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胸前口袋抽出一块布擦拭眼镜的同时,惣真更加眯起精明的眼睛。
「不过还真让人惊讶啊,你居然察觉得到我的气息。你那正在外漏脑浆,也稍微学会怎么关紧啦。」
「你的嘴还是一样贱。再说,你不是故意的吗?」
「你指什么?」
「咦,不是吗?」
「所以我问你指什么啊。早就知道你的口语能力不佳,但你至少要说出主语跟目的语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对不起,不好意思。」
阳菜子硬是打断即将开始的烦人说教,惣真便用彷佛要把人的心脏挖出来般的视线看她。她差点颤抖起来,若非此处是大使馆,也许就要被严加拷问了。不过此时更先感受到的是自己独力察觉他气息所带来的喜悦。这种感觉,在村子里日夜修行时也从来没有体验过。也许是因为她跟大河内对峙过,敏感度在无意识间磨得更加精准了。
她撑住差点放松微笑的脸颊,挺直背部。
这次再见到惣真,是自松叶商事那件事睽违至今。身为幕后黑手的惣真为了利用阳菜子,在睽违七年后藉机接近她。现在他虽然一脸偶然,但谁知道实情是怎样呢?
不过阳菜子的迟疑似乎都被惣真看透,他轻哼一声:
「我没闲到会这么频繁地跟你接触,手上的棋子又不是不够用。」
「手上的棋子?你以为其他人全都是会为你而动的道具吗?」
「别想歪了,我自己也只是一颗棋子。忍者本来就是这样,你连这点都忘了吗?好不容易关紧了,最重要的容器本身却一堆洞,那可真无言了。」
「……既然这样,棋子就要有棋子样,何不试著更顺从谦虚点?」
「棋子也有分种类啊。优秀的人才成为指挥官,站在小喽啰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可你上次不就栽在这小喽啰的手上。」
「就是因为错把偶然的运气当成实力,小喽啰才会白白送死。你才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搞懂事物的道理。」
远远看来,两个人只是沉默地在欣赏摆设。嘴唇不动,只靠轻启的缝隙,用几乎等同呼吸的声量进行交谈。同在村子里时,他们偶尔会像这样分组接受训练。就算阳菜子是个逃忍——舍弃村里的前忍者,就算他们之间的实力是天差地远,这点应对还是易如反掌。
然而,惣真似乎感到腻了,他骨碌地转动眼睛,冷冷地俯视阳菜子。
「正好你也在,把在那边陪笑的少根筋第二代带过来,介绍给我认识。」
「啊?为什么?你找他做什么?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的行动不会因个人喜好而有所不同,跟只为情绪而活的你不一样。」
「……这是在拜托人时该有的态度吗?」
「我不是在拜托你。我是叫你做介绍。」
「我为什么就非得要听从这种高压式的命令?我跟穗乃不一样,不是你的手下。」
「你动用忍术的事经过我的个人判断压了下来,没有报告首领。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阳菜子忍不住扬起视线去瞪那张沉著的侧脸。
她的确曾因为没有任何动静或制裁而感到不可思议,然而——
「你之后不是还得意忘形地又动用了忍术。」
「为什么会知道……!何况那明明是穗乃她!」
「藉口就留到在首领面前说吧。」
惣真从胸口拿出智慧型手机,画面映照出的显然是使用了变装术的阳菜子。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她没办法大声提出抗议,只好默默地缄口不语。
不用说,肯定是穗乃香向他报告的。不对,她仔细回想,在此之前该追究的是当时确实是因为穗乃香的怂恿。「我也想再看到小阳的变装术,只有小惣看到太狡猾了。我也借了你很多装备啊——」她说了一堆,不给阳菜子拒绝的机会……
——你们是串通好的啊!可恶!
即使是阳菜子这种程度,说不定哪天会有用得上的时候,所以才放她一条生路吧。无论何时,阳菜子都被惣真玩弄于股掌中。
「明白了,就动作快点。我的一秒比你的一小时还贵重。」
「最……」
讨厌你——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照这情况,她再说出这句话,只会愈被当成笨蛋。只能让无从压抑的屈辱往肚子里累积。
望过去,和泉泽那边似乎刚好告一段落。野方汽车的大人物视线左右游移,寻找新的飮料。
「……和泉泽,现在方便吗?」
阳菜子乘隙将和泉泽拉到惣真的面前。
「这位是在外交部工作的向坂先生。是我以前的旧识,我提到你时,他说想跟你打个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向坂。久仰你的大名。」
「我是和泉泽……呃?久仰?望月,你在外会聊到我啊?」
「怎么可能,你是笨蛋吗?」
看到眼角明显弯起的和泉泽,阳菜子彻底表现出自己厌恶,矢口否认。但是当她警觉到惣真挂著淡淡的笑脸看著他们两人时,又赶快把脸别开。光是那张毫无情绪的脸进入视野范围内,就让她不寒而栗。惣真维持嘴角的笑容,将名片递给和泉泽。
「经产省里有跟我同梯的人,而IME致力的氢能源开发又是国家事业的一环,刚成立的研究开发团队也备受瞩目哦。谁都知道将是
下一任社长的你非常热心于开发。」
「啊,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啊。」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啊。
看著两人彬彬有礼地交换名片,阳菜子在心中用完全不同的声调把和泉泽的话重新呢喃了一遍。想将开发事业纳入手中的松叶商事并非完全打消了并购的念头。火苗仍在附近闷烧著。也许还在打什么鬼主意。阳菜子悄悄地加强警戒心。
「刚才你跟野方先生的谈话应该也是跟我方有关的事情吧。给你添麻烦了。」
「啊,不……这种事当然就是互相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还另外有事想改天跟你商量,届时会再跟你联络,麻烦你多多指教。」
「好,当然。虽然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到时候请务必通知我。」
相对于惣真那态度强硬的笑容,和泉泽的嘴角勾得有些不自然。目前阳菜子无从明白他们这段对话的含意,但已盘算好待会儿要试探看看。虽说对方是那个惣真,就算阳菜子问他,开口也只会说些无足轻重的话吧。
就在对话告一段落时,大厅稍微有点动静。似乎是大使到场了。看看时间,正是七点零三分,派对是时候该开始了。
「方便的话,请把空杯交给我吧,请享用新的飮料。」
趁著和泉泽分神注意服务生的那瞬间,惣真的唇凑近阳菜子的耳边,用刚才的方式低声对她说:
「留意姓刘的男人。」
「咦?」
「……不过,你的长相跟那时候不一样,我看是没问题啦。」
「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姓……」
「让各位贵宾久等了,大使已经莅临会场,接下来将进行举杯致词,请各位往前方移动。」
随著广播,大厅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移往中间的麦克风架,惣真便乘隙华丽地转身离开。
丝毫不给予拉住他的余地,再次隐去气息的惣真穿过人群的缝隙,就这么消失了。
举杯致词一结束,一名年轻男子便朝和泉泽走近。
「我姓刘。这次请多多关照。」
年纪再怎么多估,应该也是三十四、五岁。
惣真究竟要她小心这男人的什么呢?阳菜子一面交换名片,一面不著痕迹地观察对方。
「这位是我的同事。很不好意思,我身边几乎没有交情深厚的女性,因此就请她陪我前来。」
「真客气。和泉泽先生应该很有异性缘才对。」
「很遗憾,事实并非如此。不过,刘先生的日文真的很流畅呢。」
「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了,我的母亲是日本人,大学也是在日本就读。日本的技术能力傲视全世界,有很多我们该学习的地方。」
浅浅微笑的这位刘姓男子,他的五官并不明显,比起中国人,更像是韩剧中会出现的脸。双眼稍微离得有点远,给人冰冷的印象。比例过大的黑眼珠加深了他的怪异感。整体给人一股难以捉摸的感觉,唯独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初次见面。我姓刘,来自上海科学技术研究所。日本国内设有一个小小的支部,我在那担任部长。」
「我是资源开发课的望月。和泉泽以前也是同一个部门,因为这个缘分,我才有机会与他一同参加。」
「阳菜子小姐,这样念对吗?很可爱的名字呢。」
「谢谢。」
「请问望月这个姓在日本很常见吗?」
「嗯,应该不算少。比和泉泽常见多了。这名字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啊,是因为我大学时代的恩师也姓望月。我记得他是在西边出生,所以才猜想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我来自香川,说西边也算是西边。你的恩师是哪个县呢?」
「嗯——是哪里呢?不过,并不是香川。」
流畅虽流畅,却被文法困住的说话方式。这是学日文的外国人惯有的特徵。看不出来有什么做作或奇怪的地方,但阳菜子发现刘的眼神深处隐藏著探究的光芒。而且他对阳菜子出生地感兴趣的这点也令人在意。
八百葛这个村子并非存在于香川,真正的地点是岐阜的深山里。
但知道内情的人,一听到岐阜的望月家便会立刻知道她的真实身分。现在这个时代要彻底隐藏真实身分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外人,只要稍微弄点程序,就能轻易拿到户籍誊本。因此八百葛的忍者世世代代都会尽可能到远方生产。阳菜子的户籍地也应该还是在香川。虽然不清楚刘是否相信阳菜子的话,但他事后再去调查也不会构成问题,这方面的伪装工作她们做得滴水不漏。
惣真是为了躲避这个姓刘的人才先离开吗?
阳菜子自从来到东京之后,就把脸的类型改成跟在村子里时不一样。不只化妆或发型,连五官的印象、体型等,所有地方都从头改造过好成为另一个人。当初认识阳菜子的人现在再遇到她,恐怕也不会发现竟是同一个人。她的拟态完美到让人觉得在离开村子后她仍被容许悠哉度日,八成也是归功于这卓越的变装术。拋开所有伪装,以原本的样子走在外头时,也许就连惣真都不会发现那人是阳菜子。
然而,身为男性的惣真就没办法改变到这种程度。顶多是戴副粗框眼镜,改变一下发型。
——换句话说。
刘认识还在村子时—菜子和惣真。可是究竟是何时?在什么地方?
「对了,和泉泽先生,我下周想去贵公司参观,不知道你何时方便?」
「参观……吗?意思是要去我们的研究室吗?」
「当然,今后可能就要常去那里受你们关照了,我想先跟大家打声招呼。」
「的确,也许有需要筹备一下这种场合……不过,研究室还没做好可以迎接客人的准备。要不要等事情正式有了著落后再说呢?」
「为什么呢?我只是稍微露个面而已,三分钟就结束了。」
「我们这个部门也才刚重整过,员工也还没熟悉环境呢。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会不会对彼此比较好呢?也不好造成对他们无益的紧张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那么我可以去你们的员工餐厅打扰吗?」
「……啊?」
言谈举止看似温和,语气却不容人拒绝,和泉泽完全屈居下风。再加上话题突然改变,他一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即使他有心防范,但还是彻底成了这次讨价还价的俎上鱼肉。
「我非常憧憬日本工餐厅,听说服务品质不输给一般餐厅。真是了不起。」
「不……那只有特别的企业才是这样,我们公司的很普通哦。跟一般学生餐厅没两样,我也没有那么……」
「学生餐厅!真好,好怀念!很久没吃了,好想吃吃看!」
「是哦……」
——你憧憬的不是跟餐厅同样水准的服务吗?
说的话根本就彻底矛盾,和泉泽却没有发现。连珠炮似的话让他无暇去发现。不,就算发现了,刘也不会给他反驳的机会。
「星期二怎么样?我刚好有事要到IME附近。不打招呼,只是一般的午餐应该没问题吧?十二点怎么样?」
「呃……可是……」
「一个小时就够了。真的只是一起吃个午饭。我还想跟你再多聊一些,也想了解更多贵公司的事。」
「……我知道了。只有一个小时的话……」
「好吧!我很期待!」
——笨蛋。
阳菜子轻声叹气以免被他们发现。
追根究柢,和泉泽本来就不适合谈判。从他们还待在同一个部门时就知道了,连第一年的新人都清楚。
将自助式的中国菜都吃过一轮后,阳菜子他们早早就告辞会场。离结束虽然还有一个小时,但跟刘交谈过后,就没有其他要事了。与其杵在没有熟人的会场中虚度时间,不如找个地方稍微再喝一杯后回家。
「今天真的谢谢你,你救了我啊。」
「没什么,我只是去吃饭而已。」
不愧是道地的中国菜,每道菜都很好吃。调味虽然简单,油与调味料的滋味均匀地渗入食材中,让每道菜的味道层次更深。其实她很想再多吃一轮,可是毕竟还是得看状况。像阳菜子这种外型痩弱的女生,食量如果太大,恐怕只会招来他人多余的注意力。
「所以呢?你要跟刘先生的研究所合作吗?」
「其实还没有正式决定,不过这件事的确正在洽谈。」
他兴趣缺缺。这点从刚才他与刘交谈时的态度,以及现在的苦笑就可以看得出来。
当和泉泽有事隐瞒,特别不是什么好事时,会比平常笑得更开朗。但由于他没办法彻底隐藏心中想法,所以嘴角会浮现出微微的愁苦。若在以前,她不会发现那悠哉笑脸下隐藏的真正心意——不,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视而不见。因为她早就决定要极力不让自己卷入麻烦之中。
「……有人给你压力吗?」
吐气时顺道轻声说出这句话,和泉泽惊讶地停下脚步。果然。阳菜子耸耸肩膀。
IME的基本方针是坚持使用国产技术。只要技术水准够高,即使是无名的极小型企业也会毫不迟疑地采用,视情形甚至不吝予以资金援助。这是上一代,公司创办人与太郎的气概。在这当中,与和泉泽息息相关的氢能源开发更是堪称国家的重点事业,如此大事,竟容许中国来干涉,这种事不可能是常态。
如此一来,唯有一个解释。
从某个地方——而且还是国内有权势之处强烈要求公司这么做。这么推想,就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事情全貌。
「我再多猜一个吧。对方是野方汽车,对不对?」
「咦,骗人。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不用听,稍微用脑子就猜得到啦。」
惣真说过野方的事,外交部牵涉其中。
日本现在正与中国因为东海油田的领域问题争论不休。十有八九,是外交部为了缓和双方的紧张关系而向野方下了指示,要他们接受中国的技术人员吧。而野方为了帮自家公司回避多余的风险,转而向共同开发引擎的IME传达这项命令。
中国为了窃取日本技术而派遣产业间谍这种事并不稀奇。即使是政府间协商好的合作也不能轻忽大意。只要是置身于业界的人,对这点都心知肚明。
然而,社长接受了。
「还真有你爸的作风。」
「唔,被员工这么说,还真是惭愧。」
现任社长——董事长的儿子,同时也是和泉泽的父亲——亘,说起来算是会适时趋炎附势的类型。
为了让公司延续下去,为了—提升利益,理念什么的还不如拿去喂猪把猪养肥。挂在匾额上的理念赚不到分文,猪的话也许有一天会变成豪华晚餐,回到餐桌上。
「我……有试著反对。纵使刘先生是位值得信任的对象,可毕竟还是得坚持国产,才能突显出我们公司的价值。就算得花再多时间与成本,这点就是唯一绝不能妥协的地方。可是……他说不听。说什么经营公司不能只靠这种场面话。」
「可是,与野方的共同开发也是我们的强项,不好断然拒绝呢。」
「嗯,我明白。爸爸也不是不对。只是……一开始就丝毫不打算捍卫自己的态度,让我很看不惯。」
神情郁闷的和泉泽垂下眼皮。
——在爷爷的公司当研究员是我的梦想。
以前,和泉泽曾这么说过。爷爷立志打造出让大家幸福的公司而创业,他想助爷爷一臂之力。对阳菜子而言,她也是被董事长的为人吸引才决定进这家公司,所以她很能理解和泉泽的失望。然而也十分明白社长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就在这时候,一阵强风吹过来。
阳菜子没踩稳,稍微晃了晃,和泉泽痩长的身躯在颤抖的同时将她扶住。他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很自然地将阳菜子揽入怀中,这么做为的只是想帮她挡点风吧。阳菜子明白这点,但如此自然的举动让她忍不住把脸埋进和泉泽的胸口。
——好温暖。
不可以自以为是。这男人不管对谁都会做出这种举动。即使这么想,包裹住全身的温暖依旧捉住了阳菜子让她离不开。
「哇,抱歉!望月,你还好吗?」
「……嗯,没事。」
脸上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声音却稍微变尖。被和泉泽碰触过的肩膀不自然地发热,有别于心中的动摇,阳菜子维持面无表情,倒是和泉泽狼狈地拉开身体,刻意语带开朗地说:
「不过,我都不知道望月你有那么帅的朋友呢。」
「惣……你是说向坂先生?」
「嗯。在哪里认识的呢?同一间大学吗?」
「怎么可能
,在我念的大学,就算翻遍了也找不出那种菁英分子……只是认识的人的朋友啦。我们很久没联络了,关系也称不上是朋友。」
「你们同年吗?」
「他比我小两岁,比你还小四岁哦。稍微学习一下吧。」
「唔……别这样说嘛。人家从以前就是娃娃脸啊。」
你看起来年纪比较小,不是因为娃娃脸,而是那孩子气的举动。虽然想反驳,还是努力按捺住。要是一一吐槽和泉泽,两人的对话到世界末日都还不会结束。
「……望月喜欢那种稳重型的男性吗?」
「啊?」
这次阳菜子则是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停住脚步。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突然凶狠起来,吓得和泉泽慌乱游移目光。
「不是,就那个……」
「你突然间讲什么啦?」
「……我想说会不会是你以前交往过的对象。」
「什么啊,我们的对话是哪里会让你产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推测?」
「咦,呃……就隐约觉得?」
「什么隐约……」
「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种故意装不熟的感觉吧。」
和泉泽稍微偏过头,阳菜子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在整体而言,明明平时就比谁都还少根筋,为什么直觉会在这种关键点上如此精准呢?跟变装被识破时一样,不,应该是更大的震撼席卷她全身。姑且不论阳菜子,惣真怎么可能犯错,表现出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态度。
「……我说你啊,把这个想像力加以运用在别的地方好吗?」
「咦——那我猜错喽?是我误会了?」
「没错,是误会。你是笨蛋吗?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阳菜子再三否定,听起来或许像是在发火。她有点心慌,但和泉泽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嘟起嘴说「什么嘛」,一点也没注意到阳菜子拚命压抑住大衣下差点就要跳出来的心脏。
——是动物。
这家伙是靠本能而活的野兽。就某个角度来说,他是异于常人的天才,虽然跟笨蛋只有一线之隔。没错。她如此告诉自己,好稳住心神。
「真无趣。还以为难得有机会可以调侃望月了。」
「你还真好心啊,居然是这样对待特别陪你来的同梯。」
「因为——人家老是找你商量,却完全没听说过关于你的八卦嘛。你不觉得偶尔立场颠倒也不错吗?」
「不觉得。更何况都是你单方面把问题带进来,我从来就没要你说给我听。」
「那不然,望月也偶尔来跟我商量啊。这样做才算是Give&Take嘛?」
「我才不要。干嘛要突然这样。再说你对我的事有兴趣吗?以前不是从来没有问过我?」
「我有啊!当然有。呃,那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现在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看吧!马上就对我这么冷淡!」
所以我才不问嘛。他闹情绪地做出踢飞小石子的动作,那模样简直就是毁灭性的过时又让人郁卒,但比人更胜一筹的长腿帮他衬托得有模样,看了更叫人生气。她想就这样别理他,可是如果惣真的话题又被重新提起也很麻烦,无可奈何之下,为了转换话题,她只好给出一点情报。
「……柏木。」
「嗯?」
「我跟柏木交往过,差不多四年。」
「……咦?你说的柏木是那个去新加坡的柏木?跟我们同梯的?」
「我跟你还有其他共同认识的柏木吗?」
「咿咿咿咿,我怎么不晓得!骗人!为什么!」
「哪有什么大不了,同梯之间不是常有这种事吗?」
「可是……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们又没公开。在还没有结婚的情况下,不是会挺尴尬的吗?何况也真的分手了。」
阳菜子想起,算起来也已经分手两年了。
柏木卓也和她相识于求职活动中,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面试被分为同一组,因缘际会下便交换了联络方式,有时还会在其他企业碰到面。最后步调一致地决定到通过考试的IME任职。那时,两人也会在穿著求职西装之外的时间一起去用餐,不交往反而不自然。阳菜子天真地以为这样走下去,两人总有一天会结婚吧。
结果却是在他去新加坡之前被甩了。
「还真波折呢。我也总是交往不长。」
「不是有小春小姐这个对象?就说你今天应该邀她来。她应该也很那种场合吧?」
「咦——可是……」
「你别这么忸怩,让人很不舒服。」
「那毕竟有关公事,带她去很不好意思啦。而且,之前人太多,我不是没跟你说到什么话吗?部门一换,我们就一直没见到面。人家想跟望月久违地说说话嘛。」
所以说老大不小的男人不要自称「人家」。不要装无辜,真是够了。
熟悉的怒意又再度涌起,一时之间她犹豫要不要乾脆直接把他撂倒,但另一方面,注意力却被他那句话里的直率给转移了。
「想跟我说说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想跟朋友聊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公司的午餐时间又总是匆匆忙忙——」
「那你不会直接找我出去就好了。明明也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啊。」
「我找你的话,你假日会陪我玩吗?」
「不会。」
「看吧——?我也是会学到教训的。早就猜到望月你会这么说。实在是——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你却总是这么冷冰冰啊。」
「我说你行行好,不要再用这种会让人误解的口吻说话好吗。」
「对了,这附近有间不错的酒馆,稍微去坐坐吧?」
「你好好听别人在说什么啦!」
刚才那些沉重的话题彷佛是一场假象,和泉泽踩著轻快的脚步几乎连蹦带跳地拐进旁边的巷弄。看著那无忧无虑,后方似乎有打光的灿烂笑容,阳菜子身上已经找不到反对他的余力。
「我〜看到了〜」
打开玄关门的下一秒,阳菜子轻巧闪过像个醉汉一样趴过来的穗乃香。
她早就发现自己被观察了。来自阳台,毫不掩饰的视线从她一下计程车就笔直地盯住她的脑门。
「穗乃,你的工作呢?」
「你难得的约会啊,人家想在第一时间听到报告嘛?」
「你不会就为了这个理由请假吧?」
「没关系啦。我很勤奋工作啊。所以呢?所以呢?感觉气氛很好啊。叫计程车把你送到家,那个阿少真的是位绅士呢。明明还这么年轻,这年头很难找到喽—— ?」
「穗乃,你说话好老气。」
「没办法啊。我们店里的客人虽然出手大方,但大多已经超过四十了。三十左右的年轻人等于才刚进化成人类啊。」
穗乃香似乎用她的方式好好享受了这个难得的休假。大概是工作时得特意装扮全身上下所有部位造成的反差吧,她在家中走动时经常只穿著薄纱内衣裤。然而今天她像往常一样顶著精心化好的妆,晃荡著身上那件看起来像刚买的洋装裙襬。一如猜想,客厅里散落了好几个名牌精品店的袋子。
「和泉泽那个人,有没有进化成人类还很难说。」
「你再讲这种话,他很快就会被其他女人拐走哦?他的确不太可靠,但是个好男人啊。温柔又体贴。啊啊——我也想跟这种年轻人约会——」
「若是秋穗小姐的邀约,他马上就会飞奔过来哦。再说了,我们这不是约会,是工作。」
「不管是工作还是什么,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单独出门就叫约会啦。即使是陪同出勤,只要对方很棒,就不算是业务而是约会啊。」
「他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毕竟还是工作。啊——累死了,谢谢你的洋装。送洗后再还你。」
穗乃香的盘问很烦人,她快步走回房间脱下衣服,挂上衣架后,身上只穿著内衣裤的她就先喷起除臭剂。穗乃香百无聊赖地跟了进来:「什么嘛——没弄脏啊。」喃喃说出令人不安的话,然后就往阳菜子的床倒下去。
「小阳,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能老实承认自己喜欢他呢?是在折腾什么?」
「我并没有在折腾,说的是事实。」
——骗人。连阳菜子都明白这点。
她并不是不承认。她也认知到自己对和泉泽有一份超出同梯情谊的情感。
但若问她是不是爱情,她就是无法坦然点头。
和泉泽说阳菜子是他的第一位朋友,不管对他怎么不理不睬,他还是不曾记取教训,只顾著摇动尾巴追过来。可是他的这种举动并不是爱情。既然如此,阳菜子的心情或许果然也只是「朋友」。何况爱情不是会让人朝思暮想才对吗?阳菜子无法理解这种对某人痴狂的感受,不管对方是谁。
「……小阳你啊,就是不跟很——喜欢的人交往呢。」
穗乃香用手指玩绕卷成大波浪的发梢,无趣地
嘟哝著。
「之前那个对象不也是这样。虽然说喜欢是有喜欢啦。」
「至少跟和泉泽比起来,我有把他视为男性。」
「顶多也只是这样吧?才没有像对阿少那样认真拚命。」
「……也许吧。」
——无论经过多久,我都觉得自己像独家寡人。
在分手那一刻,听他这么说时,阳菜子感到很不公平。毫无预警地准备拋弃她的人,为什么要露出比她还受伤的神情?这让她情绪很低落。
可是如今她总算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她只顾自己能够不再是忍者就好,只是这样而已。
对他有情是有情。可是阳菜子的情感中缺少一份炙热,这点连他也明白——想要阳菜子跟他一起前往新的工作地点,但是说不出口。她是过了好几年才知道他曾在酒酣耳热时这么嘟哝过。别的同梯同事半开玩笑告诉她:没想到你们曾经交往过啊,那么前途无量的对象,你真是浪费了。
「……我猜啊,你对小惣也是这样^」
「为什么这时候要提到他的名字呢?」
「因为——你是他的前未婚妻呀——?」
「我说了,那是父母擅自决定的事,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你看,就连否定的口吻都跟谈阿少的时候一样。」
就说真的不是那样了。再继续反驳下去,似乎只会自掘坟墓,阳菜子闭上嘴巴。
「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们这些忍者最要命的就是乱了分寸。为某人魂不守舍之类的,谁敢这么铤而走险啊……认真拚命喜欢某个人这种事根本就是童话,我从来就不相信。」
嗯。阳菜子本打算点头表示同意,却「哈啾」地打出喷嚏。这时穗乃香似乎才发觉阳菜子依然只穿著内衣裤,错愕的她站起身。
「真是——小阳,我说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来,把这个穿上。」
「谢谢……嗯?这什么啊?」
「我不穿的睡衣。」
「我并不是垃圾清洁队。」
「这比小阳你那全起毛球的睡衣还高级哦?你那睡衣完全失去蓬松感了,所以我早上帮你丢了。」
「什么,你干嘛乱做决定!」
「所——以,这件给你嘛。快点穿上,不然会感冒哦?」
即使如此,这种粉红色又一堆蕾丝滚边的睡衣并不是她喜欢的款式。在她想这么反驳前,就被穗乃香从头部硬是把睡衣套在她身上。触感的确很滑溜,价格感觉比阳菜子买的贵上好几倍。
「这怎么了?不还是新的吗?」
「客人送我的,可是根本不合乎我的品味啊。」
「不是,若要这么说,我才是完全不喜欢这种啊……」
「你看,很可爱啊!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
附松紧带的圆领被往下扯,露出肩膀来,穗乃香满意地端详这样的阳菜子。长度比膝盖稍微高一点。以家居服而言,这裸露程度太过头,阳菜子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觉得这样跟只穿内衣裤时没多大差别。
「那我可以套上运动裤吗……?」
「不——行。只要穿上这种纯情少女风的打扮,你也会稍微对恋爱有所自觉吧。」
「这话题还没完啊?」
「小阳好不容易脱离了村子啊。谈个自由恋爱又有何妨?没必要放弃自己的感情。」
「要自由的话,穗乃不也……」
「嗯—?」
「……不,没事。」
阳菜子把差点要从喉咙飞出去的一言一语,好不容易悉数吞回去。
决定逃离村子时,阳菜子最先告知的人就是穗乃香。吶,穗乃,和我一起走吧。不管为村子如何奉献自己,他们那些人都不会保护我。
穗乃香跟当时一样,在嘴角浮现谅解的微笑。
穗乃香一走出房间,阳菜子便从皮包中抽出刚收到的名片,随便往还有余温的床上一倒。
刘明。
很常见的名字,说是假名也不奇怪。可是名片本身当然也没有不自然之处,她伸指将名片直直地射向前方。名片便优美地插进挂在墙壁的软木板上。
接著她想起惣真的脸。
小两岁的惣真,就跟穗乃香一样,自她懂事时便与她一同长大。要不是阳菜子离开了家乡,此时肯定被人强押著舆他结婚了吧。阳菜子从来就不记得她曾把那个冷血家伙视为自己的伴侣。
向坂家紧随在望月家之后,族内人才辈出,皆为优秀的忍者。身为村中领袖的望月家有个风俗,就是结婚对象必须从同乡忍者中选出,因此惣真自出生起就被认定为其中一名候选人。当他那超群的智能与忍术日益突出,被周遭形容成不只是神童、简直像怪物的那时起,他跟阳菜子的婚事便在周围的默认之下确定了。
在阳菜子的印象中,惣真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反对。但那当然并非因为他喜欢阳菜子,不过由于那是阳菜子身为首领的父亲所下达的命令。惣真是名真正的忍者,连他自己也曾喃喃自己生错时代。
阳菜子一直觉得他难以应付。
并不是说讨厌,只是很怪异。不管在任何时候——修行中途断了腿;额头上滴滴答答地淌血;自己的母亲因不治之症病倒时——他的眉头皱也不皱一下。舍弃自我,追求一心的真理,寻求空的体悟。那完全遵照忍术书上所写的内容认真修行的态度,根本就是求道者,他实践村里戒律的态度对阳菜子而言太可怕了,实在难以相信他跟自己一样都是人类。
不过,唯独一次。
她曾看过惣真露出困扰的表情。
在她搜寻出来的记忆当中,惣真背著小学生的书包。个子还比阳菜子矮,脸蛋也很稚嫩。幼小的惣真束手无策地看著蹲下来哭泣的阳菜子。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别哭了
——我绝对…………
脑海中模糊浮现的情景在变得鲜明之前像疏云一样淡去。阳菜子将视线集中在天花板上的一点,试图捕捉住逃离的画面。
——真的?……惣真真的会……?
——嗯,绝对。
——这样一来你……
就在这时候^
其他情景唐突地接连滑进脑海中。其中一个与今天的记忆吻合一致。从床上猛然跃起的阳菜子虽然滑落到地上,她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滞。从皮包拿出的手机差点没拿稳,不过她还是用颤抖的手按了电话号码。电话在响起铃声前就被接起来了。
「是柳吗?」
连回答者的声音都还没确认,阳菜子便拋出疑问,她听到电话另一头的您真鼻子一哼。
——他在笑吗?
然而,阳菜子已经震惊到连这种稀有情况都来不及感觉惊讶。
「真的?刘真的就是那个柳?」
「总算发现了啊,你这个迟钝的家伙。」
「咦?啊!」
听筒跟头顶双方都传来声音,这次她惊吓得差点四脚朝天。惣真就站在大开的房门前面,打扮依旧是她在大使馆中看到的那样。
「为……为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现在。我猜到以你的智商也差不多该察觉了……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比预想的多留了三成的时间给你,没想到还是刚刚好啊。你的脑浆真不是普通的轻,至少让脑袋转快一点吧。」
「有、有什么办法。我还去喝了酒!」
「你白痴吗?我早就预想到兴高采烈的你会答应少根筋的邀约。这时间就包含那部分在内,你能一秒也不差还真不简单啊。」
人明明待在总算靠暖气温暖起来的房间,阳菜子的全身却冒出鸡皮疙瘩。他是如何无需监视就能以秒为单位预测到阳菜子的行动?
「既然被少根筋迷得神魂颠倒,你应该多少有对他使出点美人计吧?」
在阳菜子出声反驳之前,惣真便靠了过来压在她身上。几乎一丝不挂的双腿之间,惣真的腿跨了进来,阳菜子的肌肤传来一阵麻痒。
「怎怎怎怎怎、怎么、怎么可能做那种……丨」
「没有吗?你还真是没用啊。」
惣真故意用膝头碰撞阳菜子横躺的大腿,嘲弄地往上抚触。冰冷的手指沿著身体曲线挠痒,惣真的呼吸就在耳畔。明明没有那种心情,阳菜子的身体却开始发颤。
「偶尔表现得像个女忍者吧。」
「呀……」
挑逗的手指碰触了内裤与臀部之间的分界,就在她情不自禁发出呻吟时,惣真毫不留情地放开那只手,然后嘲笑似的轻轻冷哼一声。
「……不过你还真不性感。都穿著这样了,还是无法煽动出一点情欲,就某种角度来看,算是稀有的才能。」
阳菜子听他这么一说,才发觉她的睡衣已经往上撩起,大腿袒露无遗。可是在她试著遮蔽之前,惣真先给出一个特大等级的嘲笑然后起身。阳菜子把睡衣的下襬往下拉,狠狠地抬眼瞪惣真。
——绝对是故意的!
她又被骗了。穗乃香在这个时间还不卸妆,身上穿著刚买的洋装,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连送
她这套睡衣,以及这时候硬帮她穿上等等,都肯定是因为预见了这个瞬间。
过于悔不当初的懊恼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拳头重捶自己的床。为自己的愚蠢反省了十秒过后,她换上最伸手可及的运动服走出房间。
客厅里,穗乃香亲自研磨的咖啡也刚好泡好。
「柳凛太郎,知道这个人吧。」
只有阳菜子对惣真严格的声音做出点头的动作。从穗乃香那冷静的表情看来,唯一什么都不知道任人摆布的就只有她自己。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其实惣真主动跟已经脱离家乡的阳菜子有所接触的这种情况,才算是特例。
「上海方面雇了忍者,就是他。」
「那么,那个日本支部部长的身分是骗人的?」
「严格说起来不是谎话。恐怕是为了这次特别设立的吧。名片上的住址也确实设置了办公室,登记簿上查得到。当然连刘明的护照或签照都有,还真煞费苦心啊。」
语气充满厌恶的惣真歪著嘴角。穗乃香一看到,便一副有所领悟地往惣真的杯子中放入一块方糖。
「那个姓柳的——本来跟我们是同一族的吧——?」
「没错。是上两代首领的兄长——望月统一郎脱离八百葛,自己成立的新忍者集团,也就是柳家,他在脱离村子时拋下望月这个姓,改入妻子的户籍。」
「那凛太郎不就是小阳的……」
「对我爷爷而言,他算是曾侄孙。」
「什么跟什么?听不懂。」
「简而言之,是远亲。」
与凛太郎见过面的印象只有一次,就隐藏在阳菜子遥远的记忆彼端。
——你就是望月家的女儿?
突然现身的凛太郎并不知道阳菜子的名字。若不是惣真在她身边,也许她会不小心说溜嘴。可是长相被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惣真会有所顾忌,大概是因为记得当时那件事。
「穗乃知道多少呢?」
「现在发生了跟柳家有关的问题,而关键人物则是IME的那位阿少。我听到的就这些吧。柳家的事对村里来说是一则禁忌,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因为是一族的耻辱啊……本应成为首领的人居然自己脱离了村子。」
阳菜子脱离村子时,父亲也是因为这个背景而没有将事情闹大。
还牢牢记得统一郎所干的好事,为此怒火中烧,并身负村中重任的老人们依然健在。若没有把事情处理好,自己说不定会被赶下现在的地位。父亲应该为此更加痛恨重蹈统一郎覆辙的阳菜子吧。
「统一郎对于得像影子一样过日子的生活感到疑问与愤慨。」
「小阳不也是一样?」
「只是听起来。他跟这个蠢蛋的不同在于,他并没有打算放弃忍者的身分,只是主张自己的力量该为自己而用。他还呼吁大伙儿拋开以往听命的主君,重新独立……明明早能预知到会是何种下场,真是做了蠢事啊。」
说不定是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身为首领女儿的阳菜子也怀有类似的想法。若是在今日的八百葛,或许赞同的人也会变多吧。然而当时仍是与主君尾张德川家维持强大牵绊的时代,无论台面上下都维护主君才是值得自豪的事,当时大多数的忍者还是这么认为。
结果,统一郎被剥夺首领的身分。
然后与少数几名同志一起脱离了八百葛。
「不愧是在战争时期活下来的角色,统一郎没有那么轻易被找到,至今也依旧不知道他将据点设在哪里。只是不知不觉间,柳这个姓氏在忍者间传开。以只要有钱拿什么委托,舍弃主君的一族闻名。」
「名字的话,我也常听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这次柳家接受了来自上海的委托。」
「事情就是这样。受不了,你们公司的社长真的只对眼前的利益有兴趣。这么好操纵的傀儡要是被送到敌人手中就麻烦了。」
这就表示和泉泽的疑虑不无道理。
「所以你才跑来和泉泽面前?」
「是啊。唯独这一次,你为之倾倒的少根筋感觉比那个社长还有用。他似乎也找了公司内部的董事洽谈,好促使社长改变主意。」
「你说和泉泽他……?」
「不过,平时他那副德性,看起来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不如说是没有人愿意不作对,也要支持他吧。就算他早被认定为下一任社长,也不代表别人对他的经营手腕有信心。和泉泽说穿了只是个代替出走的兄长、突然被拱上来的继承人。若非有足够的胜算,实在无法帮他扛轿。只有和泉泽一个人在闹的话,董事长派阀的重要干部们也会避免徒生风波。
「你其实也不认为和泉泽真能做到吧?」
「那当然。对那个少根筋而言,窝在研究室,过著跟金钱无缘的生活才最幸福。他根本不懂讨价还价的基本做法,要是因为这种人胡搞瞎搞导致敌人发现而有所警觉,就没戏唱了,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
惣真愁苦地皱起眉头,出现了!穗乃香像在等著这个反应似的,再次往他的咖啡杯里放进方糖。
「然而有一件事,我们有共同的利害关系,那就是想要阻止中国干涉。虽然打交道的对象是那家伙的确让我不爽,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别无选择。」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是说过了,我并非你的手下,干嘛不像往常一样,跟穗乃单独执行这项任务。」
「你以为面对那个姓柳的,少根筋会有希望获胜吗?」
当然不以为。
光是今天那短暂的交谈,他就处于单方面挨打的状态。不管和泉泽多小心戒备,保全方面有多万无一失,也肯定会被乘隙潜入。何况对手并非一般间谍,而是声名远播的忍者集团首领。
「技术人员跳槽、情报外泄、仙人跳丑闻,不管发生哪一种,你心爱的少根筋都很难全身而退哦。」
「你要我做什么?」
「谁知道。只有变装这个才能的你究竟能有什么帮助,就算是我也完全看不出来。只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光是内部有个联系管道,零就能提升到〇.一的程度。真是太好了呢,你在求职时有好好表现。唯独这点,我要好好夸奖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你称赞才找工作!」
「而且你还靠你擅长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受到董事长的信任,这是个壮举。少根筋跟你虽然一样无能,但那位董事长不愧是开创了鼎盛时期的人物,拥有深不见底的实力。如今他的影响力也仍难以估计,肯定会有用。」
「不要说成好像是我机关算尽,把人玩弄在掌心里一样,这说法对董事长也很失礼啊!」
「哎呀,失礼了,董事长居然是个被你这家伙玩弄在掌心里,这么肤浅的人啊?.」
「你……要拜托别人帮忙的话,就该表现出相符的态度吧!」
「拜托……?我吗?」
「好了——好了——真是,两个人都冷静一下。我说小惣,你总是在跟小阳斗嘴时,才会像这样马上变得精神奕奕。」
「你说谁啊。」
「小阳也是哦?不要因为小惣在乎你就这么开心。小惣会愈来愈起劲啦。」
「你看我这样子像在开心吗?」
「穗乃香,你稍微闭嘴。」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三个人一起说话了,人家很开心嘛。」
微偏著头的穗乃香可爱得不得了,阳菜子无力再多生气,把头垂下。惣真夺走穗乃香手中的糖罐,抓起两三颗方糖,还没丢进咖啡,就直接拋入口中喀哩喀哩地嚼了起来。阳菜子凝视他这副模样,疑惑想著他是这么爱吃甜的人吗?惣真则眯起他宛如刚磨利的刀尖般的眼睛回瞪她。
「别搞错,我并没有在拜托你什么。与其让你做出多余的蠢事,我宁愿开车把你撞到送你去住院,等你出院时,肯定一切都解决了吧。」
「……这下三滥的做法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废话,我没有在开玩笑。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傻话啊。你难道真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被那个姓柳的识破?」
阳菜子陷入沉默,惣真紧追不舍地继续说:
「现在你再怎么强调自己跟村子已经毫无关系,也别以为那家伙会放过你。听好了,柳家现在还对曾身为正统继承人的自己遭到村里流放这件事满腹怨气。只要有机会,就想著要把八百葛打垮,对于那些家伙而言,你的存在正好可以反过来利用。」
——你就是望月家的女儿?
当时突然出现的凛太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然而隐藏在他眼神里的那道暗光无疑跟阳菜子的父亲一模一样,对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阳菜子,他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杀了你,望月的血脉就只有由我们来继承了。
那时候,凛太郎确实这么说过,还露出愉悦的笑容。
「不管你有多天真没用,是多无能的傻子,对那些家伙而言一切都不重要。这次你给我把皮绷紧了。否则的话,真的……会死哦。」
惣真缓缓地依序看了阳菜子与穗乃香。
「这次不只是少根筋与IME的问题,也是关系到村子威望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