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菜。请问,你对主人是怎么想的】
听到我的提问,真菜的表情冻住了。
想必,这句话触碰到了她核心的部分。那是至今为止没被任何人触碰……又或者是,她自己刻意不让人碰到的部分。就在此刻,我向着这位名为加藤真菜的少女的内心踏入了一步。
【……能请别这样吗,洛丝。这个话题,一定不会愉快的】
真菜给出回答的时候,至少在表面上依旧淡然。
只不过短短的一个停顿,就完全恢复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状态,着实令人惊叹。
【呐,洛丝。今天过得不是已经很开心了吗。虽说那个,发生了一些让我感觉很羞耻的事情,感觉也对葛贝拉使了坏……但是,今天一天真的很开心。不是吗?明明很开心的一天,却要在最后用奇怪的话题糟蹋掉,这太可惜了。所以,别这样吧?】
【不,我不会罢手】
我摇了摇头。
今天确实很开心。虽说很多事情都搞砸了,但就算是这些失败,在事后诉说的时候也一定是面带笑容的。这些,是仅属于我们的日常的一部分。无论怎样细微的小事,都是我们珍贵的宝物。
正如真菜所说,这或许会让今天一点的快乐都泡汤。又或许,可能会让至今为止积累起来的关系分崩离析。或许,我当下的行动,正是会让这些宝物变成废物的行为。
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不说。
我产生了危机感。
不能在这里退缩,要更进一步。注视着要塞时候真菜所露出的微笑,正是虚幻到让我都产生了这种确信的程度,令人有着或许这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的感觉。
【早在之前,我就感到疑问了】
所以,我决定更进一步。
而给了我这份力量的,不是其他人,正是真菜自己。
【主人,一直在怀疑真菜。真菜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你却一直在帮助主人】
【……请问这个,哪里让洛丝小姐感到疑问了?如果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我会道歉的】
【怎么会。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我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真菜的话,应该能想得到其他更好的做法的,不是吗】
我至今以来,一直在注视着主人和真菜。一直在为他们进行思考。希望能够理解他们。仅限这两个人的事情,我能够昂首挺胸地说,我对他们注入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
说不定,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我回想起为了得到教导真菜魔法的许可,而向主人请求的那个夜晚的事情。
对真菜的不理解和不信任,在主人的内心掀起了万丈波澜。
原本主人就因为经历过据点崩坏时候的残酷,而对人类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姑且不论现在如何,至少在当时那个夜晚,主人的望向真菜时候的怀疑眼神,在我看来都觉得很是异样。
……然而,其原因,真的只是因为主人的心理创伤吗。
现在的我,对此疑问不已。
主人在怀疑真菜。
而真菜即便知道这一点,依旧不留余力地在帮助他。
在和还未被赐予姓名的葛贝拉战斗的时候,不仅给出了作战计划,更是让自己的生命也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为了让暴走的莉莉姐冷静下来,故意办了黑脸。
就算是为了不成熟的我所做一切,先不论现在我们已然友人,在最开始的时候,想来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主人的眷属。
任劳任怨,不骄不躁,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至始至终都只是在一心一意地在思考着自己能做到什么。
……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那自然是会让人不禁疑惑,这人到底在想什么的吧。
但却怎么也想不通她这么做的动机。这么一来,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显然就会开始怀疑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吧。
更何况是像主人那样,原本就抱有心理疾病的人。
惊觉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目的,思考着把目的隐藏起来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这么一想的话,主人会这样也不是那么乖离的事情。
借用真菜本人以前说过的话,真菜的言行里面,只能找到人类欲望中【想要为别人做些什么】的部分,丝毫不存在【想做什么】和【想要别人为自己做什么】的成分。这种行动欲才是【人性】的表现,但真菜的【人性】却是从未表现出来……。
而更不可思议的地方则在于,在面对我的时候,她在这方面的表现却是大不相同。
先不管从最开始就没有怀疑真菜的我和主人在前提条件上就不一样,真菜在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时候,会说【感觉感同身受】、【很感谢你】、【想要和你成为朋友】这些话,像这样明确地用话语传达自己的感情。
然而,在面对主人的时候,却完全没有为了【得到理解而努力】的行动,一次也没有。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对那份怀疑水上浇油的行为。
而关于这点,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就连我都能注意到的事情,像那样聪慧的真菜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那么一来,到最后,就只能得出以下的结论。
【真菜,不难道是故意做出招主人怀疑的举动的吗?】
从主人的视角看来,真菜的样子肯定是招人怀疑得不得了。
至少,他眼中的少女,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加藤真菜。只是隐藏起獠牙蛰伏于此的,某种【怪物】罢了。
然而,这也应该不只是因为主人那疑神疑鬼的心里所造成的偏见吧。正因为真菜表现出的是这样怪物般的自己,所以主人的总是无法不去怀疑她吧。
【就算洛丝小姐说的是真的——】
真菜没有直接否定我说的话,而是歪起了头。
【——那请问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呢?】
【关于这点,刚才我自己也想不通】
我觉得就算不是我,也不可能明白。
到底会有谁去故意表现地招人怀疑的啊。
说白了,这只是一种自残行为。根本没道理做这种蠢事。所以我才会在隐隐觉得真菜形迹可疑的同时,还只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看到刚才真菜的模样后我明白了。真菜,你——】
透过面具,我紧盯着友人的双眼坦言道。
【——难道不是,不希望主人相信人类吗?】
【……】
真菜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微微瞪大了些。
如果换成其他人或许就看漏了,但这细微的感情流露,已经足够让我对自己的推测抱有十分的确信。
有着这份确信作为支撑,我继续说道。
【变得能够相信真菜,也就意味着拥有心理创伤的主人,再一次下定决心信任人类了。……虽然我完全无法想象,但那肯定不如嘴上说说这么简单。或许这不是主人能一个人做到的事情。但我无法成为他的力量,葛贝拉在这点上也是同样。菖蒲和艾莎莉娜更不用提……恐怕,能够予以支持的,也就只有最靠近主人内心的,莉莉姐了吧】
话虽这么说,在这点上,姐姐大人似乎也有她自己的内心纠葛。
不过这个是另外一回事了。
【关于这件事,不管是谁要帮上主人的忙都很难。但是啊,真菜。我觉得如果是你,难道不是能够解开主人的心结的吗】
【……我倒是觉得,洛丝小姐这是太高看我了】
真菜微微浮现苦笑。
这看起来倒不是故作出来的表情,而是发自真心的苦笑。
【……是这样吗。我可不这么觉得。不过既然真菜这么说,那说不定就是的这样吧】
既然本人这么说,那我也不会强要去否定。
但是,我自己绝不这么认为。
能够把不成熟的我的心灵培育到今天这一步的加藤真菜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哪怕只是我一个人我也能确信,我相信她。
【但是,先不管这种【假设】,就事实来说,在解开主人的误会这件事上,真菜连尝试都没去尝试过吧?】
【……这我无法否定呢。不过,为什么这又变成,我不希望真岛前辈相信人类了呢,为什么洛丝会这么想?】
【这是……】
真菜的问题,让我回想起就在刚才我所看见的真菜那倾注全心的双瞳。
真菜和我一样,甚至是比我还要热忱地注视着要塞。若这样的她,内心所抱有的感情也是和我一样的话……。
【我认为,真菜。这是因为,你并不想离开主人的身边】
这件事情,在这里回到了原点——那让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对话的契机上。
真菜和我一样,并不想离开主人的身边。
这么一来,道理上就说得通了。要说为何,真菜和我不同,她和主人之间的关系是带有期限的。
【主人在一开始保护真菜的时候就说过,到【安全的地方为止】。现在的主人,感觉真菜对自己有恩
……不,哪怕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毫无责任感地把你交出去吧。主人是打算负起责任认真寻找能够安心把真菜托付出去的场所的。……但是,这很难做到】
【很难,吗】
【是的。考虑到主人的性格,对于自己无法信任的对象,主人是不可能把有大恩在身的真菜安心交出去的。然而,于此同时另外一方面,主人却不信任人类。那么,能够让主人安心把真菜托付出去的地方,不就完全不存在了吗。至少,只要主人无法信任人类……】
当然,即便如此只要主人还是会继续找下去,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尽到自己的责任。关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也清楚这并不需要我去担心。
对。并不需要我去担心。……但是,这件事情很难了却也是事实。
困难,也就意味着要花很多时间。于是,我找到了真菜会有这种甚至称得上是自虐的行动的理由。
【哪怕是带有期限的关系,那份期限却也能够被不断地延长。如果洗清了怀疑,解开了误会,会让这份期限更快地结束的话,那自然不会想要去主动洗刷这份怀疑。若是以此为动机,也就能够理解真菜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了】
只是,这种行动,也太徒劳无功了。
无功到让人不禁觉得心痛。
只要被继续怀疑下去,真菜就能够继续留在主人身边。的确这样能够让这种关系维持下去。但以此为代价,和他之间的关系必定无法更进一步。
【哪怕就这样被怀疑下去也无所谓,真菜不惜如此,也想要留在主人的身边。真菜正是对主人抱有如此的思慕。所以,才会为了主人不求回报地尽心尽力的不是吗?】
或许这只是一种类似祈祷般的感情。
因为,不管真菜怎么做,主人也有可能会在与她毫无关联的地方克服对人类的不信任。若是变成那样,期限已尽的关系就结束了。之后,只有这名至始至终都在被怀疑的少女会被独自丢下。
这种事情,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真菜你,应该对主人抱有某种强烈的感情才是。然而,却为什么要无视它。对我说【别抹杀自己内心】的,不是别人正是真菜你不是吗】
哪怕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法,真菜也应该是能够留在主人身边的。
在我看来,真菜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幸福,硬是要选择这种自我伤害的方法。
如果不想离开的话,只要说出来不就好了。
如果对主人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
真菜和我不同,她理解自己的内心。那,也应该能够随时向他说出口才是。
【虽然毫无来由,但我能够明白。真菜对主人抱有的感情,和我的不难道是同一种感情吗】
——这时候不就应该为了把愿望变成现实而去努力吗。因为洛丝小姐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
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过去真菜鼓励过我的话语。
若说我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愿望的话,那么无法实现的愿望又指的是什么。
对我说过不要放弃的是真菜。但是,实际上真正放弃了的,究竟是谁。
说对我们这些眷属感同身受,是为什么。
好几次挂在嘴边的【好羡慕】,又说的是什么。
更进一步说的话,甚至是在击退白色阿剌克涅时候所使用的【把她无法得到的幸福晒到她的眼前让她的内心受挫】的这个方法,会不会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虐性思考带来的产物呢。
若是如此,名为加藤真菜的这位少女也太过悲惨了。要扔下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所以——……。
【真菜。请问,你对主人是怎么想的?】
我又一次,提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
真菜用打量般地视线,紧紧地盯着我。
我也回望了过去。我可完全没有在这里让步的念头。
最终,真菜的嘴角浮现出了微笑。
【……说真的,我吓到了】
那是毫无阴霾的,透明的微笑。
那是明明通透到一触即碎的程度,却令人完全无法通过它看到内心的微笑。
这是和眺望要塞时候同样的祥和笑容……为什么呢?这个微笑让我的内心更加无法保持沉着。
【居然会被整天哀叹着【无法理解人心的细腻之处】、【无法理解主人的事情】的洛丝小姐,这么快地察觉到,完全没想到啊】
【……这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吧。我还差得远呢】
自己的不足之处,我自己最了解。
【只是,我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真菜教的】
【原来如此,正因为是我,所以洛丝才能注意到的吗。这个怎么说呢,感觉,好让人难为情呢】
真菜是我的老师,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才能得以趁机接近她内心中的那份真实。
而且,另一个原因,在于真菜绝对不试图蒙混过关。
用花言巧语把我糊弄过去,对真菜来说想必轻而易举。
而她没这么做,正是出于她的诚意。对于友人的我的质问她没有逃避。在她说出【希望能和我做朋友】的时候,我给出的回答并没有错。这个想法,让我更加决意不能放着她不管。
看到我下定了决定,真菜嘴角流露出的微笑,微微混入了一些苦笑。
【是问,我对真岛前辈是怎么想的吗】
真菜呢喃着把手在背后交叉,背过了身去。
于是她的眼中,倒映出了主人身处的要塞模样。
【这并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哦。我想这只是随处可见的,或者说是平凡至极的理由而已】
嘴角边的微笑似有似无。莫名地悲伤神色一闪而过,真菜说道。
【只是,洛丝或许还无法理解吧。当一个女孩子受到了人生前所未有的残酷对待的时候,若是被某个男孩子救了下来,究竟会对那个他产生怎样的情愫……】
感觉一不小心碰到就会破碎而去。感觉一旦离开视线就会随风消逝。这种感觉,在真菜那纤细而又娇小的身上,更覆上了一层不吉利的透明感。
然而,在这样岌岌可危的她的面前,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正如真菜所言,我【无法理解】。
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能完全把握自己内心中的这份感情。所以,拥有和我同种感情的真菜的内心,我更是无法以言语道说。而且这点还被指了出来,那只能保持沉默了。
真菜转回来再次面对一言不发的我。
【我,并不打算对真岛前辈传达这份感情】
【什!为什么……!?】
【因为不想说】
说出这句话的语气,至始至终都很平静。
这份平静,传达了真菜的断念。
【所以说,这是为什么。明明是你教导的我,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感情,明明是这样,却为什么……!?】
【因为,我除了这个就一无所有了嘛】
真菜那微笑毫无动摇。
看到那恍若人偶般的表情……啊啊。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
刻在她心灵上的伤口,根本没有得到治愈哪怕一点。
【我不是那么坚强的人。本来的话,在据点崩坏陷入混乱的那天,一切就该结束的,死才是我应得的结果。但是,多亏了水岛前辈我幸存了下来。而那位水岛前辈也死了,这次终于,该轮到我死在那个山间小屋了,但就在这时,又因为真岛前辈的帮助活了下来。……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已经基本上完全死尽了】
在有过这种残忍经历,经历过这种绝望之后,还要她重新面对人生——少女并没有坚强到能做到这点。
倒不如说,或许所谓人类,本就不是能够如此坚强的存在。
碰到这种无法面对的现实,一般人都会选择自行了断了吧。
变得就连自行了断的意志都消失殆尽,无法再次振作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以怨恨为动力就此活下去已经算是好的了。背负这份伤痛还能够继续积极乐观地活下去的,真的只是少之又少的个例。能够笑着原谅对方当称英雄,而对此毫无感觉则当称怪物。
与此相比,真菜真的十分平凡。作为随处可见的少女,她有着常人应有的脆弱。
过去那个名为加藤真菜的脆弱少女已经死在那间山间小屋里了。
哪怕心脏还在跳动。哪怕呼吸还在持续。哪怕肌肤还有温暖。但是,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心,已经死了。
【真岛前辈带着莉莉他们,过去把我救了下来。由于水岛前辈的死,由于导致她死亡的那份邪恶,由于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混乱,我那时候第一次发自内心想要杀死别人……那时候真的想了很多,而在那之前也经历过太多的前辈,内心肯定也是冰冷至极。但是,在那个山间小屋,前辈还是最先来关心了我。一进来,就径直来到了我的身边。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感受到了前辈的内心】
真菜摇着头,晃着马尾辫。
【当然,那只是错觉。我知道。因为我是人类,和前辈之间也没有心灵感应连接。这种错觉,对身为眷属的洛丝小姐来说,甚至听起来可能会很刺耳吧。……但是,我觉得就算那是错觉也没关系。对于失去了所有,就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我来说,那是唯一能够救赎我的温暖】
真菜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这个动作,似是她回想起了确切地存在与那处得触感。
【和前辈相遇的时候,在我空虚的内心里,似乎有什么发芽了。最开始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只觉得自己必须跟着这个人走。而清楚地有所自觉的时候,是在葛贝拉小姐前来袭击的那个夜晚。既然已经有所自觉,那就只能有所行动了。于是就像这样,我走到了今天】
被疯狂地糟蹋,被夺走了一切,连心都已经完全死去,本该立马追随而去的肉体却意外存活了下来。
对于救下了自己的少年,恍如空壳的少女产生了【某种感情】。
以那份感情为原动力,本应死气沉沉的心灵开始出现生机。
这就是真菜的存在形式,某种意义上和眷属怪物很为相似。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原本就没有”亦或是“失去了”而已。
真菜的失去了所有的内心,只剩下这份唯此仅有的感情。只要不拥有,就不会有失去。所以,现在真菜才会如此强大,强到能够让莉莉姐的心屈服,强到哪怕与以前的葛贝拉面对面也无所畏惧。
对于已经死去的她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恐惧。作为行尸走肉哪怕只是能再多动一下都已经是赚到了。如果死了,那也不过是变回原状罢了。毫无留恋。毫无挂念。在这个世间不存在任何一件能够让她有所牵挂的事物。毫无踌躇无所畏惧,哪怕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毫不动容,真菜只会向着自己的目的不断前进。
那,现在的她只是个怪物而已。
只是个以内心所抱有的那唯一的感情为粮,一心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活死人】。这就是,名为加藤真菜的怪物其本质。
【对真岛前辈的感情。如果失去了这份感情,我,就会变回原来的尸体了。如果说出这份感情,然后被拒绝了的话,我的生命在那时候就会迎来终结】
【所以,才不想对主人说出自己的感情的吗。真菜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不已经是最妥善的结论了吗】
真菜是真心这么想的。
【白色阿剌克涅的袭击这一最大的危机,真岛前辈已经平安渡过了。以前莉莉小姐身上存在的不可靠的地方,也随着她的成长被克服了。葛贝拉小姐也已经融入进来了,之后就只剩下洛丝小姐对真岛前辈的感情了。不过即便是这件事,看起来,也不太需要我再插手了呢。就算没有我也没事了。洛丝小姐的心,比我想象的还要成熟了许多。虽然可能还需要花点时间,但想必剩下的你一个人也能够完美解决了】
【真菜……你,难道说】
面对她露出的那份透明微笑,我再次感到了寒意。
我知道,真菜她一直在探寻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至今为止她为了主人和我们这些眷属所做的一切自不用提。比如说,甚至是她说想要学习回复魔法这件事,应该也只是其中的一环。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多么细小的事情,都是在异世界显得弱不禁风的她拼命思考出来的结果。
但是,若是那个所谓的“一切”都做完了呢?
在抵达目的完全达成之前的途中还好说。
但,如果说这个路途走完到达终点了的话呢?
我望着真菜的微笑,感觉好似她随时都会随风消逝。
直觉说的,是对的。现在摆在我眼前的这份微笑,是已经接受了自己随时消失的命运的人的微笑。
真菜正祈愿着,自己能够抱着内心之中那份独一无二的感情默默消失。如果对主人表明了这份感情,而导致自己内心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都无法继续持有了的话,那才真的是让她无法接受的结局。
所以,真菜是不是已经看到了那个【终点】了呢。是不是也因此,才会在注视着主人身处的要塞的时候,露出那样虚幻的微笑呢。
【没关系的啦,洛丝小姐。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啦。一定会顺利的,所有事情都会顺利的】
察觉到我的动摇,真菜关心地说道。
然而,真菜的那句台词中,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真菜口中的【所有事情】,并不包含着本应身为主体的真菜本人。
这种未来,对我来说实在不能接受——。
【大家都会幸福的,包括他周围人在内的真岛前辈的物语,结局会是happy end的。所以……】
【能请不要说这种傻话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用吼声打断了真菜的话语。
真菜吓了一跳,直直地盯着我。
啊啊,她这种表示无法理解的态度好让我火大。
真菜无法理解我的这份怒火,正是她所拥有的那份扭曲的表现。她早就很久以前就已经坏掉了。明明对于他人的内心变化是如此的敏感,自己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千疮百孔,这是何等的讽刺。
【请别在说这样的傻话。大家都能幸福?这显然不可能吧。因为这里面,没有真菜啊】
【……啊啊。洛丝小姐真是温柔呢】
真菜的嘴角露出苦笑。
【但是,关于我你可以不用这么在意的哦。我是人类。并不是前辈的眷属。在真岛前辈与他的眷属们的物语里,我不过是个配角。……而且,反正这个身体已经和死过一次没什么两样了。幸福什么的,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再去做那种实现不了的梦了】
我的话语完全没能传达给真菜,完全到堪称绝望。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不能抹杀自己的感情。
——不能放弃。
——你的愿望是能够被实现的。
从真菜那里得到的言语,我一句话也无法说回去。
不管那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来都是那么的无力。【无法理解】自己对主人所拥有的感情的的我,是没法让自己的话拥有足以颠覆【已经理解了】的她所下定的决心的说服力的。更何况,就算别人再怎么说【你要幸福】,只要本人不认为值得这么做,那根本不可能说得通。
所以——所以?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乖乖闭上嘴,保持沉默,认同真菜的说法吗?
就这样让真菜在未来某日悄然离去,然后我们和主人一起幸福地过下去?
……这种结局,怎么可能认可。
必须做点什么,向真菜传达我的想法。
我很确信。真菜是错的。她犯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致命错误。她没注意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像她的失误。虽然她一脸看透一切的微笑,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看透。
这是当然的。因为即便她现在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的某种怪物,也不能可能对一切都了解透彻的。
就连主人,也一直在烦恼自己的不成熟。真菜比他还要小一岁。虽说她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但也不可能无所不知。有些事情我知道,但是真菜却不知道的情况也应该是有的。
必须要把这个想法传达给她。
……然而,我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传达。
我的内心在咆哮着,真菜的选择是错误的。但是,却没法将条理清晰地整理出来。
没有传达到。没能传达到。
咬着牙。后悔着。自己都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不甘。
明明感觉自己已经有所成长了,却连自己的一个朋友都救不了吗。
为什么我们和真菜之间,没有心灵感应的羁绊啊。如果有的话,真菜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啊。
【真菜,我……】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做些什么来传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屈不挠地思索着言辞。
然而,就连这份心情也没能传达给真菜。
并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更不可能是因为我放弃了。
只是因为,失去了这个机会罢了。
◆ ◆ ◆
【……诶?】
我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渐越近。最开始的细微声音不断变响,渐渐听出了些崩坏的感觉。
【……地震声?】
似乎有什么,正从山坡之上向着这座山崖奔驰而来。
声音的来源迅速地接近。数量数不胜数。顿时危机当前。
必须要带上真菜离开这个地方——但,已经赶不上了。来的实在太快了……!
【这,这个是……!?】
在极大的质量与极速的推进下,森林被蹂躏粉碎,枝叶亦随风舞起。
巨大的毛虫顿时进入视野。是绿色毛虫。
这是自从阿剌克涅的巢穴一路向北以来的我们,来到这附近以后经常会碰到的怪物。利用巨大的身体优势进行猛烈的冲刺攻击,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说白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个稀有怪物。自从成为主人的眷属之后,手刃怪物数十,积累了相当多的战斗经验。虽然我的战斗能力比起葛贝拉莉莉姐还要差上个一两个层次,但若是和绿色毛虫单挑,赢起来也没多难。
然而,出现在此地的绿色毛虫,可不是一匹两匹。
这种情况虽说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多怪的事情。若是同种族的怪物,哪怕不是像烈焰之牙那样的群居怪物,偶尔也会有三两成群行动的时候。
但是,真正让我感到动摇的,是其【数量】。
【这、这个数量……!?】
漫山遍野的绿色毛虫穿过森林——或者说是碾过森林,沿着斜坡直驱而下。搞不好甚至有近100头了吧。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这附近所有的绿色毛虫都集中过来了。
这个情况很明显十分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没空去想这个了。
从斜坡上直驱而下的绿色毛虫里,有一部分正向着我们身处的这个崖头冲过来。
上下颚左右碰撞着发出的磕牙声不断接近。
不一会儿,左右各三只的复眼就迫近眼前——……。
【真菜!】
【呀】
我抱起真菜,当场跳开。一只绿色毛虫冲过刚才真菜所在的位置,一头栽倒了山崖下。
成功回避掉了这次。然而,我却无暇安心。仿佛已经崩塌过一次的这座山崖平面面积并不大。在退避过一只毛虫之后,眼看就要撞上另外一只绿色毛虫。
要抱着真菜和它那巨大的身体正面撞上的话太过危险。我如是判断之后,顺手对着逼近过来的毛虫扔出了一直单手握着的战斧。
绿色毛虫的生命力很强。只用这一次投掷攻击就解决应该不可能。但是,若是能够予以它重创,想来至少能够让它停下脚步。
嗙,斧子砸出一声巨响。
附有魔法的黑色斧刃切入了毛虫的绿色外壳。斧子砸爆其中一侧的三只复眼,切开厚重坚固的外壳,随着一声沉闷而瘆人的音效,斧刃完全没入了毛虫的头部。
效果比想象的还要显著——……然而,却没能停下它的冲刺。
巨大的毛虫继续逼近,丝毫不见退缩的模样。
【怎么可能……!?】
没造成伤害吗?这不可能。头都已经被劈成两半了。就算把它没有当场死亡归功于虫子的顽强生命力,那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唔,你这——!】
没空再让我用背上的备用斧子进行迎击了。
躲不开了。这样的话,只能撑过去。
落地之后我把另一单臂上的圆盾顶到身前,直面冲过来的挂彩大毛虫。
双手抱紧真菜,把左半身靠前用头部和肩膀顶着盾牌,准备迎接冲击——……。
【……咕,嘎!?】
猛烈的冲击力撞上我的人偶身躯。
差点就被撞得离开地面的脚底与地面猛烈地摩擦着。
好死不死的,偏偏是被力量型怪物的全力一击给正面击中,我身体上相对脆弱的关节部分正在发出悲鸣。再这样下去,身体总有地方会撑不住。但就算心里明白,我也不能向后跳开缓冲这份冲击。因为,我身后就是几近竖直的悬崖峭壁。
【咕、唔唔、唔……!】
脚底没能抵住地面不断滑去。
紧紧扣住地面的脚趾也因为受到难以承受的负担而弹飞了好几只。
【唔……唔,唔唔】
好不容易,才终于勉强停了下来。只要再退一步,就是摔落山崖的下场。
【这、这样,总算是……】
我稍稍地安心了些。
虽然浑身上下都感觉要散架了,但至少还是成功撑过来了。只要没有最开始那冲过来的势头,绿色毛虫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之后,只要放下真菜空出双手总能……。
【!还没完,洛丝小姐!】
【——什!?】
真菜的悲鸣传入耳中。这时的我,迟了一拍才把握住状况。
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绕过了绿色毛虫的巨躯。这,也是属于大型野兽的一类怪物。抬头可见兔子的头部正用它凶狠的赤色眼睛俯视着我们,而头部以下则是熊的体魄。作为怪物,它的名字,是粗暴野兔。
【咕吼吼吼吼!】
粗暴野兔虽然体躯庞大,但却以不同于绿色毛虫敏捷身手来到了我的跟前,粗壮的手臂已然抬起。
……为什么,绿色毛虫,会和粗暴野兔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我升起了的这个疑问,被挥舞而下的手臂当场打碎。
◆ ◆ ◆
知是否因为一心只专注保命,在那之后的记忆感觉十分的暧昧。
回过神来,我已经整个人攀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上了。
【……真、菜】
最先在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重要的友人。
真菜、真菜在——……我松了口气。她没事,正被我抱在怀里。
她抬头望着我,脸色吓得苍白。虽说脸上的擦伤看上去让人心痛,但似乎没什么重伤。
【没、受伤……吧。真菜】
但还是姑且确认一声。
这可不能出个万一。现在,能够使用回复魔法的莉莉姐不在这里。绝不能让真菜受什么严重的伤势。
【洛丝小姐!洛丝小姐!】
对于我确认情况的询问,她所给的回答是哭喊。
真菜那可爱而又美丽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
我歪头疑问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哭成了这幅样子。
——咕隆一声,我左侧眼球从眼眶之中落了出去。
精制而成的眼球不停滚着,直至崖低。
不一会儿就掉出了视野。
【……啊】
想起来了。
我,被粗暴野兔打到了脸。
看起来它似乎并不在附近。没有追击过来,想必是以为我们摔落山崖必死无疑了吧。
本罩在脸上的假面,似乎是被打了个粉碎。而且眼球都掉下去了,想必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脸部部件也被破坏得惨不忍睹了吧。
不过,反正那些东西是做出来的,只是掉个眼球并不会对战斗造成影响。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姑且把握一下状况比较好。我小心翼翼地把整个身体都贴上陡峭的山崖,用没有抱着真菜的那只手摸向自己的脸。
却没摸成。
左手手腕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
……啊啊。这边也有印象了。
被粗暴野兔打中的我,就那么抱着真菜,摔下了垂直的崖坡。如果就那样掉下去的话,先不管我如何真菜肯定九死一生。我连忙用左手抓住斜面刹车,但下落的势头过于猛烈,导致整个手都被磨损至尽。
从指间开始被削去整只手的感觉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但也比没命好。之后我就一直拼命地吊在了这个峭壁上。能够止住下落的势头,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为了不让真菜被压到峭壁面上而顶出去的膝盖也出现了损伤,从姐姐大人那借来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脚尖整个嵌在峭壁之中,那边怎么都感觉不像是脚趾还在的样子。
清点完自己的伤势以后,我再度望向真菜。
【那么,真菜。再问一次,身体没事吧?】
【——!比起我这种人!】
真菜发出了完全不像她的叫声,她向我的脸庞伸出手。
手掌轻轻地捧在我那已经毁坏了的左侧脸颊上。
【比起我这种人,洛丝小姐才是真的没事吗!?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不都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吗!】
【这倒没什么关系。都是小伤】
【怎么可能会没事啊!】
【没事的。因为,真菜都平安无事了】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真菜的眼角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吊了起来。
真少见,真菜居然也会有愤怒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洛丝小姐,请更加重视自己一点啊!】
【已经很重视了】
我当即如是回答道。真菜颤抖着嘴唇,一脸说不出话的样子。
她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吧。她沾染了污渍的脸上,透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看到这样的她,我继续说道。
【我已经很重视自己了。不会再糟践自己了。因为这是真菜教给我的事情,也是主人说过的事情】
事到如今,这种事已经连说都不用说。虽说我脑袋不是很灵光,但也开始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过顽固了。就算是我,也是在一点点成长的。
【但是,这不是迫不得已吗。比起应当重视的自己,还是主人更加重要……在这点上真菜也是一样】
【我、我吗……?】
真菜很明显吃了个措手不及。她瞪大着双眼,仿佛难以置信。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我以前也从未想过,居然会有让自己觉得能与主人相提并论的人类出现。
但现在不
同了。
对于真菜的问题,我能够肯定地回答道。
【是的。所以,请别死,真菜】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该对已经放弃了一切的真菜传达什么。
只要拼尽全力保护住了真菜,哪怕结果是自己浑身破烂不堪也不会后悔——正因为察觉到了这样的自己,我才真正知道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并且知道了那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
也明白了,自己重要的人再过不久就要离去。
也明白了,她要就这么放弃一切,悄然离去。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再不能在该说什么这件事上纠结了。
【请别再用【我这种人】这种说法了。请不要突然消失。对我来说真菜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洛、洛丝小姐……?】
【你不也说过和我一起度过这一天很开心吗。和主人聊天的时候,你不是那么的开心吗。那个时候我看着真菜,真的感觉很高兴。感觉很幸福。所以……】
不去想那些琐碎的事情了。我根本没法想好该怎么传达。如果就因为这种事害得自己只得保持沉默的话,理论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
就这样把自己内心的这份心情,全部说出来。没关系,如果是真菜的话,一定能够听懂的。我相信着这一点,继续告白道。
【请一定要活下去。请一定要幸福。……如果真菜都没有得到幸福,我的物语又怎么可能会是happy end呢】
【……啊】
真菜一脸的惊愕。
那是察觉到自己的算盘出错了的表情。
——其实,真菜失误了。
真菜根本没看出自己的幸福的价值。仅仅靠着对主人的依恋而起步的她,从未把目光放到自己的幸福上去过,而且就这么走到了今天。真菜的这种生存意志,无懈可击到在我看来简直望尘莫及。
然而,于此同时,她却能够准确认识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幸福的价值。
若非如此,她就不会那么真诚地来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了。
就算真菜她自己要抛弃她的那份幸福,我也无法无视她的幸福。因为那相当于否定了她至今为止一切的努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原本她的人格,就让她无法忽视其他人的幸福。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无视失去了她自己就无法成立的我的幸福。
这也就是说,真菜已经再也不能抛弃她自身的幸福了。
【啊、啊……】
一直缠绕在真菜身上的那份转瞬即逝般的氛围消失了。
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那种危险氛围,几近殆尽。她就在这里。确确实实地在我的怀里,正抬头看着我。
【但、但是,这个,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
真菜的反论七零八落,完全无法想象这是那个她。
【洛丝小姐的幸福,和我完全……】
【要是敢说没关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哦,真菜】
真菜吓得一跳。
看到她这仿佛孩童般怯懦的模样,我尽可能地温柔地说道。
【说想要做朋友的,不是真菜吗】
【……啊】
真菜所犯下的唯一一个失误,就是这个。
我还没打算让自己冷血到明知自己重要的友人就要迎来悲惨的终末了,却还能只管自己幸福地生活下去的程度。如果真菜真的想默不作声地消失的话,当初就不该和我成为友人。
这个失误,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也不会让她挽回的。
【请别再说除了对主人的感情以外一无所有这种话了】
正因为一无所有,加藤真菜才能作为怪物而存在。
那么,在我成为她友人的那一刻起,真菜就已经不是怪物了。
只是位单纯的少女,是我重要的朋友。
然后,若对方不再是怪物而是友人的话,我的话语就能传达得到。
【请让我为友人的幸福祈愿。请让我看到真菜幸福的样子。在真菜所说的happy end里,如果没有真菜在一起我才不要】
我打算为真菜拭去她再次落下的泪水,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能这么做的手腕。我稍作思考之后,用抱着真菜的那只完整的手把真菜的脸拥入自己的胸前。
泪水渗透我的胸襟。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
【洛丝小姐。我、我……】
在这之后,真菜泣不成声。
这一定,是自山间小屋与她邂逅以来,她第一次以一般女生的心情流下泪水。
真菜正在我的怀中哭泣。
她的双手环过我的身体,紧紧抱着我,静静地抽泣着。
作为友人,很希望她能够在现在哭个痛快。
但是,情况却不允许我这么做。
【……真是不解风情啊】
【洛丝小姐……?】
在我喃声之后,真菜抬起了脸。
表情纯真无垢。那双望着我的双眼还残留着梨花带雨过后的红肿。
【万分抱歉。真菜。能请把身体靠过来,抓稳我的身体吗,注意不要掉下去。现在的我,只有一只手】
真菜点点头,双臂拥上我的脖颈。
我用终于解放出来了的右手取出背在身后的备用战斧。我定睛注视的目标,是正在顺着这陡峭的斜面而下,拥有半液体状身体组织的怪物。
【这次是史莱姆,吗。……不。不只是史莱姆?】
我把注意力转向悬崖之外的地方,从这座山崖所在的山坡上疾驰而下的身影五花八门。
和我同族的魔法傀儡。灰色狼样貌的烈焰之牙,大摇大摆的树精,炮弹大的独角仙短截甲虫,他们都以自顾自地速度从山上长驱直下。其他的,还有拥有左右两对镰刀的螳螂,仿佛是影子凝结而成的上半身人影,头部感觉甚至和躯干都差不多大了的巨大野犬等等。我们见过的没见过的怪物随处可见。
虽说数量最多的似乎就是刚才我和它正面杠上了的绿色毛虫,但是除此之外的怪物也是以数十为计。
统计一下的话,数量不下数百。这种事态很明显十分异常。
【为什么,那么多种类的怪物会一起行动……?】
紧紧搂着我的脖子的真菜也察觉到这个情况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如她所说,数种种类的怪物同时出现,是不可能的。虽说也不是碰上了就一定会打起来,但基本来说不同种族的怪物是不可能共同行动的。
【而且,也有一些这附近见都没见过的怪物呢】
以就在刚才袭击了我们的粗暴野兔为主,也有很多并不栖息在这附近的怪物。
正在发生某种异常事态。可以的话,想尽可能把握住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当即停下了思考。这件事可以先放一边。
【真菜。我也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只是,我们必须要先挺过眼前的危险才行】
【说的也是,呢】
溜下山崖的史莱姆正在接近我们,虽说不快,但确确实实地在接近着。
若在平时这种敌人根本不会被放在眼中,但是现在的我们还在险峻斜面的正中,无法自由活动。若是做出什么剧烈动作,靠在我身上的真菜就会有被甩下去的危险。
【虽然感觉状况严峻,不过洛丝小姐打算怎么办?】
【虽然有点听天由命,不过我打算用这个斧子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劝你还是别这么做。从位置上考虑,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那只史莱姆会掉到我们身上的】
【……那,稍微争取点时间慢慢往下移动吧】
幸好,这个倾斜程度的斜坡,只要稍微小心一点,还是能够下去的。问题在于那个史莱姆会不会追上来……。
【比起思考,还是先行动起来比较好吧。万一追上了,就迎击吧。下去得差不多了的话,直接跳到山崖底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合适】
【只是,没了一直手还真是伤】
不管是下山还是迎击,都有着极大的不便。现在是已经无可奈何了,不过等到这次过去以后,有必要好好检讨一下这个问题。
【这样的话,也应该准备一个两个远距离攻击手段吧。手脚的部件,也该随身携带的吧。但是,那样一来要带东西就……】
【洛丝小姐】
就在我不再关注史莱姆,转而尽可能迅速地攀下斜坡的时候,真菜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真菜】
【请保护好我呢】
【——】
这句话,很明显指的并不仅仅是现在的状况。
这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去的少女身上变化到来的征兆。望着真菜的眼神,我重重一点头。
【是的。万死不辞】
我绝对会保护好这位娇小而又纤细的友人。
无论发生什么。
就在内心下定决心发誓过之后,我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看来,就眼下的情况来说,已经没有我
出场的份了呢。
【请小心一点,真菜。——要到了】
【诶?哇、呀!?】
我停止下迁,再次抱稳真菜的身体。
就在下个瞬间,白色的炮弹撞上了这个斜面。
弹道目标所在地的史莱姆,被炸了个粉身碎骨。
山崖大幅度摇晃了起来,我抱着真菜死死扣住崖壁。细碎的砂石从天而降,被炸飞的史莱姆那黏着的体液四零八落。
【没事吧,洛丝阁下】
尘土散去,挺立在那里的是巨大的白色蜘蛛。
稳稳地抓在斜面上的八支脚,毫无疑问是最适应这个地形的配置。哪怕不是如此,也没有多少怪物能与她匹敌。
葛贝拉看到我的模样,柳眉微微一皱。
【还真是被打了个惨呢。真是千钧一发】
【……最危险的时候是差点因为刚才的冲击掉下去的时候】
【那个的话没问题。已经做好准备若是汝等掉下去了,妾身会抓回来的】
既然拥有蜘蛛丝这一特殊能力的葛贝拉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事实了吧。她虽说在日常生活中各种方面都让人不禁惋叹,但一旦涉及战斗,没有比她更可靠的了。
【先在此言谢,葛贝拉。得救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先把你们拉上来】
葛贝拉赶到我们的身边,用蜘蛛丝牢牢固定住我们的身体。我就这么抱着真菜,在蜘蛛丝的帮助下向上走去。
【不过,看起来奇怪的事情接连而至呢。妾身那边也是这样杂七杂八的扎堆过来的】
看来葛贝拉也碰到了那一大群怪物的样子。而且比我活得还要久得多的葛贝拉似乎也对发生了什么毫无头绪。
【葛贝拉没事吗】
【不足言道。敢到妾身这边来的,全都碾碎了。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那种数量的话根本没完没了……而且,也很担心洛丝阁下这边。在山崖正中见到汝等的时候,吓得差点心脏都停了……】
正把我们向山崖上拉的葛贝拉突然在这时不说话了。
【葛贝拉?怎么了吗?】
和抱着我的真菜一起被向山崖上拉的我,抬头望向葛贝拉那瞪大了赤红双眼的娇容。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然后哑然了。
我也转向她眼中所望的方向。
然后,同样说不出话了。
【要塞……】
真菜那惊呆了的声音,在山崖上响起。
那座巨大的要塞,正在被数百的怪物攻击,恍如百虫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