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度超过一千公尺的纯黑三角柱,巨石碑。
龙族在租借地必然会建造的巨大建筑物。
据说其建造过程必须动用龙族高等种的高等魔术。如果是在视野良好的地方,就算从东京新都也能轻易目视巨石碑的威容。
可是夜晚不同。
纯黑的柱子没有照明打光。
所以到了晚上怎么样都会从新都居民的眼界中消失。话虽如此,昨晚熊熊燃烧的妖异火柱却照亮了黑色地标的威容……
「那火焰……果然跟龙族有关。」
看了手机收到的电子邮件,白坂羽纯叹了口气。
昨晚十一点左右,旧东京方向的天空出现了『火柱』,将仅有月亮与星星做为光源的暗夜染成红莲色。
与大多数居民相同,羽纯也从自家窗户目击了那幕光景。
结果『火柱』燃烧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便跟出现时一样唐突地消失了。
简直就像利维坦,羽纯召唤出来的超常之『蛇』那样——
「啊,得回信才行……『了解,我马上过去』。」
身穿胡月学园的制服操作着手机的羽纯,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个正准备上学的国中女生。事实上目前她正置身在离学园最近的两国车站月台上。
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车站,反而再度搭上了滑进月台里的电车。
她的目的地是『馆』所在的新木场。
当龙族飞至东京新都或近郊各都市的时候,若是高层判断由她出战比警察、自卫队、环太平洋防卫机构等等『更有效且更经济』的话,便会让她召唤出『蛇』。
那是白坂羽纯的使命与责任。
只要她希望,甚至还能得到高级接驳车接送她到学园或『馆』的待遇吧。
不,毋宁说周遭的大人们都想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新都不为人知的重要人物,也是为了图个方便。
不过羽纯喜欢搭电车移动。
明明是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却要麻烦别人,她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随着电车摇晃了一阵子后,她在新都环状线的新木场车站下车。
接着开始徒步移动。十分钟后,抵达『馆』的羽纯跟柜台的大叔打过招呼,便进入馆内来到了大厅。
「早安,友加里水姐。」
「早啊,羽纯。那我就不客套了,听说事情好像变得很奇怪的样子。」
认识的女性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说。
柊友加里,隶属于研究机关《S.A.U.R.U.》的『术务顾问』。
她的职责是统合在担纲区域内活动的所有魔女。同时也应民间团体与公家机关的要求委托魔女『出动』、支援及保护魔女,甚至协调培育事宜。
当然,这职务非常重要。不过友加里还年轻。
她身穿白色衬衫配上开襟毛衣,底下穿了长裙,但就算换成高中制服恐怕也不太会有违和感吧?
「如同邮件内写到的,昨晚的『盟约之仪』……因为龙族高等种的袭击而中止了。幸运的是,多亏护卫们的活跃表现,魔女候补者好像没事喔。」
「是。昨天晚上织姬姊也跟我报过平安了。」
「对了,你们是表姊妹嘛。」
优雅大方地点了点头后,友加里露出微笑。
黑色长发及红框眼镜强化了知性美女的印象。不过眼镜底下的眼眸却有些佣懒,令人印象深刻。
「问题是那只高等种,还有为织姬准备的陪葬品下落不明。跟着主持仪式的男孩子一起……那孩子虽然个性精明,却总是在奇怪的时候很不走运,所以我有点担心呢。」
「友加里小姐,是你认识的人吗!?」
听闻意外的情报,羽纯瞪大了眼睛。
「那、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我去废墟那边找找看呢……?拜托水无月的话,或许可以施展找人的魔法也说不定——」
羽纯是第二阶段的魔女。
还不到可以对『蛇』操纵自如的领域。
不过即便是不成熟的魔女,只要认真倾听搭档的声音,真挚地献上祷告的话,利维坦也会展现不小的『力量』。
「谢谢你。但你放心,他好像还活着的样子。听说一起主持仪式的孩子收到电子邮件说『好歹是没事了,你可以先撤退没关系』喔。」
「就、就这样而已吗?」
「毕竟那孩子是个性情乖僻的怪人啊。社会性也有点不正常。不过以那个年纪来说,他很有本事,又很习惯到处旅行,是个很有趣的男生喔。」
「……喔,」
羽纯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段直白的人物评论,只得含糊地点点头。
不过她稍微被激起了好奇心。羽纯身体孱弱,加上必须常驻东京,所以已经好几年没出过远门了。
因此,『旅行』一词让她感受到莫大的魅力。
「……如果有缘的话,还真想跟他稍微聊聊呢。」
「居然忽视性情乖僻的怪人这点,真不愧是羽纯呢。」
羽纯顿了一下,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结果友加里不知为何佩服起她了。
「也对。用你那副天使样去破坏那个怪人对他人的心防或许也很有趣呢。」
「请、请不要说些奇怪的话。我才不是那样呢。」
「放心,你绝对够格。你的话就算撇去性格不说,光凭外表也能游刃有余地考过天使检定一级喔。」
被友加里眯起眼睛直盯着瞧,羽纯不禁害羞起来。
偶尔会有人说她跟表姊织姬很像,所以自己的长相应该还算不差。不过就算如此,这赞美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正当羽纯把身体缩成一团的时候,友加里改变了话题。
「直到确认出现在旧东京的高等种消失到哪儿去为止,我希望羽纯暂时在这里待命。万一又再出现的话——」
不用说也知道。届时友加里会要求自己赶赴现场,跟『蛇』并肩作战。
羽纯没有跟龙族高等种交手的经验。
不过目前关东地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有这种能力。
「我、我会努力的。」
被激起责任感的羽纯说。
不过与强而有力这种形容词成极端的软弱倒是让人看不太下去。
「除了羽纯以外,现在还有一名特级认证的魔女正好停留在新都,我会去跟她说说看的。」
「好、好的,麻烦你了。」
爽快地这么说完,友加里便离开了大厅。
羽纯急忙对着她的背影点头行礼。虽说拥有魔女的资质,但她绝不是爱好斗争的人,而且直到现在都还不了解『魔法』的知识体系。
这就是羽纯,如果有等级更高的魔女伙伴支援,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友加里离开后,羽纯把书包放在自己专用的房间里。
接着前往中庭。站在可谓『馆』的女主人的立场,有个事实实在难以公开言明。那就是对羽纯来说,这里绝不是个舒适的地方。
不过中庭另当别论。
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皮。经过细心照料的花圃。更重要的是日照充足。
馆内照明昏暗,感觉笼罩在沉甸甸的空气之中。
以前羽纯曾经偷偷对友加里一个人讲过这件事情,结果她带着好像很困扰的微笑回答「羽纯果然是天使呢」——
羽纯来到中庭,在平时常坐的椅子上坐下。
享爱着徐徐吹来的舒爽春风,她想起了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的学校。
基于魔女的本分,她无论如何都会经常缺席。
出席天数等等问题有知情的校方会帮忙『调整』好。
不过比起背地里受到特别待遇,更让羽纯高兴的是能够正常地上学,正常地待在学校里就是了——
「怎么了?水无月。」
利维坦在没被召唤出来的时候也会保护着魔女。
由于屏退邪恶魔力的『加护』突然展开了,羽纯遂向『蛇』开口发问。紧接着她感受到穿插在风中的魔术气息。
这恐怕是带来《死亡》的强制力。羽纯身体为之一颤。
「我好像吓着你了呢,『仿造品』的盟约者啊。」
中庭响起了沉稳却不祥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一个身穿连帽黑色长衣的人物出现了。
「请原谅我的无礼。当然,我知道自己应该华丽地自空中翩然而落,以烈火烧灼净化这片土地。这才是龙族的作风。不过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储蓄力量,以备下一次的冒险才行。」
那件长衣很像幻想风格的插画中『魔法使』会穿的东西。
袖子很长,下摆也贴到了脚踝,实在不像现代日本的衣服。事实上别说日本人了,穿着这件衣服的甚至不是人类。
连帽底下的是宛如恐龙般凶猛的爬虫类样貌。
从长长的袖口中露出的手腕覆盖着鳞片,还有五根手指具备了尖爪的龙掌。
「呀啊啊啊啊!?」
那不是人类,而是利用魔术化身成『人型』的龙族高等种。
半人半龙的怪物对着忍不住尖声惨叫的羽
纯说:
「我名叫拉可·阿尔·苏司,乃寻求王道的浪人。」
龙大大张开了嘴巴。
其中可以看到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尖齿。
「我想抢走你的『仿造品』,为了斩杀伪王,将之扯下玉座,我也需要屠龙之力——弑龙的武器!」
2
「已经早上了啊……」
麻雀不知在哪里啾啾鸣叫。早晨的阳光也很刺眼。
在清爽的心情中醒来的阿春掀开裹着身体的毛毯。
幸亏有五个坐垫代替床垫,身体不怎么疼痛。顺带一提,阿春拿来当作寝室的是连名字都不晓得的杂居大楼玄关前,已经不会运作的自动门就在眼前。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阿春站起身子。
隅田川的岸边,过去被称为东日本桥的地区才刚天亮没多久。
暂时居所附近停放着登山车。
昨晚苏司消失后,阿春便在这一带的大楼到处『搜索』。结果发现了疑似过去拿来通勤的自行车。
幸好阿春手很巧,钥匙的问题也可以用手边的道具『解决』。
确保了失去小型汽车后的『双腿』,阿春来到隅田川河畔,并决定在这里宿营。
毕竟夜深了,他也很累,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困了。
以跟自行车相同的方法找到寝具后,阿春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迎接早晨到来——
「昨天那个果然不是梦呢……」
阿春自言自语。『命运之夜』的记忆实在是太鲜明逼真了。
阿春摊开右手一看,昨天宛如刺青般刻在掌心的《弓之秘文字》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皱起了眉头。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拿出刀子,试着戳戳看左手的手背。
好痛。血珠渗出来了。
「明明被苏司攻击时都没受伤的说……鲁鲁克·松温的魔术记号也消失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傻子,那是因为汝没有『那个意思』。」
有人回应了阿春的自言自语。那不是幻听,而是真实的嗓音。
回头一看,那个少女正站在那里。身穿绯红色和服,再怎么看都只有十一、二岁,却过分嚣张的女孩子——
自称恶魔,是个来历不明的龙族亡魂。
「可以忽然出现又消失的,你可真是方便呢。」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能够实体化的时间不长。」
面对再度现身的少女,阿春平心静气地轻声说:
「是我自己主动踏进圈套,接受你那诡异的邀请,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就是了……不过那个荒唐的肉体强度会不会太夸张了?感觉好像被大象踩过都不会有事呢。」
「当然不会有事。要杀死有『那个意思』的汝,就算是龙也得使出全力喷火以上的功夫才行,」
「哎呀,居然超出常人的范围那么多啊……」
听少女泰若自然地这么说,阿春不禁流露遥望远方的眼神。
「话说回来,所谓那个意思具体来说是什么呢?是『我不想死!』之类的吗?」
「没错。不过小子,对于汝得到的力量而言,那种程度不过是附加效果罢了。汝不会忘了击退那只龙的『弓』的威力吧?」
阿春怅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不可能忘记。
「那正是屠龙之弓,能够杀死龙族的天界武器。获得鲁鲁克·松温的秘文字中最高等级的刻印,汝就等于是取得了神的铁锤啊。」
少女轻声嗤笑。那是张非常像恶魔的笑脸。
但阿春却故意装作没听见。
这再怎么想都是所谓恶魔的甜言蜜语。而且还追加了过剩的糖分及恭维。对方或许是想蛊惑自己也说不定。
的确,能够击退高等种都是什么秘文字的功劳。
不过这道具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非常有可能像得到时那样唐突地失去。春贺晴臣的个性既不乐观也不积极,不至于会太器重这种东西。而且更重要的是——
「我记得昨天的确是『击发』了没错,不过当时你那被『弓』拿来当作素材的身体……现在已经没了吧?那已经劈哩啪啦地崩毁,而且还燃烧殆尽了。」
如果《弓之秘文字》的能力是制造出屠龙之弓的话——
用来当作材料的会不会就是『龙的肉体』呢?因为只用了一次,阿春无法断言。但他却隐约这么觉得。
或许是秘文字的主人下意识地领悟了使用方法也说不定。
「呵呵,够机伶或许可以说是汝的优点吧。不过还太肤浅了。汝的思虑太肤浅了。」
少女嗤笑着对阿春的意见吹毛求疵。
「怎么样?要是汝愿意跪下来求妾身的话,妾身搞不好会大发慈悲,手牵着手亲自指导汝喔?」
「不用了。你的指导实在不太能信。」
阿春小心谨慎地回避萌生的危险之芽。只要不碰触神明,自然就不会遭到作祟。
如果一头栽进这个秘文字什么的话,感觉有很高的机率会涉足『不寻常的未来』。
这是对魔术还算了解的宝物猎人的直觉。
「昨天也是差点被你安排的仪式烧死。」
「说这什么话。妾身一开始应该回绝过才对喔。都说汝现在遇上恶魔了。」
阿春一指摘,少女马上不以为然地回答。
「倒不如说跟恶魔交易必然就是会有陷阱吧。」
「那么我请问自称恶魔的你。为什么你不把珍贵的宝物送给同族的龙,而是给了我这种人呢?」
「是基于博爱与善意这种高尚美丽的心啊。」
「谢谢你。我找到你说话不能信的证据了。」
阿春开始收拾行李。
总之姑且是活下来了,还是赶快回新都去吧!肚子也饿了,也想冲个澡。回家后再睡一觉也不错。
阿春手推着登山车迈开步伐。
这时,少女也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我家的规矩是禁止跟踪狂进入喔。」
「看来得好好给汝上堂课,教会汝向救命恩人致谢的方法才行呢。」
「你不是别有所图才救人的外星生命体吗?而且还让我背负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风险。这样要说自己是『恩人』也太没说服力了吧。不过啊,你要跟也是无所谓啦。」
对方是龙族的亡魂,且自称恶魔。要赶走她应该也不可能。
既然如此,接受她的存在反而好。
「在别人面前你可要躲起来喔。我不擅长讲话,无法跟每个人都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背后灵般的存在附身。」
「关于这点应该会如汝所愿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妾身用来干涉地上现象的力量已经所剩不多了。毕竟妾身是已死之身,而且甚至还在昨晚的战斗中失去遗骸,所以也无法随随便便就实体化了。」
所剩不多,也就是『还有一点』的意思吗?
阿春读出言下之意,暗自点了点头。
「对了。现在才问是有点晚啦,你的名字是?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那就……叫妾身火之迦具土好了。」
面对这个再基本也不过的问题,非人少女严肃地回答。
那是日本神话中火神的名字。在很久以前的神话时代,生下火之迦具土的母亲伊邪那美命被自己孩子的火焰灼伤而死。父亲伊邪那岐命一怒之下以神刀斩杀了弑母的孩子。
当时火之迦具土的血及尸体中诞生了无数神祇——
「就连假名也选了个别有含意的名字呢。」
没记错的话,苏司好像是称她的本体为『女王』……
总之,阿春跟自称火之迦具土的少女一起朝通往新都的闸门前进。
这时,阿春根本想像不到之后的人生将如同滚石般不断变化。
听说在黎明时期的奇幻RPG里,鼓励玩家擅自进入人家家里翻箱倒柜,拿走其中道具的窃盗行为。
而阿春的登山车就是以同样的做法取得的。
由于搁置了十年以上的时间,那显然是整备不良品。
不过阿春趁着昨晚上油,用胶带补强损坏的部分等等,临时做了一番维修保养。
拜此所赐,车子骑起来还算顺畅。
另外,阿春开始踩起自行车后,火之迦具土就自顾自地消失了。
阿春在两国桥的闸门附近扔下自行车。然后递出通行证,独自通过了闸门。
他搭上新都环状线,以电车移动到墨田区的业平桥车站,好不容易回到了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
接着他徒步踏上了归途。
(话说回来,小子。汝应该带了同伴吧。)
回家途中,火之迦具土轻声在耳边询问。
处于非存在状态——实体消失的时候似乎也能做出这么方便的事情。
(那些家伙可以放着不管吗?)
(昨天睡前我已经用电子邮件报平安了,这事之后再说。总之,我现在想先回家放松一下。)
阿春低声回答。
他通宵露宿的隅田川沿岸位于旧东
京地区边陲。那一带收得到新都天线发出的电波,手机也能使用。
爱莎传了三封询问阿春是否平安的电子邮件。
另外还有大约十通爱莎打来的未接来电提示。
阿春简短地回覆过后就睡了。得知爱莎跟织姬都安然无恙地回到新都后,他放下了心中一颗大石头。
她们大概是用卫星电话跟『弥勒堂』的见城取得联络,请他过来接人吧?
而现在阿春自己也终于回到了自己家,然而——
仿佛鬼屋的宅邸前,两位少女宛如金刚力士般杵在厚重的门外。
是爱莎跟织姬。两人投来交织着怒气的锐利视线,检查似的从头到脚打量阿春。
(简直就像是在对我发火,臭骂着我的粗心一样。)
(「简直」两个字是多余的,傻子。对于从龙嘴下逃过一劫却又不怎么联络的愚蠢之徒,身为人理当都会义愤填膺想要发火吧。)
阿春不自觉地脱口嘀咕了一句,结果对方傻眼似的这么回答。
听到非人的灵体说出「身为人」这种话,阿春感到愤慨不平。
重新望向爱莎与织姬当真动了气的表情,他缩起了脖子。
搞不好化名火之迦具土的这家伙说的是对的……
3
「差不多练习够了吧?春贺同学,再念一次反省文来听听。」
「呃,『让各位担心了真是非常抱歉。以后我会小心不出这种纰漏,并不忘随时与各位报告、联络与商讨,抱着身为团队一员的自觉行动』……」
「完全不行嘛。无论诚意或热诚都不够。」
「这证明了你还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啊,晴臣。请不要擅自放松坐姿。不过才正座三十分钟而已,真是没规矩。」
虽然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家,但阿春却还没获准进家里。
他被迫在自家外——玄关门口前正座,接受来自织姬与爱莎双方的斥责,并撰写反省文朗诵出来。
她们的说法是:
『既然平安无事,为什么不迅速且详细地告知我们啊!?』
昨晚寄出简短的生存报告邮件后,阿春就关掉手机电源就寝了。由于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
这个粗心之举似乎也大大激怒了女生们。
阿春一味地低着头洗耳恭听两人份的责骂,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总之,他不时被催着反省自己。
不久,见阿春一副老实的样子,织姬深深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春贺同学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另外,我得跟你道谢才行。」
「咦?」
「昨天真是谢谢你,我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有一半是多亏爱莎小姐,另一半则是多亏了春贺同学喔。」
织姬突然收起责怪,转而开始道谢。挨了这出其不意的攻击,阿春顿时为之语塞。被人这么直接地道谢——感觉好困窘。
因为想不出什么好的回答,他只能搔着头装作没听见。
「这话只在这里说喔,其实得知春贺同学平安无事的时候,我稍微哭了一下呢,我
是真的很担心,所以不要再做这种事情好吗?」
织姬爽朗的态度令阿春吃了一惊。
感觉好像她在自己身上灵活运用了鞭子与糖果一样。这时,连爱莎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开口说道:
「这、这话只在这里说喔?其实知道晴臣平安无事的时候,我也在床上哭到枕头都湿透了呢!」
「只有你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吧?爱莎。」
「为什么你就这么冷静地回我啊!?」
「我们交情都那么久了,事到如今你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哭吧……」
正因为知道青梅竹马拥有无比的胆识,阿春才会这么回答。可是爱莎却不知怎的好像很不服气,织姬则是噗哧地笑了出来。
于是气氛舒缓下来,阿春也获准进家里了。
打开玄关大门进入鬼屋般的洋房后,织姬首先皱起眉头说:
「春贺同学家真是乱七八糟呢。」
「会吗?我住起来倒是挺舒适的呢。」
「毕竟晴臣是个跟清洁整理无缘的人啊……」
「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我是这样的话,爱莎应该也差不多吧。」
走进玄关大厅时可以看到好几个堆叠起来的瓦楞纸箱。
有时隔三年才回国的阿春寄来的行李,到现在都还没整理的亡父所有物及收藏品,还有父亲之前的春贺家居民累积下来的物品等等。
这些东西就在未经整理的情况下堆放在家里各个角落。
阿春前往起居室,织姬跟爱莎也尾随在后。
「对了,晴臣。你是怎么从那个叫苏司的高等种手中逃走的?」
「我也想知道。大家都说通常不可能有办法活下来呢。」
还突然附加两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阿春一边跨进因为散乱的瓦楞纸箱而显得像是仓库的起居室,一边口若悬河地回答。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说词。
「在那之后我们那里又出现了另一条龙。那两个家伙好像看彼此不顺眼,于是开始起了内讧。结果苏司受伤逃走,另一只则是——死了。巨大火柱就是那场战斗时出现的。」
阿春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只是大略地含糊带过。
他想在跟别人说之前先从火之迦具土身上套出情报,自己试着进行调查。而且——就算老实说出来也不晓得有没有人会相信。
听完阿春省事的解释,爱莎吃了一惊。
「居然有这种事情!?」
「要是没那么幸运的话,当下实在不可能活下来啊。」
阿春故意不再三强调,反而有点无奈地说。
「的确是这样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从中感受到说服力了,青梅竹马自言自语地说。
「不过听到苏司负伤真令人开心。这样他就很有可能跑到其他土地上等待伤势痊愈了。」
阿春暗自心惊。『我发誓必定回来将你大卸八块!』
他想起了苏司不祥的宣言。
「其实啊,刚才柊小姐打电话拜托我。她说为了提防昨天的高等种出现在东京近郊,希望我能够在『馆』内待命。」
「听说羽纯也在呢。」
连同点着头的织姬在内,三人姑且在沙发上坐下。
室内遍布尘埃,东西凌乱不堪,窗帘也紧紧拉上导致日照不足。虽然远远谈不上舒适,但客厅里好歹还是摆了张沙发。
「羽纯?」
由于织姬说出了第一次听到的名字,阿春不禁疑惑地歪着头。
「是我表妹,也是新都——应该说关东地区唯一的魔女。之前救了我们的水无月就是她的搭档。」
「一族之中居然出了两位魔女,你们家系在这种才能上还真是得天独厚呢。」
「这我是不晓得啦,不过羽纯从十二岁开始已经做了两年了。可是她这个人很温柔,身子也很虚弱,所以好像不太适应『战斗』的样子……」
「该不会那个人也跟你很像吧?我是指个性方面。」
就阿春看来,十条地织姬的秉性并不适合当魔女。
她的表妹会不会也如出一辙呢?然而织姬却摇头否定了他的推测。
「一点都不像。因为那孩子是天使啊。」
「……啊?」
听到织姬说出奇怪的话,阿春忍不住反问。
「我是说天使。她是个个性跟天使一样好的女孩,温柔善良又没有心机,虽然有点内向,但笑起来表情闪闪发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喔。」
「不管是再乖僻顽固的老爷爷,也会把那孩子当金孙般疼爱。」
「十条地,你说的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我们污秽的人间界不存在着『天使』这种幻想生物。」
阿春斩钉截铁地对织姬的自言自语提出异议。
「那女孩心底一定也有乌漆抹黑的负面情感正宛如岩浆般滚得沸腾,等待爆发的时机来临才对。听我的劝告,把透过妄想的有色眼镜看到的偏见擅自投射在人家身上,害青春期的少女受苦可不好喔。」
「有本事你跟那孩子直接碰面后再强词夺理吧。」
织姬自信满满地驳斥阿春的主张,然后取出了手机。
「你看,这是羽纯的照片。很可爱吧?」
「是、是个美少女呢……」
看了递过来的手机,爱莎呢喃着说。
液晶荧幕里有个笑得腼腆、五官纤细端正的少女。清爽的头发长度及肩。
身上穿着胡月学园的制服。的确是很可爱。
而且不只是这样而已。她的表情带有透明感,炯炯有种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阿春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眼眸所吸引,于是也用力点着头说:
「等会儿可以告诉我用来修饰这张图的修图软体跟设计师吗?」
「这照片是我用手机拍的,完全没经过任何加工喔。春贺同学的心防真重呢……总之,她是个温柔的女孩,我不想让她做太多危险的事情。」
这时,织姬担心似的露出一脸愁容。
「知道自己也有魔女的资质时,我想说总算能减轻那孩子的负担了——可是结果仪式却失败了。」
「「呜……」」
阿春与爱莎异口同声地发出呻吟。这次是有龙族高等种出现的特例.即便失败也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即使如此,那也确实稍微损及了两人的自尊及经历。
「对了,十条地。这个还给你。」
阿春递出完好的白铜镜,于是织姬以手帕抓着放进包包里。
「谢谢你,春贺同学。话说回来,可以再用这个进行盟约仪式——再次创造出我的『蛇』吗?」
「基本上是可以……不过我想得花些时间。」
织姬换上严肃的表情这么问完,爱莎也同样认真地回答。
「因为仪式被打断的关系,为织姬小姐而生的利维坦之『影』无法获得实体。要找出以灵体状态在现世游荡的『影』并召唤过来是个有点麻烦的仪式。必须花时间慢慢来才行……」
「之后还要再等上不知道几个月,新的『蛇』才会诞生……」
跟青梅竹马一样,阿春的语气也变得很阴郁。
利维坦的炼成仪式必须用到『不死蛇之母』——即沉眠在伊斯坦堡地底下的神秘魔术装置。
可是那每隔一、两个月才能使用一次,所以得排队等候。
「……我知道了。我会耐心等下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沮丧,织姬叹了口气。不过她马上抬起头来。
「那这件事情就先保留,来决定今天该做的事吧。接下来我想要把这个家彻底打扫一遍。可以吗?春贺同学。」
「为什么十条地要打扫我家啊?」
「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那个,但我是爱干净的人,也喜欢打扫……这么有打扫价值的家,错过就太可惜了。」
织姬感慨良多地环顾春贺家杂乱混沌的起居室。
「正好也有点时间,我希望你能让我满足自己的打扫欲。可以吗?」
「刚才还在说无法马上举行仪式的事情,为什么会扯到打扫去啊?」
而且对阿春来说,自己家待起来感觉还不差。
身为从没期望要在样品屋般的房间里生活的十几岁男生,阿春觉得保持原状就好了——可是织姬却干脆地说:
「啊,跟仪式无关。只是我今天刚好有空而巳。春贺同学,可以帮我看一下时间吗?」
「现在是上午十点二十八分。」
阿春确认过手机上的时刻后,织姬便带着刻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发现。爱莎身穿长度很短的连身洋装配上黑色内搭裤,外面不知道为什么还披着一件卡其色的军用外套,看起来很不协调。
不过织姬却穿着学园的制服。明明已经是开始上课的时间了……
「那个……」
「我想说今天早上去学校前过来看看春贺同学的情况,于是跟爱莎小姐约好了碰面。可是那时候春贺同学还没回家,手机电源又关了。莫可奈何之下,我决定跷课确定你是否平安无事。」
「…………」
「因为这个缘故,今天我一整天都有空。事到如今才去学校也有点怪,就让我在这边打发时间吧。拜托你了。」
印象中新学期开始以来,织姬好像都是零迟到零缺席的全勤。
如果没意外的话,这种情况大概会理所当然地持续到该年度结束吧。可是品行端正的公主殿下却为了春贺晴臣的问题而决定跷课……
织姬没有说过任何像是责怪的话。
不过,阿春确实有种如鲤在喉的感觉——
「……也好,就交给你了。」
「真的吗?太好了。这种可以当成聚会场所的地方果然还是想打扫干净呢。以后我可以带一些东西过来吗?像是茶水点心之类的。」
「呃,你说聚会场所!?」
「是啊。春贺同学、爱莎小姐,还有我。我们不是应该有效利用这里做为以上成员聚会的场所吗?而且这样也不用顾虑别人了。对了对了,近期内我也会把刚才说过的羽纯带来喔。」
织姬以轻松的节奏诉说着她的计划。
那是企图撤离东京的阿春敬而远之的未来蓝图,可是——
「也对……我觉得晴臣还是要更积极协助我们会比较好,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爱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重音听起来不是放在『们』,而是『我』字上。这应该不是阿春误会了。
「那么告诉我打扫用具放哪里吧。要是有缺什么的话——虽然这个家感觉上一定会缺,我之后再去买来吧。」
「织姬小姐,采买这种事情交给晴臣就好了喔?」
「不。春贺同学大概还很累吧,得让他休息一下才行。如果方便的话,爱莎小姐请帮我去一趟羽纯那边。」
织姬跟爱莎忽视一家之主,和乐融融地开始工作。两人似乎才过一晚就变得很要好了,这大概是拜一起经历战场所赐吧。
明明身在自己家,阿春却体验到一种局外人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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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姬小姐号像很清楚应付晴臣的方法呢。」
跟阿春一起进入书房兼寝室后,爱莎开口说。
织姬去附近的超商买东西了。尽管人家叫自己休息,阿春姑且还是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不要紧的。单就这个家的惨状来看,春贺同学八成比较像是打扫时派不上用场的人吧。我一个人大概也能轻松解决,所以你不要客气,尽管休息吧。』
于是阿春决定在自己房间里待命。
话虽如此,这段发言也有可能是织姬关心别人的方式——阿春有种被人拿着刺眼的灯光狂照的感觉,于是有点不开心地回答:
「应付我的方法是什么意思?」
「太多管闲事也不行,太不闻不问也不行,晴臣这个对手还真是麻烦呢。」
爱莎呵呵微笑,同时挺起了扁平的胸部。
仿佛在炫耀自己跟这种人交情最久一般。
「我可不是什么麻烦的对手喔。基本上我最喜欢人家放着我不管了……不过啊,居然想要打扫这个家,十条地也真是够奇怪的。」
阿春感慨地呢喃着。
「没想到可以认识那种女性魅力好像很高的人,我还真有点惊讶呢。」
「……晴臣?你刚才说了什么?」
阿春把心中感想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结果爱莎不知为何一脸愕然。
「女性魅力很高?」
「就是那个。交情最深的女生就站在眼前,你说这话算什么啊!?好好好、好像人家的女性魅力很低似的……」
「不,实际上爱莎的女性魅力就是很低吧?」
说到交情很深这点,阿春倒是不至于不愿承认。
可是她主张的后半段却令阿春难以认同。
「不管去哪个国家你都不在意住的房间怎样,就算乱七八糟也不以为意,只会说什么久居则安之类的话。」
爱莎手头应该很宽裕才对。
可是她却完全不坚持非得住高级住宅区或高级公寓不可,大致上都选择集合住宅的独立套房等等简单的物件。
「有、有什么关系嘛。人类只要有一张毛毯的空间,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不成问题。而且半年不打扫也不会死……现在更重要的是女性魅力的问题。」
青梅竹马呜咳地清了清嗓子。
「食衣住行的住姑且不说,食的方面可是我擅长的领域。我的料理手艺晴臣不是最清楚了吗?」
「是啊,这点我倒是没忘。」
爱莎的料理确实很道地。
毕竟她连『宰杀活生生的家禽并处理成肉品』都做得很完美。甚至还亲自拿起猎枪打下食材的野鸟……
因此,跟女性魅力相比,阿春反而更能感受到旺盛的野性生命力。
如果妖精是森林或山野等自然界的居民,那么青梅竹马还真的不时展现出连容貌都完全符合的野人样。
「既然如此,你给我等一下!」
爱莎绷起脸说。
「午餐时间就快到了。我亲手做美味的料理请你吃,请你重新修正我的女性魅力比不上织姬小姐的认知喔。」
「感觉是个很困难的挑战呢……」
「放心吧。我会秀一下隐藏起来的潜在能力!」
「可是,你等一下不是要到『馆』那里去吗?」
「又不是什么紧急事态,晚点再去也没关系啦。那我出去买材料啰!」
这么说完,爱莎便碎步跑向了书房的门。
不过在踏出走廊的时候,她又回头望向这边。
「啊,话、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因为对织姬小姐产生了对抗心,才想在晴臣面前表现女人味喔。事关女性的尊严,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
「是吗?嗯,了解。我差点误会了呢。」
面对特意补充说明的青梅竹马,阿春大方地点了点头。
结果爱莎不知为何露出仿佛受了伤的小狗般的眼神。她瞪着阿春说「
我、我走了」,便离开了房间。
「……爱莎姑且还是会在意女生的面子嘛。」
这么嘀咕完,阿春便在电脑桌前坐下。
动了动滑鼠后,进入休眠状想的店脑及萤幕马上开始运作。
「关于昨晚的事情,要是老爸的资料库里有什么情报就好了……」
虽然织姬叫自己去休息,但他有不能这么做的苦衷。
阿春在存有父亲藏书及研究笔记的电脑与外接储存装置上进行搜索,开始着手调查。
自己的身体变成奇怪的东西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就算只有一部分也好,会不会在哪里存在着能够解开其中谜团的提示呢?
事情的起源是藏在父亲遗物中的『石头』,所以阿春怀有期待。
这么说起来,最大情报来源的火之迦具土跑到哪去了?就在阿春想起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也没看到人影的恶魔自居者时。
「呀啊啊啊啊啊啊!?」
「十条地!?」
听见惨叫声,阿春立刻起身。
这个家应该没有危险才对。不过拉可·阿尔·苏司一事还没解决,难保他不会费尽千方百计找出阿春的所在之处展开袭击……
阿春担心可能出现最糟糕的发展,于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春贺家的客厅跑了出去。
「怎么了!?」
阿春激动地问。织姬带着茫然的表情呆立不动。
她脱掉制服的外套,卷起了衬衫的袖子,手里拿着掸子。客厅一角也搁着准备好的水桶与抹布。
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织姬整个人安然无恙。
「啊,喊得这么大声真是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还好啦。你是看到老鼠吗?」
尽管有些泄气,阿春还是开口问。这个家不仅老旧,而且还一直搁置到现在。
就算有这种生物存在也不奇怪,可是织姬却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会儿后,她凑近阿春身边。
「那个啊,春贺同学,你之前有说过诅咒还是作祟什么的吧?我是基于这个才问的……你家难不成——有那个?」
没有点明主词的发问。织姬像是在提防什么的模样。
看到有点紧张的同班同学,阿春理解了问题的用意。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难不成你看到了身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吗?」
「——果然没错!那是幽灵吗!?」
居然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幽灵』这个辞汇,织姬跟阿春果然都是同一世代的人。
毕竟他们都在龙族理所当然存在的时代里出生长大。就算遇到了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他们也能很快地冷静下来。
「啊——……那家伙是什么呢?这点我也不太清楚。况且我也只撞见过两、三次而已……」
阿春随便敷衍过去。基本上他没有说谎。
「这样啊。不过她倒是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呢。」
「奇怪的话?」
「嗯。『汝想要蛇吗?』之类的。其他还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可是我太惊讶了,所以全都没听进去。」
不是不小心被看到,而是别有企图地接近织姬吗?
阿春怀疑起火之迦具土的意图,不禁眉头深锁。就在这时候,阿春听到了在走廊上啪嗒啪嗒奔跑的脚步声。
「晴臣、织姬小姐,刚才柊小姐捎来了通知!」
爱莎喘着粗气冲了进来。
她应该去买东西了才对,可是却没看她拿着购物袋或手提包。大概是进入店里之前就折回来了吧。
心生不祥预感的阿春注视着青梅竹马,织姬也跟着看了过去。
「昨晚出现在旧东京的高等种已经知道在哪里了。是在新木场的『馆』。他好像在一个多小时前袭击并占领了『馆』,听说织姬小姐刚好在现场的表妹跟『蛇』都被抓起来了。」
平时爱莎多半一副惊慌失措、混乱不已的样子。
不过这种时候青梅竹马绝不会失了冷静,为防备即将到来的激战,她早已进入了『非常时期』模式。
威风凛凛,大胆无畏,毫无疏漏,冷静沉着。而且宛如锐剑一般美丽。
另一方面,听到不幸降临表妹头上,织姬愕然不知所措。
「羽纯她,怎么会!?」
她显然受到打击失了方寸。
不过这也难怪。织姬还不是魔女,说到战事也只是做为被保护的一方体验过昨天那个场面罢了。
至于阿春则是板起了脸孔。
昨晚的事情不可能跟苏司的行动无关。应该说正好相反吧。
苏司真正锁定的猎物,难道不是阿春跟火之迦具土吗?织姬的表妹只是被卷进来而已——
一小时后,阿春、织姬及爱莎来到了新木场地区。
邻近东京湾的『馆』周边都被辖区警察跟机动队封锁起来了。
身穿制服的警官队随处可见。从装备及特殊车辆可以看出警视厅出动了都市救助部队。
如今这个地区禁止一般人及一般车辆进入。
能够进去的只有像爱莎这种被找来解决事件的『专家』。
一进入封锁区内,一位青年立刻往这边走来。
在众多制服警官当中,只有他仿佛便衣刑警般穿着老旧的西装。
「嗨。」
「见城先生?为什么你会来这里呢?」
见爱莎瞪大了眼睛,旧书店『弥勒堂』的兼职店长,同时也是《S.A.U.R.U.》职员的见城玄也露出苦笑。
「是奉我们家的上司……柊姊的指示啦。她要我暂时到这边出差支援爱莎小姐,到那边再解释状况吧。」
爱莎、阿春及织姬依序跟着领头的见城。
「我先声明,不要妄想进入『馆』周边一公里内。那里散布着可怕的魔力,光是接近就很危险。」
见城把手刀贴在自己的脖子上,做出刎颈的动作。
他的意思是——会死吗?阿春与爱莎默默点头,织姬则是板着脸孔。
见城带着三人来到了临时帐篷。
摺叠桌上摆着附近的地图及几副双筒望远镜。
「用这玩意儿看看『馆』那边吧。」
由于双筒望远镜够所有人用,大家各自拿了自己的份。
这一带是再开发预定地,放眼望去明显都是空地。
人与建筑物都极端稀少,视野也很良好。往双筒望远镜内窥探可以清楚看见熟悉的『馆』。
另外,离这边有段距离的海边有个不能忽视的物体。
据说过去曾是垃圾处理场的海埔新生地一带。
「那是——水无月!?」
织姬大叫。海边的土地上屹立着透明的三角柱。
三角柱远比矗立在旧东京的巨石碑要小。高度约三十公尺左右,说起来就像个小巨石碑。
一条曾经看过的『蛇』缠绕在上头。
体表呈绿柱石色。角状部位的右手及爪子显得格外巨大。
那是东洋『龙蛇』型的利维坦,水无月。
她缠绕在透明的正三角柱上,仿佛蛇卷着长长的棒子一般——而且背上还扎着比自己身体还要长的金属针。
这贯穿了水无月,把她钉死在小巨石碑上。
「还活着……是睡着了吗?」
利维坦死亡后,肉体会从这世界上消灭。
看了水无月紧闭的双眼,阿春自言自语。
「她一直都是那样,连动都不动。而且也不灵体化。占据了『馆』的高等种——是叫苏司的浑蛋吧?那家伙好像施展了什么魔术的样子。」
见城报告说。
爱莎也透过双筒望远镜定睛看着小巨石碑。
其视线投注在三角柱的某个面上。那里刻着十五个鲁鲁克·松温的魔术记号。
「爱莎,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生命』、『灵气』……我想大概是这种意思的排序。」
爱莎的眼神跟表情都很严肃凛然。
如妖精般的美貌又增添了锐气与风采。每次看到这样的青梅竹马,阿春总会心头为之一惊。
「羽、羽纯没事吧?水无月都变成那样了——」
「我想应该没有受到危害吧。盟约者的魔女要是有个万一,『蛇』也会跟着一起消灭的。」
面对慌乱不已的织姬,爱莎表现出更甚往常的聪敏答道。
利维坦原本是不具实体的人造生物。令其留在世上的是与魔女之间的盟约。如果魔女死亡,导致盟约失效的话,将利维坦留在世上的肉体也会自然崩坏——也就是死。
织姬松了口气的同时,见城又补充了一些情报。
「现在我们家的上司正在向各地的魔女及赞助者提出请求,拜托他们协助平定事态。可是因为对手是高等种,无论哪边似乎都很却步的样子。」
「派出贵重的『蛇』风险太大了,是吗?」
「啊,爱莎小姐。那个……」
织姬原本想对爱莎说些什么,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
阿春的同学个性虽然直爽,却也能够顾及他人感
受。
如果现在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的话,或许会将新结交的女性朋友逼入险境也说不定。不过爱莎不愧是爱莎。
她注视着小巨石碑及沉眠的『蛇』水无月好一会儿。
接着将视线转向『馆』再三考虑后——便徐徐地开口说:
「就把这里当成卢萨卡战死的地方吧。」
爱莎的声音里充满了平静的决心。
「最后的敌人是高等种,这点或许也跟那孩子很相称。刚好还有旧东京的仇未报,这次就让苏司见识见识全力以赴的卢萨卡吧。」
身经百战的猛将爱莎,那刚毅美丽的伙伴。
然而现在已是濒死之身。
若是把力量发挥到极限,其肉体恐怕会不堪负荷而加速崩坏吧。爱莎是明白这点才表明要参加决战。
不过卢萨卡的『真本事』到底还保有多少呢?
五分钟、十分钟,又或者是更短的时间……青梅竹马的胜算应该极低才对。
5
然后到了隔天,阿春跟织姬一如往常地去学校上学。
教室里的同学只有平常的一半。
受到苏司潜伏的影响,东京新都的行政部门对新木场一带发出了避难宣导令。得知这个消息后,该区域外也有不少居民暂时离开新都避难。
爱莎驻守在封锁区域内,准备与高等种对决。
苏司及被囚的魔女白坂羽纯始终关在『馆』内未曾露面。
不过小巨石碑及利维坦·水无月产生了变化。
——是颜色变了。钉着『蛇』的小巨石碑原本是透明的正三角柱。
然而今天早上这个透明的柱子却变成了令人联想到血的红色。颜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呢?
阿春想要问问看火之迦具土,可是——
「从昨天起就完全没看到影子呢……明明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啊。」
午休开始后不久,阿春坐在教室的座位上自言自语。
可以指望的只有爱莎的『蛇』而已。不过能够辅助她的魔女似乎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如果袭击对象是成群的拉普多尔,要请自卫队或警察的都市救助部队支援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次的敌人是高等种。
高等种能够以催眠的咒文让一整个师团陷入沉睡。
也能散布死亡诅咒,在短得惊人的时间内获得完全胜利。
以这种怪物为对手,无法抵御魔术的普通人只有牺牲的份。爱莎不得不独自与伙伴一起跟高等种展开决战——
「春贺同学,收下这个吧。」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声音。织姬从邻座递出了一个小布袋。
她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直都没说过话。表妹遇到那种事情,她恐怕也无法维持往常的开朗吧。
可是现在织姬却以强烈的眼神注视着阿春。
表情富有威严,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股。
「便当?」
「我想说送些比之前的包子更有诚意的东西。」
袋子里放着便当盒,而且还是两个。
打开一看,其中一个装了满满的白饭。
另一个则是配菜。有几个看似冷冻食品的炸物、像是亲手做的盐烤青花鱼及金平牛蒡、鸡肉与红罗卜的筑前煮,还有米糠腌小黄瓜等等,菜色相当丰富。
「虽然我不知道诚意的量有多少,不过感觉很值得吃吃看呢。」
「毕竟是我亲手做的,诚意可是比便利商店的包子多六倍喔。我想说男生吃得多,所以就准备了一大堆。」
顺带一提,这个时候。
在午休的教室里喧哗吵闹的同学们——好像一瞬间安静下来了。
可是阿春还有更重要的正事要办。他不以为意地回望织姬: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呢?」
「不是道歉,是有事情想要拜托你。」
织姬眼里有着请包子那时无法相提并论的认真。
「今天放学以后,我可以去春贺同学家吗?你看嘛,昨天打扫到一半就停了,而且其他还有很多事情……」
织姬的说法很含蓄。
不过阿春明白她想说什么。
「难不成跟昨天那家伙说的话有关吗?」
「嗯。事后回想起来,我发现她说了很多让人在意的事情。就算不行也没差,而且现在又是这种情况,如果我也能帮得上忙的话——」
织姬也想做些什么。为了拯救表妹,也为了不把危险都推到爱莎一个人身上。
阿春能够切身体会她的心情。他大大地点了点头。
「十条地,我想没有必要等到放学喔。」
「咦?」
「现在就去我家吧。那边的状况也不晓得变得怎么样了,还是早点行动比较好。」
阿春一边说,一边把便当盖好放回布袋里。
织姬马上颔首同意。在这方面她的决断力还真是令人赞叹。
「我知道了。那么后续就留到春贺同学家说吧!」
织姬立刻把东西塞进书包里,开始进行回家的准备。
阿春环顾周遭。
教室里大约有十个同学。大家全都看着这里,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一部分的男生还对阿春投以刺人的视线。
完了,讨论跷课的时候说得太大声了吗?
尽管感到后悔,阿春还是向附近的两位女生搭腔。
「武藤同学,十条地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可以帮忙转告老师我们要早退吗?我送她回家。」
「啊,嗯,了解。包在我身上。」
隶属于UF0研究会的武藤同学窃笑着拍胸脯保证。
「毕竟十条地同学对我有恩,而且春贺同学也还满有意思的。我会为你加油的,好好干吧。相对地——」
「用我的名字提出入社申请书吧。你需要第五个人吧?」
「呵呵,谢啦!」
「春贺同学,我也会帮忙的!」
武藤同学身旁的小个子女生,船木同学这么发言。
她凝视着阿春与织姬,热切的眼眸闪闪发亮。
「忍不住心中的一股激情,于是决定两人携手逃到天涯海角是吧!你放心,班上同学都能体会的!」
「…………?嗯,那就拜托你们啰。」
听完船木同学夸张的演说,阿春歪了歪头,然后也拿起了书包。
跟织姬互相点头示意后,两人便一起步向教室的出口。
就这样,虽然还是上课时间,阿春却已经回家了。
他跟织姬一起来到乱七八糟的起居室,然后出声呼唤。
「你在这边吗?还是一直黏着我们呢?」
阿春环顾着起居室与天花板,同时扯开嗓子大声说:
「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差不多该现身了吧?你看上的女孩我也带来了。」
「呵呵。以汝来说还算做得不错,小子。」
忽然出现的火之迦具土面露微笑。
她邋遢地坐在客厅一隅没在使用的长桌上。
和服的下摆大开,露出了少女白皙的光脚丫。
火之迦具土缓缓伸手,从搁在长桌上的西洋棋中挑出黑皇后把玩着。
目睹这超乎常理的登场,织姬倒抽了一口气。
「果然是那时候的……」
「应当产下蛇的女孩啊,汝来得好。做好觉悟接受妾身的提议了吗?」
「你居然还跟十条地谈交易喔?」
阿春板起了脸孔。
「交易?」
织姬闻言不解地反问。
「简单来说,我之前被苏司追杀的时候,就是多亏了她才能获救的。」
「那她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让人无法这么断言就是这家伙的微妙之处啊。因为不能完全信任,做为交易对象也难以推荐就是了。」
「说这什么话,好歹妾身过去也是人称女王的存在。」
听完阿春的评价,火之迦具土故意笑得更开了。
「偶尔发挥天生爱逗弄别人的性格,稍微玩弄一下交易对象也不为过吧?妾身或许是会对纯真的孩子灌输坏点子,以让他们东奔西跑为乐也说不定。不过啊,妾身可从来都没有毁约过喔。」
「什么爱逗弄别人,你没有天真无邪到可以说这种话吧……」
不顾碎碎念的阿春,织姬正面注视着火之迦具土。
「你……昨天说过吧?什么『想要蛇的话,妾身就拿生产的痛苦做为代价帮汝叫回来』之类的。」
「嗯。汝若是希望,妾身就借给汝智慧及力量吧。」
在旧约圣经中,蛇曾经引诱夏娃吃下苹果——
火之迦具土恶魔般的口吻让阿春想起这个桥段。
「那天晚上为汝而生的『仿造品』之灵……如今还在这里徘徊,只要妾身一呼唤想必就会马上赶来吧。不过之后才是问题。如果妾身跟小子力量耗尽了,那家伙这回能否在现世中诞生就很难说了——」
「有、有什么条件吗……?」
「嗯。过来这里,耳朵贴近点。」
坐着的火之迦具土把嘴附在织姬耳边窃窃私语,同
时展露与外表年龄不相符的风韵。
「咦!?」
结果织姬突然满脸通红地大叫。
「到、到时候当然要叫春贺同学离席吧!?」
「别说傻话了。如果要用这种方式成就新生的话,小子是不可或缺的。他要从汝腹中把『仔』取出来。」
「——!?」
织姬仿佛快晕死过去似的憋住呼吸,别说是脸了,甚至连脖子都变得红通通的。
不知怎的,阿春也能理解个中原由。
那是羞耻与惊愕的反应。火之迦具土八成对织姬灌输了什么像是性骚扰的妄言,就在阿春打算念她几句的时候——
「拜托!让、让我考虑一下。」
这么说完,织姬便冲到了走廊上。
平常总是神采飞扬的她竟然变成那样子——阿春以强烈的视线注视着火之迦具土,同时责怪着说:
「你不要对十条地提出太奇怪的要求啦。」
「汝是指什么呢?以一时的痛苦做为代价便能获得『仿造品』,这交易对那女孩来说也不坏吧。而且啊,小子——」
火之迦具土对阿春说。
「那只叫苏司的龙似乎打算向汝复仇喔。闯进什么『馆』的也是为了这个吧?那家伙正在吸取逮到的『仿造品』的血。」
「你说吸血?」
「对龙族来说,雌龙或类似生物的血液就好比良药,用途可多着呢。可以做为猛药暂时提升他们的能力,也可以做为妙药治好因汝而受的重伤。」
「…………」
「虽然不知道汝有没有迎击的意思,不过那女孩好像有战斗的觉悟了。会想要稍微伸出援手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明明不是人类,火之迦具土却说什么『人之常情』。
她嘴上隐约浮现微笑,仿佛想要测试阿春的器量一般。
可恶。总觉得反骨精神都被激起来了——阿春摇了摇头,决定把它忘记。
这种事情并不重要。相较之下,更应该关心的是因为自己起的头而受苦的女孩,还有让青梅竹马置身危险的事实……
「我问个问题当作参考。那个超乎常理的强度可以撑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的意思是?」
「比方说,就算蒙受苏司散布的死亡咒文也没事之类的。」
火之迦具土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将手伸向了布满灰尘的棋盘。
她拿起白国王往前移动一格。那一列上有黑皇后,她放下国王的棋子,取而代之拿起了皇后。
「可以做到这种程度都没问题,大概吧。」
「这不算回答吧……」
「如同汝所看透的,虽然妾身充满智慧,却很难谈得上充满指导者的素养。况且妾身也没有义务要细心殷勤地引导汝,这样就够了。」
火之迦具土把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阿春反射性接住了它。是她刚拿起来的皇后,这个棋盘游戏中最强的棋子——
「你该不会知道西洋棋的玩法吧?」
「妾身好歹算是用功学习者,当代知识可也累积了一定程度的水准喔。」
拥有少女外貌却自称恶魔的龙之亡灵。
她真有几百岁、几千岁吗?就在阿春感到怀疑的时候,织姬满脸通红地回来了。然后她逼近阿春的胸口说:
「听好了,春贺同学。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就跟医疗行为一样喔!」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十条地。」
「详细情况等开始前再说。总之,我相信春贺同学。如果你有什么下流的念头,我绝对会对你感到幻灭,你要小心点喔!」
织姬一反常态,变得非常蛮横。
这大概是为了掩饰害羞吧。阿春被她的气势压倒,「喔、喔」地应声同意。
火之迦具土露出揶揄般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然后低声呢喃:
「那就走吧。前往所有因缘开始的地方——」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神圣庄严,不像是嘴巴很坏、且自称恶魔者应有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