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
待美世吃完早餐后,苗前来告知芙由在找她一事。
「婆婆找我?」
「是的,夫人请您马上到她的房间一趟。」
脸上带著微笑的苗,以平淡的语气这么表示。
怎么办呢──最先浮现在美世脑中的感想是困惑。
吃完早餐后,清霞随即动身去调查昨天听闻的那间废弃屋舍。他说过会在村里多打听一些情报,所以应该会比较晚才回来。
(虽然我有说想跟婆婆好好相处……)
这么说或许很失礼,不过,发生昨天那种事之后,要是美世独自去和芙由见面,实在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又或是对自己做些什么。
清霞不在家的现在,随便和芙由见面恐怕很危险。然而,找正清当靠山,感觉也不是妥当的做法。
可是……
(如果因为害怕,而一直和婆婆保持距离,一切都不会改变呢。)
她得先采取行动才行,毕竟,这是美世和芙由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她不能老是仰赖清霞,她必须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情。
(我得鼓起勇气才可以。)
美世将双手握拳。
一定会顺利的。她这样说服自己,然后以「我马上过去」回应苗。
在苗的带领下,美世快步赶往芙由位于二楼的房间。苗伸手轻敲门之后,要两人入内的回应声随即传来。
芙由的房间,高调奢华到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程度。
大概全都是舶来品吧,里头的家具以镶金外缘、细致雕花和华丽造型为特徵,看起来极度华美。长毛地毯踩起来软绵绵的,经过缜密设计而成的照明设备,不但造型优雅,透出来的光线也很明亮。
天花板和墙壁采用能让人感受到女性柔和气质的淡粉色,在光线照耀下,这个房间的墙上同样可以窥见别出心裁的藤蔓图样。简直像是会出现在西式宫殿里的某个房间。
对美世而言,这个房间炫目到无法放松;然而,优雅地坐在造型华丽的椅子上的芙由,看起来却泰然自若得宛如某个国家的王族。
「苗,去把那东西拿过来。」
「我明白了。」
不悦地朝美世瞥了一眼之后,芙由这么吩咐苗。待后者离开房间,她格外用力地阖起手上的扇子。
「真是的,清霞实在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孩子。竟然把你这种人老珠黄、又一副穷酸样的姑娘带回来,还说这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美世无言以对。
到了明年,美世即将满二十岁。说是人老珠黄或许夸张了点,不过,到了这样的年龄才结婚,的确是太晚了。
无论是自己的出身或年龄,美世都找不到能用来反驳芙由的要素。
「而且,你还是斋森家的女儿。跟那种家系缔结关系,对久堂家一点好处都没有呀。」
更何况──芙由瞅著美世继续往下说。
「听说你没有异能?」
美世不禁双肩一震。
(其实,我好像是有异能的……)
关于这点,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对芙由据实以告。
看著美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困惑反应,判断她是被自己戳中痛处的芙由,心情似乎也跟著变好。
她美丽的脸蛋上浮现扭曲的笑容。
「来自不怎么样的家系、又没有异能。长得不漂亮,也没有能够反驳我的聪明才智,你以为自己配得上这个久堂家吗?」
「这个……我……没有这么想。」
被芙由这么问,美世也只能这么回答。
「哎呀,明知自己配不上,却还是恬不知耻地想跟清霞结婚?我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自觉,但清霞对你所怀抱的情感,就只是同情而已。他不过是觉得跟被父亲卖掉没两样的你很可怜,所以才会这样照顾你。」
听到这里,美世甚至觉得芙由这番话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清霞的心境虽然应该不一样了,但美世刚见到他的时候──刚开始在那个家里生活的时候,他内心的想法,想必就是芙由所说的那样吧。
在芙由继续挖苦美世时,苗回到房里来。
「夫人,我把东西拿过来了。」
「交给这个姑娘。」
「是。」
苗递给美世的,是一件深蓝色的素面和服。朴素中不失高雅的这袭和服,看起来跟包括苗在内的女性帮佣们所穿的制服相同。
「这是……」
「你马上换穿这件衣服。」
美世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芙由便笑著表示:
「你这样的姑娘,穿这种帮佣的工作服就够了吧?」
「可是……」
美世现在穿在身上的,是清霞在「铃岛屋」买给她的和服,也就是一流的高级品。但对美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清霞买给她的衣服。
这跟高级与否无关。
(可是,毕竟婆婆对我仍一无所知。所以,不管现在的我说什么,她大概都无法接受吧。)
得先让她了解自己才行。为此,比起口头上说些什么,用态度来表示自身的意志会更快、也更确实。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美世试著暂时照著芙由说的话去做。她希望能透过这样的方式,让芙由理解自己是多么真心想成为清霞的妻子。一切都得从这里开始。
(我希望婆婆能够认同我。)
一起相处的话,说不定就能发现让彼此关系变好的契机。
向芙由表示要去换衣服之后,美世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速速更衣。在换穿的同时,她不禁感到讶异。
这虽然是久堂家提供女性帮佣穿著的制服,但摸起来的触感既平滑又舒适。这袭和服所使用的深蓝色布料,本身的价格想必并不便宜。
穿在身上的舒适感,实在让人很难想像这是提供给帮佣使用的物品。
斋森家的佣人也有专用的制服,但并不是如此高级的东西,更不用说美世过去持有的几件和服了。跟这件深蓝色和服相比之下,那简直是连衣物都称不上的破布。
(不愧是久堂家,他们也愿意花钱在佣人身上呢……)
一流的名门世家,果然从小地方就跟别人不一样。美世不禁由衷感到敬佩。
看到儿子的未婚妻换上佣人制服返回房里,芙由看上去相当满足。
「哎呀,这件衣服还真是适合你呢。」
「不敢当。」
美世谦卑地垂下头。
这样的光景,让她回想起自己还待在娘家的时候。那时,美世每天都像这样被人挖苦数落。
这样的回忆,原本应该是苦涩又让人想要掉眼泪才对。
(我并不会太难过呢,这是为什么呀?)
美世觉得有几分怀念。然而,除此之外,她没有涌现其他情绪。跟清霞相遇之后,她原本冰封的心逐渐被他温暖。现在,即使像这样被芙由讪笑,美世的内心依旧是温热的。
「不过,你还真有个帮佣的样子呢。那么,你就这样去打扫好了。」
「是。」
「苗,让这个姑娘跟你们一起干活。」
听到芙由的指示,苗困惑地微微皱起眉头。
「夫人,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会有什么关系?苗,难道你不愿意服从我说的话?」
「不,夫人言重了。我只是……不知道少爷会怎么说。」
要是清霞听闻这样的事情发生,想必又会变得怒不可遏吧。不过,美世本人并没有向清霞求救的打算。
为了让芙由了解自己,这么做是必要的──如果这么对清霞解释,他一定也能够明白的。
于是,美世鼓起勇气主动开口。
「我愿意打扫,请让我做吧。」
「你看,本人也这么说了呀,用不著跟她客气哟,苗。尽量使唤她做事吧。」
说著,芙由再次「啪」一声打开扇子,以它掩住自己的嘴巴。
她的一举一动不仅优雅,还没有半点破绽。像是刻意做给人看的这些动作,就算美世想要模仿,也绝对做不来。芙由彷佛明确画下了一道分隔线,用它来表示两人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结论。
美世鼓舞自己感到挫折的心,然后抬起头来。
「我会努力的,请多多指教。」
「苗。」
「是。那么,能请您从擦窗户开始吗?」
看到苗带著几分踌躇这么对自己说,美世朝她点点头。
「擦窗户吗?我明白了。」
听到自己也能胜任的工作内容,美世松了一口气。
美世原本还担心,要是苗指派了自己无力完成的工作,她真的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仔细想想,佣人的工作内容不可能困难到让人做不到。只要像待在娘家时那么做就好了。
美世以水桶提水,将抹布放进里头浸湿。
因为收到先从芙由的房间开始打扫的指示,向苗询问打扫用具放置的地方后,美世随即开始动作。
她踩上脚踏台,以充分拧乾的抹布擦拭大片的玻璃窗。用
湿抹布擦拭会留下水痕,所以在擦了一部分的面积之后,再改用乾抹布将上头遗留的水气抹去。
芙由一直维持著紧皱眉头的不悦表情,观察美世的一举一动,还不时开口挑她的毛病。
「那边不是还有点雾雾的吗?哎呀,真讨厌,你连这点杂事都做不好吗?」
每当她这么说,美世就会以「非常抱歉」低头致歉,然后更卖力地重新将玻璃窗擦亮……这样的情景不断重复上演著。
这面玻璃窗比美世娘家、或是现在跟清霞同住的房舍里头的窗户都要来得更大、更壮观,所以清洁起来有点费力,但除了玻璃窗之外,美世连窗框和滑轨的部分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那个……苗太太,请问这样可以吗?」
美世开口呼唤苗,请她检视自己打扫后的成果。
这名老练的久堂家女性帮佣,先是圆瞪双眼「哎呀」了一声,接著在检查过所有细节后点了点头。
「非常完美呢,真是太棒了。这样可以吗,夫人?」
「哼,让她接著做下一个工作吧。不需要给她休息的时间哟。」
看来,擦玻璃似乎合格了。意外的是,芙由没有再用难听的字眼谩骂自己,这也让美世暗中松一口气。
之后,美世真的在完全没有休息的状态下,接二连三埋头于被分配到的工作之中,直到午餐时间为止。
擦拭走廊上的玻璃窗、清除毛毯上的灰尘、刷洗洗手间和浴室等会用水的地方。
芙由偶尔会来观察她的打扫情况,然后拋下几句严厉的批判。美世总会率直道歉,然后更加卖力地动手打扫。
随后,这个家里的女性帮佣们──苗、她的儿媳三津、以及寡妇夏代都轮流过来帮她的忙。
这里果然跟娘家不一样。
(婆婆虽然会开口挑剔,但不会对我动手呢。)
彷佛在否定美世这个人本身的辱骂性字眼、以及动不动挥来的巴掌。
跟继母或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一起时,这些全都是家常便饭。娘家的佣人们对待美世的态度总是战战兢兢的,也经常视她为空气。
美世并不责怪那些佣人。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扛,要是惹家里的女主人不开心,他们极有可能马上遭到解雇。
然而,斋森家的气氛总是相当紧绷,就连佣人之间的交流相处,感觉也跟一片和乐这种形容词无缘。相较之下,这里完全不一样。
虽然可能只是不愿意碰触到美世,但总之,芙由并不会对她施展暴力。女性帮佣们也都会亲切地跟她对话,而且,尽管态度相当委婉,但苗甚至还会从旁劝谏芙由为难美世的言行举止。
这是在斋森家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老实说……我完全低估了少夫人打扫的能力呢。」
跟美世一起擦拭浴室的磁砖地板时,夏代这么开口。
「我原本以为,好人家出身的千金大小姐,不可能知道该怎么打扫,所以小看了您。还请您见谅。」
「见、见谅什么的……」
美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情。虽说斋森家已经家道中落,但像她这样来自名门世家的女儿,八成不会做什么像样的家事──就算别人这么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实际上,叶月也经常提到,就算在女校把基本的家事技巧全都学习过一遍,也不可能做到像佣人们那么完美的程度。
「不对……啊啊,像这样当面对您说这些话,其实就已经相当失礼了。真是非常抱歉,请原谅我说溜嘴的行为。」
的确,夏代或许是太诚实了一点。不过,换个角度看的话,这也代表她是个不会说谎的老实人。她实在不需要这样毕恭毕敬地再三向美世道歉。
因为她的赔罪,反而感到过意不去的美世,只能默默地继续打扫。
经过两人擦拭后,原本就不会太骯脏的浴室,现在看起来变得更加乾净清爽了。
「已经这么晚了呀。」
这么说来,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美世脑中一瞬间浮现「得去帮忙准备饭菜」的念头,但随即又想起这个家中还有厨师在。
「少夫人,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或许先去请教夫人──」
比较好──夏代正要这么说的时候,苗出现在两人面前。
「少夫人,夫人找您过去。」
「好、好的。」
美世的身子不由得紧绷起来。她默默做好能够承受芙由一切责难的心理准备,然后朝她的房间走去。
◇◇◇
(真是难以置信,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呀。)
指示苗去把美世找来自己房间后,此刻的芙由,实在无法掩藏内心的不甘。
清霞是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眉清目秀,学业成绩也无可挑剔,无论是身为贵族名门的当家、或是身为一名异能者──在每个方面,清霞都交出傲人的成果。成长为这般优秀的男性的他,可以说是芙由的骄傲。
所以,芙由也一直盼望他能迎娶一名完美的淑女为妻。
(竟然带来那种小姑娘!)
打从清霞还在念书的时候,芙由便屡次替他寻觅理想的妻子人选,再将这些女孩送往清霞身边。
芙由所挑选出来的女孩子,个个都是样貌出众、家世和素养也都无可挑剔的优秀人选。因此,就算是个性不太好相处的清霞,想必也能从中找出中意的对象吧──她这么轻松地想著。
然而……
被芙由送往清霞身边的女孩们,无一不向她哭诉「清霞对待自己十分冷淡」、或是忿忿不平地回绝和清霞的婚事,又或者是因为清霞本人感到不快,而强行中止这样的婚约关系。类似的情况一再重复上演。
他到底对自己精挑细选的那些女孩有什么不满?
看到事情无法如想像中那样顺利进展,芙由有时也会感到心浮气躁。不过,想到这是因为引以为傲的儿子,对自己的妻子同样怀抱著很高的理想,倒也不会令人不悦了。
于是,芙由更努力地替清霞寻觅完美的淑女,再安排两人相亲,然而,随著时间一年年过去,清霞却变得愈来愈排斥结婚。
(老爷他也真是的。)
想让那种空有虚名的名门千金跟自己的儿子结婚,根本是脑袋不正常。
初次听闻斋森美世这个名字时,芙由甚至感到有些疑惑。毕竟她完全没注意过斋森家这个家系。
(经过调查后,我才发现那根本是个不入流的家系呀。)
光是要花心力去了解这个微不足道的异能者家系,便已经让芙由相当不快,因此她只有大致确认过。但这么做也足够了。
不但没有财产、也没有权势,现任当家感觉又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人,就算没有进一步调查,也能想像他的女儿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反正,八成是从穷困的娘家逃到久堂家之后,仗著清霞的怜悯垂爱,然后开始得意忘形的女人。
在芙由眼中,美世只是在利用她自豪的儿子的温柔善良,企图以博取同情的态度,来占尽久堂家的便宜,根本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这不是闹著玩的呢。)
她可无法忍受别人蚕食鲸吞自己的宝贝儿子。
她得想办法让那个姑娘明白自己的立场才行。所以,为了打击美世的自尊心,芙由要求她去做佣人的工作。
但结果呢?那个姑娘竟然没有半句埋怨,就这样换上佣人的制服,带著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始打扫。
(她该不会习惯做这种事了吧?不对,那个家里还有由里江在,她不可能会去做由佣人负责的家事。)
斋森家感觉也还是请得起佣人的状态,所以,他们家的女儿没握过菜刀、也没擦过地板,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想到这些穷人为了满足自身的虚荣心,竭尽所能勉强撑起奢侈的生活,还真令人掬一把同情泪。
芙由完全没发现自己彻底误解了美世,只是对她的态度愈来愈不满。
「打扰了。」
她恶狠狠瞪著静静走进房里的美世。
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的朴素黑发、瘦弱的体型、再加上灰暗的表情,感觉就是刻意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我是多么不幸、又是多么可怜呢」这些主张的背后,她想必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打扫完了?」
「是的。」
「趴在地上打扫的模样,真的非常适合你哟。看起来凄惨又不像样。」
「……」
「你倒是给我说些什么呀,竭尽全力动动你那贫瘠的脑袋吧。」
这般践踏美世的自尊后,芙由原本期待她会表露出本性,但美世只是垂著头,紧抿著两片唇瓣。
「那个……」
美世终于开口了。看到她的视线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游移了片刻,芙由还以为她想说什么,结果──
「婆婆,那个……我很感动呢。」
「啊?」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久堂家会给佣人穿这么好的制服呀。」
她到底在说什么?芙由不禁蹙眉。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可不
能让穿著打扮不像话的佣人留在家里。要是不让他们做可以见人的最基本打扮,会让别人质疑久堂家的水准呢。」
虽说是佣人,但只要是受久堂家聘雇、为久堂家效力之人,就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堂堂的久堂家,岂能让自己的所有物看起来粗陋不堪?
连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都不明白的美世,更让芙由感到心烦不耐了。
「连这种事情都不懂,竟然还妄想嫁进我们……」
「非常抱歉!」
听到美世以格外开朗的嗓音向自己赔罪,芙由一瞬间「唔」地闭上嘴。
真要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芙由的错觉,每当她开口挖苦的时候,美世的一双眼睛总会变得闪闪发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是想贬低美世,却好像老是白忙一场。
「你真的有听懂我对你做出的那些评价吗?」
「是、是的。」
看到这么回应的美世,以天真无邪的眼神直直望著自己,芙由突然有种做坏事的感觉。
(我这么做是正确的呀。)
虽然是个不愿意照她的想法行事、老是让她不开心的儿子,但身为母亲,芙由仍想要守护清霞。
为此,她不可能答应这个姑娘嫁进家里。就算这是清霞本人的期望、或是丈夫的安排也一样。因为男人就是会轻易被这种女人蒙骗。
婚事应该要在正确妥当的安排下进行才对。在被称为名门世家的家系里出生的人,必须肩负这样的义务。
「我是在说你配不上清霞!既然明白,就快点从这个家里消失!」
坐在椅子上的芙由不自觉地激动起来。她将上半身往前倾,提高音量这么怒吼。
「这个……」
「做不到吗?我想也是。只要像这样继续被清霞保护著,你就能过上不愁吃穿的优渥生活嘛。真的是有够下流!」
「不、不是……」
「哎呀,你说不是?那么,迎娶你这样的姑娘进门,除了吃亏以外,难不成我们会有什么好处?你倒是说说看。」
听到芙由这番彻底鄙视人的发言,美世垂下头来。
这下子,她终于明白装可怜的技俩对自己不管用了吧。真是痛快。正当芙由沉浸在胜利的优越感之中时,她看到美世再次抬起头来,心中也因此瞬间涌现满满的不悦。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婆婆您所说的那种价值。」
美世的用字遣词听起来相当谨慎,但语气却没有透露出半点动摇。她的执著和顽强,让芙由感到加倍厌烦。
芙由内心的烦躁感,高涨到即将突破界限的程度。
「所以?」
「我不明白自己的价值为何,可是,老爷他愿意需要这样的我。因此……我无法放弃。」
「所以?你以为这种天真的说法会管用吗?」
芙由暴躁地将手中的扇子一开一阂,啪啪啪的声响跟著不停传来。
尽管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但到头来,这个姑娘终究无法展现出芙由所期望看到的、身为名门千金的价值,而实际上,她也没有任何能够回报这个家的东西。
毫无意义的一段时间,毫无意义的一问一答。
眼前这个姑娘,是个不知羞耻又卑微渺小的存在。芙由无法忍受这样的她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事实。
「──如果老爷愿意允许的话。」
听到美世这句话的瞬间,儿子昨天的发言跟著在芙由脑中浮现。
『我叫你再说一次试看看,久堂芙由。』
『母亲?别笑死人了,我从不曾承认你是我的母亲。』
『要是再听到你对美世说什么,我会杀了你。』
全身上下的血液彷佛一口气直冲脑门。
清霞和美世都鄙视她、也没把她当一回事。芙由只不过是前任当家的妻子,现在没有任何的权力……这两人根本没把这样的她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如此嚣张地反抗。
盛怒之下,芙由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别把人当傻子了!」
◇◇◇
美世对这样的状况有印象。
听到芙由尖锐嗓音的瞬间,她便做好了被殴打的觉悟。不过,婆婆高高举起的那只手,并没有挥向她的脸颊。
「就到此为止吧。」
「公公……」
正清出面制止了芙由的暴力行为。
恐怕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吧,正清看起来有些喘,也不停咳嗽。
「对不起喔,美世。芙由,你这样的行为,我实在无法当作没看到。」
看著妻子面红耳赤地怒瞪著美世,公公以平静的语气开口劝谏她。然而,芙由眼中仍只有对美世的满满怒气。
「把我当傻子……把我当傻子……把我当傻子!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呀!」
「芙由。」
「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礼貌的东西!」
「芙由!」
这是个难以跟平常的正清联想在一起的响亮嗓音。这下子,他的声音总算是传入芙由耳中了。
美世战战兢兢地朝正清所在的方向偷瞄,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严肃到令人难以置信,眼神也冷冽无比。
「别再继续下去了。」
「老爷……」
「认清自己的立场吧。你没有权利对美世做任何事情,要是超越了最后的那条界线,就连我也无法袒护你了。」
虽然语气听起来一如往常,但他不容辩驳的冰冷嗓音,让芙由带著畏惧的表情僵在原地。
沉默就这样笼罩了房内片刻。时间彷佛跟著静止。最后,是正清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
「呼……美世,真的很抱歉,看来似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不、不会。」
尽管没有直接被正清斥责,但美世也因为他的魄力,而紧张到无法好好出声回应。
「是我不够好,非常抱歉。」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没有多留意。」
这下子又要惹清霞生气了──尽管笑著这么表示,但正清的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美世感到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事到如今,她才真正体会到虽然已经隐退,但正清过去仍是久堂家当家的事实。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芙由以细微的嗓音轻喃。然而,她握著扇子的手用力到发白的程度。
「芙由,我很喜欢你忠于自己情感的个性。然而,被自身情感左右,结果什么都没考虑就采取行动的人,不配被称为人类。」
「!」
芙由不禁屏息,美世也吓得身子微微打颤。
(这就是……公公他身为前任当家的一面吗?)
无论是在帝都的主宅邸和大家聊天时,或是回到这栋别墅之后,正清看起来都深爱著芙由。
然而,面对自己深爱之人,一般人有办法兜个圈子说出对方「不配当人」这种话吗?还是说,在这个瞬间,正清对芙由的爱情已经消失殆尽了呢?
(总觉得……很可怕呢。)
即使是足以将深爱之人推落谷底的冰冷发言,正清也能够轻易说出口。说不定,清霞其实也有著这样的一面,只是美世不知道而已。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不会轻易受伤,更不打算离开清霞身旁。
突然极度想念起清霞的温度的美世,握住自己冰冷的指尖,试著温暖它。
◇◇◇
早上,在吃过早餐后随即前往村落进行调查的清霞,内心感到苦恼不已。
想当然耳,原因来自昨晚发生的那件事……老实说,他压根没想到美世会做出那般激烈的反应。
回想起美世一溜烟逃走的背影,他就只想叹气。
(不对,说起来,我也不太对劲。)
清霞觉得自己做了相当愚蠢的发言。
而且,他当下并没有想太多,直到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因此感觉更糟糕了。那时怎么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呢?就连他本人都很难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粗神经。
踩在泥土地上的沙沙脚步声,粗鲁得连清霞本人也心知肚明。
不够了解人情世故,是美世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再加上她的个性谨慎细腻,因此,可能不会马上对他的发言有所反应──清霞曾经这样茫然想像过。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欺骗完全不了解状况的女人,然后为所欲为……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堕落成这等卑劣的男人。
然而,要是被问到他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地打算跟美世睡同一张床,清霞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一边闷闷地独自烦恼,一边往前走,一下子就抵达了农村。
──转换一下思绪吧。
清霞吐出一口气,将脑袋切换成工作模式。
来自这个农村的目击证词,他已经透过报告书全数确认过。最初的证词,是一个月前在农村周遭发现神秘人影的报告。在这之后,类似的报告陆陆续续出现,也变成村民们讨论的传闻。
光是这样,或许还不能算是对异特务小队的工作范围,但
在几天后──
(恶鬼出现了。)
说得正确一点,是生著尖角、有著人类外型的某种存在。
如果这样的目击情报只出现一次,还有可能是证人看错了;然而,在这之后,看到可疑人影或恶鬼的报告仍持续增加。
这块土地上,没有跟恶鬼相关的传说。
也就是说,这恐怕不是异形自然而然以恶鬼模样现身的案例。因为,在没有任何根源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有新的异形没来由地诞生。
如此一来,这一连串的目击情报,可能都只是目击者的误判,又或者导因于某种特殊的因素。
(先从位于村落边境的废弃小屋调查起吧。)
根据报告书的内容、以及昨天的商店店员提供的证词,先不论恶鬼是否真的存在,可以确定的是,这阵子有可疑的集团潜藏在村落边境的废弃小屋里头。
要是事态严重,即使和异形无关,清霞依旧能透过军人的权限,将那些可疑分子逮捕。
虽然昨天已经大致确认过废弃小屋所在的位置,但身为外地人的清霞不知道该怎么走过去。恐怕还是需要村民的向导协助。
「原来你是军人啊。」
他再次造访了昨天那间店,打算请顾店的女性为自己介绍对传闻比较清楚的人物。
清霞没有提及自己原本便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前来,他只是告知自己的军人身分,表示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希望女性店员能给予协助。
「抱歉,让你吓到了。」
「不,没关系。你愿意帮忙调查那些奇怪的传闻就好。」
女性店员爽朗地笑著这么说,然后领著清霞去见一名男子。
「他是这个村里的年轻人之一。我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不过,据说他是第一个看见怪物的人。」
「我听说所谓的怪物,是看似恶鬼的人影。」
「噢,你很清楚嘛。这么说来,确实也有这种传闻呢。」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在小型木造民宅林立的村落内部前进。虽然在路上也遇过几名村人,但每个人都对清霞投以不信任的眼神。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说起来,这种位处偏乡的村落,基本上都很封闭。排斥外界的事物、对待外地人的态度也比较严苛,是很常见的情形。就连隶属于时常得亲赴现场调查的对异特务小队的清霞,也为此吃过不少苦头。
不过,因为这样,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这种状况,也掌握到了让调查顺利进行的诀窍。
此外,因为那些传闻,这里的村民都变得有些神经质。要是女性店员不肯提供协助,清霞恐怕会因为来自村民的强烈警戒,而无法好好完成任务吧。
「不过……」
在清霞陷入沉思时,女性店员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换了个话题。
「昨天那位可爱的姑娘呢?你们今天没有一起出门啊。」
「嗯,毕竟不能把她也卷入奇怪的事件当中。」
这次的任务算是相当正式,他不能让美世身陷危险。
听到清霞坦率而没有其他企图的回答,不知为何,女性店员大笑出声。
「啊哈哈!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呢。好羡慕那个姑娘啊。」
「也不见得吧。」
「干嘛这么谦虚呢。要是我再年轻一点,可会想办法牢牢抓住你这样的男人喔。」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清霞认为美世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然而,自从她来到自己身边后,清霞却数度做出让她伤心难过的行为。尽管想温柔对待美世,却总是做得不够好。清霞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很没出息。
就算这样,他仍无法放弃她。不愿放弃她。清霞怀抱著五味杂陈的心情,默默别开自己的视线。
「到了,就是这里。」
这间小屋外头没有装设门铃,女性店员直接用力敲打大门。
里头传来「谁啊」的人声,女子出声回答后,总算有人打开门露脸了。
「早啊。哎呀,一阵子没见,你又瘦了呢。」
一如女子所言,从家中探出头来的男子,看起来枯瘦又憔悴。
他的脸颊凹陷,眼睛下方也浮现了明显的黑眼圈。满脸胡渣、一头乱发、再加上空洞的眼神。这样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男子没有对清霞表现出半点兴趣,只是以低沉又虚弱的嗓音开口。
「……回去。」
「就是有事找你,我们才会过来啊。」
「够了,快点回去!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恶鬼的事情啊。」
「何必这样大吼大叫呢。」
「吵死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回荡,要是这样敞开大门,恶鬼可能会闯进来啊!」
这么说之后,或许是想起了目击当下的光景吧,男子开始害怕得直打哆嗦。
虽然听不太清楚,但他似乎喃喃说著「要被吃掉了……要被恶鬼吃掉了……」看来,这名男子确实是看到了恶鬼、或是遇上「会让他坚信自己看到恶鬼」的事情。
以一声「失礼了」知会过后,清霞从女子身旁往前踏出一步,朝那名男子靠近。
「你不用再担心受怕了,先冷静一点。」
说著,他轻轻将手搭上男子的肩头,这时,男子的注意力才终于转移到清霞身上。
「你……你是……谁?」
「我是隶属于军方的久堂,我来这里调查最近的传闻。」
「是……是军人……」
「没错。」
听到清霞回以肯定的答案,男子以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力气一把揪住他。
「救救我,拜托你救救我,军人先生!」
男子的说法,跟清霞在报告书里读过的内容大同小异。
可疑人影的传闻、躲藏在村落边境老旧小屋里的多个人影,以及恶鬼的目击证词。
男子表示,恶鬼的外型,看起来像是额头上生著两只尖角的高壮人类。跟它对上视线后,像是为了吓阻男子那样,恶鬼开始发出类似磨牙般、令人听来相当不舒服的声音。不过,因为这名恶鬼跟那些可疑的人影同样以黑色披风掩藏自己的身影,所以男子当下没能掌握到更多情报。
「我那时吓到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村子的入口。」
「是谁把晕过去的你移动到那里?」
听到清霞这么问,男子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可是,拜托你相信我,那个恶鬼绝对想吃了我!那时,它确实有朝我扑过来!」
男子以双手环抱自己不停颤抖的身子。从他无法对焦的双眼看来,他或许是再次陷入恐慌状态。
(看样子,大概无法让他带路了。)
可以的话,清霞原本希望男子能实际到事发现场说明当时的状况,但这下子,八成是没办法了。
试著安抚害怕不已的男子后,清霞决定独自前往那间废弃小屋。他请女性店员告诉他小屋详细的位置,然后送他到村内和村外的交界处。
「真的送你到这里就可以了吗?」
「嗯,不好意思,谢谢你。前方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到这里就好。」
跟女性店员道别后,清霞步出农村,朝著和久堂家别墅相反的方向前进。
在这里,村落跟山林之间的界线十分模糊。离开农村没多久之后,通往山里的斜坡随即出现在眼前。从这个斜坡往上爬一段距离后,在途中朝另一侧往下走,就能看到废弃小屋的样子。
清霞维持著一如往常的呼吸速度,健步如飞地沿著斜坡往上。
他照著女性店员的说明,在途中从另一侧下山后,听到潺潺水声传入耳中。
(她说那间小屋是建在河畔……)
现在听到的水声,想必就是来自那条河吧。
大概推敲出方向后,清霞毫不犹豫地朝水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不久之后,他随即从林木缝隙间窥见了小河。将视线往上游的方向移去后,他看见那里有一间彷佛随时都可能崩塌的腐朽小屋。
(是那个吗?)
小屋看起来虽然很老旧,但的确是可以容纳几名成年人的规模。
清霞一边警戒周遭的动静,一边朝小屋靠近。截至目前,他感觉不到任何气息。这附近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是全都出门了吗?到底会去哪里?)
就算对方只是一般的流氓或罪犯,清霞也不觉得躲藏在这种地方,会对他们有任何好处。
实际上,他们已经引起了村人的注意,清霞也因此被派遣过来。如果是因为犯下某些罪行而正在逃亡,选择这里作为藏身之处,反而只会更引人注目。就跟希望别人找到自己没两样。
还是说,他们有什么非得选择此处不可的理由?
(就算这样,整件事情也太吊诡了。要是刚才那名男子所言属实,等于是人类跟异形一起行动的状态。)
人类与恶鬼──妖怪或幽灵等异形和平共存的事例,其实并不算少。
依照不同情况,双方有时会透过契约建立起合作关系
,对清霞等人来说,驱使异形为自己效力,也并非罕见的事情。
然而,唯独这次的事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股挥之不去的异常感。
清霞暂时将接二连三涌现的疑问搁置一旁,轻手轻脚地来到伸手便可触及小屋的距离。
里头看起来真的空无一人。听不到半点声响,也感受不到其他人存在的气息。
清霞从小屋外墙上腐朽木板的缝隙往里头窥探。
虽然很难掌握整体的状态,但里头看起来相当凌乱。果然有人把这里当成暂时歇息的场所吧。除了毯子以外,地上还有散乱的食物残渣。
清霞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外头。
倘若对方是术师,小屋外围或许已经设下了结界──虽然清霞这么提高警戒,但他发现周遭没有任何机关。也没有物理性的陷阱。
踏进小屋内部后,除了有人住在这里以外,他掌握不到任何有力的情报,里头看不到半点线索。就连藏身在此处的人物是不是术师,也无从得知。
倘若对方是术师,就能解释恶鬼出没的理由了。
不过,正打算转身走出小屋时,清霞发现了某个东西。
(那是?)
清霞从地上拾起一件黑色披风。乍看之下没有什么明显特徵,但内侧有刺绣设计,以色泽略为鲜明的金色丝线绣出来的──似乎是某种图样。
(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图样……)
倒置的浅碟形日式传统酒杯,以及围绕在酒杯周遭、被火焰包覆的红淡比。
光是看到这个带有冒渎意味的图样,就足以让人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不安和不适感。倒过来的酒杯不用说,让被喻为神木的红淡比遭到火舌吞噬,更是大逆不道。
不过,这种令人震撼、感觉会遭天谴的设计,清霞心里倒是有个底。
目前,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引发各类问题的某个集团组织。政府将他们的所作所为视为对天皇的反叛行动,在暗中努力追缉──
(我记得是叫做「无名教团」……)
关于这个新兴宗教,一般民众几乎一无所知;但对政府和军方内部来说,他们是相当棘手的存在。
无论是组织规模、教团真正的名称、或是相关的内情都无人知晓。不过,直到最近,政府方面才发现这个图样,并因此怒不可抑。
(这里就是那个教团的总部──这样的推测,或许稍嫌牵强了。)
毕竟,这里过于引人注目,而且这种破烂的小屋,根本没有什么规模可言。
长时间待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思考到最后,清霞决定把披风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小屋。
虽然那个刺绣图样很可能会成为重要的线索,但要是让对方察觉到小屋遭人入侵,事情恐怕会变得很麻烦。这些可疑分子说不定会怀疑起农村里的居民,然后对他们出手。
这是绝对必须避免的事态。
清霞带著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到农村,然后前往商店露脸。
他发现除了女性店员以外,声称自己看到恶鬼的那名年轻人也在里头。
「噢,是你啊。结果怎么样?」
「那间废弃小屋里空无一人,没看到任何人或是恶鬼。」
「真的吗?」
战战兢兢地这么询问的男子,看起来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虽然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但已经没了先前那种方寸大乱的感觉。
「嗯,不过,看起来有人住在那里头。还是小心为妙。」
「你是军人吧?不能把那些家伙抓起来吗?」
「没人在现场,我要怎么抓呢?我会在其他时段再过去进行调查,要是他们有什么动静,麻烦你们跟我说一声。」
「那……那当然了。」
看到男子点头答应,清霞也朝他点点头。在一旁看他们对话的女性店员笑著开口。
「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军人就逞强喔,别让那位可爱的姑娘太为你操心了。」
「嗯。」
被她这么一说,清霞突然担心起独自留在别墅里的美世。
父亲看起来打算站在美世这边,所以大概不至于发生什么太夸张的事情,然而,那间宅邸的女主人确实是自己的母亲。
就算清霞有事先说重话警告,仍难保她不会对美世做什么。
(我竟然也会有无法专注于工作上的时候吗?)
这样没出息的自己,不禁让清霞感到有些厌烦。他伸手揉揉眉心。
若是跟下属待在一起,他倒还不会松懈下来。不过,因为这次的任务全都由清霞一人全盘负责,他得想办法振作精神才行。
向提供协助的女性店员表达感谢后,清霞便返回别墅。
在一大早出门后,不知不觉也过了好一段时间。现在早已过了中午。
或许因为这样,直到方才都还很晴朗的天气,也开始出现变化。浅灰色的乌云慢慢覆盖住天空。虽说山上的天气原本就多变,但现在彷佛连气温都跟著降了好几度。
清霞沿著早上走过来的路线,从田野之间穿越。在他即将踏上森林里那条唯一通往别墅的小径时──
(这种感觉是……)
他感觉到一股彷佛有人在附近徘徊的可疑气息。
虽然可能是别墅里的成员,但正清也说这阵子有在附近看到可疑人物出没。更何况,既然那间废弃小屋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在里头逗留的流氓或罪犯,因为某些理由而在这一带闲晃,恐怕也不足为奇。
清霞隐藏住自身的气息,慎重地朝别墅所在的方向前进。
可疑的气息变得愈来愈强烈了。不过,让他人如此鲜明地察觉到自身的气息,对方八成是个外行人吧。
话虽如此,清霞并没有掉以轻心。他移动自己的视线,然后在视野的一角发现了某个身影。
清霞尽可能在不发出脚步声的状态下,快步上前追赶那个身影。然而,因为地上满布落叶。他不可能完全不发出脚步声。
喀沙,落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清霞判断对方这下恐怕会发现自己。
(──无所谓。)
既然被发现,就不用再放轻脚步了。
在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后,清霞一口气冲上前拉近距离。面对他矫捷的动作,对方无计可施,只能任凭自己的身影暴露在他眼前。
「那身披风……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名可疑人物头上罩著黑色的头巾,因此清霞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
一如清霞所想,披风人跑得并不快。平常总是勤加锻炼、再加上运动神经也很好的他,一下子就追上了对方。
「呜!」
「到此为止,你已经逃不了了。」
清霞一把将对方的手腕扭转至背后,并牢牢抓住。掌心传来的触感偏硬、骨架也很粗壮,可以判断对方是一名男性。
清霞扭住发出低沉呻吟声的披风男,让他跪在地上。男子的头巾因为这样的动作而跟著滑落。
「可恶!」
男子愤恨地狠狠咬牙。清霞对他的面容没有印象。除了表情茫然、看起来似乎很年轻以外,他的一张脸没有其他明显的特徵。
然而,男子的双眼疑似闪过一道黯淡的光芒。
「怎么?」
某种令人寒毛直竖的异样氛围扩散开来。
情况不太对劲。在清霞更用力压制住男子的下个瞬间,男子的身体突然唰一下地变烫。
清霞吃惊地朝后方退开,男子也以迟缓的动作起身。不同于方才,一切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他看起来宛如人偶那般空洞而缺乏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面无表情地举高自己的右手。
下一刻,满布在地面上的落叶一口气全数飞向半空中。
「是异能吗?」
面对这个虽然不寻常、但自己早已司空见惯的光景,清霞不禁皱眉。
「去……死……」
男子断断续续地这么低喃,然后将举高的手用力往下一挥。同时,原本在空中飞舞的大量落叶,也以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朝著清霞袭来。
清霞以鼻子轻哼一声,自己还真是被看扁了。对方以为用这种骗小孩的技俩,就能够杀掉他吗?
「没用的。」
朝清霞高速射过来的叶片,前端还来不及触及到他,便失去力量而再次飘落地面。
尽管如此,男子脸上的表情仍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不过,不管发动几次攻击,他都没能伤害到清霞。
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这么想的清霞再次逼近男子。这次,他揪住对方的手腕,一把将他拽倒、压制在地。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
他从怀里掏出护符,一边喃喃念咒,一边将它贴在男子的背上。这是能够封印异能的护符,但清霞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发挥效用──因为,这名男子恐怕并不是异能者。
被贴上护符后,男子先是一瞬间全身痉挛,接著无力地倒下。
「奏效了吗?所以
,刚刚那真的是异能?」
男子变得面无表情后所散发出来的氛围,简直跟先前的他判若两人。更何况,要是男子本人是异能者,在被清霞揪住之前,他应该会试图以异能抵抗才对。
清霞不曾见识过这样的现象。
说得武断一点的话,方才施展异能的这名男子,看起来跟人类被人外之物附身时的感觉很相似。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封印异能的护符基本上应该无法发挥效用才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掩一脸困惑的清霞,只能皱眉俯瞰著失去意识后倒地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