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了对树海中牺牲者的吊唁后,我们回到了地面上。
此刻感受到的解放感,想必不仅仅是因为离开了封闭空间的关系。地下灵廊的空气有种独特的沉重感。
【在这之后,孝弘阁下和美穗阁下是打算去同其他训练的人汇合吗】
回到地上之后,紫兰给了我一个提案。
【方才,从团长那听说其他的各位勇者大人训练差不多要结束了。所以,这个……因为我拜托你们陪着我参加同伴的悼唁,导致你们错过了参加训练的机会,所以虽说有些僭越,但我想我可以教导两人剑术和枪术,请问两位意下如何】
说真的,这个建议不坏。
至今为止我与葛贝拉之间进行的训练,在让身体习惯战斗这点上十分地有意义。
但是,却有一个大的问题。
葛贝拉是个很优秀的战力。然而,由于她拥有着能够无需技巧而以一力破万法的战斗能力,以致她没有武术的底子。而要她教导自己也不会的东西,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而另一方面,如我这般脆弱的人类,为了得到能够不扯同伴后退的战斗力,名为武术的技巧绝对是必要的。
从这层意义上说,紫兰的提案不错。
反正紫兰已经意外知道了我能够使用魔力。事已至此,就算接受她的训练,也不必再害怕暴露什么了。而且届时不会有其他转移者在场,感觉也轻松。再者,我也打算着,且不论是什么形式,只要参加过这边的训练,之后也能有更好的借口不去参加那边的训练了。
我给莉莉使了个眼色,见她点头确认之后,向紫兰表示了同意。
◆ ◆ ◆
这之后,我们等到哭肿了眼的惠洗完脸回来,就移动去练兵场了。
这时,出了点打乱计划的事态。
在转移者离开之后的练兵场,被用于士兵们的日常训练。
如果非要提出要求的话,他们肯定也会为我们腾出空间的吧。但是,用勇者的身份来行方便让我感到抗拒。
反正训练的也只有我这么几个人,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所以,我拜托紫兰带我们去更狭小些的房间,让她在那里教导我武术的入门。
只有半天时间,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教我的只是挥剑的方法,即便如此,从挥剑时候的重心移动,到刀刃的朝向,要学的东西也很多。
紫兰很会教人。只是我要学到能够用于实践,还需要许多时间。
莉莉早早地结束了训练,在一旁见习了。
这也不是什么偷懒。只是为了防止莉莉作为怪物的异样体力被察觉。
虽说到现在为止真实身份都没有暴露,但还是大意不得。
【孝弘阁下使用魔力的方式还真是独特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因为身体活动开而有些泛红的脸颊顿失血色。
我使用魔力的方式是模仿葛贝拉……模仿高级怪物白色阿剌克涅的。这是因为我所拥有的魔力,有大半都是来自于葛贝拉以及其他眷族,所以我魔力的性质本身就与一般的人类有所不同的可能性很大。
该不会,这点被看出来了吧。
【这种事情看得出来吗】
【因为我是精灵使。若非擅长使用魔力,是无法如愿与精灵交感的】
总觉得,或许精灵族也算得上是作弊者。
说不定就是因此她们才会受到迫害。
【因为我是自学的吧。或许的确和一般人使用魔力的方式有所不同】
【不。就算是自学,一般也不会有这样的魔力流动方式的】
【这,这样啊。那么……对了。会不会因为我是转移者呢。毕竟我本来就不是这边世界的人】
【原来如此。的确,可能这就是原因。勇者大人身上的话,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除去这一幕以外没别的什么问题,我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间。
结果,我们一直训练到了傍晚。
也有因为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的关系,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紫兰为了错过晚饭时间的我们,前去安排把晚饭送到我们房间。而惠则是为结束训练的我们,准备好了饮用水和擦汗的毛巾。
莉莉为结束训练的我擦着汗,照料着我,对此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作为护卫不能离我太远,一直在看着我的训练。还觉得这可能会让她觉得无聊,但她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
【……没什么】
注意到正被我盯着的莉莉望了过来。我摇摇头。
看到她哼着歌照顾我,整一个乐在其中的模样,我也很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 ◆ ◆
对安排了晚饭的紫兰道谢之后,我和莉莉回到了房间。
我用惠捧到房间来的热水清洗过身体之后,换上运动衫,吃完晚饭躺到床上。莉莉则坐到了床边。
【主人,累了?】
【是啊,有点】
疲惫溶于全身化作睡意。
四肢和各个关节上,残留着紫兰的训练带来的疲倦。
身体上的疲劳还没什么。
非要说的话,还是精神上的疲劳更让身体觉得沉重。
自来到这个要塞之后一直都是如此,除了在自己的房间,我必须时刻保持谨惕。
这么一提,就觉得仿佛是回到了还在树海必须对怪物的袭击保持时刻戒备的时候,主观上甚至感觉还是来到要塞以后的生活更累。
不是眷族的怪物在发现我们身影的瞬间就会袭击过来。所以,是敌是友一向泾渭分明。就遇见的对象的处理方式上,还是生活在树海的时候更加轻松。
然而,在这里却不能这样。
形容起来的话,就是所有的存在都是灰色。对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必须保持戒备,但又不能主动发动攻击排除威胁。
今天要塞的一天,积累了相当多的疲劳。
幸亏还不至于辛辛苦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来到这里之后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另一方面,却也因为完全找不着解决问题的头绪而正头痛。知道的越多,越是明白眼前困难的棘手。
【那个啊,主人……主人?睡着了?】
我正打算回答“还醒着”,意识却是滑入了黑暗的深渊。
◆ ◆ ◆
——奇利亚要塞滞留第三日。
【……好困】
【主人早上的赖床还是老样子呢】
听着莉莉那无奈、却又有些莫名祥和的声音,我尽力忍着没打出呵欠。
现在还是天刚微亮的凌晨。我们在房间等待着紫兰的到来。
在昨天,我们定下了再来教导剑术的约定。
而因为紫兰有着早起活动身子的习惯,所以被邀请了要不要陪她一起。
紫兰是个好老师。对于只是靠感觉挥剑的我来说,昨天的训练学到了远多于我期待的东西。正因此,我才想再一次接受她的指导。不可能因为太早了就有所怨言。
我又一次忍住呵欠之后,房间响起了敲门声,莉莉前去应门。
以为来的是紫兰,结果却是顶着一头蓬乱头发的友人。
【好啊。早上好,孝弘,水岛同学】
【咦?为什么钟木君会?】
【因为听说紫兰小姐在教孝弘剑术,所以我也想来掺一脚】
干彦摇着手说出的话,让我歪起了头。
【干彦吗?这又是吹的什么风?】
【啊——,嘛。怎么说呢】
干彦害羞地笑道。
【就是,我也想跟着紫兰小姐进行训练啦。所以嘛,就是这样】
【……这样啊】
笑意不由得冲上我的脸颊。“让人看到自己努力的样子感觉很不好意思”。这家伙就是这种性格,我很清楚。
【而且你想,和孝弘一起的话,总比和想当勇者的那群人一起为了觉醒作弊能力而运动更自在吧。负责教的紫兰小姐,也是深得团长信赖的人。再就是,我姑且也只能用强化身体能力的,以及一些简单的魔法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也就是说,大致上就和我差不多喽。那么,正好可以一起训练吗。……嘛,我是用不来魔法的就是】
【这没问题。我能用的充其量也就是在据点学会的第一阶梯的水属性魔法而已啦。话说,要是不会这个的话我就在曝尸树海了,这个一直以来都超常发挥着作用啊。不过,在魔法方面,我似乎也没什么才能的样子。身体能力强化是在来这里以后学会的,之后就一心在锻炼这(·)个(·)了啊】
干彦这么说着,用手指弹了一下腰际的短剑柄端。
【感觉至少比魔法有戏】
【说起来,干彦是用短剑的啊】
【是的呢】
干彦的腰际,挂着刀刃长度约30厘米,看上去十分犀利的四柄短剑。
唰地一声,干彦把两把剑反手抽了出来。那熟练的动作已经算是登堂入室的水平。仅仅这个动作,干彦一丝不苟的锻炼就已经可见一斑。
【二刀流
?】
【对。很帅吧?】
这方面也很符合他的风格。
不过,预备的武器也有准备好,这也能说明他并不只是玩玩,而是认真在准备实战的吧。干彦收剑回鞘,挺着胸说道。
【目标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毕竟我想成为团长的骑士。总之,想着先从容易上手的武器开始熟习,所以想接受紫兰小姐的教导】
收剑回鞘之后,干彦窥探着我的屋内。
【所以,关键的紫兰小姐人呢?】
【我们也在等呢。差不多也该来了……】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
正可谓说曹操曹操到。这次到来的是紫兰。
【早上好,孝弘阁下,美穗阁下。干彦阁下也来这里了吗】
【是啊。早,紫兰。……怎么了吗】
我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在紫兰那端正而匀称的五官上,看到了一些阴郁。
【万分抱歉,孝弘阁下】
【关于锻炼的事情,请问能稍作推迟吗】
【这倒是没什么关系。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其实是,明明吩咐过惠为今早的训练做准备的,但却哪里都找不到她人了】
【……你说什么?】
我吊起了眼。
【因为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这种事,所以有点担心】
正如本人所说,她看上去很是动摇。
她究竟有多重视身为侄女的惠,昨天在灵廊对话之后我已经很清楚了。也无怪乎她会动摇成这样。
【虽说深感抱歉,但我还是想先去找那孩子。因为会毁约,所以觉得应该先来说一声……】
【情况我知道了。这也没办法。去找惠吧。……话说,我们也来帮忙吧】
【诶?不,这就……】
紫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想要推辞,就在这时干彦嬉皮笑脸地插话进来。
【好了啦好了啦。我们也因为预定被取消了闲在这里】
干彦推着紫兰的背把她推出房间。
【紫兰小姐快点去吧。我们也马上就出发去找人了啦】
【啊,哈啊。那,虽然抱歉,那就拜托了】
紫兰犹豫着一低头说完便离开了。
干彦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转过头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孝弘?】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反应才这么做的。这种时候干彦这种有些强硬的地方还真是让人感激。
【抱歉。帮大忙了】
【没事啦。那么,怎么回事?能够说明一下吧?】
【那是。不过,这说到底也只是没什么依据的推测……】
望着干彦那有些讶异的神情,我回答道。
【说不定,惠会突然不见,是(·)因(·)为(·)我(·)们(·)这(·)边(·)的(·)人(·)的(·)不(·)检(·)点(·)】
干彦的表情上悠闲之色顿失。
【这个,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吗】
【只是说不定。但是,说不定就是这样】
【根据呢?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昨天对话时候的感觉来看,惠是个很正经的孩子。应该不会随意翘工去玩。还是考虑发生了什么比较自然。而且……紫兰也说过【至今为止从没有过这种事】。既然连最亲近的紫兰都没有什么头绪,那么这所谓的至今从未有过的【什么】,很有可能是最近来到要塞的人们惹出来的事情】
【这不可能……也没法这么断言啊。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来这里也已经三天了。正好该是得意忘形的笨蛋,开始动手的时候了】
和紫兰不同,无论是我还是干彦,都很清楚造访此处的转移者们并非什么英雄。被这样捧上天的话,会有人信以为真而肆意妄为起来根本不足为奇。
【啧。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当初就应该看好那群家伙才是】
干彦焦躁地踢了一脚地板。
【冷静一点。还不一定是这样呢】
我让干彦平静下来。
对。还不一定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的话……。
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凄惨地死去了的水岛美穗的遗体。以及,过去在山间小屋时候发现的,加藤的身姿。
【……总之,赶紧找人吧】
在我甩了甩头说完之后,干彦也一脸严肃地点头。
【是呢。就算有人看到了什么,如果是紫兰去问说不定也会因为【对勇者特别顾虑】而保持沉默。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就要平等得多。应该能问出来】
【分头行动吧。我和水岛同学一起行动】
【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碰上蠢货的话,水岛同学说不定也会有危险。那么,之后再见】
与慌忙跑走的干彦分开之后,我和莉莉开始搜寻惠的行踪。
快步跑过走廊。现在没空去理殷勤地向我们行礼的士兵了。我并没有打算要像干彦所说的那样,从他们身上打听什么。
干彦情急之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但我们是说不了这个世界的语言的。所以也没法打听。在要塞呆的久的干彦说不定还能找到带有翻译魔石的熟人,但是我却找不到那样的人。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没头没脑地就乱跑的。
【莉莉】
【我知道。要用我的【鼻子】对吧】
心有灵犀。莉莉重重地一点头。
我来到了昨天接受紫兰剑术入门教导的这个房间。
我们原本预定今天早上在这里练习。被紫兰吩咐进行准备的惠,很有可能来过这个房间,或者,接近过这个房间。如果是能对烈焰之牙的狼鼻子进行拟态的莉莉,想来能够对惠最近留下的气味进行追踪。
莉莉在前面带路,走得地方越来越远离人声。
嘶嘶,莉莉的鼻子抽动着。
【古旧的铁器气味。大概,是装备】
【那么,这附近就是所谓的保管区域了吗】
难怪没什么人。
惠来这种地方,是要做什么。……会被做什么。不祥的预感开始带上了些现实感。脚步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起来。
【……有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在人迹罕至的走廊上,发现了一起的金发少年少女共两人。
少女是与生俱来的颇有清灵感的金发。而抓着她的手臂的少年,则是发根处有些发黑,整一个染起来的金发。这也就意味着,他是和我们一起来到这边世界的转移者。
在这个要塞被视作英雄的少年,正染手与英雄背道而驰的行径。
少年正拽着岁数不大的少女,试图把她拉进某个房间。
少女稚嫩的端正五官正因为畏怯而扭曲着,看上去正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无法做出抵抗。
【……】
预想中最糟糕的状况。
但是,事态还没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还能赶得上。话虽如此,心里却没有涌现一丝安心感。因为,我的内心早已被其他的感情充满。
我快步接近上去,少年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他皱着眉头,不快地扭曲着表情,似乎正叫唤着什么。
态度比起昨天早上遇见的时候,要傲慢的多。
我思考着这是为什么,这才发现此刻的状况与那个时候明显不同。
探索队不在这里。
太过显而易见的变化让我心生厌恶。
理解了情况的我毫不放缓脚步继续靠近,一把抓住不停吐露着辱骂文字的少年的脑袋。
多说无益。在少年给出反应之前,我就把少年的脸,直接敲到了打算把少女拉扯进去的那个房间门上。
少年喷出了鼻血,连一声痛都没能喊出来便失去了意识。
我松开手,他的身体毫无防备地瘫倒在地。真是无趣。
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就连我这样的都能轻易将他制服。是以为哪怕自己凭着一己私欲伤害了别人,也能够独善其身不被攻击吗。这下连莉莉的帮忙都不需要。
不过,算了,本来就只是这点程度的家伙。
这家伙既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也没有在生死边缘挣扎过。更没什么觉悟,事到如今依旧以勇者的特权为保护伞,肆无忌惮。只知道使用暴力。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我把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回过头去。
【没事吧?】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惠正瞪着双眼,抬头望着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啊。对了。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我是转移者,而惠是异世界的住民。如果没有翻译魔石,相互之间语言是不通的。
正当我束手无策地挠着头的时候,惠叫着什么站起了身。
【——、——!——!】
【哦】
过于灵敏的动作让我吃了一惊,不过似乎她只是抱住了我。口中说出的话语,数次出现了我的名字。
【——,——】
惠就这样哭了出来。一定是留下了恐怖的回忆。虽说结
果未遂,但是心里不可能没有留下创伤。
我尽可能温柔地抚摸着惠的头,然后转头望向身后。
【……】
鲜血大量从鼻头流出的金发少年正倒在那里——
【不能杀掉】
——莉莉捉住我的肩膀说道。
这时,我才回过神。
然后纠结地挠了挠头。虽说并非抱有明确的杀意,但若是没被制止,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抱歉】
【不用。毕竟主——真岛君会特讨厌这群人的理由,我也理解】
【……】
原本,只要莉莉还伪装成水岛美穗,一般情况下,在表面上我是打算自己行动的。不过,在这里把他处决,可不是预定内的事情。
我也不会事到如今才来踌躇是否让双手沾染鲜血,只是这个地方不太合适。
和在那山间小屋遇到那三人组,以及碰上加贺的时候不同。这里并非无法可循的森林,不能忘记这里可是人类的领域。
哪怕明知他是会粗暴对待年幼少女的人渣,哪怕明知恐怕由于勇者的特权他不会受到惩罚,我也不能在这里对他下手。
……只是,感觉变得有点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正确的,哪边才是错误的了。
带着有些无法明辨是非的感觉,我抚摸着抱在我身上哭泣的惠的脑袋。
【……?】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一道视线正望着我这边。
刚才由于专注眼前而看漏了,在走廊的墙边,还有另一位少年正瘫坐在地上。
【……工藤?】
那是昨日,与我只说过三言两语的【被欺负的孩子】。
他靠墙坐在那儿,有一边脸颊不知为何正红肿着。
比我更早一步注意到他存在的莉莉走向他的身边。
【没事吗?那个……】
正说着,莉莉突然转回了头。
连忙赶回我的身边是为了尽到实际身份——护卫的本分。
【丫的……丫的!尽给我搞出,这档子事……!】
金发的少年坂上刚太取回了意识,身体不稳地站了起来。
【后、后悔……绝对,要让你们后悔】
【你……】
完全就是无名之火。包含有些许疯狂的怒火,着实肤浅。
但这份肤浅,正是人类才特有的威胁。
与在以怪物为对手的时候不同的危机感,让我的脊梁一阵发寒。
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有这种预感。这家伙绝对,不会忘记这份无名的怒火。
其结果,说不定就是造成惨不忍睹的悲剧。
失去无可替代的贵重事物,不需要什么夸张的缘由。倒不如说,往往都是这种小事才是真正的麻烦,我从据点崩坏时候的经验中学到了这一点。
惠是个好孩子。
紫兰是能坦诚面对他人的少女,水岛美穗和加藤也绝不是理应受到那种遭遇的人。
然而,她们却为什么不得不因为这样的一群家伙受到伤害呢?
我在这里放过这家伙真的好吗?
……难道不是,直接在这里把他解决了更加合适吗?
我无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剑,就在碰到的前一瞬间。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男人的声音插到了互瞪着的我们中间。
我一边充分警惕着坂上的样子,一边把视线转向声源,只见探索队的十文字正站在那里。
他一脸愤怒的模样走近这边。也不知道这是来的正好还是时机不巧。不过既然他都来了,那我也只能罢手。
【又惹事了吗。这次是什么……】
【……啧。什么都没干啊】
坂上翻脸比翻书还快。
最后用憎恨的目光瞪了我一眼后,就快步穿过十文字的身边离开了。
【唔,站住!坂上!】
十文字稍稍有些犹豫的样子,不过在瞥过我们之后,还是决定去追坂上了。
【真岛和水岛,再就是,你是叫工藤来着吧。关于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别做多余的事情。知道了吗!】
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焦躁。领头人的位置也很辛苦啊,看来这三天下来,十文字也积压了相当多的压力。
这也没办法。就算是十文字,除了有作弊能力以外也只是一名学生。有像坂上这样会引发问题的人在,是会头痛的吧。
十文字说完也没听我们回答,就这样离开了。
【真是的。还打算把这里当是原来的世界到什么时候。都到异世界了,却连一切已经发生改变都没能理解的家伙,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群人烦心啊……!】
听到他在离开时候留下的焦躁怨言,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都到异世界了,这里的一切,比起我们的世界都有所改变。
我想起来,昨天十文字也说过类似的话。
的确,他所说的是正确的。
也正如他所说,坂上完全没有理解这个状况。
但是,另一方面,来到异世界以后,应该借由得手的作弊能力而轻松突破了至今为止的困难的十文字,是否有在真正的意义上理解这个【改变】,说实话,我对此抱有疑问。
如果说他认清了这种【改变】,那为什么还会像那样做出英雄一样的行为举止呢。
……或许我会抱有的这个想法,说不定也只是不幸之人对幸运之人所抱有的无聊嫉妒心造成的结果——
【在说什么呢。不是根本什么都没变吗】
——这时候,由于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而使得这句台词给我留下了莫名深刻的印象。
正在我们被十文字的登场吸引住注意力的时候,【被欺负的人】工藤陆已经站了起来。
【没事吗?头没有打坏吧?】
莉莉担心地说着,少年纤细的五官浮现出微弱的笑容。
【没问题。是啊。这点程度的已经习惯了】
意识似乎很清楚,站起来的动作没有什么踉跄。总之,似乎没必要担心受了什么重伤。
【嗯。怎么了?】
这时候,头埋在我胸口的惠动着身子。
【——,——】
果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出来她似乎在解释什么。
【——,——】
抽泣着离开我身体的惠,用我们转移者无法理解的语言说着什么,然后对脸颊红肿的工藤低下了头。
我把视线从惠移到了工藤身上。
【……难道说,你,是因为庇护这个孩子才被打的?】
【啊哈哈。可是结果什么都没能做到。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工藤友善地笑着,伸手去挠脸上的红肿。似乎在碰到的瞬间感觉到了疼痛,嘴角抽了一下。
【前辈能够赶过来真是太好了。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啊啊。知道了】
拖着让人有些放不下心的脚步,工藤也离开了。
罕无人迹的走廊上,只剩下我和莉莉,以及惠。
莉莉望着我的侧脸,歪头道。
【怎么了?】
【……没什么】
我摇了摇头。
只是稍微,有点在意工藤刚才所说的话里的真意。工藤说【什么都没变】。来到这个残酷的异世界,为什么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有其他应该做的事。
【——,——!】
感觉衣服胸口部分被拉扯着,我视线往下移去。
只见双眼通红的惠正抬头盯着我。
【……总之先回去吧。紫兰很担心】
我轻拍着惠的脑袋。
与紫兰十分相像,端正而又匀称的脸庞上,绽开了柔和的微笑。
现在,只要守护住这份笑容就好了吧。
◆ ◆ ◆
在和紫兰与干彦取得联络之后,决定先让惠暂且待在我们房间。
在拿到了新的翻译魔石之后,惠在我们房间过了一天。
我们对异世界的事情还不甚了解。而惠似乎也对我们世界的事物抱有兴趣的模样,相互之间都不会缺少可聊的话题。
在这期间,我试着问了下得到魔石的途径。
大致上的魔石都有着其相应的价位,但因为翻译魔石是为了和勇者接触而特制的东西,从需求上说就不高,所以不太流入市场。
若不经由军队或者骑士团,很难入手。
这下难办了,而我的这个心理活动似乎表露到了脸上,为此我不得不把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的惠给糊弄过去。
【能够帮忙照看惠,感谢不已】
到了傍晚,紫兰在骑士团的工作结束后来接惠了。
【给您添麻烦了】
【不。这边才是,多谢让我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啊。没什么。我也从两位那里听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那个,感觉聊得开心】
惠红着脸,腼腆地低下了头。
紫兰慈爱地望着这样的惠,然后靠了过来。
【关
于孝弘阁下建议的那件事情】
【……怎么样了?】
相互在说话时候都压低了声音。莉莉则负责引开惠的注意力。
【让惠作为侍从照顾孝弘阁下和美穗阁下的事情,已经得到许可了】
【是吗。那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我通过紫兰向骑士团拜托让惠成为我们的侍从。好说歹说也是有着勇者的身份在,这种小小的任性似乎还是能够答应的。不过,最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于惠只是作为紫兰的随从,在骑士团并没有工作的关系吧。
会有这种打算,当然也是因为我想要利用侍从这一口实,以我拥有的勇者立场庇护住惠。
已经被十文字警告过在坂上的事情上最好老实一点了,要是还出去说【差点就被勇者施暴】这种话的话,作为精灵族的惠在这座要塞的待遇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因此,今天早上的事情不能声张。不过,我给予这点关照,应该不会有任何人怨言。
虽说那个时候由于十文字的介入,坂上乖乖收手了,不过那种人最会肆意迁怒。最近一段时间里,还是尽可能把惠放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最合适。
【不过,事到如今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紫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身为勇者的人,居然会做出那种事……】
【你的心情我懂,但这是事实。总不会连惠的话都不相信吧】
【是啊。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这是我们亲眼目睹的事情,而且最后还变成了无聊的争端】
在紫兰看来,勇者就是活着的传说,是信仰的对象。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们会对年幼的少女抱有邪念吧。在她流露出的忧郁表情里,可以看出些许的疲惫。
话虽如此,她也必须正面现实,保护好自己以及身边的人。
【我对惠也这么说过了,如果发生了什么,总之先逃到我这里来。我们也同样是勇者的身份。应该能够提供一定保护的】
【……感谢。惠的事情都劳烦您出手了,大恩大德无以言说】
【别在意。都是坂上不好,而且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劳烦】
我摇头道。
【而且……看到像这样好的孩子被坂上那种人欺负,总不可能视而不见】
就在我这么说着的时候,惠注意到了我望向她的视线。
稚嫩而端正的五官笑颜如花。
【孝弘哥!姐姐大人也来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惠跑过来,拉着我的手。
明明昨天还那样僵硬紧张,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情,还是因为今天一天都在一起的关系,她看上去很亲近我。
【啊啊。知道了】
惠也过来了,悄悄话也到此为止吧。
【紫兰也觉得可以吧?】
【是的。没关系】
代替打水漂了的早晨训练,今天接下来就拜托让紫兰再次帮自己练习了。
【只能做这点事情作为回报着实心中有愧】
【别再这么说了啦。紫兰的指导真的大有益处。我很感谢你能够抽出时间来教我】
翻译魔石、还有其他的事情上虽说没什么进展,但是只有这个真的可以说是来到要塞之后的收获。我所说的内容,没有一点夸张成分。
【这、这种事情……像我这样不成熟的技术能够为您派上用场,实属万幸】
垂下了目光的紫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尖耳。看起来这似乎是她害羞时候的习惯。我忍俊不禁,再次向她提出请求。
【那么,今天也拜托你了】
【是】
紫兰点着头笑着回答。
这种时候,她平时的严肃氛围微微褪去了些,妙龄少女应有的美丽浮露于表。说不定和紫兰之间,多少也有熟络了些。
【……嗯?】
有一道视线,正紧盯着这样的我们。
【怎么了?】
当我注意到这道视线然后问过去的时候,一直带着莫名的笑容望着和紫兰对话的我的莉莉一下子低下了头。
【不。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对惠露出笑容。
【好了,再不快点又要像昨天一样迟到了。走吧】
【好的。走喽!】
莉莉和惠牵着手走了出去。紫兰跟了上去。我虽然觉得有哪里莫名不对劲,但也不能被扔下。于是我也追着她们走了出去。
◆ ◆ ◆
在练习过后,我们先回了一次自己房间,在擦拭过汗水后离开了房间。
去其他转移者们也都聚集于此的大房间里吃完晚餐。与露面的干彦谈了一下惠的事情后,便立马折回了自己房间。
虽说也是因为没什么要事,但是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积累了大量疲劳。
横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今天训练的时间并不怎么长,因此体力上还绰绰有余。但是,精神上的疲劳与昨天相比毫无变化。不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两天下来也积攒了相当的疲劳。
翻了个身,只见年少组的菖蒲和艾莎莉娜过来找我嬉戏。一天下来她们也觉得闷了吧。我坐起身子,同她们一起玩耍。
不管是直观上看就很讨喜的菖蒲,还是看上去有些奇特的艾莎莉娜,对我来说都是可爱的伙伴。只是和她们一起玩耍就感觉自己被治愈了。被轻咬,被顶着脸庞,被稍作缠绕。说不定,实际上是我在让她们陪我玩耍呢。这段时光正是如此地闲适。
这也说明,我是有多么的劳累吧。
与菖蒲玩闹了一会儿后,我再次倒在床上。不意间重重叹了口气。从惠那里已经听到了想听的事情,再回顾起今天一天,有必要和莉莉商讨一下。我知道自己该这么做。但是,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意识却渐行渐远——……。
【……啊,主人,还醒着吗?】
似乎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我按着自己的额头,小声呢喃了声。
【……我、睡了多久?】
【……并没有多久哦。现在,大概才刚过半夜吧】
抬眼看去,只见莉莉的脸横向在我眼前。她把我的头放到了她的大腿上,然后自己坐在了床边。
距离靠得很近。可以闻到女孩子的甜蜜香味。
另一张床上,菖蒲正缩成一团熟睡着。艾莎莉娜发觉我们要开始商讨正事,轻轻地摇着脑袋,窥探着我的反应。
再就是,莉莉。
她保持着膝枕的姿势,眼神认真地盯着我。
【……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
莉莉平静地摇摇头。
实际上,菖蒲熟睡的呼吸声在房间内回荡,可以说是一切如常。那么,就算出事说的也不是现在吗。
忽的,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浮现脑海。
但是,我却想不到能让莉莉露出这幅脸色的事情。
反而可以说,今天莉莉一直都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和干彦闲聊的时候,跟紫兰训练的时候,一直都在开心地望着我。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情好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主人】
莉莉叫着我,端正的容貌上浮现笑容。
就像是甜点般甜蜜的少女微笑。但却不知为何。在我的眼中,她的这个微笑却仿佛是在隐藏自己的内心。
【呐,主人。关于今后该怎么做的问题。我有个提议】
就在我问出口之前,莉莉先开口说道。
【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这突然的话题让我有些困惑,于是我反问了出来。
之前在和莉莉商量的时候,已经整理出来了我所必须达成的目标。
隐藏我的能力,得到翻译魔石并学会其使用方法,再离开这座要塞。然后,找一处村落构建起物资的补给途径,最后找到能把加藤托付出去的地方。
不管怎么想难度都很高,当前状况下,我还没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但是,莉莉似乎有办法。
【嗯。想到了两个办法】
【居然有两个?】
莉莉望着惊讶的我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抚向我的面颊。
她的手掌裹着我的脸颊。通过心灵感应,她的感情传达了过来。
……我感觉到的是,强烈的决心。在温柔的笑容下,莉莉做好了某种觉悟。坚强而又固执的,无可退让的意志。恍若平静的湖面般波澜不惊,但也正因如此,莉莉说出方案时候的神情,能够让人感受到她心中蕴含的决意。
【一个,是我们就此分别】
【……】
【把拥有给予怪物内心并且率领它们的力量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这么一来,主人就能毫无障碍地和其他的转移者们一起,在这个世界平和地生活下去了】
莉莉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其他的转移者们,虽说现在都打算作为勇者继续活下去,但我认为终有一天会有选择其他生活方式的人出现。也不一定全员都能顺风顺水地觉醒自己身上具有的力量,就算觉醒了,也不会总是保
持步调一致聚在一起的吧。主人的话,只要和那些人一起行动就可以了】
现在,来到奇利亚要塞的三位探索队成员,十文字、渡边、饭野乍看之下把这个团体统管的很好。
但是,正如莉莉所说,事情很可能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比如说坂上,只要他还这么独立特行,那与伙伴分道扬镳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除了他以外,应该也有对战斗抱有不快的人在。他们会不会反抗,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关键。虽说现在学生们还因为在面对困难时候特有的日本人老乡感,某种意义上的逃避现实,又或是被当时的氛围随波逐流……这之类的理由一同行动着,但他们是在现代日本长大的,抱有的价值观也还是那样。毫无疑问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期望与战斗无缘的平静生活的人冒出来。
到这里为止,莉莉所说的事情我都还能理解。
但是,她以此为基础说出口的提案,却完全不敢苟同。
和莉莉她们分别,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这说到底,根本没法认同。连探讨都不需要。明明我是想要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如果在这里为了自身的平静生活而和莉莉她们分别的话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不过,我不懂。
最能理解我的这个想法的,理应是眼前的莉莉才是。
为什么莉莉,会说出这种话。明明她的话,应该是最清楚我会做出什么回答的……。
【我想要听主人的回答。拜托了。回答我】
莉莉的呢喃舐过我的耳畔。
她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是什么都没考虑。
我信赖她。而且,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信赖。
莉莉是有着某种想法,才说出这个提议的。
那么,我在这里说出我和她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也定然有着它的意义。
而且最重要的是,通过她裹着我双颊的手掌,我能够感觉到她正在渴盼着我的回答。那么,我就没有在这里犹豫是否回答的理由。
【这个建议我不能接受。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
说着,我也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向她的脸颊。
好柔软。好温暖。好可爱。
指尖所感受到的这份触感与温暖是如此的珍贵,我打从心底不愿失去这一切,更没打算隐瞒这份感情。
【我没打算松开你们的手。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会】
话语、表情,再加上心灵感应传达的感情。应该把一切毫无余地地传达过去了。
证据就是,莉莉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幸福微笑。
【谢谢,主人。说了些任性的事情对不起。我就是想听这句话】
……说起来,莉莉有说过【想要听一下回答】来着。
哪怕不说也明白,即便如此依旧想要人说出口。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多亏主人,我也终于能够下定决心了……】
莉莉说出了“决心”这个单词。看来,刚才我从心灵感应中感觉到的觉悟,似乎并非是针对与我离别。现在想起来,从一开始莉莉就说过了,提案有两个。那么,刚才的对话,应该就是为了说出这第二个提案,为了稳固自己的决心所必要的某种仪式一样的东西吧。
【能说给我听听看吗。莉莉所说的提案】
在我询问之后,莉莉点头道。
【嗯。不过话虽如此,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突发奇想。再说,也根本不可能会有那种灵感吧。而且我觉得这个方法就算我不特意去说,在主人的脑海某处也应该隐约有所察觉了才是】
莉莉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
【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如果要只靠我们来解决,说白了是不可能的】
【……这个】
【特别是,得到翻译魔石还要学会它使用方法这件事。关于这个,要我们在行动的同时隐瞒有关自己的所有的事情,并且还要完全不惹人生疑,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
无法,反驳。
实际上,虽然是我自己说的或许在这期间会能想到什么好的方案,但也并没多少指望。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只靠我们是无可奈何的。束手无策的。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答案,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只要找人协助就好了。莉莉想说的,是这个吧?】
【嗯】
莉莉等待我自己得出了那个答案,然后点头道。
【说出一部分的事情,寻求协助。不能说的部分别说就好了。比如说,对……想要离开这座要塞,而且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这点程度还是可以说的吧】
这个建议,很可行。
至今为止,我们伙伴之间相互协助,只要对付前来袭击的怪物就可以了。是眷族,还是敌人。形式极其的单纯,如果无视难度的话,应对方式本身就只有一个——战斗而已。
可是,这里已经不是树海了。我们已经踏入了人类的领域。理所当然不能和之前一样。
自己至今所作的一切,也正是因为认识到了这一点。然而,我却没能想到【找人协助】这一选择,极大部分原因是在于我自身对人类抱有的不信任。
但是,在这里原地踏步是不行的吧。
那样的话我将毫无改变。也将无法有任何改变。
的确,人类是一种会背叛的生物。那个据点的惨状证明了这一点。那正是由于人类自身的愚昧引发的惨剧。
但是,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所有的人类都是肮脏的存在。
比如说,加藤真菜。我所保护起来的小我一岁的女孩。
她,帮助了我。明知道自己被我怀疑,却仍试图助我一臂之力。她的存在,正是说明了这个世界并非尽是背叛的,最纯正的证据。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并非只会背弃各种各样的信赖。这是根本没必要说的事实,却也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认同的事情。
现在的我,能够正确地接受莉莉提议的【依靠他人】。既然只靠我们无法打开眼前的困境,那协助者的存在就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无法否定会被背叛的可能性。
因此,作为率领莉莉她们这些眷属的人,我所必须要做的就是认清眼前的人的人品。
不是为了不被背叛而不去信用任何人,而是必须去看清一个不会背叛的人。
如果不能做到这点,我就不该离开树海来这里。而应该倾听着缓缓逼近的毁灭之音,与心灵相通的眷属们度过短暂的余生才是。
……是的。我明白。理性上。
但如果人能够在感情上也同样那么容易妥协的话,那人生想必会更加轻松吧。
说出秘密寻求协助者,或多或少正意味着要相信他人。只是想想,就觉得某种不快的感觉涌上自己的背脊。
鼻腔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视野被火焰所包围,全身的疼痛再度袭来,扭曲的笑容侵蚀着我的精神。之前和葛贝拉一起的时候也发生过同样的走马灯。
啊啊,心灵干涸。仿佛全身的皮肉都腐坏了一般。
但是,就此屈服,而停止思考是不行的。
我咬紧牙关。
必须跨越这份忌讳的记忆。这正是,作为主人的我所必须承担起的责任。
……但是,终究,我能做到这一点吗。
心理疾病。心理阴影。就连在面对干彦的时候都没能说出口,背叛与死亡的真相残留在我心底,创伤化脓成厚厚的脓包。说起来可能比较老套,但是像是水泥一样牢牢砌在精神上的诅咒,并不是能够那么简单解开的东西。
像我这样软弱的人,若想跨越它,就必须要有什么——
【没关系的】
——突然,视线被遮挡住了。
莉莉的手在我脸上抚摸着,用掌心捂住了我的双眼。
被遮上双眼的我,耳中所听到的是少女那比平时还要甘甜数分的嗓音。
【主人啊,还记得,在那个洞窟和我相遇时候的事情吗?】
这唐突的疑问让我有些困惑,但我还是立马做出了回答。
【……啊啊。当然记得。不可能忘得了】
对于身处绝望而放弃过一次人生的我来说,有谁能知道莉莉的存在究竟是多大的救赎。要忘记那时候的事情,那才真是到死都不可能。
【对我来说,那也是很珍贵的回忆。是我最开始的,诞生时候的记忆。那个时候,主人打从心底期望着【有谁来救自己】。听到那个声音,听到那个愿望,被命名为莉莉的【这个我】,才得到了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的生命……】
就仿佛正拥着最贵重的宝物一般,莉莉用悲伤的声音,继续诉说着那时候的回忆。
【但是,在失去意识之前主人期望的【帮助】,并不是对身为怪物的我说的吧?在那个时候,主人不可能会想得到,居然会有怪物来救自己。那么,主人寻求帮助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这不是当然的吗
”,莉莉似乎正微笑着。
视野被遮挡的我,看不见她的笑容。
就连她是不是真的在笑,都无法确认。
【主人啊,虽然说着人类根本无法信任,却还是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相信他人。所以,我觉得对主人来说这才是真实】
【对我来说,是真实……?】
【嗯。正因为是这样的主人,所以才产生了现在的我们。所以,没关系的哦】
我发觉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莉莉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
【不管是和钟木君聊天的时候,还是和紫兰小姐训练的时候,主人都很开心的样子。在一旁看着的我,也感觉开心了起来】
【莉莉……?】
【在来这里之前加藤小姐倒下的时候,也是哦。毫不犹豫地,就关心起了那个孩子,虽然自己似乎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莉莉把她的手从我眼睛上移开了。
【主人的创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之后,只要再来个契机,就能够向前迈进了哦】
视野被放开。眼前,是我至爱的少女的笑容。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笑容的话,那就没有必要遮住我的视线了。
【对不起呢,主人】
莉莉稍稍垂下了视线,忏悔道。
【我应该更早地对主人说这些的。只是太不安了。万一主人和人类和解了的话。是不是,我们这些眷属,就终有一日会无法在继续留在主人身边了呢】
这还是第一次,莉莉把她所抱有的不安说给我听。
即便如此,只要抬眼看到她那嘴角带着浅笑、垂着眉头的忧伤表情,自然就能理解,迄今为止的这长长一段时间内,她的内心一直在被这份不安所苛责。
【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舍弃莉莉你们这种事情呢】
【嗯。我知道。……但是,还是会不安】
正因为是发自真心的珍视,才越发觉得不安。这也正证明了她对我的恋慕之心。
【我能够像这样待在主人身边,只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在那一刻,和主人邂逅的是我而已。但是,就像刚才说的,在那个时候的主人,不可能会向身为怪物的我寻求帮助……所以,那个时候在那里的难道不应该是别的人吗,我一直这么想着。我呢,无论何时何处都只是假冒的,只是个主人寻求帮助的对象的精巧仿制品罢了……】
莉莉所说的话,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举个例子来说吧,假如救助我的不是莉莉而是其他的什么人。
对于把我从九死一生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的他,又或者是她,我肯定会抱有莫大的信赖吧。
所谓的从绝望的深渊中救出来,就是如此分量的意义。实际上,有着相似境遇的干彦,也正对同盟骑士团的团长倾心思慕。我也无法否定的确有过“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他和我的处境不是正好替换了吗”的念头
当然,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现实来帮助我的人,是在这里的莉莉。这才是事实,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但是,似乎在莉莉心里,并不能就这么作结。【能有这个假设】这个想法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歉疚。而这份歉疚会让人去想【那时出现在那个位置的不应该是自己】。这就是她不安的源头。
假设,如果她是人类的话,或许就不会产生这种不安了吧。
我是人类,而莉莉是怪物。即便如此我依旧爱着莉莉,莉莉也倾慕于我。
但是,我们果然还是不同的生物。或许,会像这样以某种形式产生不安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一直隐瞒到现在,对不起】
【……别道歉,莉莉】
我摇了摇头。
【隐瞒不隐瞒,这不是重点。你在真正需要的时候,把这些想法化作话语传达给我了对吧】
【主人……】
【莉莉你,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压抑着不安却仍旧来鼓励了我。这是我应当言谢的场面,不是你应该道歉的地方】
莉莉和自己内心的不安战斗了。战斗了,打倒了,然后,把必要的话说出了口。这正是我应当为之道谢的事,而绝非怨言。
【莉莉真是坚强呢】
【……不哦。没有这种事哦】
莉莉摇晃着亚麻色头发,否定了我的赞赏。
窥视着我的眼瞳,她轻轻地,用说出心事的语调诉说道。
【我能够像这样,把自己内心所抱有的不安全部说出来,是因为主人信赖着我的关系哦?】
【……啊】
我回想起过去莉莉流下泪水的时候,茅塞顿开。
那是,在遭到风船狐反击而濒死之后的事情。正因为那时候莉莉哭着说道【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希望能更依靠我们一些】,我才知道了自己该如何面对身为眷属的她们,而且能够去依靠她们了。
那个事实,如今正支持着莉莉。
将为我尽上了一份力的事实化作自己的力量,莉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仿佛在夸耀着,这正是她作为眷属的存在方式。
对她的这份微笑看入迷的我,突然发觉束缚住自己的东西似乎松了许多。
胶着在我记忆里的疯狂笑脸。
眼前这即便内心正在与不安斗争,却仍能坚强起来的少女的微笑。
至于究竟哪边对我来说更重要,就连衡量的必要都没有。
也就是说,我也和莉莉一样。对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正身为莉莉她们的主人这一事实。身为眷属的她们正在努力,作为主人的我还要这么不争气是要怎样。这个想法,让我感觉犹如醍醐灌顶。她的存在,正支撑着软弱的我。
能在那个洞窟与莉莉相遇,真是太好了。
就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我感觉自己对眼前这位少女的爱爆发了开来。
【莉莉】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把她的脸拉了过来。
这个姿势有点勉强,但是莉莉十分顺从地——倒不如说在我抱上去之前就自己把脸靠了过来。
唇瓣的轮廓渐渐契合,接触地越来越深。想要传达胸中的这份感情。只要一心祈愿,就能实现。通过接触的粘膜,感情相互溶解,两人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暧昧。
【……主人】
在喘息之间漏出的深情呼唤,让我最后的理性也陷入了麻痹。
莉莉用她那红嫩的舌尖抿过自己的嘴唇,骀荡的视线往一边瞥了仅仅一眼。
【对不起呢,艾莎莉娜。就一晚上,能让我独占主人吗?】
顺着视线,不知何时恢复成了史莱姆身体组织的莉莉手臂上,伸出了数根触手。
触手卷过艾莎莉娜的藤蔓状身体,温柔地把她压进了我左手手背。另一部分触手则向着墙壁伸长,关掉了房间的照明设备。
在黑暗之中,呼吸再度相互靠近,融为一体。
这之后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