帮我向真壁家的各位打声招呼。』
电话嘟一声挂断。
照状况来看,跟踪王太郎指的应该是须藤吧,大概……
须藤王太郎→须藤王(king)太郎→跟踪王太郎(※注 : 日文中「须藤王」与「跟踪王」发音相近)
应该是这样吧。那个大叔也太人如其名了。
不过,小町那家伙竟然在重要的时候走掉。
我还在想,唯有与般若事件有关的部分,就算是那种家伙也能依赖……
*
吃完早餐后,我打算返回主屋的客房做回家的准备。
该说「然而」还是「果然」呢?客房好远。
来回走了好几次,所以我已经记住路线,但这个家既宽敞又复杂,如果是方向白痴一定有可能遇难。这条不断向前延伸的联络通道不能想办法解决一下吗。
我总算走完那条联络通道并进入主屋,接著开始沿著走廊南下。
整齐排列在走廊两边的是纸门、纸门、纸门、纸门。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纸门、纸门、纸门、纸门。
该不多该发生完形崩坏了。这是纸门对吧?说起来,纸门是什么?
我以这种感觉走路的同时,突然发现唯有一扇纸门敞开著。
怎么搞的?忘记关了吗?
我随意地朝纸门内侧看──结果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纸门另一侧有间大约十坪大小的和室,内侧的纸门另一侧还有大约十坪大小的和室,而再更内侧的纸门另一侧还是一间大约十坪大小的和室──
然后,般若就在那里面。
「──喂,那边那个人!」
我反射性叫喊并朝般若跑过去。
这已经是那家伙第三次在真壁宅邸出现了。仅仅两天之内竟然反覆入侵,这可非同小可。
怎能让对方继续恣意妄为……!
般若接二连三地打开纸门,逃往更内侧的房间。但就如小町所说,那名般若似乎是女性,脚程并不快。这样绝对能追上对方。
尽管如此,般若依旧想逃离我,这次不是跑直线,而是开始以Z字型移动,穿越主屋的房间。这也跟小町说的一样,那家伙尽可能利用纸门的死角,想躲开我的视线并逃跑。
但是,太天真了──!
就算般若的视线一瞬间从我眼前消失,但那家伙经过的纸门还敞开著,所以逃跑的方向完全一目了然。
「别想逃──!」
为了追逐断断续续进入视线范围的般若,我在宽敞的和室里奔跑,并穿过只要经过就会被打开的纸门,终于冲进了纸门敞开的主屋东南边房间。
逼到死路了!更内侧已经没有房间!对方逃不掉了!
我本来这么想,不过……
不在。
不管怎么环视这间六坪大小的房间,都没发现般若的身影。
难道逃向窗外了吗?
我这么想并立刻确认房间里的两扇窗,但两边的锁都好好地锁著。
窗锁与别馆用的是相同种类。这种窗户无法从外侧上锁。
这里是以墙壁隔开的角落房间,所以也不可能打开纸门前往隔壁房间。
有可能进出房间的地方,顶多只有我进来的那扇纸门与两扇窗户。
「……怎么……回事……?」
总之我先调查柜子。不过,里面放的只有日用品。
为防万一,我也确认了地板与天花板,但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般若……消失了。
直到刚刚还在我前面逃亡,却突然像烟一样消失了。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这一定又是某种诡计。只要仔细寻找,这间房间的某处一定会再度留下某些线索。
我如此相信,并再次细心地观察房间内部。
然后,我僵在原地。
房间里有两扇窗,一扇是普通大小的窗户,另一扇是落地窗大小的窗户。然后,两扇窗都是用纸窗遮光,而非使用窗帘。
还有,房间里有壁龛,也装饰著挂轴与壶。那个壶的形状是接近球体的椭圆形,大小相当大。
而且,墙上挂著骨董钟,钟显示出的时刻是……
──两点十三分──
时钟的针静止不动,有如将那个时刻烙印在上面。
「……怎么会……不可能吧……」
这里就是我在读梦术里看见的,那间葵夫人被般若杀害的房间。
难道那名般若也是十年前杀害葵夫人的凶手吗?
然后,现在对方依旧待在这个真壁家,对下一个猎物虎视眈眈吗?
我见到般若的不久之前,才刚与琉璃子、总司先生、翠夫人吃早餐。
所以,那三人不可能是般若。
再说,琉璃子的爷爷奶奶的身高和体型都不符,很明显不是般若。
这样的话,就算那名般若是人类,也并非住在真壁家的人。
我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把这件事告诉琉璃子,请她再次报警。
不过,警察大概无法逮捕那名般若。
我开始这么认为,但思考的角度与小町不同。
那家伙的真面目只能由我来揭穿了。
看来我似乎还不能停止读取葵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