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中村花绘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

青草的味道乘着热气涌入鼻腔,宁静的乡间小路上,父亲正向着病房卖力奔跑着,汗水呈现出混入粉尘后的浑浊茶色。在那儿迎接他的却是躺在床上埋头痛哭的妻子,以及众多为安抚其情绪守护在一旁的护士们。对于本已准备好接受各式各样祝福的他来说,眼前的光景无疑令人感到诧异,于是赶忙来到妻子身边。

“怎么了?”

刚成为人母的妻子并没有理会他的询问,依然自顾自地一个劲哭着,但即使没有回答,当看到其怀里的孩子时,很快便理解了为何房间里会充斥着如此异样氛围的原因。

病床上,正躺在母亲怀中酣然大睡的孩子有着一身宛如蒲公英绒毛般的纯白毛发。

“这是…….?”

父亲向着混在护士们中间,同其一道围在床前的医生开口问道。

“你家孩子,似乎天生缺乏色素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有毛发颜色出现了异常是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有问题的地方?”

“虽然不经过检查的话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我想多少应该是有的。”

紧接着医生对这种疾病进行了说明,像他们这样的孩子,似乎有着视力低下、畏光等症状。

“当然,除开这些以外和其他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出生时的哭声也非常响亮,相当的健康喔。”

“这样啊……”

父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度回过身来面向尚未停止哭泣的妻子。

“喂,这没什么好哭的吧。难不成你又和哪里的白人帅哥卿卿我我去啦?”

像是为了鼓励其一般,他向着妻子开起了玩笑。

“可是……这孩子并不正常。出产时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

妻子抽噎着回应道。

看她这个样子,想必是想到了这孩子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将要面临的种种挫折吧。这份因身为母亲的责任感而带来的动摇与悲伤,即便丈夫和护士们再怎么安慰也无法化解,于是直到耗尽体力之前妻子的哭泣都一直在持续。

以上,便是中村花绘诞生日的光景。那是在俣野修一出生后的第三天,七月十日的过午时分所发生的事情。

花绘最终被确诊为先天性白化病,也就是大街小巷间所流传的“albino”。母亲在经历过一段时间后最终冷静了下来,逐渐沉浸在自家女儿出生的喜悦中,就算之后再追问起当时为何如此惊慌失措时,也只会苦笑着答道,

“小花出生那天的事,稍稍有点记不清了呢。”

“只不过刚出生那会儿,脑子里完全被“这孩子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想法所占据着,什么都不想去考虑。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理所当然是带着大家的期望出生的,而当期望化为泡影之时,这份落差所带来的悲伤自然不会叫人好受。

“我也真是的,那个时候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说到这,母亲不禁叹了叹气。

“哈哈,那天确实累得够呛呢。仿佛像对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妈妈一个劲的哭个不停。但爸爸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感到很开心,第一次见到花绘时,就被那美丽所深深吸引了。”

父亲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抚摸起花绘的头。眼见此情此景,一旁的母亲也主动说道,

“我现在也觉得真是太好了呢。”

只不过如此说着的母亲,眼神中却蕴含着些许的不满。

这些对话逐渐成为了中村家定期提起的话题,无论重复上多少次,花绘对此总是乐此不疲,即便那之后过了许多年,只要每每想起这些,内心深处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感到无语言表的幸福。

普通来说,孩童眼中的世界应该是充满着未知与新奇,熠熠生辉的美丽之物。然而,在花绘看来即便没有这些流光溢彩,自己的童年时代依然充满了幸福。

双亲对于外貌与一般人不同,天生体质虚弱的花绘倾注了大量心血,同住在一起的祖父祖母因初获孙女的缘故,更是对其疼爱有加。

或许受当地民风淳朴的影响,家族以外的大人们都很温柔,即使上了幼儿园,周围的孩子们也并没有将花绘区别对待。的确,花绘白皙的肌肤经受不住紫外线的照射,每当外出时总得将全身上下涂满防晒霜。但即使如此也同朋友们在幼儿园的泥巴地上相互嬉闹着打成一片,然后一道接受大人们的呵责。

多亏了这些,令儿时的花绘并没有过度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那真的是一段可以称得上是奇迹的时光,它不禁使得花绘产生了“如此美好的事物在世界是真实存在的”的想法。

四岁那年,中村家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

那是个健康的男孩,与患有色素缺乏的姐姐不同,生来便拥有亮丽的黑色毛发。

弟弟的出生并不代表双亲就会放弃花绘,而是选择了对姐弟俩倾注了同等的爱。就连一心盼望着弟弟出生的花绘在成为姐姐后也丝毫没有产生嫉妒之心。对她来说,颜色和自己不一样的弟弟十分可爱,尽管年龄尚小却主动担当起了照顾弟弟的职责。

不久后,家里又多了一条小狗。

父亲希望通过与小狗一同成长,以此来加强对孩子们的情操教育,于是从附近农家抱来了一条刚刚断奶的柴犬。那是条从头到尾接近纯白的小母狗,是农户主特意为花绘挑选的,说是能作为她的伙伴友好相处。

花绘给这条小狗取名为“yuki(雪)”,并把它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弟弟爱护着。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时间来到花绘五岁那年年底。幸福的时光彻底迎来了终结。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忘年会举办的日子(注:忘年会——日本组织或机构在每年年底举行的传统习俗。聚会中,大家回顾过去一年的成绩,准备迎接新年的挑战。),亲戚们都相约汇聚一堂,当留到最后的叔母离开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傍晚十点。

独自在被窝里倾听着屋外喧闹的花绘,待宴会结束一切归于平静后穿着睡衣下了楼。装饰成宴会场所的和室内,少女发现了某个从未见过的皮包。想着会不会是哪位客人遗落的她赶紧将其拎起朝玄关走去。

门前的水泥地上,母亲正背向自己和某位看起来像是亲戚的人谈论着什么。

“妈妈”

由于花绘天性怕生,只好站在走廊的阴影处呼唤起母亲,待其转过身来将手里的皮包递了出去。

“这个,是谁掉在房间里的东西。”

“嘛…”

就在这时,一直同母亲说话的那名亲戚开口了。

“诶,是我的东西呢。刚才好像忘带走了。”

如此说着,对方踏进屋内,来到了花绘面前。

那是不能称之为人的相貌,或许说是昆虫更为恰当。巨大的复眼占据了大半个脸庞,除此之外的部分则被黄褐相间的光滑绒毛所覆盖,脑袋左右两边各伸展出一条类似于蕨类植物的触角。与飞蛾所差无几的头部仿佛从身上穿着的貂皮大衣领口处直接冒出来一般。

“特地替我拿来的吗?小花真了不起呢。”

亲戚大肆夸赞道。

明明看不见发声器官,声音却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随着她渐渐靠近,空气中飘来刺鼻的酒精味。紧接着伸出她那布满毛发,前端长有爪子的上肢从花绘手中接过了皮包。

“谢谢……话说小花还真是个美人呢。想必以后无论走到哪都是万众焦点喔。”

亲戚一边如此说着,一边用小小的爪子抚摸起花绘的脑袋。

或许是由于这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太富于冲击,导致花绘的记忆出现了歪曲。还是说,那位亲戚果真如自己印象中那般,确实患有某种疾病而使外观出现了变化。尽管事到如今已无从知晓,但作为引发一系列不幸的开端却鲜明地烙印在了花绘的脑海中。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即便是待在被窝里,也能听到从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不知何物随风招展所发出的啪嗒啪嗒的锐响。

平日里弟弟和父母睡一起,花绘则在祖父母房间里打地铺。然而,这天宴会时祖父母带着早睡的弟弟先行离开了会场,于是剩下的花绘只好睡在了父母的房间。

距离上一次和双亲同床共枕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对花绘来说,无论内容与否,只要能在睡前和谁聊上两句都会使她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在房间里满心欢喜等待了好一阵子,双亲却迟迟没有上来,明明忘年会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才对。是在收拾房间么?还是说在享受夫妻的二人世界?

努力支着身子抵抗睡魔的花绘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等到慌忙爬起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睡在了父母的被子里。

明明自己有好好等过的…正当花绘叹着气躺下身准备再次进入梦乡时,忽然察觉到了视线中的异样。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房间内微妙的泛着亮光。明明没有开灯,究竟是什么照亮了四周。

朝窗户望去,玻璃镜面上正映射出红光,但那好像并不

是习以为常的朝阳。睡眼惺忪的花绘顺着红光缓缓将视线移动,不一会儿便发现了窗外上下窜动的火舌,看样子是屋子着火了。危急关头意识瞬间清醒了起来。

花绘一遍又一遍遍摇着身旁因酒精陷入深度睡眠的父亲,等到其好不容易醒来时,屋内早已是浓烟四起。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的烧焦味。

父亲很快察觉到了事态的危险,摇醒了熟睡的母亲。

“你和花绘在外面等着。我去接爸爸他们。”

如此说着的他,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神情。

母亲牵着花绘来到楼下,踏出玄关后打算追随父亲一同前往弟弟的房间。放眼望去,火势远比想象中来得猛烈,西南两侧的外墙已几乎完全被火焰所吞噬。再加上建筑本身为古旧的木质结构,更加助长了火势的发展,犹如干柴遇火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散着。

这片地带的住宅分布较为松散,邻与邻之间被田地与树林隔开。因此就近的几户人家或许还未注意到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倘若真这样的话,想必消防人员也并没有接到任何警报。由于逃跑时过于匆忙,身穿睡衣的母女二人都没带手机。见状母亲用手紧紧抓住花绘的双肩,吩咐其赶紧通知附近的邻居拜托他们帮忙拨打火警电话。

危机之下,花绘抱着必死的责任感点了点头,拔腿向往附近的邻家跑去。

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决定竟成为了日后谴责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母亲要让自己一个人先走?一起去就不行吗?当时的自己对此为何没有半点疑问?母亲独自留下来又究竟是想做什么?明明这些疑问只要当时稍加思考理应能推测出来的。

抵达目的地的花绘不断呼喊着,敲打着邻居家的窗户,好不容易惊醒了睡梦中的村民们。得知情况后,年过五十的家主人跟随花绘再度返回了中村家。然而,之前一道逃离至家门口的母亲却不见了踪影,其他家庭成员亦是如此。眼前所映照的,仅仅只留下了直达天际的烈焰。

木头噼里啪啦作响,飘荡于空气中的火星与热气仿佛将四下里的一切隔离开来。不久后内部装修也被点燃,伴随着高温火舌破窗而出。

眼下谁也不在的状况令花绘着实感到恐怖。母亲究竟去哪了?是为了帮助其他家庭成员去了父亲那里吗?难不成大家仍被困在如此浩大的火海中?

祖父祖母、爸爸妈妈、弟弟还有yuki…都在这被烧掉了吗?不,不可能,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大家肯定是在自己去通报的期间顺利逃脱了,然后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接受治疗才对。

花绘脑袋里一面有完没完地思考着这些,一面满是绝望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很快消防车伴随着警笛声赶到了现场,消防队员们开始整齐划一地放水进行扑救。只不过,即便此时再发现伤者也已经太迟了。

翌日,经调查结果表明起火原因出现在后门一侧所悬挂的苇帘上,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自十二月以来周边地区同样的事件已经发生了两起,据推测应属同一犯人所为。

最终,在烧毁的房屋内发现了中村一家及其饲养的宠物狗全员的遗体。

就这样沦为孤儿的花绘,被居住在隔壁城市的伯父伯母给收养,度过了她的小学生涯。

对花绘来说,伯父家的生活打一开始就充满了不适应。

伯母对其天生缺乏色素从而导致无法照射紫外线一事表示完全不能理解。特别是在防晒霜与服装方面,即便花绘再如何求助也只会板着脸认为是不必要的麻烦。尽管如此,每当花绘私自准备好防护措施时,总会一脸不悦地嘟囔道“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而当因没有采取措施导致肌肤晒伤时又会厌烦地称其为“尽添麻烦的孩子”,归根结底终究只会让她感到不快罢了。

以往同双亲生活期间,花绘那自幼出类拔萃的理解力与记忆力曾多次受到周围大人们的赞赏,但在这却反倒成为了令其惹人生厌的累赘。

无论内容是什么,只要看上一遍就能鲜明地保存于记忆之中,再难的概念也能轻松理解,这份令其他同年龄孩子们所望尘莫及,与生俱来的能力,使得花绘被排斥在外。

尤其伯父家里还有两位年纪与花绘相近的男孩,与之相比优秀过头的花绘被当成了异类般的存在。

此外,曾饱受双亲夸赞的,宛如天使的外表也被评价为丑陋的畸形儿,强制将头发染成了黑色。

意识到伯母有意疏远自己的花绘,抱着「至少让大家更接受自己一点」的心情,平日里有意无意地帮忙照料家里两位男孩的日常生活,得到的却是一句“好恶心”以及旁人冷漠的视线。若是犯上简单的失误,则会遭受其他人三言两语的斥责。

总之,只要是花绘做的事不管什么都会被否定。

这种情况就算放在学校也同样如此。

新家中所受到的种种对待,被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兄弟二人当成课余谈资在教室内肆意传播。

即使头发染成了黑色,但异于常人的显赫容姿依然让其扣上了「宇宙人」、「幽灵」之类的称号,受家庭原因的影响时常遭到他人的戏弄,完全得不到与其他同龄孩子相同的待遇。

朋友一个没有,互相倾诉真心话的人也不存在。身上的所有物每天被当成恶作剧材料,为此还挨了伯母不少骂。老师秉承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家长们对自家孩子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加以苛责。哭泣也好,愤怒也好,到头来得到的还是没完没了的嘲笑

花绘曾多次试图通过交流换取和解,但终究只是徒劳,倒不如说花绘那大人般忍让的回应方式更加助长了其他孩童的嚣张气焰。对他们来说,讲道理是完全行不通的。

花绘最开始对此深表费解,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漠然接受。

难道他们在伤害他人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不会感到自责吗?还是说,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别人。这份情感共鸣上的缺失,使得他们在花绘眼中如同内心世界极度荒芜的奇特生物。但仔细一想,自己在餐桌上吃着由其他人杀死的动物、鱼肉时,也并不会去特意考虑食物的痛苦。总之,所谓共鸣是有着一定范围的。只要察觉到这点后,再大的异常也能顺理成章地选择接受。

于是乎某种程度上看透本质的花绘过起了闭口不谈的生活。既然没有能够与之交流的对象,纵使说上再多也不过是自费口舌。

对学校家庭皆失去容身之处的她来说,唯一的娱乐只剩下了睡觉。

不管在哪,只要一有独处的机会就会选择睡觉。当到达一定程度后,即便没有倦意,仅仅只需要闭上双眼也能使意识停滞,达到类似于睡眠的状态。

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日夜沉浸在睡眠的快乐中。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在白天能更为效率地遇见自己喜欢的梦境。

那是,窥探着一名少年的美梦。

梦境中的花绘,借助少年的视点体验着他的生活。尽管听不见声音,但只要多加观察也能对情况了解个大概。伴随着日复一日的接触,相互间的理解也逐渐加深。

少年是与花绘同龄的小学生,生活在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大都会之中,每天必须乘坐电车前往就读的学校。那就是传说中的山手线吗?自己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少年在其所处的班级里颇具人气,家境优越深受双亲喜爱。将棋天赋极高,时常会前往某脏乱不堪的奇妙场所和大人们进行对局,缴械投降也早已是家常便饭。

梦境中时钟指针的位置与现实世界所差无几,也就说明两边处于同一时间轴。因此,自己在白天入睡时所对应的梦境必然是少年的学校生活,而到了晚上,由于睡着时人并不会睁眼的缘故自然什么都无法看见。就算偶尔有一两次深夜产生了联系,少年也仅仅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昏暗的天花板,亦或是阅读将棋书。

为了增加与少年的接触,花绘开始喜欢上了白天睡觉。通过在梦中体验着少年的生活,令自己稍适忘却了现实的单调与烦闷。

伴随时间的逐步推移,花绘渐渐对少年产生了兴趣。

俣野修一。写在少年课本上的几个大字,恐怕这就是他的姓名。虽说姑且知道了生活在东京,但具体的详细住所仍不清楚。

起先只是将其当作古怪的梦境接受的花绘,随着了解的越发深入,不禁开始怀疑少年的存在是否真实。然而,如此现实感满溢的美梦与其说令她无法抗拒,不如说倒更像是接近于愿望般的存在。

要是能知道电话号码的话,就试着联络一次吧。

窥视梦境的同时花绘不禁想着这些,但少年的视线内始终没有出现过与之有关的情报。或许只能等待奇迹出现了。可惜的是,梦境每次只能持续五到十分钟,获得的情报十分有限。

光阴荏苒,就这样,焦急等待着奇迹发生的花绘不知不觉中升上了六年级。

几年时间大家的身体都成长了不少,但花绘的处境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是发生在距五月假期前几天的事。第五节体育课结束后,从体育馆回来的花绘发现自己的书包被美工刀之类

的东西划得面目全非,表面的皮革也已是千疮百孔。

当然,花绘对此并不感到惊讶,私人物品被不认识的人拿来恶作剧不是一天两天了,迎接自己的永远是一副悲哀的惨状。但光顾着悲伤是不行的,眼下对于她来说有着更应该优先考虑的事。

若是伯母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就算实话实说,最终受到责备终将还是自己。说到底,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伯母的两个儿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们对此完全充耳不闻。况且在这个家中和他们讨论公正没有任何意义,这点自己心里早已清楚。言语在压倒性的感情与个人成见前是无力的。

回家路上花绘在附近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总之当务之急得想办法顺利蒙混过去。为什么身为被害人却还要主动去隐瞒恶行…一想到竟要为了这种事情费尽心思,胸口不禁涌现出一股脱力感。

要是有低年级学生经常使用的黄色书包套就好了(注:这里的书包套原文カバー,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确定),但现在花绘身上并没有带着那玩意,取而代之则使用各种布条遮掩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耳边响起了招呼声。

“呀,这不是小花吗?”

寻着声源望去,年近六旬的男人背对阳光,正低头打量着自己。

“税理士先生……”(注:税理士——类似中国的“注册税务师”,从事税务咨询、代理等方面的服务)

花绘轻眯双眼喃喃道。

双亲死后,留下了各式各样的遗产与保险金,以及银行账户内的定期存款等,为此聘请一位税理士来整理十分必要。

眼前的这位老人,正是自祖父那代以来一直负责中村家相关财产的老相识,在伯父成为监护人后协助自己办理了一系列遗产管理手续。

他对花绘的事甚为关心,时不时会跑来家里嘘寒问暖。

“刚才在公园入口那就看见你了呢,看你书包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感觉很在意就跟了上来。”

说罢税理士先生蹲下身子,抚摸着早已变得满目疮痍的书包。

“唔…这可真严重呢。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说不是自己弄的吗?”

眼见花绘支吾着不愿回答,税理士心中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确信。通过不断改变着询问方式,几经周折花绘总算是不再保持沉默。将自己在家庭与学校所受到的种种披露了出来。

这成为了花绘生活改变的契机。

作为这座小镇上无人不知的名人,税理士不仅待人亲切,还拥有着极强的正义感。

他很快找到伯父夫妇二人见了面,对起先矢口否认的夫妻二人采取了寸步不让的态度,最终认定了花绘的发言属实。紧接着,为了立刻将花绘转移,同母亲那边的叔母取得了联络。

叔母夫妻俩所属当地儿童权利保障市民团体,在听闻花绘的遭遇后表现出强烈的愤慨,接受了税理士的委托。至于伯父这边,则取消了他们监护人的资格。

“和那边的亲戚说了喔,无论如何我们这边都想领养小花之类的话,其实老早我们就想要小花成为自家的孩子了。”

迎接花绘的当天,叔母高兴地如是说道。

就这样花绘痛苦的日子似乎迎来了终结,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伴随着监护人的变更,预先存放于银行账户中的遗产被发现数额大为减少。

伯父夫妇二人主张这是为了花绘而使用的正常开销,但身为新监护人的叔母这边,却检举出伯父家海外旅行以及购买汽车的频率过于不自然,并以此寻求经济赔偿。

就这样一连串争论在不经花绘表态的条件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因自己的原因而导致原本血脉相连的亲戚变成如今这般争锋相对,对此花绘感到深深的失意与自责。

一天夜里,叔母们正在饭桌前商量着今后的打算,身穿睡衣的花绘忽然现身说道。

“遗产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虽说多少有点讨厌,但他们确实把我养育到了现在。大家不要再吵了……就算是死去父亲和母亲,也不希望看到这幅光景。所以拜托了,请大家好好相处……我的愿望只有这些,其它什么都不想要。”

面对着平日里几乎从不流露情感的花绘的哭诉,叔母夫妇二人动摇了。

“知道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别着凉了。”

“呜…不会再吵架了吧?”

“当然,既然这是小花的愿望,我们理应遵守。”

听叔母这么说,于是花绘返回了房间。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

那之后,叔母又带领其团体成员接连数次造访了伯父家。与此同时,伯父一家在社会团体的狂轰乱炸下日益愤怒,采取着死不赖账的态度与之周旋。

最终,叔母以怀疑伯父私吞遗产为由,一纸状书将争斗的舞台搬到了法庭。

刚来到新环境的花绘,只好目睹着因自己而产生的纷争泥沼,默默度过每一天。

对于时不时需要充当证人传唤出庭的她来说,一面感受着伯母及堂兄弟憎恶的视线,一面陈述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着实有些苦痛。

每当到了这种日子,花绘总会独自钻入被窝中回想起因火灾而失去的家人们。情到深处时,甚至会不自禁落下许久未流的眼泪。

很快,花绘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小学毕业,此时摆在她面前的,除了升入当地的公立中学以外还有着其它进路。

刚转来不久那会,花绘便在补习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见此补习班的讲师多次劝其参加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花绘本人并不感兴趣,而叔母夫妇也正如当初那般嘴上说着尊重花绘的想法,但到了真要交志愿书的时候又突然转变了主意。一个劲劝说其参加测验。

看了看叔母递来的宣传册,那是一所距离这里十分遥远的山中学校。虽说想要回趟家实属困难,但宿舍却意外与学校隔得很近。

花绘自己并不想去这里上学。在转来的新小学中,好不容易遇见了和自己玩得来的好友。可以的话,想要和他们进入同一所学校。

然而,叔母二人却对此充耳不闻,反而劝说得更勤了。

自打诉讼事件以来,花绘与叔母时常会陷入这种主张对立的状态。对于叔母夫妇口中的社会正义与理想抱负,花绘完全不能理解。为此,双方产生了争论。叔母俩对本以为生性寡言的花绘也有着如此健谈的一面感到大为吃惊,甚至有点害怕。

不仅如此,在生活中的不少琐事上二者的态度也颇有分歧,气氛充满了不自然。

叔母总是一本正经强调着,

“为了让小花的天赋有用武之地,应该去更好的学校才对嘛。况且,宿舍那边的生活也挺悠闲的。”

叔母她,当真有这么想吗?说不定只是为了令自己疏远他们的生活而编造的理由吧。

日复一日的谈话,也逐渐让花绘感到厌倦。

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她,最终接受了这份提案。

尽管至今为止花绘已经更换了无数次住所,但也只不过是在小范围内进行变动。然而,这次的移动距离要远胜于以往。

再加上交通条件恶劣,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花去了半天时间。

不仅如此,那儿的地势样貌也与过往的所居住环境大相径庭。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坦阔农田和杂木林尽收眼底,街道坐落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

这里以其优质的温泉而出名,到处设有为造访游客修建的旅馆。花绘所就读的新学校,就在观光街的一处角落上。

这所中学去年春季刚刚开校,教学设备还很新,似乎是为了某个地方有名的学校法人提出的新概念教学而设立的。这方面的说明虽然有记载在之前的宣传手册上,但花绘当时仅仅只是瞥了一眼甚至连过目都算不上,因此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校园内总是萦绕着安静的氛围。虽说只有两个年级的学生占了一部分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校所处的位置也有一定的影响。

学校建立在山坡上,校园内随处可以见到阶梯陡坡以及枝叶茂盛的树林,在此之间设立有体育馆和武道场等设施。学校四面被树木所环绕,葱绿茂密的森林内贯穿着一段长长的阶梯,想到达街道的话必须得从这里下去。

由于植被茂密,街道上的杂音大部分都被吸收,使得置身校园内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另一方面宿舍修建在街道中心,与校内设施一样,崭新而清洁。由于到处是空房,就算在花绘他们到来后,完全没人使用过的房间依然剩下许多。

就这样在全新环境下,花绘开始了自己的中学生活。

搬来宿舍的时候是三月,在随后四月举行的入学仪式上,入学试验成绩第一的学生将作为新生代表进行致辞。

当宛若西洋人偶般的银发少女走上台时,体育馆内瞬时四下响起了小小的议论声。此时的她已不再染发。毕竟双亲曾对这头银丝称赞有加,再加上自身也相当喜欢,于是任其褪回了原本的白色。

神情自若的致辞表现,使得花绘的

中学生涯打一开始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尽管最初的确有些许不安,然而当真正开始后才发现其实新生活也并没有那么坏。在这里她不用受欺凌,也不用辗转于各个学校。再者,即使身边有学生了解自己奇特容貌的来源,但对于失去家庭,身陷亲戚间争吵泥潭之类的事,只要本人不说便无从知晓。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多少减轻了一点。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花绘就能被当成普通学生对待。

身为首席,在平日的授业中总能取得出类拔萃的成绩,虽说并没有刻意给旁人留下难以靠近的印象,但那异于常人的容姿还是令她遭到了疏远。

只不过,像以前那般,单纯的厌恶倒没有发生。

正值第二性征发育时期,一点一点朝着大人靠近的她,收获了不同寻常的美貌。虽然受缺乏色素的影响,对其感到畏惧的人不是没有,但在此之上更多的则是将这份美丽视为符合其个性的衬托选择了接受。

因此,表面上处于被疏远,但潜意识里想与其交好的男女学生渐渐多了起来。

虽说无法对这复杂的氛围无视于睹,但也并不懂得如何去积极回应想同自己扯上关系的对象。

这所学校的学生,与小学时周围的孩子们完全不同,能够理性地沟通。

对于花绘的纯白,并没有人给予嘲弄。一般来说,这应该算是件好事。

然而,由于过去时常清算人际关系的经历,花绘总会不由自主地与他人保持距离。

入学后的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互为初次见面的新生间逐渐形成了好几个团体,但花绘却并不属于其中。

于是乎,就像过去被欺凌时那样,在四月的学校生活刚开始不久,无论上课、午休、亦或是宿舍食堂,不限时间地点,她总是在一个人睡着觉。

令人惊讶的是,原本看来属于逃避的行为,却意外使得她与其他同级生们构筑起了新的人际关系。

无论何时何地,那仿佛孩童般毫无防备的睡姿,以及睡眼惺忪回答老师问题的样子都让人觉得煞是可爱,完全打破了初次见面时完美无缺的印象。尽管没有朋友,但时不时被人搭话的机会却有所增加,旁人对自己的存在也不再抱有违和感。

这份距离感令花绘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使得其不禁对美好的中学生活满心期待了起来。

阴湿的梅雨季节一过,夏天随之造访。

万物披上了浓艳重彩,光影下勾勒出鲜明轮廓,犹如梦中世界的绮丽光景。

虽然花绘由于体质的原因经受不起紫外线的照射,却对这满是阳光洒落的世界喜爱有加。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份脆弱,才令其更加憧憬。

校园内四处绿树成荫,在那之下摆放着木质桌椅。临近暑假,授课上午便早早结束,花绘在此度过漫长课后时光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山风清凉,天气虽还没有炎热到花绘无法忍受的程度,但对于大多数不参与运动部等社团的学生来说,更倾向于待在开有空调的屋内。故映照在身处室外的少女眼中空无一人的风景,简直就像是独占着整个世界,令人心旷神怡。

青空中太阳正绽放出夺目的光辉。花绘伏身于头顶处枝桠洒落至桌面的阴影间。

即使有树荫的存在,这个季节的紫外线依然强烈,老实说像这样待在屋外是不允许的。然而最新发售的防晒霜效力尚好,只要有了它,无论跑上多远肌肤都不会出现问题。

尽管如此,若超过一定时间的话,翌日还是有可能引发皮肤炎症。花绘深知于此,却又无法放下眼前的美景,意识的小舟在半睡半醒间来回摇曳。

一袭银丝搭满了桌面,肆意散乱着。花绘面颊轻贴于事先摊好的手巾,眼睑低垂,淡蓝色的瞳孔内倒映出柔美的头梢。

穿过枝叶的缝隙间,阳光倾泻而下,在宛若纯白画布的秀发上,留下了树影斑驳。少女轻轻将食指向着太阳伸出,试图触碰那份光芒。很快,指尖便感受到了夏日的温存。

实在口渴时,就端起一旁的宝特瓶,将红茶送入口中。红茶暖暖的,十分甘甜

保持着慵懒的姿势缓缓将手机拿出,时间确认为午后三点。离放学还早,稍稍再睡上一会儿也行。

想到这,花绘闭上了双眼。虽说并没有打算睡着,但如此一来,整个人顿时昏昏沉沉,恍惚间陷入了浅眠。

过往的学生们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声,而是微笑着窃窃私语从一旁走过。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某个遥远彼方传来的喧嚣,令花绘久久出神。假使臭氧层再薄一些,将全人类的肌肤暴露至太阳的光线下灼烧,大家和自己的共同之处会不会有所增加呢?

这么想着,意识便犹如泥泞般很快进入了梦乡。

恐怕自己是患上了过眠症吧,花绘的心里如此想到。

即使睡的并不深,但一天内如此长时间的睡眠果然还是有些不正常。就普通人而言,在保证需求的前提下进行长时间睡眠是做不到的。然而自己却怎么睡也睡不饱。明明完全感受不到困意,但就是想睡。意识也在那之后飞速远去。世人常说的酒精成瘾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还是说自己搞错了?

过度睡眠后,脑袋晕沉沉的,仿佛浸满水的海绵一般。总感觉脑细胞在慢慢死亡。说不定死上一点会更好。无论是否合适,亦或是情感上难以共存,人的大脑总能将既定事实理解开来。伴随理解的深入,逐渐不再留有存疑的余地,以至于最终只好选择接受。想必正因为这种理论的存在,才使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无可奈何地妥协退让。对花绘而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令其喘不过气来,倘若真能与之断绝关联,肯定比起现在会更为喜悦。

然而,在睡觉的时候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故每当头痛袭来,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犯困。

在那梦境中,有着名为俣野修一的少年,如今他已是和花绘一样的初中生。

不知疲倦的他,日复一日进行着将棋对局,不分昼夜地研究取胜之道。在呆呆眺望着这一切的花绘眼中,少年岂止是弄懂一招一式,就连各类定迹都早已烂熟于心(注:定迹——将棋专用术语)。究竟是什么使得他痴迷到如此地步?将棋固然有趣,但为此倾注上这等精力实在是叫人无法理解。

尽管过去自己曾凭兴趣使然,拖来几个懂规则的同班同学试着下过几盘,但也没法热衷至修一那般。

说到底或许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同他人竞技。毕竟获胜后只会一味在乎是否影响了对手的心情,输了也不会感到任何后悔,更别提诸如「再来一局,这次我肯定能赢」之类的想法了。无关乎形式,自己本身就对于成绩毫不在意。

上周放学后,花绘被叫到了办公室。

“中村同学,你就不能再认真点对待同他人的竞争吗?”

担任班主任的年轻女教师,满是无奈地如此说道。

“前几天的考试,我考得不好么…?”

望着花绘战战兢兢询问的样子,教师摇了摇头。

“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成绩。”

“那就好…”

听罢花绘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见状女教师禁不住眉头微蹙。

“可是,对你这样的学生来说,光满足于考试取得好成绩是不行的。”

这所学校为成绩拔尖的学生们还另外准备了其它课程,开设有「特训班」,花绘更是在其中时常拔得头筹。然而纵使如此,班主任却依然觉得不够。

与其他学生相比,花绘的学习时间明显要少上许多。教材仅仅只是哗啦哗啦翻上一遍便完事,看上去和崭新的没什么两样。笔记也从来不做。

但就是这样的学习态度,却能经常差点取得满分,仿佛在傲人的天赋面前考试完全不值一提。另一方面,尽管在同来自全国各地高材生们的竞争中花绘绝对算得上优秀,可仍留有上升的空间。因此,班主任希望其能不满足于现状,向着更高的目标进发。

“最近为了像你这样的学生,在职工会议上可是引起了不少讨论,总觉得必须给你们安排更为严格的培训课程才行呢。”

“那可就困扰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请你自己再稍稍努力一点。”

“现阶段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在此之上实在是没有兴趣了。”

面对班主任的要求,花绘困扰地回应道,而比之更胜一筹的则是同样无计可施的对方。

最近像这样的单独谈话有所增多。对花绘而言略微有些不安。

不光限于牵扯上胜负观念,无论成功与否,对于生活里的种种自己都无法报以与之相应的情感。曾经丰富的内心世界,在不经意间早已消失殆尽。

这样的自己,令周围的大人们受尽了折腾,为此总感觉有些抱歉。

「要是所有人都能无视自己该多好」。偶尔花绘的脑海中,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然不知为何,伴随着修一的胜利与败北,花绘也会情不自禁一喜一忧,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有错,名为俣野修一的存在是特别的。

虽不

曾交谈亦不曾会面,但却无比熟悉着他的生活。

除开死去的家人外,能使花绘感到如此亲切的唯独修一而已。无论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寂寞时,只要闭上双眼就能触碰到少年的世界。那儿的他,与消极的自己不同,正全力歌颂着自己的人生。一般来说,像他那样的生存方式才是正确的吧。

仲夏的绿荫下,轻闭双眸的花绘再度遇见了少年的梦。他正和往常一样在将棋道场进行对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伤痕累累的古旧棋盘,在那之上并排摆放着棋子。

对手是一位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青年。这座道场内盘踞着不少强者,在花绘的记忆中直到小学五年级前修一都一直处于单方面的被虐。

尽管现如今修一的棋力比起当时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很难再尝败绩,但那天却处于罕见的劣势。为此修一动用了迄今为止从未使用过的杀手锏。浑然不觉早已陷入圈套的对手,一脸得意的表情中写满了轻蔑。

对局花费了很长时间。途中花绘一次没睁眼,持续注视着这场提心吊胆的热战。

当最终以修一的反败为胜收场时,花绘总算醒了过来,时间已经是黄昏时分,比起预定的要晚上不少。看向手机,不知不觉间电源早已耗尽。正由于此,闹钟才没响。

花绘起身伸了伸懒腰,将斜阳尽收眼底,那耀眼的光芒令其不禁皱起了眉。

回去的路上,花绘遭到了暴行。

离开校门,走下长长的阶梯,左手边是陡峭的山坡,另一边则是设立有护栏,向着街道往下延伸的弯曲小道。花绘朝着宿舍方向快步走去。不久后,遇上了迎面走来的学校勤务员。

与以往不同,这天勤务员并没有穿着平日里的工作服,取而代之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虽然多少有些在意,但在此之上花绘也并没有多想。

「黄昏(たそがれ)」一词据说来源于「谁そ彼」(注:古代日语中,“彼”指代的是第二人称),沐浴在日落时分的赤色光线中,即便远远就能瞧见有人向着自己走来,但若不靠近到一定距离的话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表情。这一点更是在因患有先天性白化病视力微弱的花绘身上体现得尤为充分。

如果她的视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如果当时的光线能稍稍再亮一点的话,事先做好警戒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吧。

这条小道距离观光地有点远,平日里来往的行人不是学生就是校方的工作人员。因此少女对于勤务员出现在这里并没有感到过多奇怪。或许是由于迟到赶时间的缘故,这副身着西装前往学校的模样并不能让人称之为怪异。然而,不管是上衣内沾满污泥的白衬衫,还是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浓浓的黑眼圈,全身黏满了汗水,嘴角隐约可以看到向外泛着泡沫,怎么看都与平时的样子相隔甚远。

如果她的视力能够再好一点的话,如果当时的光线能稍稍再亮一点的话,看到这一切说不定就能察觉到会发生些什么。

事与愿违,实际上当花绘真正察觉到这份异样时,已经是两人刚好要擦身而过的瞬间。少女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满脸诧异望着对方。男子仔细打量着花绘的面容,此时的双方正处于相互之间触手可及的距离。

勤务员据传言在五十岁左右。就外表而言,完全看不出已经到了那个年纪。要说为何,与失去色素的花绘相同,他生来也拥有着一副异于常人的躯体。

与其说和普通人相形甚远,倒不如说在其身上几乎看不到人类的影子,用穿着人类服饰直立行走的巨大蛙形生物形容更为恰当。与哪里存有缺陷或是经过变异的青蛙不同,简直就像是一头活脱脱的大蛤蟆。

茶褐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坑坑洼洼,能被称之为脑袋的扁平部分四处溃烂着,两端的大眼珠向外凸显出来。身高比起正常成年男子要矮上不少,走路时驼着背。

尽管他这幅独特的样子可以称得上算是万里挑一,但与之相同的案例也并非罕见。

早在他的诞生时期,被授予相同肉体的幼儿不在少数,但其中绝大部分在经过胎内检查后便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当然还是有那么几个特例在各方面条件的影响下最终得以出生。

近年来,与他拥有相同姿态的某位蛙人以儿童节目主持人的身份成功活跃于演艺圈。拜其所赐整个蛙人群体的社会认可度都有所提升,特别是对于小孩们来说显得尤为亲切。

再加上在平日的工作中敬职敬责,无论何时在学校里撞见,不是在修剪植木,就是在清扫卫生,俨然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虽说面无表情,令人无法窥探出其的在考虑着什么,性格却意外的爽朗温顺。面对着刚刚从小学毕业的学生们,只要被打招呼必定会慎重地弯腰还礼,言谈间甚至会使用上敬语。

因此,他在学园内积有一定的人气。

这样的他,会在今天一反常态是有缘由的。

作为一名没有特定宗教信仰,却秉持自我信条的人,清晨趁着太阳刚刚升起,他总会外出面朝旭日双手合掌,紧接着进行每天的例行功课干布摩擦(注:干布摩擦——日本流行的一种特别的健身方法,此法可以预防感冒、治疗肢端寒冷症。)。没结婚的他和年迈的老母亲共同生活在一处古旧宅邸内。三天前举行了母亲的葬礼。

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他也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尽管应该可以说的上是毫无痛苦的无疾而终,却依旧令他悲伤到失去了理智。在寺院安放完骨灰后,就这样身穿丧服踏进了自家后方的深山中。

幽静的山林内,一路上一面彷徨地迈着步子,一面放声大哭,累了就趴地上小睡片刻,醒来后起身再度哭泣。

这样一来,姑且得向校方递交辞职申请表才行。早已丧失思考能力的脑袋里如此想着,于是胸前带着用圆珠笔写好的辞呈朝学校走去,那之后遇见了花绘。

只不过,与其说他当时的状态不正常,倒不如说假使遇上的不是花绘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在对待学生人人平等的他眼中,唯独只有花绘让他抱有特别的感情。

第一次在校园角落里看见熟睡的花绘时,对世间竟存有如此少女一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发、秀眉、微微闭紧的睫毛以及娇好的面颊,无论哪样都染上了雪白。少女精致的五官,令其拥有着不逊于纯白的美丽。虽然自己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外貌,但并未能达到像她那样彻头彻尾的改变。

如同日本大多数地方一样,这片土地上,也流传着白蛇作为神使的传说。在男人的少年时期,经常听身边的老人们谈论起这些。传言白蛇的本体,其实是患有白化病的青蛇。「既然如此它在现实中说不定存在」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和伙伴们曾数次深入山中探寻。对坚信自己身体是上天赠礼而抱有信仰之心的他来说,只要是先天性的肉体异变他都充满了兴趣。

眼前静静熟睡的少女,有着比起年少时期自己所想象的神使形象更为神秘的姿色。刹那间男子忘记了呼吸,双手合十向着睡梦中的花绘祈祷。

这便是最初的遭遇。打此以后不管遇见花绘多少次,尽管有时也会交谈上几句,但男子的敬意却从未改变。

听闻她不但外表异于常人,思考能力也与其他学生有所不同,是教师们经常提起的对象。看样子和笨头笨脑的自己相差甚远。

与花绘的相遇,或许正是预示着自己前途有望的吉兆,男子如是想到。

于是花绘对他来说,成为了与每早合掌祈祷的朝阳同等地位的存在。每当花绘受到褒奖自己也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而一旦发现有人刻意贬低少女亦会毫无缘由地感到愤怒。

迄今为止抱着如此想法的他,却不知为何在经历过母亲去世后,对眼下再度会面的少女产生出了崇拜以外的其它感情。兴许其能归结为同类间的相互吸引。

很快心情上的变化通过行动表现了出来。本想和往常一样打完招呼从旁路过的花绘总算是察觉到了这份异样。浑身泥泞的对方,正以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回过神时少女早已因恐惧呆在了原地。

随着男子伸出那长满水蹼的手掌,花绘不由地向后退去。只可惜比起后退的花绘来说显然是前进那方的动作更为迅捷,少女最终没能逃离魔爪。男人紧紧箍住花绘的手腕,尽管她极力挥舞着双手试图挣脱,却也未能如愿。

男子就这样用手掌捂住少女的嘴,向着附近的树林内拖去。

由于长年从事体力劳动,再加上打儿时起便在山野里四处奔走的缘故,历经锻炼的腕力轻而易举就支配了少女的行动。不仅如此,因受这突如其来恐惧的影响,霎时间花绘僵硬的身体也无法像往常那般动弹。

男子将手伸入少女的裙底,在内裤与肌肤间来回揉动着,随后像是撕扯般的将其脱了下来。手表上的金属不断刮削着花绘的大腿内侧,然而陷入呆滞花绘当时却并没有感受到痛楚。

那之后男子把花绘压在身下继续着他的暴行。用他那与有别于普通男性异状生殖器在花绘的体内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欲,两轮过后捂着脸逃离了现场。事实上他并没有

像青蛙那般蹦跳着前进,而是拔起双腿飞奔而去,将躺在地上茫然若失的花绘舍弃在了杂草丛中。

待到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花绘才慢吞吞站了起来。回往大路的途中,捡到了自己被拖至树林时所掉落的一只鞋子以及书包。

刚一回到路上,却发现内裤忘在了树林中,但已没有了扭头返回的心情。

手机因电池耗尽无法取得联络,这条街道的医院和警察局又设立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上。

迫不得已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学校走去。与此同时,自体内缓缓流落的液体从大腿内侧传递出温热的信号。想象着那究竟是精液还是血液,却因意识混浊而导致反射神经陷入了迟钝,不再有想要确认意愿。

到达保健室和保健老师简单地说明了下情况,脸色大变的保健老师随即从房间内飞奔而出。不久后带着班主任回到了房间,在其的不断询问下花绘复述出了整个事情的详细经过。在那之后总算是接受了些许治疗,但也只是外伤上的应急处理,很快便在保健室的床上睡着了。

教师们似乎在屋外商议着什么。为什么不带她到警察局或是医院,一定要待在这种地方不可吗?花绘尝试思考着这些,宛如海绵的部位却无法顺利被精神所覆盖。即使试着像往常一样闭上双眼逃离现实世界,却苦于精神状态异常迟迟无法进入梦境。

深黑的睡梦中花绘被保健老师唤醒,然后喝下了她递过来的药。据说是为了防止怀孕的药物。

“从哪弄来的?学校里再怎么说也不会常备着这东西吧。”

对于花绘故作打趣的询问,保健老师支吾着进行了说明,大致是学校里的女老师假装怀孕去医院领取了处方。

听到这,花绘瞬时理解了为何不将自己送至公共机构而是留在这里睡觉,以及教师们长时间讨论的原因。

学校里的教职工们大多数都还很年轻。为了让这所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学园收获更多的正面评价可谓是费尽了心血,空气中无时无刻不洋溢着他们高涨的热情。此时发生这等丑事,肯定都希望能够将其尽量抹去,不被更多人所知晓吧。

因此,这之后赶来保健室的班主任所提出的提案,也属于她的预想范围之内,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这件事,我想最好别和任何人去说。”

如是说道的班主任,开始一条条陈述起理由来。

假使将这次事件作为刑事诉讼公开发表的话,绝对会对花绘接下来的人生造成伤害。据说此类案件的审理,往往会给受害者带来极大的痛苦。至于勤务员则是解雇后遣送至遥远的街区。当然,是否提起诉讼最终还得取决于与家人商谈后本人的意愿。尽管在少女遭受了不可磨灭的创伤这一点上,大家纷纷表示理解,但就眼下来看,当作无事发生才是对将来更好的选择,也是能最快脱离伤痛的方法。

花绘并没有将这些话听到最后。

“就按老师您说的那样做吧,我怎么样都好。叔母那边我也不打算给他们添麻烦。”

见状班主任也不再隐藏什么,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之后在班主任的陪同下花绘前往了妇产科,在那儿做了腔内清洗。为了掩人耳目,将一头白发放进了帽子里,淡蓝色的瞳孔也藏在了太阳镜底下,嘴巴和鼻子则被大大的口罩覆盖着。即便如此,当脱去衣服露出雪白的体毛时,依旧令在场的医生大为震惊。

整个过程内少女一言不发,取而代之的则是教师替其进行说明。教师谎称花绘是由于和恋人不谨慎的性交才导致了如此事态的发生,说到动情处甚至落下了眼泪。绘声绘色的描述听上去简直和真的没什么两样,没想到意外还挺擅长说谎。

等到一切完全结束的时候屋外已是深夜。

“如果一个人觉得害怕的话,今天晚上要不要待在我这?”面对班主任的邀约,花绘委婉地表示了拒绝,随后独自返回了宿舍。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借着食堂的光亮,四处都可以看见欢笑打闹着的女学生们。

花绘默默注视着这幅光景从一旁走过,回到房间一头栽进了被窝中。

自这以后,花绘众星捧月的待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虽然事件本身没有得到公开,但也并不就代表可以完全抹除其存在的痕迹。

或许是遭到暴行后前往学校的路上被谁看见了,亦或是教师、医生中的某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总之消息流出的途径早已无从知晓。唯一能肯定的是,经多种臆测,各式各样的谣言开始在校园内大肆流传了起来,而那其中也夹杂着与事实极为相近的版本。

就算基本上只是类似于讨论真假莫辨的都市传说之类的窃窃私语,但也无法将其无视。受此影响花绘不得不整日沐浴在异样的视线之下,过上了与至今为止大相径庭的生活。

同学们有的以委婉的方式向花绘表达着关心,有的则装成担心的样子想要验证传言的真伪,更有直言不讳者向其当面询问。

“中村,听说你被那只胖青蛙给干啦!”

故意捏起嗓子大叫的少年讥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时倘若返过头去,对方便会立马躲至隐蔽处,一个影子都看不见。像这样的场景花绘已经不知道体验了多少回。

那份曾经令花绘无比惬意的距离感在同级生们的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了。

事实上,不怀好意的家伙只是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学生们依然保持着明辨是非的能力,然而在谣言的飞速扩散下,很快大家也不会再关心事件本身的真伪。对思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而言,与「性」相关的丑闻都有着特别的意味,其往往带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扩散速度。明明作为传播源的只是那一小部分群体,其影响力却不容小觑。不久后,便发展到了教师不得不出面否认的地步。

教师的介入并没能产生太多的直接效果,少女依旧被各种冰冷与好奇的视线所包围。一旦与这种事扯上关系,想要再改变他人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容易。

再加上这之后过去不久,勤务员的死讯更是让花绘的形象雪上加霜。

正如说明中那样,勤务员被开除后离开了这片土地,取回理性的他终日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不堪忍受的他,最终在向花绘留下一封忏悔信后选择了自杀。

他的葬礼,由他所出生的小镇,也就是坐落于学校与宿舍之间的温泉镇上的亲戚办理。遗骨意外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这点也成为了那些喜爱说三道四的居民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身处流言中心的他这一死,彻底证实了之前的种种猜想。

一时间,人们众说纷纭。尽管主流舆论大多都认为其纯属自作自受,但受其过去风评良好影响的拥护者也不在少数,更有好事分子一心只想把事情进一步闹大。诸如在花绘等人的百般责难下男子只好选择了自杀,或是善良的勤务员受少女诱惑一步步走向深渊之类的故事迅速散播开来。

待回过神时,花绘已背上了「杀人犯」的骂名。

“这所学校里有着很多仇视你的人”花绘从一名关系密切的同级生那收到了如此忠告,但对于究竟是谁却完全没有头绪。一向没兴趣经营人际关系的自己,理应没做出过什么值得他人这般痛恨的行为。

“是嫉妒喔。”

对此同级生挑明了说道,但花绘果然还是无法释然。

只可惜,这世间有些东西确实是真切存在着的。

即使饱受揶揄,即使被加上莫无须有的罪名,花绘也从未做过任何的辩解,仅仅只是悲伤地听取着对方的话语。除此以外,依旧和以前一样一有时间就会睡觉。对于原本就和人际交往扯不上太多关系的花绘来说,世人的视线并不会使她的行动发生任何改变。

很快第二个学期行进结束,学校迎来了寒假。

至于宿舍方面也进入了休整期,名义上不再对外开放,花绘从叔母那收到了希望她能继续待在学校的请求,不得已只好留了下来。

尽管除她以外,还有一些参加冬季补习,或家人暂时抽不出时间的学生们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但到了年底这天基本上都在双亲的同意下回了家,空荡荡的宿舍打清早起就安静得吓人。皑皑白雪将屋内与外界相隔开来,只剩下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少女,以及空调向外吹着暖风的机器声。

花绘宛如人偶般横躺在床上,时而入睡时而苏醒,整个假期除开一日三餐她几乎都是这么度过。

正午一过宿管阿姨便会来房间探望,这时花绘若醒着两个人则会聊起天来。

宿管是一位待人热心的中年妇女,无论在宿舍还是学校都将花绘当作掌上明珠照顾有加,有事没事经常会主动来打招呼。每当这时,不知是不是为了激励,她总会谈起两年前因癌症过世的丈夫。

“人这辈子难免会遇上些许挫折,也会无法挽回的失去些什么,然而即便如此,我们的人生中依然存在着幸福。粗心大意的话,可是会让幸福随时溜走的,为此我们必须得集中精力过好每一天。”

望着满是笑容,歌颂人生信条的她,花绘不由地心生抱歉,毕竟从始至终自己从未有过丝

毫的触动。

一番侃侃而谈过后,阿姨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向花绘告知了当天晚饭准备了年越荞麦面,次日还有杂煮(年糕汤)的消息。

那之后花绘再度陷入了沉睡,醒来时已是晚餐时间。虽说没多大食欲却又不想浪费宿管阿姨的好意,无奈之下只好向着食堂走去,到场后发现有两名和自己一样的女学生已经在用餐。

心存顾虑的花绘起先选择了较远的位置,但在二者的百般劝诱下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于是乎迄今为止仅为点头之交的两人,一边吃着荞麦面一边小心翼翼做起了自我介绍。

两个人各自都有着不少家庭问题,为此特地跑到了这所拥有独立学生公寓的学校来念书。今年也是由于各种原因不愿意回家,决定在宿舍跨年。

略显早熟的外貌,再加上那畏畏缩缩的说话方式,令其二人几乎不与其他学生有过任何交流。据花绘所知,两个人似乎总是形影不离,在学园内毫无立足之地。

“中村同学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能回家么?”

苦于兄长暴力,其中之一的眼镜少女率先如是询问道。

“这样简单的搪塞方式还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呢。”

眼瞧花绘含糊其辞,另一名高个少女也开了腔。

这之后,二人以“一会儿打算去参加当地朋友举报的跨年会不一起来么?”向花绘发出邀约。老实说花绘对此并没有兴趣,但在对方“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参加”、“想成为朋友”接二连三的不断恳求下却怎么也无法拒绝。

出于无奈只好点了点头,见状俩人安心地长舒了口气。这使得花绘不禁感到些许可疑。

夜幕降临,两个人敲响了花绘的房门。正打着盹的花绘醒来后换好衣服跟随其一道离开了宿舍。

由于学生公寓设有门禁,因此在超过时限后学生们一般都是通过里屋内楼梯间的窗口悄悄进行着出入,对此花绘之前略有耳闻,但实际上从这里出去还是头一回。眼下二者正以花绘从未见过的熟练方式,用大拇指及食指捏住裙摆纵身飞落在了雪地上。

聚会地点选定在了街道尽头的一间卡拉OK包厢内。

漫步在飞雪飘落的寒冷街头,望着前方低头不语的两人,花绘试着搭问了几句。

从收到的回复可以得知,现如今三人前往的聚会,似乎是由当地某高校的学生团体所举办。对方与两位少女在休息日闲逛时相识,自那之后几个人便经常在一起玩。

“那个…我想确认一下,邀请我参加跨年会真是你们自己的意愿吗?还是说受了他人的委托?”

花绘不禁将在食堂感到的违和感脱口而出。

“不是啦,真的只是单纯想和花绘同学做朋友才邀请的喔。”

虽然言词间两个人的语调和表情依然充满着异样,但在此之上花绘也没再多问。

目的地的卡拉OK包厢位于一栋古旧杂居大厦二楼的昏暗店内。

在二人的引导下花绘随后踏入了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三名满脸粉刺的少年,烟酒瓶散落了一地。很快花绘她们在招呼下坐到了少年们中间,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香水味。屋内的监视器不知被谁的上衣遮掩着。

其命令式的压迫口吻,再加上时不时发出的下流笑声。如此不对等的关系,实在无法看出是少女口中的朋友。

自打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花绘便无时无刻在寻找着离席的时机。

想必两位少女是受其胁迫,从而故意将自己引诱至此。无论是少年们见到自己态度,亦或是进来后只向自己搭话的奇怪的反应,无不传递出这样的讯息。在将其余二人当成空气的情况下,少年们不断夸夸其谈,只为向花绘索取相应的赞赏。

眼下这幅光景,似乎完美印证了自己的推测,想当初不忍心令少女们难过于是选择了跟随着二人来到这里,没想到此行的目的地却是比想象中要更加不快的场所。为什么自己总能准确预见未来将会遇上的种种状况,却又无法想象到直面这一切时自己的心情。天底下没有后悔药,现如今该以怎样稳妥的方式,才能让自己从三名不良少年的眼皮底下顺利脱身呢?

为此,花绘开始漫不经心地听起少年们的发言来,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很快自己便被他们最新抛出的话题吸去了注意力。

他们所谈论的,正是夏天发生在花绘身上的暴行事件。三人通过各自掌握的事实概要借机调戏起了一旁的花绘。

从听到的内容不难看出,相比起学校内流传的各种添油加醋的谣言,少年们口中的版本明显要更加贴近于事件真相。勤务员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多年,不经意间从谁那走漏了风声也不是没可能。

简直就像是辛苦保守的秘密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而身为被害人的自己只能远远眺望着讨论这些的学生们,花绘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既然眼下他们能这般滔滔不绝谈论与此,想必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事在街坊邻里间基本上传了个遍。毕竟自己这异于常人的纯白身姿无论走到哪都容易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极少会出现同其他人搞混之类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每当自己走在路上,总感觉从旁人那传来“啊啊,她就是那事件的被害者吗”的窃窃私语。

平日里不曾在意的,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及评论,此次此刻却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花绘的脑海,使其一时间陷入了茫然自失的境地。甚至连仅有的,从这间房逃离出去的几次机会都随之错过。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口吐秽语的不良少年们那渐渐高涨的兴奋之情。

坐在右侧的少年一个劲向花绘劝酒,纵使花绘再三拒绝,但少年的执拗却丝毫不减半分。不久后便拿起玻璃杯开始往花绘的嘴里强灌了起来。伴随着花绘的抵抗,洒落的液体打湿了少年的膝盖。

“啊”

抬起头的瞬间,双方四目交汇。对方因过度兴奋而胀红的双眼正死死打量着这边。不知是否以此为导火索,很快少年抓住花绘的双腿向着裙底伸了进去,就这样花绘人生中的第二次侵犯拉开了帷幕。

被压倒的那一刻,花绘的脑海中似乎又见到了仲夏的炎阳下,勤务员向着自己缓缓走来。那是这辈子都不愿回想起的痛苦记忆。当时的自己其实并无太多惊讶与恐惧,然而这次却没能再度那样镇定。

花绘拼命挥舞着四肢负隅顽抗,但三名少年无一例外都有着更为高大的身躯。不一会儿,少女的手脚便分别给三人的手腕、膝盖牢牢固定,大叫着的小嘴也被堵了起来。

房间的角落内,另外两名少女望向这边的视线里写满了胆怯,即使花绘这边数次朝其投去寻求帮助的信号,但却完全没有任何得到回应的迹象。

反抗手段被尽数夺去的花绘饱含怒意瞪视着面前三位施暴者,然而很快就连这份视线也被其所遮盖。

接下来,直到最终结束前,他们都在对少女的身体持续不停进行着侵犯。

待一切尘埃落定,无言穿上衣服的花绘受到了来自少年们的威胁。

暴行从头到尾都被拍摄了下来,倘若要是敢和别人提起今天所发生的这些就将其实名发布到网络上向全世界公开。退一万步说,就算几人被捕,凭借其良好的人际关系,同伴里肯定也会有人出手相助。原本青少年犯罪这种事顶多也就是送进少管所关上一阵子,过不了多久便又能重返社会。更何况女孩子孤身一人想要上诉并不容易。

“你应该懂我们的意思吧?仔细考虑下风险与回报,首先,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了。再者,你也不希望自己哪里受伤吧。”

他们的声音因兴奋而显得极度高亢,语速明显快了起来。

等到花绘穿好衣服,三个人再度确认过少女身上的侵犯痕迹已经全部消除后,随即打开了房门。正当花绘踏出房间的一刹那,

“那么,下次再联络。”

背后又一次响起了恶魔的呢喃。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两名少女早已是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我们本来不想这样的”。对此花绘什么也没说,眺望着夜空中飘落的细雪,迈开了脚步。

她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到宿舍,而是在途中与少女们分别后只身前往了夜间开放的病院,之后在那里接受了与上次同样的处置。感到疑惑的医生对花绘反复进行着询问,花绘则拿出上回用到的台词给予回答。少女以连自己都为之惊讶的冷静暗暗发誓道——无论是谁,都别再想从自己这夺走任何东西了。

就这样,花绘在诊察期间迎来了新年。

爬上离开宿舍时所使用的小窗,返回房间时发现两位少女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自己两个人又开始接连不断地道起歉来。

“被其他人看到会引起怀疑的。”

将二人赶走后,花绘独自踏入房间,脱下沾满雪花的外套扔往床上,整个人蜷入了被窝中。

脑海内回荡着名为死亡的冲动。

明明当初自己也应该葬身于那场大火中,为何老天却让自己活了下来?在这了无生趣的冰冷世界中,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儿时同双亲去动物园走散时的无助感不知不觉间悄然涌上心头。那时前来迎接在问讯站嚎啕大哭的自己的是熟悉的双亲,然而现如今这世上已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他们去了和自己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从那以后的数日,花绘都未与其他人开口交谈过。

一月七日。

凛冽寒风吹打着行人的肌肤。

因开学返校的缘故,学生公寓也逐渐热闹了起来。这天清晨,花绘并未理会宿管阿姨准备好的早餐,漫无目的地出了门。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光芒。流经宿舍附近的潺潺溪流不知是否混入了温泉,水面间飘荡着缕缕白雾。

少女将细长的白发盘入针织帽中,淡蓝色的瞳孔隐藏在墨镜之下。这身打扮放在观光地段并不显眼,即便穿梭于温泉街的人群中,也没像往常一样拥有着极高的回头率。

到达车站后买好票,趁着站台等待电车的间隙,花绘吃起了从车站前商店买来的高菜生煎馒头。吃完后发现时间还有多,于是掏出了口袋里的信封。

信封内装着的,是死去的勤务员给她留下的信,用于密封用的封缄还完好如初的贴在上面。

东西看上去像是勤务员亲手贴上去的,里面躺着除开写信人以外谁都未曾见过的文字。

同信封一道交放至花绘手中的,还有其留给亲人的遗书,大致内容就是打心底里对自己的罪行感到忏悔并希望能将这些转交给花绘。按其家属的话来说,他们也是看在死者遗愿的份上才遵循于此,可以的话还请花绘不要看内容把它直接扔掉。

虽然花绘最终并没有选择将这封信丢弃,但同时也没拆开阅读,而是将其径直塞入了桌底深处。

图书馆的书架上并排陈列着大量已故作者的著作,然而那终究是面向全世界的高谈阔论。与之相比,这封信内只有死者对于自己的寄语。

借着阳光,少女打开了信封。

————敬启 中村花绘小姐

最近还过得好吗?

对于给您留下这样一封信这件事,还请多加原谅。但无论如何有些话我非得在这写下不可。

我真的做了件无比可怕的事!虽说自己被母亲的死扰乱了心智,但即便如此,也决不允许干出如此劣行。当时的状态,或许能称之为鬼迷心窍吧?还是说,这便是身为丑陋青蛙自己的,野兽的本能呢?

从很久以前起,您就一直是我钦慕的对象,见到您身姿的瞬间,不知为何体内刹时涌现出一股无名的欲火,只想要得到您的身体。

如今回想起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如此地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出现在那里的究竟是我,还是不是我。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的命运遭受了无情的戏弄,理智仿佛在指尖来回翻转……老实说,倘若真这样的话我多少也能感到些许救赎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果然,是依据我本人意志做出的行动,这一点不会有错。

啊啊,我将您无比贵重的东西给夺走了,那是何等美妙的事物。您的身体十分美丽,抚摸在手里的那份感触,完全不像是这世间应当拥有的存在。……那是我漫长人生中最为梦幻,充满价值的体验。……不,即使找遍整个世界,也不会有比这更为幸福的经历。

即便是今天,只要回想起那个场面,整个人不知不觉间就会陷入恍惚。回过神时幡然醒悟,自己竟将如此崇高的宝物蛮不讲理地抢夺殆尽,致使您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这般贵重之物,自己却依靠着暴力从您那夺走,实在是罪大恶极。

究竟自己该如何偿还这份罪孽。从犯下大错的那一天起,我便时刻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然而,就算倾我所有,归根结底也无法令您满意。

接下来我将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支付这一切,尽管想必依旧是无济于事,但这已经是现阶段的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希望我这犹如青蛙般吊死在衣柜的丑态,至少能稍稍慰藉您内心的伤痕,对此我由衷地祈愿着。

托您的福,我的人生感到无比满足。虽然只能说是饱含诅咒的一生,但在最后关头能够获得这等无上的体验,着实是幸福的人生。

像我这样为了自我方便,直到最后还要任性一番的家伙,或许会让您产生不悦。但纵然如此,我也有着无论如何想要向您传达的话语。

尽管深知自己并没有说这话的资格,但还请您一定要幸福。请务必,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谢谢,请多保重。

将信纸上用圆珠笔写好的潦草笔迹看完后,花绘面无表情把它折回到原本的样子,再度放回了信封中。

乘上好不容易等来的电车,挑选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柔和的冬日阳光令人心旷神怡,发车后没多久花绘便进入了梦乡。

到达终点站后立刻进行了换车,在那之后不知又通过了多少站,陆陆续续换了不少趟。

伴随着交替,铁道两旁的风景也逐渐由最初的田园农舍,转变为了民房排列整齐的住宅区,而当鳞次栉比的钢筋混凝土大厦以及沥青路面映入眼帘时,车内的拥挤度也有所增加。与此同时,长途跋涉的切实感在心中缓缓蔓延开来。

虽说比起预想更早到达了东京,然而轻视了大都市内换乘难度,什么都没调查的花绘却在途中弄错了站,意外花去了不少工夫。等坐上梦中出现的山手线,最终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走出检票口,眼前是花绘从未来过的复杂站内。凭借着四处摆放的标识,一番摸索后总算是离开车站来到了宽广的城市街道。少女被琳琅满目的美景所吸引,久久伫立在原地,张嘴眺望着这一切。直到察觉到过往中年妇女投来的异样视线,一直站在出站口的她才终于迈开了脚步。

纵然是初次造访,但花绘对这条街的景色却早已谙熟于心。墨镜下的双眼熠熠生辉,嘴角也不禁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由于正对面的大路无法通行,从而选择了一旁的岔道。前方是脏乱无章居酒屋街,夜幕降临,两旁悬挂着「关东煮」「烤串」「生Hoppy」等招牌的红色霓虹灯陆续点亮。穿梭于灯火通明的这幅光景中,宛如置身梦境。(注:Hoppy——ホッピー,一种模仿啤酒口味的饮品,将25度左右的烧酒和Hoppy按1:5进行勾兑而得)

房屋墙壁上的黑斑,由罗马音拼写而成,通俗易懂的店家招牌,花绘愉快地一个个将其与记忆相重叠,不久后在写有「将棋道场」的看板前停下了脚步。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情,从袖口伸出手指,沿着塑料看板上的裂痕轻轻摩挲着。那儿粘结着为了修补裂缝而反复更换过的茶色玻璃纸胶带,指尖萦绕着薄膜带来的柔软触感。

靠近道场的铝制大门,透过因污渍而模糊不清的小窗朝屋内偷偷望去。

里面比起少女所想象的要更加杂乱,这为其寻找目标增添了不少时间。很快,少女的目光便锁定在了房间深处,背朝热水器进行将棋对局的一名少年身上。

秀长的黑色前发搭在了镜框上,高挺的鼻梁以及白净面颊沐浴在荧光灯的光亮中。这一切都与自己在梦境中镜子内所见到的姿态别无二致。对于一直以来都借助着对方视点的花绘来说,第一次通过肉眼观看到少年的模样使其一时间无法理解这份现实。

只要将这扇薄门推开,呼唤出他的名字,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到他的耳边,他一定会回头的吧。然后往过去只能远远眺望无法进行干涉的他的眼里,映入自己的身姿。

倘若不能做到这一步的话,就无法证明眼前的这一切皆为现实。在那儿坐着的少年,也有可能只是长相极为相似,拥有着不同名字的其他人。为此,不确认下可不行。

可惜的是,花绘并没能将这份想法付诸于行动。仅仅只是持续注视着少年的对局。即便如此,满溢于胸口的情感,简直就像是随时可能从嘴巴鼻子里喷薄而出。由于墨镜太过靠近面部的缘故,镜片被呼吸蒙上了一层的白雾。

正当花绘焦急着站立在门口之际,从背后感受到了有人来的气息,少女立马转过身去。眼下,一位正打算进入道场的老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是曾借助少年视点见过的面容。

花绘慌忙拿起袖口擦拭起镜片上的白雾,随即从老人的身旁走过,磕磕撞撞地向着道路上飞奔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老人惊讶万分。花绘对其微微点了点头,向着车站方向快步走去。

呼吸急促染白了视线,胸前的高鸣久久无法平息。为了将这混乱的心情强行驱逐出自己的身体,少女一边迈着步子一边专心注视起脚下的沥青。

回过神时太阳早已落山,出现在少女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繁华街。

对提到都市仅限于了解地方城市的花绘来说,充斥着沥青与混凝土的街道,天色漆黑仍犹如潮水般络绎不绝的人群,亦或是忽闪忽暗的霓虹灯广告牌这些都是头一次体验到。完全迷失了方向的她,并不知晓前往车站的方法。话虽如此,即便是现在出发前往车站,估计也赶不上回家的末班车了。

看来得

找个地方待到早上才行,花绘如此想着但口袋里却只有返程的车费。银行账户里虽说还有不少存款,然而取款记录会自动发送到叔母那,从而暴露自己来到这条街的讯息。

想当初要是能多带些现金在身上该多好,现如今后悔已经太迟了。

凭着一时兴起,什么都没考虑的自己,直到踏上电车的那一瞬间,甚至都无法相信即将拜访俣野修一的这份事实。不仅如此,最近的她对于思考本身充满了懈怠,思维能力直线下降。

寻不到住处的花绘,只好流连于各式各样的店家门前四处彷徨,视线最终落在了一所喷泉广场前。这个时间点了还在等人吗?不远处一名站着摆弄手机的身影吸引了花绘的目光。少女在尽可能不被其发现的情况下,找到张附近没有照明的长椅坐了下来。

刚坐下不久饥饿感便随之而来,仔细想想今天一整天除开站台前买的生煎馒头外,其它什么都还没吃。

视线内仍有好几家快餐店与便利店在营业。要去那买点吃的吗?可那样一来,回去的车费就不够了。去银行取钱又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要是被问及为何在这种地方用钱的话就麻烦了。

想到这花绘在长椅上躺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垂落的银发遮盖住了少女的面颊。平日里无论谁见到都会大感惊讶的容颜如今在这里却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在这条街,遇见将头发染成白色的年轻人并非什么稀奇事,说起来粉色和蓝色见到的也不少。

横躺在长椅上,少女眺望着对自己不予理睬,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本已决心不再留恋的回想再度浮现于脑海中。

那名少年并不是自己凭空捏造的幻想,而是确切生活于世界中实打实的人类。尽管没能听到声音,但光凭所见到一切的也足以证明。

很快,自己又将回到那条街,开始乏善可陈的学校生活,一想到这整个人不禁感到厌烦起来。那儿的人们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将自己当成风景的一部分选择忽略,大家都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想回去……

花绘试着评价自己的人生,总的来说不算太坏。虽称不上顺风顺水,大大小小的挫折也经历了不少,但如同自己所期望的那样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与之相应的也从很多人那收获了温柔。世间比起自己做的更好的人一定还有许多,但对于自己而言,只要差不多及格就行。仔细想想这样是否太过于天真?即便如此,因为不会有人向自己施予惩罚,所以也没关系。

想着想着,一阵睡意袭来。就这样闭上眼的话,又将遇见怎样的梦境呢?是一如既往的少年的生活?还是说其他内容。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不太想碰见父母和弟弟,梦中的时光虽然充满了欢乐,但一觉醒来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要是能永远待在梦境中该多好,然而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眼下少年的存在既然属实,那么梦境与现实的交界能不被破坏自然最好。更进一步来说,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希望这份界限受到损毁。面对这过于公平的世界,少女渴求着一丝偏袒。

刚睡着不久,旁边便响起了某人的呼唤声。

“没事吧?”

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正低头窥视着少女的容颜。

男子看上去四十出头,头顶已是白发丛生,纤瘦的身子包裹在做工精良的西服中。身上戴着的指环之类的饰品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也无法辨别其身份。非要说的话有种牛郎的感觉,然而这个年纪当牛郎再怎么说也大过头了

对于打算在这过夜的花绘,男子一再表示起担心,不断强调着在大城市的街头睡着有多么恐怖,冬天的夜晚多么寒冷,并保证自己能为花绘提供食物与睡觉的床。

花绘没能拒绝男子的纠缠,仍处于半梦半醒间的她对眼下没完没了的一问一答逐渐感到头疼。

“要是能让我在软软的被子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的话……”

少女迷迷糊糊地回应道。

“当然,我将为你提供迄今为止你都不曾睡过的床。”

说罢男子微笑着牵起了花绘的手。

随后,花绘被带到某家金碧辉煌的餐厅内吃了点东西,在那儿对方似乎和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那之后正如男子所说的那样,花绘在宽敞柔软,即使翻身也不会发出丝毫吱吱嘎嘎声响的大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睁开双眼,打算离开房间时却发现打不开门,看样子是从外面被反锁了。随身携带的皮包不见了踪影,手机也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

从这天起,花绘为期四年的监禁生活迎来了开始。

这里是位于某处高级公寓的一套房屋内。

放眼望去随处可见崭新的设备,无论家具还是内部装饰都与普通一词完全搭不上边。

头顶上悬挂着布满错综复杂雕纹的吊扇,脚下则是印有美丽几何图案的波斯地毯,以及不管怎样姿势都能给予身体充分舒适度的双人床。

墙壁的一面被一张巨大的玻璃窗所占据,拉开窗帘可以将都市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要是能看清广告牌上文字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街道位置,但眼下这个距离对于视力微弱的花绘来说着实有些天方夜谭。凭借着星星点点的建筑照明,少女推测自己仍处在城市的中心。

屋内除开厕所、浴室以及厨房允许自由进出外,玄关和其它房间都被上了锁。锁设有两道,使用的是南京锁。怎么看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这东西,应该是男子擅自加上去的。此外就算将锁打开,门外至少还留有二个房间。

花绘被强行要求生活在这里,不允许踏出门外一步。从男子的口中可以得知,这儿原本是他为工作需求所租借的公寓。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从事的职业?年纪多大?花绘并没有勇气去询问。

吃饭方面,男子在的时候基本靠其打电话叫外卖,不在时则有存放在冰箱里不需要料理就能直接吃的食物。像这些生活必需品,男子每次来都会补充。

空调永远处于适宜的温度,衣服和寝具由其带去洗衣店定期进行清洗。男子一丝不苟的性格,使得其视线内容不得一点污渍,只要看到便会马上拿起抹布和吸尘器开始打扫,保持房间的清洁。

房间里没有电视电脑,想看想听的小说和音乐男子下次来时会一并带上。本来,这一切也不是花绘主动提出的要求。

男子总于黄昏时分到来,随后翌日清晨离去。他在其他地方还有着朝夕相处的家人,据说那边的生活让他感到无比漫长。

每当他来到这,都会将花绘的衣服全部脱光,命令少女保持着宛如刚出生的姿态站立在自己面前。仔细打量起少女的白发、浅瞳、胸前隆起以及微微被体毛所包覆的性器。随后靠过身去,触摸着这些。

男子首先跪下身来,采取类似于叩拜的姿势,亲吻着少女的脚趾。那之后再是膝盖、大腿、腰、乳房直至锁骨,伴随着接触部位缓缓上移,最终顺着脖颈来到脸颊,覆上了少女的薄唇。那之后,男子的爱抚游走于花绘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

一切到了床上仍在继续,时间通常会花上二、三个小时。

只不过,男子的行为仅限于抚摸与舔舐,绝不会脱去自己的衣服,即使是用手指,也会避免接触到性器内侧。更不用说会做出对少女造成苦痛的胡乱之举。仅仅只像是对待贵重珍品般,小心翼翼满足着自己的触觉及味觉。

结束后花绘被要求入浴,换上新衣服,两人一同共进晚餐,虽说饭桌上几乎是男子单方面地发言,不久后时间一到便会悄然离去。

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自身毫无欲望,有时甚至能感受到其胸中的那份躁动,然而他却并未委身于情欲,数次打消了念头,仿佛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他不在的日子,花绘便在床上睡觉度日。

睡觉的话,不管在哪都行。无论是小学时代伯母家冰冷的被窝,还是无法理解花绘沉浸在自我价值观中的叔母家的小床,又或是连一年都没读完的,学校内树荫下的长椅,只要封闭住自己的内心,并不会有多少区别。

这间屋子也一样,少女在这时而梦见下着将棋的少年,时而梦见死去的家人,以及更多意义不明的光景。

她从未考虑过如何从这里逃脱。

刻满花纹的木制大门,尽管看上去比起普通人家里的要略显坚固,但也并非为囚禁谁而刻意打造的屏障。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是柔弱的花绘说不定也能用房间里的椅子将其敲坏。

每每想到这,少女总会情不自禁望向紧闭的门扉,然而门外的世界已经没什么好期待的了。关于自己的事,街道内早已是家喻户晓,肯定是回不去了,叔母那边又说不出口。

在这儿,至少还能活下去。只要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也不用和任何人接触。

花绘想象着出去后将面临的种种问题,想着想着便失去了逃走的心情,结果什么都没做很快又躺了下去。

日复一日沉睡着,夜里与男子相伴的生活,究竟还将持续多久。不与任何人交流,仅仅重复着同样行动的单调日常愈发令人难熬。四季流转,窗外的风

景,从闪闪夺目的盛夏转眼间变成了黯然无色的寒冬,不久后下一个夏天又随之造访。季节模糊了界限,唯独剩下时光悄然流逝。

密室中的花绘在一天天长大,外表与身姿也逐渐染上了女人味。一成不变的单调生活,使其原本就欠缺的感情起伏被彻底夺走,不再拥有喜怒哀乐。

某天夜里,男子向着这样的花绘面无表情地宣告道

“就不能稍稍爱我一点吗?用这种仿佛看夜市上买来的弹珠汽水般的鄙夷冷淡目光对人真的很失礼你知道么。”

带着一反寻常的不高兴样子,男子咂了咂舌。

“难道说,是我这边的爱意还没传达到你那吗?都做到这份上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什么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呢。虽然我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即便如此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尽管在这之前我从未向任何人使用过暴力,最近也开始考虑这其实会不会是一种有效的手段。”

说到这男子偷偷观察起少女的反应,然而倒映在视线中的依旧只有那玻璃珠般的冰冷瞳孔。

“对人来说,想要活下去爱或许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在我小的时候,始终坚信着自己是比起他人来要更为坚强的存在。然而最近却渐渐被「自己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软弱生物罢了」的想法所侵蚀。长久以来克制与忍耐堆积而成的虚无感,正一天天将我的抵抗剥夺殆尽。难道是我老了么?不知为何,曾经完全不认为重要的「爱」,现如今却令我打从心底肆意渴求着。”

男子拧紧眉心发出了一声叹息。

自这以后,男子依然反复触碰着花绘的身体,并在结束后向少女强行索取对自己的爱意。至于花绘,一如既往犹如失去言语能力般从未给予过任何回应。男子的目光下虽能窥见阵阵怒意,却并未对少女进行实质性的殴打。

“为什么要使我如此痛苦?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你完全不懂别人的心情。”

男子如此说着,突然拿起房间里的花瓶朝床边摔去。

“都怪你让花瓶碎了!房间也变脏了!啊啊,明明我每天有好好打扫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男子靠近花绘给了她一巴掌,少女纤弱的身体就这样轻而易举倒在了床上。

男子很快将少女抱起,确认由自己暴力带来的影响。少女的口腔内壁破了,嘴角正向外冒着鲜血。

“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才变成这样的,莫非这就是爱的艰难之处么,看来你我之间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留下此番言词后男子离开了房间,那之后也正如其所说来访的频率有所减少。“你差不多也该爱上我一点了吧?”而每当其并无事先通知前来造访时,仍会向少女寻求着答案。

花绘依旧什么也没说,男子只好叹过气后留下少量食物离开了房间。

男子到访的日子完全不定期,不在的时间与日增多,带来的食物眨眼间便荡然无存。衣物与床上用品的清洁也不再保持。少女的身体日渐憔悴,视线模糊不清,但只要一闭上眼,展现在面前的仍是从未改变的风景。名为修一的梦境。

这时的修一,可谓是一帆风顺。

曾几何时与双亲间的隔阂,不知不觉中不见了踪影。获得家人支持的少年,整日沉浸在将棋的世界中。

看样子他总算真正开始了自己的将棋之路。与同龄的对手们,在既不是道场也不是学校的地方进行着对局。不论棋子还是棋盘都比以往使用的要更加正式。恐怕,他是真心想成为职业棋士吧。

既然如此,对手的实力也应该相当强,但他却屡战屡胜,在短时间内接连上升了数个段位。最近,他的将棋天赋似乎在社会上得到了广泛认可。只要一想到这,花绘便打心底为其感到高兴。

至于这边,男子不在的日子,少女一直处于睡眠状态。相比于眼前的封闭空间,借助少年视点的生活时间要多得多。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时甚至会让少女认为,自己的生活是否虚构。

毫无变化的高级公寓,脱离世间持续做着梦的自己,将自己囚禁于此地的男子,脚下的波斯地毯,窗外的高楼大厦,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天花板,时刻萦绕全身的饥饿感与渴意,以及随之伴随而来的死亡预感。一切充斥着谎言,仿佛仅存于梦境内的幻想。说不定,自己的人生真的只不过一场梦。

花绘时不时,会想起自己与修一在现实世界中的初次相遇。然不知为何,明明修一当时就在那儿,自己脑海中首先冒出的想法竟会是在门口偷看。

男子最后一次来这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冰箱里的食物早已消耗一空,连看起来像是吃的东西也没有,少女仅靠着喝水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

想要继续睡下去,却又因饥饿感的刺激迟迟无法入眠。横躺床上的少女,只好眺望起窗外垂云笼罩的天空。就在这时响起了开门声。

来者并不是许久未见男子,而是一名脖上挂着皮草围巾的中年少妇。与花绘目光交汇后,对方不禁皱起了眉。

少妇自称是男人的妻子,此次前来是为了把赔偿费交到花绘的手中并希望其能离开这间屋子,说罢她将皮包放到了少女的脚边。

“我带了些钱过来,如果不够的话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里面有我的联络方式,只要开口我会尽一切办法满足你的要求。至于是否向警察上诉那是你的自由。”

少妇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尖锐表情说道,看上去像是在生着什么气。与其说是对于花绘的厌恶,倒不如说更像是掺杂了其它多余感情。

是对男子的怒意?还是对令自己身陷这般境地命运的抱怨?花绘尝试用昏沉沉的意识想象着这些。

“锁我已经打开了,准备好之后就请离开这回家去吧,这几年真给你添麻烦了。”

说罢少妇弯腰深深低下了头。会采取如此蛮横的解决方式想必她的内心也早已是焦躁不安吧,只不过其并未将这一切显露出来。

这之后少妇再未做出任何说明,花绘也没有提出要求。

伴随着同来时一样喀喀的脚步声,对方离开了房间。花绘努力转动着因营养不足而意识朦胧的大脑,总算意识到了现阶段事态的急剧变化,以及当下自己必须离开这的现实。

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下床走出房间,门外迎接少女的是已不知过去多少年,充满了未知的世界。

一路摸索着来到玄关,漫步在铺满地毯的走廊,坐上了尽头处的电梯。根据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少女第一次知晓了自己居住在17楼的事实。

距离上一次操作电梯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少女战战兢兢地按下按钮,电梯随即开始缓缓下降。穿过贴满粗糙瓷砖的大厅,昏暗的街道上太阳早已落山,冷夜的寒风扑面而来。

所谓冬天就是如此寒冷的季节么。

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空气了,久到让花绘忘记了冬日的寒意。

一边感受着四处包围的新鲜感,一边行走于冬日的街头,忽然踩到尖锐物的疼痛令少女不禁扭曲了面容。

花绘这才发现自己竟光着脚出了门。看来是刚才光顾着一心想要离开房间,结果做准备的事被完全抛到了脑后。待回过神时鞋也没穿,上衣也没披,仅穿了件睡觉时用的连衣裙,难怪会觉得这么冷。之前少妇留给自己的放有现金的皮包同样忘在了房间里。

回头望去,眼下已不知穿过了多少大街小巷,该如何回到那栋高级公寓花绘无从知晓。即使探寻着沿原路返回,对从未见过公寓外观的少女而言想要找到其实在是过于困难。或许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消耗,亦或是几年来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常,少女的意志力和记忆力相较于以前都有所减退。

现如今花绘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能躺下的地方而呆滞地拖着步子。

大街上被装点成了红绿的世界,彩灯忽闪忽烁。点心店前堆满了各式蛋糕的白色礼盒,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店员们正热情向外吆喝着。道路两旁人来人往,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绘的穿着反倒并没有多显眼。

今天是平安夜,修一他将会怎样度过呢?花绘急切的想要看到这一切,却迟迟找不到得以入眠的场所。

视线前方是熟悉的广场,被男子发现时的长椅依然伫立于此。少女压根没有想到,四年间自己竟居住在相隔如此之近的地方。

只可惜,现在那正坐着一对有说有笑的情侣,并不能像当时那样躺在上面。

这之后花绘继续寻找着无人问津的场所。然而即便平日里人迹罕至的狭窄小巷这天也是人头攒动,无论走到哪都离不开他人的视线。已经走了多远?丧失了时间感,仿佛钻入昏暗小巷的野猫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不知为何,眼前的风景同其它景象重叠了起来。

这是哪家餐厅的店内吗?面前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对面则坐着一位长满粉刺的少年。花绘对这张脸有印象,应该是和修一同龄的友人。

为何会见到这些?明明自己现在是醒着的。莫非是意识模糊的缘故,还是说,事到

如今自己就算醒着也能看到他视线内的东西?这样一来,身为幻影的自己也许会逐渐消失,最终与其合而为一也说不定。是啊,回归本源,那一定是自己最初的形态。

花绘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维理性正在渐渐丧失,不久后总算是找到一处无人问津的小巷内,以几近摔倒的方式躺了下来。

受伤的脚底传来阵阵疼痛,结满冰的地面又冷又硬,透过单薄的衣着将少女的体温夺取殆尽。然而,这份冰冷的感触并不坏。花绘第一次产生了自己终于找到死亡归宿的安心感。

二重影像仍在继续,在此期间修一始终待在店内。

寒冷的冬日空气,许久未进食的空腹感,再加上伤口的疼痛,强忍着这些的花绘,期望着在梦境中得到解放。恐怕,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次入眠。

可是,睡魔却迟迟不肯到来。

就当少女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躺在地面上时,修一也向着人群开始了移动。他所途经的道路,正是方才少女踏足过的场所。注意到这一切后,少女的意识逐渐远去。

片刻后,二重影像的光景渐渐被少女的梦境所取代。

修一仍在人潮中穿行着,随后踏入了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看上去像是在前往某处目的地的他,不知为何却始终在同一片区域来回徘徊,视线焦急地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每当遇见十字路口之类的分岔口时,他都会逐一对道路前端进行确认。

到底他在寻找什么?这般奔走于大街小巷的话,说不定会碰上自己,明明不想让他看到如今的这副姿态。

少女思考着这些,身体却无法动弹。

紧张注视着这一切的同时,少年最终在自己面前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孤零零躺置在地面上的白色身姿后,少年靠了过来,视线反复打量着眼前的躯体。

就在自己这毫无防备的姿态被尽收眼底的奇妙氛围中,少年伸出双手摇了摇自己的肩膀。

看样子他是想帮助自己,并对眼下自己浑身无力不能动弹的状况充满了关切。一时间花绘感到很不好意思,考虑着如何才能让对方安心下来。

想要从睡梦中醒来,但不知为何意识怎么也无法清醒,即便如此少女还是勉强微微睁开了双眼。

“没关系”

也不知自己的回应是否汇聚成言语传达到他的耳中,意识到这便断了线。

看来自己的身体情况比想象中的要更加严重,营养不足再加上持续的寒气侵袭,肉体或许已经达到了界限。

一想到这,新的疑问又源源不断涌现了出来。

既然这样的话,现如今在这里思考的自己的意识又是从何而来呢?借用修一视点注视着眼前昏倒少女的自己,究竟又算什么?

眼前的肉体应该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才对,但自己的头脑为何还能继续正常运转?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又为何还能想这想那?倒不如说此刻的思考回路比起刚刚在街角游荡时反而更加清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自己现在所使用的并不是那副身体的大脑?那么,支撑着自己顺利思考的到底是什么?

正当少女一面眺望着少年将外衣脱去盖在仿佛人偶般瘫软无力的自身躯体上一面思考着这些的同时。宛如电视机切断电源一般,视界内忽然一片黑暗,思考随之远去。

等到少女再一次醒来时,迎接自己的是刺眼的日光灯。

花绘一开始误认为这是通过修一视点所看到的光景,但当呼呼的风声传入耳中,凭借自我意志追寻着声源将视线移至窗外后,这才意识到情况并不是那样。

这里似乎是某家医院的病房内,顺着手腕处的输液管,能看到天秤状的银色输液架以及悬挂于其上的点滴瓶。

看样子自己是被修一成功救了下来,一想到少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花绘竟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自己要是死掉的话,想必会对他造成伤害吧。

一旦集中精神,睡魔便又会席卷而来,少女强忍着睡意,再度思考起了之前的奇妙体验。

自己当时在极度衰弱的情况下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却依旧能通过修一的双眼注视着自己的身体,甚至可以进行较为清晰的思考,究竟是为什么?

再加上从未体验过的二重影像写照,难道说自己在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开门声响起,医生走了进来。花绘半睁着双眼将视线望向对方,随即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出了答复。

“没问题。”

说罢,少女反问起了自己被救时的事。

从医生的回答可以得知,一名少年发现了昏倒在地的她,紧接着呼叫急救车将其送到了这座医院。

“那个…发现我的那名少年,名字是叫俣野修一对吧? ”

医生对此并不知情,只好转而向当时在场的急救队员进行确认。

果不其然,少年正是俣野修一。

理应全程失去意识的少女竟然知道对方的名字,这与先前少年表示偶然发现的证言存在着前后矛盾。

不久警察赶到,听取了事件的整个经过,并向少女抛出了诸多疑问。尽管花绘受最初误解现实影响,无法一时编造出符合情况的谎言,然而若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想必又会给修一的生活带来困扰。

最终,花绘只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打儿时起就一直梦见的,宛如童话般的奇特梦境。少女心想着反正对方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只会将自己当成精神失常的病人。

“所以说,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也不少,虽然知道他的名字,但两个人也的确从未见过面。”

向着一脸莫名其妙沉默不语的警察们留下这一句话后,花绘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进行任何回答。

那之后的数日间,花绘的病房内热闹非凡。

首先是接到联络闻讯赶来的叔母夫妇,一把抱住花绘后放声大哭。

随后,从未见过的医生们陆陆续续来到房间,反复听取了少女有关奇特梦境以及平安夜二重影像的详细说明。

与此同时,警方也表示希望其能谈谈高级公寓的监禁生活。叔母以话题敏感可能会给同席的律师造成骚乱为由,特地为花绘聘请了有关方面的专职人员。

将少女囚禁在公寓内的男人,据说是一位有名的音乐制作人,事件很快发展为了大新闻。为此,源源不断的媒体记者们侵入医院取材,最终都被赶了出去。

整个年末年初,花绘都在年越荞麦面与丰盛的年节菜间来回品尝,空闲之余则需和前来的心理咨询师,进行着对本人而言毫无必要的对话。

对此逐渐感到厌烦的花绘带着冰冷的目光,终日应付着来来往往的人和事。“在那间屋子里被关了多久?”“人间蒸发了这么长时间忽然回到社会中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受?”

好不容易喧闹告一段落,随之而来的又是新一批的医护人员。本以为又将是同样无聊的质问,没想到这次对方一开口便违背了自己的预想。

“你自儿时起就一直出现的奇怪梦境呀,其实是一种病喔。”

“病?”

“对,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疾病,在我们国家受到特别保护。因此,有必要请相关研究机构来进行说明。”

“那么关于我的梦境,应该有公认的病名病例,以及发病症状吧?”

“是这样呢,虽说罕见不假,但和你一样饱受此病困扰的患者也存在着。”

“这样么……”

看着陷入思考的少女,为了使其安心对方露出了笑容,

“嘛…虽然说是病,但也有可能突然痊愈。毕竟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做了稍微奇怪的梦而已呢。预知梦这年头也并不少见,然而这确实是医学上公认的疾病哦。在梦中相互注视着对方生活什么的……”

“相互注视…?等于说并不是我单方面的情况,对方也通过同样的方式看着这边吗?”

“啊啊,不清楚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而言,或许的确是不小的冲击……”

“不,我想兴许事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他在发现我的时候,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的样子……可是……”

说到这,少女仿佛泄气般低下了头。

“怎么样?要和我一起来吗?你不是想对出现在你身上的这种症状进行更深一步的了解么?我们也有着必须要向你传达的事。”

这天叔母夫妇因工作并不在场,但据医生所说事先已经取得了他俩的同意。

花绘点了点头,马上开始为次日行动做起了准备。

第二天是休息日,花绘连同叔母夫妇一道,坐上了研究所为其特意安排的白色轿车,前往位于琦玉的设施中心。

到达目的地后,少女因低烧被安排在床上稍事休息。尽管身体情况比起刚获救时要好上不少,却依旧未回归正常体重,偶尔也会感到不适。

就这样花绘在研究所的单人房间里度过了两个日夜,直到第三天早餐时,总算被告知当天下午将会接受正式说明。

届时,那位名叫俣野修一的少年也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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