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话 独眼巨人的酒宴】

「当太阳九次西沉,十次升起之时,独眼巨人就……独眼巨人就要在附近的洞穴出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台山羊拖的货车,这辆车破烂不堪却神奇地没有要垮迹象,上面载着一位老婆婆。老婆婆戴着一条宝石饰带,身穿黑色长袍,那条饰带上镶着有些阴森的宝石,不知是真是假十分可疑。她手上戴着以白猫的毛皮做里子,用黑山羊的皮制作的手套,胸前挂着一条用牛蹄串成的项链(以前用的那条玻璃球仿眼球的项链总把小孩给吓坏,所以扔掉了)。

她那张皱皱巴巴的脸,几十天前到一片森林时被一个红发小姑娘『这赖蛤蟆脸什么鬼』冷不丁地嘲笑过。另外,她双眼猛睁,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这位流浪的占卜婆婆,一如既往地穿着充满气势的服装,摆着可怕的表情,吐出糟糕透顶的预言。此时,在她所流落到的这个村子里,大家伙心里都在咒骂「这老婆婆真够乌鸦嘴!」。

时值鸟语花香,欣欣向荣的春天。

她的喊声响彻丰饶的田间,又随即消弭。

老婆婆的孙女菲迪蕾是她忠实的助手,人长得非常漂亮,据说跟老婆婆年轻时一模一样。老婆婆的预言这次同样在菲迪蕾滴水不漏的出色表现之下,传遍了整个村庄。

老婆婆骑在山羊上,带着村里的孩子们(不知为什么,她很受孩子们欢迎)到处叫喊,没人能逃过她可怕的预言。

老婆婆本不是这个村落的人。她以前曾住在一个以养鸡与鸡蛋为特色的小村庄,但自从闹过了蛇鸡那件事之后,各种不愉快的事情便接二连三,老婆婆最终被忍无可忍的村民们赶出了村子。

人们已经搞不懂老婆婆到底是在预言还是在招灾了。

老婆婆说,鸡要成群地飞上了天!铁匠本已枯萎的头顶要重新焕发生机!

是的,他们很生气。自从被老婆婆预言会谢顶之后便抱怨连连的铁匠,这次竟反过来出面维护老婆婆了。可奈何寡不敌众,老婆婆不论说什么都还是被叱责回来,最后生气了。

于是,她以完全不像个老人的矫健动作(顺带一提,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整理好行李,乘上山羊背上拖的货车,带着孙女菲迪蕾启程旅行了。

占卜就是老身的生命,预言就是老身的灵魂——这是老婆婆的座右铭。

老婆婆的预言早已臭名远扬。

老婆婆每翻过一座山,传闻便随之越传越远。但是,老婆婆每每到访一个地方,当地的人都怕良心受到谴责而不敢冷落这位老人家,接待老婆婆时也相当热情。然而,最终却又变成了这样。

而且,老婆婆所预言的洞窟,是个本来就完全没人接近的地方。

然而村民们生气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有谁敢外出?他们去找老婆婆抱怨,但被老婆婆「说出的预言就是泼出去的水」赶了回去。

原本祥和的山间村落,转眼间笼罩在了独眼巨人的恐惧之下。这里解释下,独眼巨人是秃头,单眼,性格凶猛的巨人。由于会吃人和家畜,因此兽害报告很多,在一般人群中具有很高知名度。

可是,独眼巨人真会出现在祥和的村庄附近么?

这果真是老婆婆害的么?

村民们对老婆婆又是猜忌又是憎恨,大家集合在一起讨论究竟是先有占卜还是先有独眼巨人的问题。可这就好比研究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个解不开的难题。这个时候,老婆婆倒是对村民们的态度视而不见,每天精神抖擞地烧着谜样的焚香,菲迪蕾也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带着孩子们漫山遍野地到处跑。

当太阳九次西沉,十次升起之时,分成两派的村民们中最终还是把问题归咎在老婆婆身上的一派占了优势。

结果,村民们开始制定暗杀老婆婆的计划,现场杀气腾腾。

眼看,老婆婆的命已如风中残烛。

此时,一位白色少女来到了村庄。

* * *

「时值中午多有打扰,我是旅行者」

村民们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

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竟然会有旅行者到村里来。

平时来村里的,就只有会定期来的行脚商了。而且不晓得是不是那位行脚商听到了独眼巨人的传闻,也好久都没来了。

于是,村民们纷纷询问少女来访的缘由。

少女回答说,她要对幻兽进行调查,将获取的知识编撰成书,因此包括旅行者不太会去的地方也会走一走。接着,她又提心吊胆地接着问道

「那个……我看大伙杀气腾腾的,出什么事了么?」

被她这么一问,村民们连忙把镰刀、斧头藏到身后(这阵仗显然不是暗杀了)。即便如此,少女蜂蜜色的双眸中的担忧仍未褪去。村民们最终还是熬不过少女,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少女,并郑重地提醒了一句

「独眼巨人很危险,劝小姑娘你最好还是原路返回,离开村子」

村民们本性十分亲切。但是,女孩眨了眨眼,摇摇头。

「感谢大家的忠告,但我还不能走。看来这次叨扰得正是时候呢。我是幻兽调查员,应对兽害的话应该帮得上忙」

一听到菲莉这么说,村民们顿时喜出望外。

他们抛下了手中的镰刀和斧头,相拥在一起放声欢呼。在迎接老婆婆进村的时候,其实村民们本性还是很亲切的,连老婆婆都能够接纳,也并不是真心想搞什么暗杀计划。顺带一提,他们随手乱扔的镰刀斧头在半空中被少女影子里伸出来的黑影十分无奈地回收了,不过兴奋的村民们无从知道这件事就是了。

村民们乞求少女帮助,少女温柔地回应道

「独眼巨人绝不容忍栖息区域遭到侵犯,被指定为『第二类危险幻兽』。而且当其出没于有人居住的区域附近时,以『第一类危险幻兽』同等处理。请包在我身上……不好意思,我需要些东西,能否给我拿些用桶装的酒来?」

村民们对菲利说的话感到纳闷。正好村子的仓库里存着为庆祝准备的葡萄酒。这些酒是为了庆祝十年一度的庆典从远方购来存着的。虽然是珍藏,但眼下毕竟火烧眉毛了,村民们也就答应了。

「太好了」

女孩点点头,以温柔的微笑答应村民们处理独眼巨人的麻烦。

次日,女孩带着几个酒桶(不知究竟是怎样搬运的)前往了洞窟。

然后,在她离开十几分钟后,村民们突然面色铁青。

想来,那位少女还很年幼,身体也很脆弱,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幻兽调查员,想必拥有相应的知识,但实在不觉得她能独自与独眼巨人战斗。村民们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做了件残忍的事——为什么会把那么危险的事情交给一个少女来应付呢。但苦恼这种事终究无济于事。

之后村民们分成了两派开始争论要不要追上去,场面非常激烈。经过了炖菜飞来飞去的激烈讨争论后,选择去追的一派以压倒性多数大获全胜。

村民们的本性,真是善良得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讨厌。

于是,作为村民代表的勇敢青年(现单身)怀着确有的担心与对少女的恋心,以及出于差不多到适婚年龄的事实而稍稍萌生的私心,出发了。

不久,青年到达了预言中的那个洞窟。正好这个时候,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已经把酒桶在洞窟前面摆好了。青年藏进附近的树丛里,张望四周,所幸附近不见独眼巨人的身影。

少女正对什么人——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对自己的影子说起话来

「辛苦了,克俢那……这个洞窟还很干净呢。独眼巨人通常是在山表面自己挖洞来住的,这次似乎利用了本来就有的天然洞窟,看来这次搬家相当匆忙呢……肯定是山脚因下雨滑坡被掩埋了」

「照这么说,他还没吃家畜和人呢。趁现在将其捕获吧」

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以不相称的开朗口吻做了回应。

刚才的声音究竟从哪儿传来的?青年感到纳闷。要是有其他男人帮助少女,对青年来说稍稍有些不利。但青年还没空苦恼该怎么办,少女便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

「打扰啦————————————————!」

她拉开嗓门,声音大得只能用脱线来形容。

这也难怪,因为随着大地一阵阵颤动,独眼巨人从洞窟深处现身了。巨人腰上缠着兽皮,浑身长满发达的肌肉,那只独眼闪耀着光辉。

青年飞快地躲进树丛,害怕得发起抖来。照这样下去,少女会被吃掉的。青年也有村里的坏毛病,在自己脑内为要不要冲出去救她争论起来。

在他快要得出结论的时候,他发觉头上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独眼巨人盯着青年。

青年难堪地惨叫起来,和少女一起被抓进了洞里。

* * *

「好啦好啦,没事没事,你是跟我过来的么?咦?担心我?竟然是这样……多谢关心,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喔」

坐在洞窟地上的少女,回答了青年。

究竟哪里没事了——青年心想。现在,他和少女被一起抓进了洞

里,而且是独眼巨人的住处,眼下面临的危机空前巨大。但少女悠然地向四周张望之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哎,果然连畜圈都没来得及造好呢。你知道么?独眼巨人能够用石板在自己的洞窟里面将入口盖住,制造出饲养家畜的圈。但是类似的东西还没造好,所以眼下应该还不会出现其他的危害。这我就放心了,太好了太好了」

在少女不以为然地说着话的时候,独眼巨人朝着洞窟角落里堆砌的什么东西伸长了手。那粗犷的大手一把抓起一只羊。

少女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跳了起来,发出惊叫

「啊,羊……」

「已经死了吧……看来是离群的,真不走运呢」

正如神秘声音所说,羊已经死了。可能是长期没有剃毛,它的毛比通常的羊要更浓密。它恐怕逃出了村子,一直在森林里独自生存。

独眼巨人将死羊的脖子硬生生地掰断,开始喝血。还有其他食物的话,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吧……青年松了口气。但独眼巨人突然随手把羊一扔,看着两人舔起舌头。面对他食欲满满的样子,青年开始哀叹自己的短命。

就在这一刻,少女灿烂地微笑起来

「你好,洞穴巨人先生。想不想喝美酒?」

「唔啊?」

「请享用吧,这是非常非常美味的葡萄酒喔」

不可思议,少女的影子忽地伸了出去,从洞口将巨大的酒桶搬了进来。黑色的影子以酒馆店员般流畅的动作把酒桶递给了独眼巨人。

桶盖被打开,葡萄酒的醇香散发出来。

独眼巨人伸手抓住了酒桶,但似乎还在犹豫。他提心吊胆地用手指戳了下酒,舔了一下,随即那只独眼兴奋地直放光。

看来它很喜欢这些酒。

独眼巨人开始猛烈地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好多好多,嘴巴愉快地歪起来。然后,他就像喝完了餐前酒准备开饭一般,再次转向青年与少女。

瞬间,黑影不留缝隙递出了另一只酒桶。

「来,请享用。酒还多着呢」

独眼巨人犹犹豫豫地接过酒桶,一口气把酒喝光。但他还没喝完,酒桶又递到了他面前。白色的少女一边用手打着拍子一边欢快地说到

「哎呀,真是海量啊,独眼巨人先生。别客气,还有很多很多喔」

独眼巨人接过酒桶,一口啖下。接着又一只酒桶递了过来,同时响起悦耳的声音

「别客气别客气,一口闷一口闷」

没过多久,独眼巨人把酒全部喝光了,就好像这次终于要开饭了似地将手伸向少女。但是,它的指尖突然停了下来。

青年不明就里,观察着独眼巨人的表情,不禁惊呼起来。

那只独眼已然变得迷离,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即便如此,独眼巨人还是想吃些什么,伸出手。但是,可能最终没能敌过睡意,打了个打哈欠。

「啊…………啊、啊、呐、姆、咦」

独眼巨人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以堵住洞口的状态稳稳地坐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鼾声酣睡过去。

——怎么办,这样就逃不出去了啊。

青年还没开口,少女便点了下头,站起身来,从包里取出一块染着某种复杂图案的布。

「把这个,这个样子」

她毫不畏惧地靠近独眼巨人,将布轻轻地贴在了巨人的独眼上。

「这是幻兽调查官开发的护符。有了它,在将这孩子运到对人对幻兽都安全的洞窟之前,这孩子是不会醒的。然后,就像这样」

黑影刷地在脚下展开,独眼巨人被瞬间吞了进去。

然后,少女挺起胸膛,对目瞪口呆的青年说道

「巨人族喜欢喝酒,所以像这样喂它们很多酒之后就能安全捕获了!顺便说一下,如果只能进行驱逐的话,就只好弄瞎它的眼睛了……在那时,请事先向他自称名叫『没人』。大部分情况,受伤的独眼巨人会向同伴求助,但只要事先报上这个名字,同伴们就可能会误认为敌人『不存在』,就直接离开了……不过在讨论最终手段之前,还请尽量去联系幻兽调查员,拜托他们采取适当措施。届时就辛苦了」

少女露出灿烂的微笑。青年看到她的笑容,感觉到内心想娶她为妻的心实在太过强烈了。他觉得要是跟这个女孩间夫妻吵架,自己完全没有胜算。

于是,村庄的骚动与青年的恋心,便这样简简单单地落下帷幕。

「我先告辞了。在出现牺牲者之前能发现独眼巨人,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少女笑着踏上了旅途。全村村民出来相送,向她挥手道别。

然后,少女留下的话在村里引起了争论。

到头来,占卜婆婆究竟是站在村民这边,还是敌人那边的呢?

村民们开始激烈争论,但还没等得出结论,老婆婆便悄悄地收拾好行李,(只在听菲迪蕾透露过这件事的孩子们的目送下)再次踏上了旅途。

老婆婆说。

——占卜就是我的生命,预言就是我的灵魂。我才不管是不是我害的。

事情究竟是真是假,目前尚无定论。

但据说,从此村子里便用『独眼巨人的酒宴』来比喻『弱者开动智慧轻松击败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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