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话 某个夏日回忆

那天晚上我作了梦。

我在梦中发现自己正处在梦境之中。

这种情形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像叫做清醒梦。据说有人可以在清醒梦中操控梦中的情境,在梦中对女生为所欲为!不过我没有能耐干这种事。

在清醒梦中,我能做的就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梦中的情境。而我在这类梦中,多半都是梦到过去发生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经常会忘记重要的事,例如之前将全魔协列为手机邮件的黑名单等等。因此,这种形式的清醒梦对我来说真的非常有益处(因为它可能可以让我想起已经忘掉的事)。

这次梦到的过去是小学高年级时的三枝祭当日,我正要出发去参加祭典时的事——

「不要!人家……人家绝对不要离开千春同学!」

这是一声挤破喉咙的嘶吼。

当时穿着浴衣站在我身边的人,是小学时期仍给人一脸笨拙印象的杏子。

这里是距离祭典会场稍远的山坡,是观赏烟火最佳的秘密景点,也是充满了我和杏子之间回忆的地点。

「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嘛。就算我们都不想,家里的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呀。」

「可是……可是……!」

「而且我妈也说了,虽说是搬家,但一年左右就会搬回来了,我们并不是以后都见不到面了啊。」

这是大约五年前发生的事,我因为我妈工作上的安排,必须离开家乡一年。而直到此时看到梦中的景象,我才知道当时我对眼前那个女生说的话究竟有多么过分。

那时我跟杏子之间的关系,和『朋友』一词有一点不一样。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妥当……不过当时的杏子其实是『依存』着我而活的。

她就好像刚孵化的雏鸟看到人类,把那个人当成母亲一般,每天形影不离地跟在我的身后。

「一年太久了,而且你很健忘……一定会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的……」

「不会啦,我不会把你忘掉的。」

「人家才不会相信这种随口说说安慰人的话呢!」

「我不会忘记你的。」

「骗人!你嘴里这么说……结果到时候一定会连你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的!」

呜哇,我这个人到底是多没信用呀……我想我不管再怎么健忘,也应该不会忘记这种事吧。

「人家才不会把千春同学让给别人呢!谁都别想!」

她淌着斗大的泪珠,紧紧抓住我的袖子。

哇……这下累人了。

杏子这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她的个性顽固,一旦下定决心任谁也动不了她。

照眼前的情况看来大概是别想说服她了。

咦?这么说来……这是以前发生过的事吧?那当时我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

…………

我就直接说结果好了……

当时我说的话,可以说是我人生当中数一数二不堪入耳的黑历史,丢脸得让作梦的我差点当场晕过去。

「杏子,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吗?」

「……嗯?什么几月几日……今天是七夕,不就是七月七日吗……」

「嗯,对了,今天是牛郎跟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这跟现在的我们好像呀……所以,我们来许个愿吧。」

「……什么意思?」

「就……许愿啰?」

我从背包中取张纸条,提笔在纸条上写下这段字句——

『希望可以跟杏子永远在一起。』

呜哇啊啊啊啊!我头好痛……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没错……

而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我之前一不小心想起这么丢脸的事,我的自我意识肯定会瞬间崩解而荡然无存。

「……好高兴……这张纸条,人家会水远保存起来。」

……真的假的?

杏子该不会……对这种内容造作的甜言蜜语很没有抵抗力吧?

「其、其实……人家今天也准备了要在祭典中挂上去的许愿纸条喔……」

杏子边说边取出一张跟我手拿的一样大小的纸条——当我挺出上身,看到上面写的文字时,我的意识瞬间从梦中被抛出,飞回到了现实。

杏子当时在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梦中的我只记得那是非常重要的内容,相信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但现在我已经从梦中清醒,无法确认纸条上的内容了。



×××

清醒时,我发现手脚被铁链捆绑着锁在自己的床上。

「我的妈呀,又是这种模式……」

真悲哀。

这对一般人来说也许不是什么常见的情景,不过对我来说……手脚被手铐和锁炼铐着,就好像午后的茶歇时光一样自然。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回想事情为何发展至此——

谁是凶手早已经不言而喻。

那是——吃完晚餐之后的事……

我喝了爱美冲的咖啡,随后记忆便变成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这件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可恶!爱美那家伙还是一样乱搞!

「……你醒啦?」

然而,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幅出乎意料的景象——

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杏子,穿着睡衣出现在我的眼中。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睡衣。

杏子穿着一件质地透明、肌肤若隐若现的性感睡衣,仔细看还可以从蕾丝细缝间窥见底下一套粉红色内衣。

「对不起喔……人家就只能想到这些了。」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家这次改变形象,换穿了成熟性感的内衣裤……你觉得适合我吗?」

「…………」

她撇开我的问题不答,带着不安的神情对我丢出了另一个问题。

老实说,这已经不是适不适合这种程度的问题,已经升华到另一个次元的层级了。

——很煽情。

我不禁要想,过去我有从杏子身上感觉到这么浓厚的『异性』气息吗?看她穿着睡衣娇艳的模样,其强大的威力几乎已经要粉碎我的理智。

「改变形象……你该不会是对我之前说的话怀恨在心吧?」

「这个嘛,你说的话是真的刺伤了人家作为女性的自尊啦。」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道歉,拜托你穿上衣服,帮我把锁炼解开吧。」

「……对不起,人家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因为人家接下来要夺走小春的……贞操吧?」

「……啊!」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我跟杏子孤男寡女独处的情况下,我被绑在床上无法动弹……完全无法有任何抵抗。

呜……冷静,冷静。

这情况该不会是……存亡绝续的危机吧?

「等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清楚好吗!」

「小春,你知道吗?」

她将脸凑到我的耳边小小声说:

「一件事情真的下定决心要做的时候是不能等的。」

随后,她忽然将身子压到我的身上。

一股柔软的触感和杏子身上的香气同时传来……她面对着我,呼出的气息直扑我的脸庞。这般近距离地面对面,仿佛一不小心彼此的嘴唇就会紧紧贴在一起。

我试着抵抗,但身体却像是麻痹了一般无法动弹。

——这也是药的作用吗?如果身体可以活动的话,也许我还能试着挣脱……

杏子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一般,伸手开始解我的衬衫钮扣。

现在的我,觉得自己就好像砧板上被支解的鲤鱼……

糟糕!糟糕!糟糕!我初次的性经验竟然是被青梅竹马的女生逆推……这就算拿来当作笑话也一点都不好笑呀!

……嗯?等一下。

就在我思索着如何化解这个危机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

——我到底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杏子……我的青梅竹马光看外表也可以说是个美少女……不对,现在不要说『光看外表』这种违心之论了。

她是个非常努力的人,而且内在性格也相当值得称赞——这不是我个人的主观意见,以她在学校里受欢迎的程度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现在,这个该说是充满魅力的女生正要夺走我的第一次,这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吗?这时候我不是应该表现得像个男生一点,怀抱着学习的心态舍命陪君子吗?

「……唔!」

就在我的思考模式正逐渐转为放弃挣扎的时候,杏子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地屏息,在此之前从没有停止动作的双手忽然停了下来。

「这、这条项链……」

「嗯……?」

项链——大概是她解开了我的上衣而看到的吧。

她看着我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瞪大了眼睛,显露出一脸惊讶的反应。

「你、你为什么会

把它……?」

「……喔,这个呀?这条项链是我这阵子整理房间的时候跑出来的。」

「…………」

难道是我挣脱的机会来了吗?

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条项链让杏子的决心忽然松动。我抱着一丝希望,赶紧把这个话题接续下去。

「这条项链虽然看起来很旧,不过我实在舍不得丢掉……我戴起来不好看吗?」

「……不会啦,人家不会觉得不好看,可是……」

她佯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小小声回了话,然而,她的反应逃不过我的眼睛。

和先前不同,此时她明显表现出犹豫的反应。

她的体温忽然上升,手脚微微颤抖。

为什么是在这种时候呢?该不会她知道这条项链是怎么来的吧?

……不对,这时候也许应该反过来思考——她现在的反应跟之前坚毅的态度落差实在太大了。

难道不是吗?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相处经验可不是假的——她跟某个人的妹妹可不一样;以她的个性来说,就连要她在入夜后一个人偷溜出去便利商店买冰淇淋都不会愿意的。

「唔!」

这时候——

我看到一颗泪珠从杏子的眼角顺着脸庞滑落。

……对呀,一定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一刻,我确信了她此时的行为绝不是她本人的意思。

——其实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如果是一对相爱的男女就算了,但哪有一个女生会去夜袭一个男生的呢?

尽管这只是我的臆测,不过不管是她那天帮我做便当,或者是把我拉到女生厕所去的事……这两起骚动,也许都跟现在这件事背后的成因有关。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背后一定存在着什么异样的问题,同时,也是这个深层的问题导致杏子出现这么奇怪的举动!

虽然现在我的身体状况距离最佳状态还差得远,但因为说话拖长了时间,感觉比起刚刚已经好很多了。

而以现在这个状况来说,在这个悲哀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我,已经可以使出我唯一的特技『逃脱术』!

「抱歉,杏子,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你不要挣扎了。」

她此刻回话堵住我的嘴。

「你该不会忘记自己现在处在什么样的立场了吧?要是人家会顾及你的意愿……情况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也许是吧,不过,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事后回想,这根本不是什么帅气的说词,但当时我仍努力地以耍帅的方式吐出了这句话。

「很抱歉——我可是在我那个变态妹妹手中守护了十六年贞操的男人呀!」

说完,我便以超乎人体弯曲极限的方式驱动我身上的几处关节。

喀啦喀啦、啪嚓啪嚓、悉唰悉唰……

如同漫画中的状声词在房间中回荡。

「不、不会吧……」

「你知道吗?生物是会为了顺应所处的环境而进化的……」

「就、就算是这样,正常人……应该说正常生物的关节也不可能弯成这——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杏子看了我凌驾于软体动物之上的活动方式,显露出了惊讶的反应。

——拜、拜托你不要用这种看到异形的眼神看我……真要说谁比较不像人类的话,你才是吧?

我终于可以再这么好好看你了……我的手掌。

我满心感动地看着刚刚被手铐铐在身后的双手,随后将手连同手铐一同举到面前,喀啦喀啦地开始咬碎手上的手铐。

「这样啊……人家又搞砸了……」

杏子看着我成功脱逃,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声呢喃。

「杏子……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人家不能说。要是我说了,人家在你心里的形象一定会完全破灭的。」

「…………」

此时我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这个青梅竹马说。然而,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涌入口中的言词就像溶冰一般全都化掉了。

「其实……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过有种感觉——就算是用错误的手段,只要不轻言放弃地持续挣扎,总有方法可以突破现在这个困境的。」

「……」

「唉……像现在这样要做却只做了一半的情况最糟糕了……你现在看到人家一定吓死了吧。」

「……我说,杏子……」

我想破了头之后仅只吐出无关痛痒的言词,不伤人也不能构成安慰。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

杏子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但接着随即目光低垂地别过头。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跟你说……」

她道了歉,随后抓起地板上的制服,带着那一身煽情的装扮跑走。

她这样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想,我跟杏子相处了这么久,过去好像从来没有被她这么坚毅地拒绝过。

忽然一声落雷发出的轰然巨响,让我反射性地朝窗外望去,看到窗外如子弹般大的雨滴正以滂沱的气势洒下。

看来今天晚上会有一场豪雨。

——七月六日,三枝祭前夕,我怀抱着一股难以抹去的违和感,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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