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判断是真实、公义的,
因他判断了那用淫行败坏世界的大淫妇,
并且向淫妇讨流仆人血的罪,
给他们伸冤。(译注:启示录19:2)
1
「谏也哥哥?」
「!――」
圣职衣的肩膀猛然一震,谏也睁开眼睛。
黑发少女担心地看着自己。
年龄大概是十四、五岁吧。好胜的眼瞳和紧闭的嘴唇。在可爱的校服下,是临近大人的未成熟的肢体。虽然现在也充分美丽,不过距离花开还需要些许时间吧。
但是,与年龄无关,少女身上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存在感。
凛然吸引众人,立于万人之上的资质。
是叫作朱鹭头玻璃的少女。
「那个、是……玻璃……小姐……吧?」
「当然了。除我以外还认识第二个朱鹭头玻璃吗?」
玻璃不高兴地嘟着嘴唇。
然后,眼睛马上被不安的感情笼罩起来。
「谏也哥哥,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天气太热,就是头有点晕而已」
戴上优等生(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含糊其词地笑道。
实际上,世界充满了光明。
是能让人情绪高涨的,夏日强烈的阳光。能将一切燃成白色,用光压傲慢地挫败一切。
过午时分。
御陵市·第四区,御陵学院。
在那个学区内,设置在教会附近的庭园里。
平时,谏也在这所教会学校里担任神父之职。
少年和少女们坐落的亭子外面,百合花和叶蓟花在微风下轻轻摇晃。在离得较远的庭园里,红色的凤仙花和向日葵在为开始枯萎的叶蓟增添气势,仿佛在预言即将到来的真正的酷热。
「那个……刚才说什么来着?」
「所·以·说,是期末考试啦,期末考试!」
玻璃身边,带着眼镜的女孩子握着双手说。
一头短发,加上可爱的雀斑。她是御陵学院初中部学生会·会长助理――架城真雪。
「说到我们的考试,那可是出了名的恶毒。每次考完期中考试,铃木就会脸色铁青的哟。嘛,我们学年还是老样子,小静和会长并列第一是铁定无疑喵~」
用微妙的事不关己的口吻,真雪的嘴唇像猫一样上下翻动。
「没有那种保障。只是碰巧运气好而已」
长岡静佳用非常拘谨地口吻说。
同样是初中学生会·副会长。细长的眉毛,还有宛如染了一头上等墨水般的黑发。加上外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体现出日本美女的人物――就如身上穿的敞领衬衣,性别是男。
只是,即便胸部没有凸起,说到从脖颈洋溢出的色香已经凌驾于事实之上。
在御陵学院有着『想请来当女友的男生一号』称号的英杰,今天依然雍容尔雅。
「嗯~嗯,过度的谦虚是骄傲哟?而且,我还要全部靠你呢,如果小静这回不是第一我会很为难的!」
「也、也是呢……」
「嗯哼哼哼哼,考完试接下来就是Beautiful(完美)的暑假了!会长穿便衣的样子,还有穿泳衣的样子!啊啊该怎么办!手提摄像机和数码相机全都要准备一下!啊啊啊啊,还要补充窃听器和偷拍用器材!咿嘻、咿嘻、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雪发着可疑的嗞嗞声擦去嘴角上的口水,玻璃对此冷冷地眯起眼睛。
「……真雪。刚才好像看到口水和可疑的妄想一起流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哦哦哦。会长,什么时候学会了心灵感应!?哇哇哇,超能力觉醒的会长也很好很酷很性感请跟我结婚吧!」
「才没那种事!请把自己所想的事全部说出来的习惯改掉!还有偷听或者偷拍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诶诶!比人家身家性命还要宝贵的HDD塞得满满的高贵超级收藏品难道已经是风中残烛了!?」
「居然作为收藏品整理起来了!?」
「会长的换衣服镜头的野心还没有完成呢!」
“啪”地一声,拍大理石桌子的玻璃和逃窜的真雪。
仿佛得到夏日阳光的祝福一般无比喧闹的风景,谏也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观望。
「…………」
这个景象,和往常一样。
像现在这样放学后或午休时间,这些成员聚在一起成了少年的日常。静佳,还有中等部学生会的成员时不时会有所变动,但玻璃和真雪几乎每天都会过来。
充满阳光的日常。
无比平和的生活。
可是,谏也无法用平静的心看着这些。
另一幅景象深深印在脑海里。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谏也确实看到了。
小巷里的惨剧。
残忍地翻过来的尸体之列和,在血沼中异常喜悦的玻璃。
后来,少年朦朦胧胧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与玻璃见面之后的记忆消失不见,一切都处于断绝的状态,呆呆地坐在玄关上。完全被隔绝一般的感觉,让谏也有一瞬以为那是恶梦。
然而,那绝对不会是梦。
鞋子上仍沾着黏答答的血。即便不是如此,少年的脚底下还残留着黏黏糊糊的血之触感。残留在鼻孔粘膜上的浓密气味挥之不去,困惑着少年。
(是这个丫头……把那个尸体?真的假的?难道是我疯了?)
疑惑,将少年的思考引导至各个方向。
谏也知道。
玻璃的体质。
即便造成那种尸体也并不可疑的,存在于玻璃身上的极其危险的秘密。
也就是,巴比伦的――
「谏也哥哥?」
听到玻璃的叫声,谏也猛然抬起头。
「真是的,又来了。看起来真的是在发愣呢。……诺温好像也不在,真的没事吗?」
(……还是说,这个玻璃也是演技吗?)
谏也暗自观察一半愤慨、一半担心的少女。
马上,变回『九濑谏也』的脸摇了摇头。
「啊……抱歉。考虑一些事情。……诺温从昨晚开始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
少女愣愣地眨了眨眼。
然后,用异常高的声音,
「诺温,去别的地方了吗?」
「是的」
结果,诺温昨天没有回来。
经常在教团进行维护等各项事情,而且虽然谏也并没有在意,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侥幸。在不知道实际情况之前,他想藏在心里作为秘密。
(那个木头呆,明明是个不会融通的残次品,对那种地方倒是很敏锐……)
银发人偶看似生气的脸,浮现在眼前。
明明只是半天,那个人偶不在的时间,异样地感到漫长。
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反正,总是有必要和现在的玻璃说一下。
慎重地摆出『九濑谏也』的表情,从正面开口道。
「――那个,玻璃小姐」
「――对、对了,谏也哥哥」
谏也张口和惩治真雪的玻璃转过头是同时发生的。
两个人的声音,完美的重叠在一起。
(呃……)
一瞬间,谏也的嘴唇一张一合地,
「啊、就是、那个」
不知怎的,玻璃这边也同样惊惶失措,耳朵被染的通红。
「那个,谏也哥哥先说」
「不,还是,玻璃先说吧」
互相让步,互相僵持。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瞪着我啊这个暴走女?)
困惑的谏也,不禁吞了一口吐沫。
各自盯着对方,异样的紧张感充斥在亭子里。就连在旁边看着的静佳和真雪也屏住了呼吸。
「既……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玻璃轻咳一声。
做个深呼吸之后,少女这样说道。
「过一会儿……谏也哥哥、有空吗?」
「诶」
「哈哇!?」
真雪比少年还要大吃一惊,在一旁跳了起来。
「诶、诶、诶,怎么回事?难道是超展开?等等等一下会长,你想怎么样怎么做啊?」
可是,少年同样也在动摇。
(……这个丫头,果然记得昨晚的事情吗?)
谏也不禁犹豫起来。
昨晚说“这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时的少女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从嘴唇中露出来的白牙,仿佛在威吓自己,如果毁了约定就把你的喉咙咬断。
既然这样,现在呢?
纯真地仰慕『九濑谏也』的少女,其实是?
「有什么,事情吗
?」
「……啊、啊、啊……是的」
用优等生的微笑慎重地询问,而玻璃轻轻地点头。虽说是点头,由于太过僵硬,给人一种不小心晃了一下头而已的感觉。
(……呃、哦、)
由于过度的紧张,谏也的心脏大幅跳动。
然后玻璃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
重新伸到少年面前时,颤抖的手指间挟着两张纸片。
「………………………………票?」
「那、那个……八区附近一个经常去的美术馆……可以的话,能跟您一起去吗?」
「哈?」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随着尖叫,还响起“砰”地一声。
那是严重受到打击的真雪,趴倒在大理石桌面上的声音。
†
白天越发显得阴暗的小巷里。
在陈旧的楼与楼之间,通风也很差。没有空气循环的小道上充满了异味,只有沉渣般的阴暗沉淀在下面。异常闷热的今年夏天,仿佛只有这个小巷被置之度外。
旧区划。
已经被废弃,等待重建的土地。
租房人几乎都走光,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说到小巷更是如此,被丢着不管的垃圾等早已腐烂发霉,只有被野鸟或野狗撕烂的塑料袋留下残骸。
诺温,就蹲在那个小巷里。
「……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自言自语。
诺温到这个小巷里来,是有理由的。
昨天,从连接御陵市的网络中,抽出了几件比较让人在意的事件。
说是事件,还不如说是都市传说更为贴切。
留在都市揭示板和警察的电子书类的,有着共通性的传闻片断。
比如说,像这样。
――深夜,旧区划的小巷里,大量动物的尸体被表里相反地翻了过来。
――成为血沼的小巷里,鲜红的女人在笑。
――鲜红的女人,在吃翻过来的狗。
等。
话虽如此,大多被认作是疯话或喝醉产生的错觉,而且发生在旧区划这一事实更是锦上添花。渐渐被遗弃的旧区划,正是那种都市传说的宝库。
原本,理由并没有充分到诺温过来探查的程度。
就算是猎奇事件,未必全部都与〈兽〉相关,而且如果不放心可以转交给〈塔〉的调查班。
这次前来,是因为还有其它事情要做。
更何况,如果真的与〈兽〉相关,就会带谏也一起前来。万一与〈兽〉接触时,没有谏也对断罪衣的解放,诺温的战斗力将大大削弱。
然而,诺温并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心中,仍残留着余悸。
已经是十八小时三十七分钟以前的事情,但人偶仍在拘泥于与少年的谈话。
以不属于自己的逻辑方式,把少年赶出去的事情,仍纠结在心。
并没打算用那种方式对待他。
记录中,少年是这样说的。
――『你也会希望我不是冒牌吧』
(……谏也大人的话,是合理的)
如果少年是本人,就不需要丧失记忆的『设定』,御陵市的生存几率也会大幅上升。那是不论是谁都非常期待的事。
不需要自己去否定。
对诺温来说少年是第一优先顺位,但少年希望自己是真的――这个想法,完全没有必要否定。
自己的言行,完全不符合逻辑。
所以,很烦恼。
是哪一点让自己生气了呢。
作为人偶的自己在烦恼,这一点本身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事却没有发觉,诺温陷入沉思。极其自然的,想把思考回路的资源分配给那个少年。
因为,那个少年就是如此特别……。
「……就、就是这样」
一边划分探查小巷的工作和思考,紧紧地握住拳头。
这一次,诺温马上抬起头。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少年是自己的洗礼者、自己的第一优先顺序,所以仔细考虑一番也是在所难免。反倒是怪那个少年不好。应该更多的理解自己,更好的利用自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使用诺温的只有那个少年一个人,这种程度的主张是理所当然的。
就这样相信着,强行让自己信服。
(就是这样。是谏也大人不好。应该更多了解我的使用方法。而且,谏也大人太任性了。总是说要逃却又不逃,明明说过讨厌冒充别人却装扮的那么好。试着增加一些菜目,也不跟我说任何感想――)
各种问题被混在一起,但诺温还是相应的觉得满足。
实际上,只有两周人生经验的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情意味着什么。
对诺温而言,谏也就是这样特别、绝对的存在。
第一个起动自己的洗礼者,第一个与自己一起战斗的同胞,第一个说自己的料理好吃的人……
啊啊,理由怎样都好。
只是。
诺温,想跟谏也待在一起。
「是该回去的时间了」
有意地说出口来。
就这样在旧区划的小巷里绕了颇长的时间,何止是翻过来的尸体,就连一丝血迹也找不到。
完成这次任务,就要回到谏也的指示下。
这样一来,扰乱思考回路的奇异涟漪,也会平复吧。关于昨天的事情,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写一份应对方案的报告。
只是这样的想法,心情就变得明朗起来。
――这时。
突然,人偶的视线从路上吸引至虚空中。
「…………?」
诺温的瞳孔,微微地收缩。
更加缜密地斟酌脑内的视觉情报。诺温的眼球是自己的,但映照在上面的情报都是由脑细胞来认知。比人类的视觉能力更出色,可以获取原来难以处理的大量情报。
所以由脑内电子芯片的驾驭,实现虚拟化和视力的强化。
人偶伸出手,非常谨慎地触摸略显肮脏的混凝土墙壁。
就这样,慢慢地开始移动。
拐过弯,在尽头处嘎然而止。
再次蹲下。即便不用去触摸,人偶也知道有异常。
只有那里的灰尘是全新的。
就像谍报机关的隐蔽技术。用酸等物品溶解脂肪和血迹,然后漂白或者伪装起来,抹去所有犯罪痕迹的技术。
诺温的手指,在路上彷徨。
人偶的四肢,被赋予多种功能。装置在指尖上的多传感器就是其中之一。大量的数字和图表流入电子芯片,分析残留在路上的成分。
马上,答案出来了。
非常容易分解,与既存的任何事物都不一致的未知物质。
(这样的话,这里就是……)
在下一瞬间,人偶的意识连接到御陵市的网络。一边通过影像情报计算谏也现在所处的位置,人偶的脚向地面一蹬。
朝小巷外。
突然,无法控制身体的焦点。
肿胀的某种物体,从背后撩起人偶的脚。
「――〈兽〉!?」
猛然旋转半圈,诱导向量。
人偶以三角飞跃的要领踢了一脚墙壁,却受到进一步的杀意之浪的袭击。回过身,挥起胳膊。嵌在右手上的液体金属之环,原本应该响应诺温的意思,变成与敌人相符的形状。
看不见。
就连强化视力的诺温,也看不见对手的样子。
不仅如此,敌人的武器也是。
「啊!」
剧痛,划过右边大腿。
无法推断实体,通过人工皮肤被刺穿的角度和损伤计算敌人大概的位置。遮断痛觉,同时诺温呻吟着跳了起来。放弃视觉,将听觉和嗅觉的传感器灵敏度调升至最大限。以无伤的左脚为主,“之”字形在墙壁之间踢来踢去的样子,可称得上是迅雷。
增强至极限的反射神经和人偶的身体尽可能激烈的高速机动(神速)。
一眨眼的工夫达到上空,诺温俯视小巷。不论藏在哪里,这次绝对不会从人偶的视界中逃过。
朦胧地,从视界的一隅略过一个影子。
暧昧模糊的阳炎,在弹指一挥间漂浮在小巷上,仿佛出了差错一样消失。
为了追上去,诺温的注意力集中在消失地点上。
那是,致命的一瞬间。
遮断痛觉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
刚才产生剧痛的右脚,发生了异变。
「――!」
潜入人偶大腿的异物,自己动了起来,进而扎入更深的地方。
把人工皮肤如纸屑般撕裂,人偶的内侧柔软的部分大肆地挖、贪、咬破――甚至,从内侧爆裂。
(谏也……大人……!)
虽想把思考回路连接到网络上,可就连都市之间的连接也已经断绝。
诺温的身体――在空中,裂开翻了过来。
2
第八区。
御陵市三位一体·美术馆。
正如它的名字,是以圣灵教的三位一体为主题的美术馆。
如果从上空俯瞰,三个建筑呈现出三角形布局,各自之间以拱形走廊连接。建筑外观本身也是用近代布置,而各自模仿古代罗马集会场的长方形会堂风格、导入十一世纪圆拱形构造的罗马风格、还有十五世纪文艺复兴风格,展现出圣灵教美术的各个时代。
说它是美术馆,称之为教会的圣堂更为贴切的静谧装饰。
谏也和玻璃,两个人现在所处位置的正是那种场所。
「――真雪小姐,就那么丢下不管没问题吗。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
「偶尔要让她吸取教训」
一副愤然的样子,玻璃哼了一声。
只不过,实际上与其说她是在生气,更像是惩罚喜欢淘气的友人之后感到痛快。
在入口处把票递过去,收到半截票之后,少女的瞳眸微微动摇。
暗自,做深呼吸。
略带踌躇地,问道。
「那、那个……是不是,打搅到谏也哥哥了」
「不、不……没关系」
谏也异样的感到紧张,咕嘟咽了一口唾沫。
(话说,我也太不小心了吧……)
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为了探明昨晚玻璃的真实情况,就这样接受了邀请,但仔细想来陷入更加糟糕的状态。在学校还好,只剩两个人行动时就无处可逃了。
毕竟只是个冒牌的谏也,如果玻璃被……控制,会束手无策的被杀掉。
就像在那个小巷里被翻过来的尸体一样。
(…………!)
只是想象,谏也就感觉到酸酸的东西涌到喉咙处。
(可恶,至少那个死眼罩在的话……)
诅咒不在的红衣教主代行。明明这种复杂的状况,才是那个傻笑的神父派上用场的时候。
一边想着这种事,通过入口,
「――哇」
不由地发出叫声。
路线的最开始,几乎是少年一倍大的巨大圣母像伫立在那里。
不拘于大小,造型的细腻是压倒性的。
充满慈爱的瞳眸。微笑不绝的嘴唇。抱着婴儿的救世主,每一根手指都注有毫无吝惜的爱情,就连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寄宿着崇敬的精神。
「…………」
谏也不禁语塞。
少年装扮成冒牌之前,也在卡洛的填鸭式教育中看过各式各样的圣灵教美术映像。可是,像这样直接看实物还是第一次。
「怎么了?」
「啊……那个,因为太漂亮」
「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玻璃的微笑变得更深。
「这里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一直想和谏也哥哥一起来」
「那还真是……谢谢」
「呣」
「怎、怎么了?」
「还是对我这么见外。――虽然知道因为丧失记忆,可是都过了两周时间还这么见外」
「哈,哈啊」
面对一副为难的样子回答的谏也,“嗯”地一声点头之后,少女伸出手来。
「诶?」
「来,快走吧」
抓住手,向路线的前方走去。
「诶、哇、哇」
谏也在那只手的拉动下,走进美术馆。
由于是平日,几乎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和刚才的圣母像一样,以宗教画和圣人为主题的雕像占据了绝大多数陈列品。
洗脚的救世主塑像。
鸽子或小羊等,有着象征意义的动物围绕着圣人的绘画。
在奢华的银工艺制品的装订中,夹着壮丽插画的彩色抄本。
要不就是七色光交错、表现天使圆阵的彩色玻璃。
精心设计的路线,令那些美术品每一个都别出心裁。
并不是特意以历史的顺序,而是把样式相同的圣人画摆放在一起,或者将解释完全不同的雕像相互对照――即便是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人,也能轻松看出作者想表达的意图。
何止是描绘于无形之中的杯子、花的数量和种类,就连窗框的颜色和排列都有着神圣的意味。或者象征圣人,或者吐露宗教的立场,又或者诉说时代的纠纷。
隔着大约二千年的时间,为打动人类意识而磨练的技术精华就在这里。
「…………」
谏也只是默默地徘徊在美术品的森林里。
关于整个圣灵教而言,少年一直贯彻冰冷的看法。
(……有够可疑……)
这就是少年的真实感想。
谏也彻头彻尾无法赞同圣灵教的思想。
从根本上,就连神的存在都不相信。
如果神真实存在,现在马上拯救人类不就好了。如果神是充满慈爱的存在,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作为被造物的人类,无法推测圣主的心――神父就会这样找借口,可是让人落到无法推测的状况的正是主吧。喜欢看小孩子受着不明所以地苦,想必是个超级施虐狂吧。还是说,认真以为神真的爱着人类,是受虐狂吗。
真正感激那种东西的人,想必是个不折不扣的变■。
啊啊。
那种事,或许所有人都很清楚。
或许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为什么。
人,还是要向神祈祷呢。
「……嗯?」
路过一幅画的前面时,少年停下了脚步。
那是比张开双手还要大的画布。
勇敢的男人,肩上担负着幼小的孩子,只身渡过卷起旋涡的河流。面对水深达到腰部的激流,男人依靠的只有自己的肉体和马上就要折断的手杖。可是,男人的脸上和孩子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仿佛在为观看者鼓起勇气,坚定的步伐必定能达到彼岸。
(那是,卡洛的……)
「是卡洛先生的断罪衣圣人――圣基道霍呢」
仿佛读取了谏也的心一般,玻璃开口说。
「说着一定要侍奉世界第一强者的话,然后就到各处去拜访国王或恶魔的怪人。最后认定就连恶魔也会惧怕的救世主才是最强,开始了寻找救世主之旅。不过其中的经过多半只是随意受人使唤而已。从这方面而言,或许跟卡洛先生很相似」
少女轻笑着手指贴在嘴唇上。
然后,终于找到救世主的圣基道霍,肩负着能与世界匹敌的救世主的重量,完成渡过激流的试练。
在屈指可数的守护圣人中,以出众的怪力和勇猛为人们所熟知的战士。
然后,少女视线忽地转过去。
「第三张的旁边,就是诺温的断罪衣、圣女亚加大哦」
于是,谏也也跟着把视线移过去。
这边是比圣基道霍要小一些的画布。
画着拷问的一个场面。
在熊熊燃烧的炭火前,一个美丽的女人,衣服几乎都被撕开。马上就要被投入火焰之中,但是与刚才的圣基道霍一样,女人的眼睛中毫无畏惧之色。
充斥着只是想面对试练的坚强意志。
圣女亚加大。
诺温,操纵圣焰的奇迹――成为其根本的圣女。
「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诱惑和拷问都绝不动摇、绝不屈服的圣女。结果被拷问致死之后,她的奇迹从火山爆发中守住了城市。就连逼死她的人们也被守住了。那种不可侵犯和纯洁的样子,或许跟诺温很相似呢」
「啊啊……」
谏也,小声回应。
还记得。
不会忘记。
那个时候的情景,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两周前,与〈兽〉的战斗。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随着机械音,展开的圣职衣。
似天使之翼,似白银之铠,裹着诺温的断罪衣。
面对令人厌恶的断头台的〈兽〉,仍然保持威风凛凛的人偶的背影。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此座标中假想现实·圣女亚加大的第三种奇迹起动。――即是说开始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试行」
重写世界,再现曾经的奇迹。
模仿的奇迹变为真实,将〈兽〉燃烧至尽。
而那些作为奇迹的原型圣人,现在就画在谏也面前的两张画布上。
「总觉得,好嫉妒呢」
「……诶?」
「因为,那么认真地看嘛。不过,作为赞助者还是有点开心」
「赞助者?」
「是的。这里,是由朱鹭头集团全面出资的美术馆。有若干个美术品还是我们捐赠的哦。当然门票也是赞助者享用的特权票」
手指并拢在背后,玻璃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张笑脸与那个不分好歹
愚弄人――简而言之就像模仿某个眼罩神父的表情,
「那还真是……喜欢这个地方呢」
谏也眨巴眼睛,只能回以哭笑。
「噗」
「――哈哈哈」
就这样,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轻声地笑了起来。
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禁让两个人裂开嘴。笑了一阵之后,空气中流动着能让人舒一口气的缓和气氛。
「那么,这里也会有圣乔治……」
刚要开口时,反被玻璃切过。
「谏也哥哥。可以,问一件事情吗?」
「诶、啊啊,请问吧」
得到少年的许可,少女问道。
「昨天夜里,有没有和我见过面?」
「――――!」
谏也不禁屏住呼吸。
并不只是因为问题的内容。
当然问题击中核心也是理由之一,虽然只是片刻,自己竟然忘记这件事而感到吃惊。
「是不是呢?」
「请、请等一下」
在少女的追问下,拼命地戴好『九濑谏也』的面具,谏也说。
「如果真的见过我,就没有必要问吧?」
于是,少女的表情变得黯淡。
「……最近,经常精神恍惚」
「精神恍惚……吗」
「是在这一周左右的时间里,时不时记忆会变得模糊,发个呆时间就过去了。那种时候,就好像在梦里面……明明觉得昨晚见过谏也哥哥,但又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就是……真相吗?)
好像要看清少女的内心一般,谏也眯起了眼睛。
不过,从少女镇定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朱鹭头集团的下一任继承者,说谎的技巧或许比自己还要高明。
「您记得我的体质吧?」
这次的微笑中,隐含着某种悲哀。
按住校服的腹部。那里有什么,谏也知道。
叫,〈兽胎〉。
〈兽〉,会吃人。
把感应到的人和已吃掉人的欲望吃掉,得到形状和『力量』。高位的〈兽〉,甚至可以伪装成吃过的人格和外貌。
不过,在极少的情况下,被吃的人会与吃掉的〈兽〉相互抗争。
明明被〈兽〉吃掉,却能奇迹般的保持意识―即是被称作〈兽胎〉的状态。
朱鹭头玻璃,正是那个〈兽胎〉。
「以前也说过吧」
少女说。
「大多数〈兽胎〉,到最后会被〈兽〉吃掉。就算人的意识暂时能胜过,到最后还是会成为〈兽〉。那即是对于〈兽〉的存在而言,人类意志是不堪一击的意思吧」
「…………」
谏也不能分清,到底应该相信哪一个。
昨晚的玻璃是少女与〈兽〉抗争的结果吗。
还是说,玻璃已经被替换为〈兽〉,现在的言行举止都是演技吗。
冷飕飕地恶寒流过脖颈。
仿佛整个美术馆,变成那个小巷――血沼的错觉。
然而,异变以预想不到的形式出现。
突然,少女无力地跪倒在地板上。
「玻璃――小姐!?」
少年马上靠过去,少女再次捂住腹部。
从那指间渗出红色的东西。
「刚才,有〈兽〉……」
「有〈兽〉!?」
作为〈兽胎〉的,少女的特性。
〈兽〉的接近,会使玻璃的身体产生巨大的反应。反应的类型根据状况有所不同。有时会隐隐作痛或呕吐,有时会出现类似圣痕的流血现象。这次似乎选择了后者。
「是的……附近……大概是在附近的区……就在刚才……使用了『力量』……」
谏也的喉咙不住抽动。
(又有……那种……恶心的怪物出现吗……?)
〈兽〉。
两周前遭遇的那种怪物,再次。
只是想象一下,少年从心里颤抖。『九濑谏也』的面具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狠狠地咬紧牙关。
尽管如此,仍用手扶在少女脆弱的肩膀上。玻璃用嘶哑的声音接着说。
「我们……快点逃……」
(呜!)
一瞬间作出判断。
松开搭在少女肩膀上的手,谏也大步向后退。
「……谏也……哥哥?」
玻璃弱弱地皱着眉,
「您……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问道。
「怎么……回事?」
「如果是玻璃小姐不会说那种话的。这种时候,她会选择战斗而不是逃跑。会马上联络教团的」
朱鹭头玻璃,强烈地憎恨着〈兽〉。
自己是人类还是〈兽〉都不重要。可是不想就这样默默地等死,这样大叫的少女才是玻璃。
隐藏在楚楚动人的举止之下,激烈的愤怒与斗志才是真实。
「您……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再一次问道。
「啊啊」地一声,玻璃张开嘴唇。
提防着不明实体的对手,谏也的眼睛地却离不开那张笑脸。
淡淡、微暗地,如同黑暗与月光的结晶一般的笑容。
「真可惜。这么快就暴露了。比想象中要容易被人体谅嘛,这个孩子。这方面还真有点羡慕」
嫣然的声响。
在美术馆的米黄色光亮下,浓密的黑发宛如讴歌自由一般散开。
雪一样的皮肤比排列在路线画布上的圣女们还要白,玫瑰色的嘴唇比濡湿圣人们的赎罪之血还要红。明明容貌和身材与玻璃一模一样,却犹如天使降临一般的光辉缠绕在少女身上。
然而,这个天使所在的天国,一定会是血淋淋的地狱。
如果可以得到这个女人,不论怎样的君子都会把理性扔到一边去。即便得到的只是一个甜美的吐息,忧郁的一瞥,不惜豁出性命的人想必会络绎不绝。
「…………」
这次,谏也得到确信。
自己邂逅的,正是这个女人。
现在的玻璃,毋庸置疑,正是在那个小巷浴血的妖女。
不,在那之前、两周前发生的事……
「怎么了?想起昨晚的事情了?还是说别的事情?」
妖女的微笑变得更加深邃,眼睛直盯着少年。
于是,就这样持续的过程中,谏也不禁战栗起来。
「不过,〈兽〉的事情并没有说谎哦。而且,就在刚才打了起来。――现在在这个城市战斗,也就是说,应该是你非常珍惜的人偶小姐吧?」
†
――就像,奇形怪状的烟花。
人形的身体,炸裂了。
被翻过来的诺温的身体,在小巷的半空中吐出无数的电缆和撕裂的人工筋肉。白色的人工血液止不住地喷流而出,溅染在平庸的混凝土墙壁上。
只有右脚。
只剩下一只脚的诺温,身体依然漂浮在空中。
在感觉到异变的瞬间净化了机械的右脚。
不管直觉正确与否,损伤只停留在右脚,从圣职衣窥见的少女下腹部中,接续部分的金属反射着深灰色的光。
「――!」
不顾爆裂的右脚,诺温单脚踢向大楼的墙面。
重新调整失去一只脚的平衡,只用零点几秒重新计算好轨道,以“之”字形跳上小巷的中空。
为了让对方无法确定目标,需要尽可能的高速行动。
至今仍看不见敌人的身影。
攻击方式也是谜。
多半是钻进体内的某种东西将对方里外翻过来,只知道这种程度。很可能躲在小巷里,射出某种东西,但是这只能是推测。将灵敏度调至极限的传感器,竟然也捕捉不到除自己以外的存在。
不过,确实还存在于附近。
「…………」
诺温面无表情的握住自己的胸口。
仿佛能将人工皮肤射穿一般强烈的视线,正在盯着人偶。
被盯着。
直直地,观察着这边。
不,这种说法完全不足以形容。
就好像诺温自己的身体被分解,从皮肤、从肉体表里相反地被翻过来,每一个眼球、每一个指甲、从调换的骨格到人工毛发,仿佛从头至尾被舔舐一般的错觉。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过来,被看到的肉体从内部腐烂一般――就连作为人偶的诺温也会产生那种错觉的视线。
『就像……幽灵』
没有实体,只有恶意的怪物。
恶灵的〈兽〉。
可是,不能采取撤离行动。
如果随便背对敌人,那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要是能使用……断罪衣……)
咬紧牙关。
诺温的断罪衣必需经过谏也的承认才可以解放。而且没有断罪衣的支援,不只是奇迹,就连简单的战斗能力也会大幅低下。
(或者……至少不是旧区划……)
如果是在其它区域,诺温就能通过远隔操作各种设备。不只
是自己的传感器,还可以利用很多监视摄像机和雷达。
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无一不是无稽之谈。
就连与网络的连接,也被〈兽〉的能力断绝。
还是说――
淡淡的嘴唇,小鸟般嘀咕。
「代号――0jp·GKU」
一边在小巷里重复着跳跃,通过细微的电流线缆,液体金属的手环瞬间硬化为剑。
握在诺温的手中,就连复合装甲也能切开的武器。
〈圣十字剑〉。
就算打不过,至少要报一箭之仇。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找出这只怪物的实体。
(谏也大人……)
但愿那个少年能平安无事。
「――――!」
猛然将剑挥向背后,这是活体的脑内产生的第六感呢,还是电子芯片蓄积的战斗资料发挥作用了呢。
咯噔一下,有种切断什么的感触。
(线?)
在光的反射下,某种极细的东西略过人偶的视界。
就连诺温也没有察觉到的,微米级别的细线。
这条线,就是将右脚翻过来的实体吗?
可是,人偶没有时间考虑这些。
下一个瞬间,别的线缠住了少女的身体。
「啊――!」
随着咯吱声,被随意翻弄。
看似风吹下就会断的细线,截住了人偶的跳跃,不仅如此还用能与巨人匹敌的蛮力如风车般转动诺温的身体。
虽然马上切断,但并不能打消在空中转动的惯性。
「呜呜、啊!」
诺温的身体,剧烈地撞击小巷的地面。
柏油路卷起来,人偶的四肢――如今只剩三肢的连接部位随着缥缈的火花散开。
3
「诺温……在与〈兽〉战斗?」
面对愕然嘟哝的少年,原来是玻璃的妖女轻轻点头。
就连那个动作,妖艳到令人生厌的程度。幸好,线路上没有客人,如若其他人也在场,想必会为年龄和姿态的落差目瞪口呆吧。
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助长见者凶暴的某种本能――那种美丽,正是现在的玻璃所拥有的。
「请不要开玩笑!如果诺温发现〈兽〉的存在,一定会找个对恐怖袭击训练之类的理由,马上发布避难警报……」
「谁知道呢?人家只是感觉到〈兽〉的『力量』而已。而且,又不知道是谁先找到了谁。如果是〈兽〉先找到了诺温小姐……是啊,高位的〈兽〉散发出的丧神现象,可以断绝通信机能的事情不是常有的事?」
面对言语中带着微笑的少女,谏也咬牙切齿。
(如果……这是真的……那个丫头……没有断罪衣……)
少年紧紧握住拳头。
急躁。
只是抑制自己现在马上转身跑出去的冲动,就需要相当的精神力。
话又说回来,明明自己的生命更有可能陷入危机。
「哼~,真让人意外呢」
妖女歪着头说。
「就这么担心那个人偶吗?你,本来就不是『九濑谏也』吧?」
「――!」
谏也再次僵住。
即便如此,表情丝毫没有露出破绽。
用『九濑谏也』一本正经的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
「哎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丧失记忆啦,还有圣战两年后归来之类的,没有比这更不自然的事情吧」
反而感到不可思议一般,妖女耸了耸肩。
就连那个动作,仿佛在搔弄喉咙一般无比妖艳。
(……这、家伙)
昨天,谏也跟诺温说。
自己用『九濑谏也』的身份欺骗周围的人,是因为周围的人希望自己被骗。正因为『九濑谏也』的幻想无比甜蜜,他们才会自己蒙蔽自己的眼睛。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妖女看穿谏也的真面目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那就意味着少年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掌握在这个妖女的手中。
只要刚才的一句话,就能阻止谏也的行动。
「您是……」
少年还没说完,被妖女抢先道。
「对了。我的事最好不要跟其他人说哦。如果跟这个女孩子说我的事――这个女孩子,一定会,自己裁决自己哦?」
「…………」
没有说,自杀。
因为圣灵教的信徒是不允许自杀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自己裁决自己的说法,无比沉重地拥有说服力。从玻璃刚强的性格来看,如果知道自己被〈兽〉占用,就算马上去研究所志愿当实验品也不奇怪。
「你这混蛋……是什么人?是啃食玻璃的〈兽〉吗?」
事到如今,谏也不需要在戴『九濑谏也』的面具。
用天生的、闪耀的目光当面问道。
「巴比伦的大淫妇」
妖女的微笑变得更加深邃。
相对的,谏也的身体变得僵硬。那不是,两周前,指着玻璃的〈兽〉说过的话吗。
「……这个回答满意了吗?」
妖女发出哧哧地笑声。
从那声响中也能感觉到,能让闻者的身体发热的某种诱惑。
「骗你的。其实呢,妾身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问妾身是不是〈兽〉也会很困扰」
「不知道?」
「是呀」
妖女指着自己的胸口。
「因为,妾身能从里面出来也是最近才开始的」
妖女用深切的语气说。
故作姿态地,轻轻一叹。
「依稀记得的只有最近的事情。能像现在这样和别人说话,只属于妾身自己的时间,共计也只有几个小时。
你可能不知道,妾身和这个女孩子(玻璃)的边界十分暧昧。这个女孩子也说过吧?最近会经常发呆。记忆的首尾,就以这种程度联系在一起」
「…………」
少年无言以对。
妖女的话是否属实,谏也千思万虑进行验证,但是判断材料远远不足。
「那……昨晚又是怎么回事?那个胡同?」
「咦?啊啊,因为感觉到〈兽〉的气息就追过去看看。是啊,是个非常棒的舞台呢。仿佛要冒出蒸气一般的内脏气味、眼球咯吱咯吱的感触、开始凝固的血的色调,真是太棒了。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妖女用一副陶醉的表情说。
好像在说,那幅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光景才是最佳的酒宴。
仅从这一点,就能知道这个妖女不能与社会和谐相处。在众多人类密集生存的现代社会里,这个人一定是个不受欢迎的异物。
「怎么样?现阶段,我们还能彼此和睦相处吧?」
(哪有啊……这个令人作呕的怪物……)
一边从心里责备,谏也忍住吐意。
果然,不知道实体。就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兽〉的戏言,完全无法判断到底应该相信到什么程度。
可是,现在担心的是其它事情。
「你……为什么要去追〈兽〉?」
「……啊啊」
妖女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皱起眉头。
同时,又好像很愉快。
「果然,留意到那里了么」
滋溜地。
鲜红的嘴唇,如裂开般绽开。
「……想吃掉」
「什――?」
「妾身想把〈兽〉……吃掉。因为在这个小姑娘的里面,饿了很久很久嘛」
摸了摸下腹部,妖女吐出灼热的吐息。
用至今为止最朦胧的声音,女人舔了舔嘴唇。
仿佛独立的一个生物一般,舌头翻动着玫瑰色的嘴唇,将愉悦的告白吐露在美术馆昏暗的空间里。
「妾身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是,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就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个世界很愉快。是啊,光彩夺目眼花缭乱简直让人发疯。所有人都在地面上滑稽地爬行,这样就十全十美了。寻找自己的无聊事情就免了,生命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但是,这饥饿不同」
妖女的瞳眸宛如暗褐色的宝石,寄宿着深深的感情。
「妾身,一定就是这样的怪物。简单的食物链哟。吃人类的〈兽〉。吃那些〈兽〉的我」
「…………咕」
谏也,止住呼吸。
无论如何,不是马上就可以相信的话。
吃掉――〈兽〉?
吃人类的〈兽〉,还有在这之上能吃掉〈兽〉的怪物?这个妖女会?
即便对这个妖女尚不清楚,那种事情可能吗?
然后,妖女缓缓地注视着少年的瞳孔。
「我说完了。这次,该轮到你说了呢」
说着,一点一点逼近少年。
「你的目的是什么。把冒牌一直演绎下去是不可能的。这样只能维持一定期间,大概是半年或一年左右,继续把大家骗下去就好了。嗯,如果是那个爱笑的神父,会想出这种办法呢」
「…………」
说中了。
看来头脑是清晰的。对于谏也而言,尽是些不利的因素。
「你知道这些想做什么」
「该怎么办呢」
妖女的食指抵在下颌,歪头脑袋。
和平时的玻璃一样的动作。
同一个动作,同一张脸,正因为如此违和感才显得越发明显。
这时,突然,尖锐的机械声音回荡在馆内。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十一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八区的市民请不要随意行动。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哎呀。终于发现〈兽〉了吗?」
抬头望着天花板,妖女嘟哝道。
(……可恶……。那边也遇到危险了吗)
谏也不能动。
如果〈兽〉的存在属实,状况就更加糟糕。
自己不在身边,诺温就无法战斗。
「哼~。又在担心那个人偶?」
「好吧。就当是特别优待,现在就去解决吗?幸好,这点距离应该还能赶上,而且上次,托你的福吃了一只」
「什……么……!?」
「看着」
妖女的手一挥。
紧接着,从那指尖伸出华丽的指甲。
长长的,黑黑的,笼罩着不祥气息的指甲。比起突然伸长至手指长度的怪异现象,那份不祥深深印在谏也的视网膜上。
「你在……做什么?」
「闭嘴」
妖女用严厉的声音说。
「这可是,相当累的。嗯,我想多半会成功的,可毕竟实际尝试还是第一次嘛。如果能顺利就再好不过了」
指甲轻轻滑过女人的手指。
有一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妖女的手指用力,从雪白的皮肤涌起血珠。
仅仅只是一滴。
不过说起那滴绯红色的深度,远远凌驾于红玉之上。
(这是……在、做什么……)
谏也对眼前的现实目瞪口呆,那方醇的香气使得脑内一阵阵发麻。任何名花和葡萄酒也难以匹敌。仅仅一滴血中,仿佛凝聚着人类所知道的所有麻药。
「……来吧」
随着静静的声音,血珠滴在地面上。
瞬间。
美术馆的地板――不,那正下方的大地在震颤。
「来吧,不净之身。来吧,脆弱之身。来吧,灾厄之身。来吧,违抗主命的愚蠢之身。为争夺、贪图、喝干妾身的一滴血,速速赶来垂首于妾身面前」
蠢动的大地,从底下涌现出没有实体的东西。
非常模糊的黄色影子。
仿佛在沙漠舞动的黄沙一般淡薄的影子。
若要称其为人影,轮廓又太过于暧昧,不明实体的影子集团。
那些淡薄的影子,依次林立在妖女的周围。犹如跪在女王面前的奴隶,影子之列全部跪膝,将身体深深地爬在地面上。从滴落的地面刚好隔着同一个圆的距离,影子们似乎互相牵制着彼此。
那个情形,与谏也印象中某个存在重叠起来。
(这些家伙……就像……〈兽〉的……)
「没错」
似乎从表情察觉了思考,妖女微笑着说。
「就是些〈兽〉的半成品之类的东西。不值得一吃,就连现世也无法干涉的低级〈兽〉的碎片。哼哼,即使如此还想要妾身的血呢。想得难以忍受。就算是同族同士互相残杀也想得到。」
妖女的嘴唇,带着说不清理由的愉悦。
――『这是我的血,立约的血』(译注:马太福音26:28)
忽然,谏也想起这样一句话。
圣灵教的救世主留下来的一句话。
在最后的晚餐给予十二人的使徒,被认为所有奇迹之源的圣杯传说的开始。在圣体仪式中也会使用的话语。
可是,现在妖女滴落的血,是无比邪恶的。
「来吧,是谁?实现妾身的愿望,贪饮妾身之血的贱仆」
女王,向影子们问道。
有一具,站出来。
其它影子们在颤抖。谏也想,那是懊悔至极的表现。由于自己不能实现这个女王的愿望而悔恨到悲痛欲绝的程度。
那一具,举起手。
于是,美术馆里,卷起难以至信的风。
「闭上眼睛」
「啊?」
「闭上眼睛。跟丧神现象一样的道理。如果从正面看着,以人类的认识不能承受『世界的歪曲』。最糟糕的情况,变成废人妾身可不负责哦?」
「…………」
谏也慌忙紧紧闭上眼睛。
同时,风,强烈地、甚至带着异样的感触,吹过美术馆的线路。
(呜……呃……)
仿佛,体内各个部位卷起、替换过来一般――内脏和皮肤、皮肤和内脏换位一般的感觉。里即是表,表即是里。肉和骨头和细胞一个不剩的卷起、賛换,就连嗅觉、听觉、味觉、触觉也跟异次元的某种东西发生替换。
于是。
世界――被翻卷起来。
†
传感器的恢复,需要数秒的时间。
由于剧烈震荡的冲击,这样一段时间里,失去了性能。在碎裂的柏油路上,人偶的身体严重扭曲起来。
「……呜、啊」
从受损的肺,自然地流露出苦呜。
就算没有痛觉,那种生理现象是无法消去的。虽然替换的金属骨格非常坚固,内脏和心肺功能还是有强化的界限。
(……这、里是)
转动,眼睛。
刚才的一击,似乎被弹到非常远的地方。
人偶的身体横卧的地方并不是小巷,而是旧区划的小型仓库街。也算是有效利用土地的结果,生锈的集装箱和仓库在阴天下打垮了。
远远地,听到广播音。
「发布紧急避难命令。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十一区的所有市民进行避难。八区的市民请不要随意行动。重复一次。发布紧急避难命令――」
看来,市街的监视网终于捕捉到了〈兽〉的存在。
从远方接连耸立起的隔离墙,可以知道正在封锁这个地域。与刚才的想法相反,还好是在旧区划几乎看不见人影。
自己的通信机构也在回复中。
(既然这样――)
从身体的各处散发着火花,诺温转头。
看到了线。
在风的沙沙作响下,正要潜入自己体内的、数十根线的袭来。
刹那间,人偶也喊道。
「――射击!」
诺温的眼前,被轰鸣声掩盖。
击碎临近的仓库,如怒涛般猛烈的全自动射击,连同周围的空间扫向〈兽〉的线。
远隔操纵。
原本,御陵市就是为了与〈兽〉对抗而创建的都市。伪装成很常见的升降口和电线杆上,设置了各式各样的武装。刚才的二十厘米机关炮就是其中之一。
在旧区划的小巷未能射击,正是因为刚才的剧烈撞击总算进入了射程范围之内。
当然,一般武器对〈兽〉无效。
这种东西只能起到无法接近,或者威吓的程度。
这样就,足够了。
(至少……确认〈兽〉的、样子……!)
斗志不灭,人偶站起身。
失去的一只脚,就用变成大镰刀形状的〈圣十字剑〉来弥补。柱着拐杖,诺温向刚才线的出现地点径直跑去。
就在这时。
人偶愕然地站住。
「――诺温!」
听见,不可能听到的声音。
「谏也――大人――?」
茫然转身的方向,至今未在人偶的感应内的,两个人影浮现在眼前。
是谏也和玻璃。
†
――世界翻卷起来。
「……咳、哈……」
挤出残留在肺中的空气,谏也找回自我用了几秒钟。
「你、这是……」
一边忍受着猛烈的呕吐感和眩晕,抓住脸面。
紧紧地,把手握至指甲渗血的程度时,终于恢复现实的感觉。刚才的异变,就是如此折磨少年的身体和精神。
而相对的,
「目的达成了吧?」
妖女悠然地说出口。
听了那句话,扫了一眼周围,少年才醒悟过来。
自己站的地方,并不是刚才的美术馆,而是陌生的仓库街。
「这、这是……」
难以至信。
至今,看过不少〈兽〉的壮绝奇特的『力量』。
不管什么样的现代兵器都能使其无效化的『重组』自不必说,轻松切断高楼大厦、仅用余波便能破坏巨大观览车的〈兽〉的异形,都曾见过。
可是,现在的现象已经完全超出那种范畴。
瞬间移动?
自称要食〈兽〉的这个魔女,到底隐藏了多大的『力量』?
面对动摇的少年,妖女露出淡淡的微笑
。
「……这样,就算还清了哦」
呼哇—,轻声打呵欠。
「啊啊,好困。晚安」
柔软的肢体,微微倾斜。
就这样,玻璃的身体,倒在少年的怀里。
而且,倒下去时已经进入睡眠。
「你、你这!」
就连提起异议的时间都没有。
抱住倒下来的玻璃,少年视界的一端,又捕捉到一个人物。
看见,诺温的身影。
(诺温――单脚!?)
看到那个身影,不禁屏住呼息。
与此同时,从半坏的仓库角落。
从那个角落里,某种极细的东西,舞动着升起来。
或者,因为刚才的瞬间移动,谏也的视觉发生了异常。如果是平时一定会看漏的极小的存在,现在的少年可以清晰识别。
那是,捻合而成的线。
在机关炮的射击下碎裂的瓦砾各处,露出捻在一起的线。光是自己动弹就足够怪异,但少年感到愕然的是会动的线带来的结果。
它们缓缓举起,相互缠在一起,形成某种形状。
是生物。
全长足有数米了吧。
无数根脏兮兮的细线紧密的捻在一起,纵横弯曲,形成强韧的筋肉。有些线表现出羽毛,有些线复杂地组成狰狞的眼睛。明明有着难以言状的异样造型,它却具备了凶猛的翅膀和扭曲的嘴巴。
不仅如此,胴体和头部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四对眼睛。
那是,用丝线捻在一起制成的,巨大异形的鹫。
(那个……像做坏了一样的鹫就是……〈兽〉……?在和诺温战斗吗?)
少年暗想。
诺温看来还没发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材料是极细的丝线,就算是人偶的传感器也不能轻易的感知到。
悄无声息地扇动编织而成的翅膀。
看见那张嘴好像要刺向诺温一样飞过去时,少年不由自主地叫道。
「诺温!」
「谏也――大人――?」
用一副难以致信的表情,人偶转过身来。
动作停止了。
(笨蛋……!)
「是右边!」
刹那间喊出声音,人偶正确地做出反应。
右手上的〈圣十字剑〉变回液体金属,转瞬间变成又长又大的锁缠在仓库上,诺温的身体迅速挥起。
那正是毫厘之差。
以仅仅几厘米的差距,〈兽〉的翅膀擦过人偶的银发。不但如此,在那延长线上,坚硬的混凝土地板和仓库的屋顶被切断了。
延着鲜明的斩切线,复数的仓库错开。
并不是将敌人翻过来而已。
不知具有怎样的魔性,拧结而成的〈兽〉的翅膀,还拥有可以切断远方的物体的『力量』。
如飞镖划过一道弧线,鹫的〈兽〉在仓库街阴暗的天空飞舞。
「射击!」
依照诺温的命令,机关炮再次发出咆哮。
可是,这种程度不能构成阻碍。
即便被炮弹击穿,只是几根线解开而已,对〈兽〉而言并不能造成致命伤。不需要进行『重组』,鹫的〈兽〉傲然支配了天空。
那速度,那份傲慢也是怪物。
在鸟类中以最高速度著称的隼也不能相比的、压倒性的敏锐和欲望,令〈兽〉睥睨大地。
盘旋。
――朝谏也的方向!
「什……!」
少年张大了眼睛。
脏兮兮的细丝构成的翅膀,勇猛地扇动空气,向这边猛进。
从那兴奋的样子,少年想起某种可能性。
「……难道、是」
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
(玻璃……!)
原本,少女就会受到〈兽〉感应,拥有诱引的体质。
虽然在美术馆的异常交谈中一时忘记,在这个状况下,〈兽〉盯着少女成了极其必然的发展。
察觉谏也的动摇,怀中的玻璃翻动身体。
「……谏……也……哥哥……?」
少女睁开眼睛。
是平时的人格。
朦胧的瞳孔,还没掌握现状。
(不……好……)
「谏也大人――!」
远处,传来诺温的声音。
用机关炮扫射,果然〈兽〉没有停止。
就连声音也被切开,捻线工艺品的鹫开始下落。切裂空气抵抗的翅膀,就像迅雷一样。
把一瞬的时间分割成十或者二十,〈兽〉的形状在少年的瞳孔中迅速膨涨。那张嘴会极其轻松的咬碎两个人的头盖,那翅膀会极其简单的将两个人切成两断。
「――――」
来不及了。
归根结底,冒牌的谏也一事无成。
无法抵抗〈兽〉的攻击只能■■。明明说过支援诺温之类的话,结果却站在那里只能■■。
就当心象无比接近现实之时。
听见,某个圣句。
「断罪衣启动。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八千五百十六回,神之奇迹降临的状况」
虽说是圣句,机械音却极为冷淡。
可是,就在那个圣句响起的瞬间,〈兽〉自行挥动着翅膀,翻转轨道。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试行」
(……这……是……!)
谏也弯身。
身上划过非常强烈的违和感。
与刚才妖女引起的现象,似是而非的感觉。只是在转瞬间重现于人世、不允许人类接触的禁断果实。
最后的圣句,机械声音和、年轻少年的声音混在一起。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同时,尖锐的枪声震响仓库街的空气。
〈兽〉飞越的轨道,与几发子弹交差。
与之前的机关炮炮弹相比,是小很多的手枪子弹。
不过,那真的只是枪弹吗。
原本应该被〈兽〉躲过的枪弹,竟然自行改变了轨道。就像蛇扬起镰刀状的脖子一样,犹如各自拥有生命一般大大地弯曲,射穿逃跑中的〈兽〉的胴体。
不,更加值得惊叹的是,就连机关炮的扫射都能无效化的〈兽〉,只受一击就剧烈地倾斜。
不仅如此,距离〈兽〉偏离了直径九厘米内的枪弹们,一股脑儿以火山口状剜去混凝土和仓库的墙壁。
「――是――谁?」
总之违反物理法则的魔弹冲击,令谏也以猛烈的劲头转向射出地点。
「……让它去吧(阿们)」(译注:通常将阿们的译为“诚心所愿”,而在英文中还会译为“实在的(verily)”、“真诚的(truly)”或“让它去吧(so it be)”。)
祷告的同时,在胸前划十字。
从仓库街的后路走出来的是,身材短小的人影。
年龄,应该和谏也差不多。
细长的脸庞,就像印度或巴基斯坦――南亚洲人。黑真珠般滑腻的皮肤上,戴着很多首饰。在头部、耳朵,垂着叮当作响的金属短项链和耳环。
而且,身穿异样的圣职衣。
酷似谏也穿的圣职衣,但大幅展开的形状仿佛绚烂的天上之铠。只不过,这个铠甲有一半以上由机械组成,一边发出咯吱咯吱地、仿佛有什么在转动一般的声音,现在也复杂地蠢动。
模仿神圣的奇迹,冒渎的象征。
或者融合机械与圣性,守护现代圣人的铠甲。
也就是。
――正是这件圣衣,称为断罪衣。
(这家伙……是……!?)
在谏也提出疑问之前,断罪衣的少年,扔出了手中的手枪。Glock 17中大胆地导入强化塑料的枪身,在混凝土地板上滑动。
「你……是……」
「……非常抱歉,Brother·谏也。没想到您也在,支援晚了」
用谏也,称呼自己。
那也就是说,认识『九濑谏也』。
(那么,这个黑皮肤的小鬼……果然是教会的人吗?)
「非常抱歉」
与谏也的念头相反,黑皮肤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那是,完全感觉不到歉意的声音。
木讷和无感情,而且刚刚经历变声期的――一种不安定的声响。
「真的很抱歉。虽然想先问候御陵市的前辈们――可是因主、及圣灵、及大卫之名,现在就以抹杀异端为优先顺位」
少年的双手转到后背,下一个瞬间手中握着新的钢铁。
戴着银指环的手上握着的并不是十字架,是有着特殊装饰的两支冲锋枪。基础模型大概是UZI冲锋枪。与Glock 17正好相反,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爱用的质朴而刚毅的制作,如今已是充斥着历史气息的物
品。
(……大卫……难道是,牧羊人大卫!)
反倒是少年说出来的名字,让谏也有了反应。
很久很久以前,即便在不是圣灵教信徒的世人中也非常有名的故事。
放羊的少年大卫以无敌巨人歌利亚为对手,用投石器和一个小石子战胜的故事。
断罪衣将那些传说和奇迹,毫无保留的再现出来。
「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大卫的第三种奇迹。――即开始八千五百十六回的试行」
从断罪衣的内部,传来八音盒的声音。
四个圣灵机关相互干涉,宛如赞美歌般重层的响彻。
那是处于假想现实中的无数次反复,在凄惨地重复到尽头之后,慢慢地侵蚀世界的声音。
奇迹,正在重演。
大卫的投石器以冲锋枪、射穿歌利亚的小石子以枪弹替代。
虚空砰地一声响。
从〈兽〉的身体再次放出细丝。
潜入地面、将混凝土地面翻过来的魔弦,黑色皮肤的少年向旁边跳去躲过攻击。作为强化服的断罪衣可以授予主人数倍的运动能力。
虽然各自有着性能差,少年的断罪衣能与诺温的机动速度匹敌。
少年在空中踢了一脚翻起来的混凝土碎片。
耳环晃动。
接二连三地,反复跳跃。
犹如黑豹般富有弹性的弹簧。
少年灵巧地进行侧转,在这个体势,也不忘将双手的臂环和冲锋枪指向〈兽〉。
而那双毫不动摇的黑色瞳孔,亦是。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尖锐的枪声。
模仿奇迹所赋予的全自动魔弹,二十四发。
发出闪光的同时,所有子弹持有独自的意志,分成三群。
八发从天上朝〈兽〉的头顶撒落,九发以螺旋状朝〈兽〉的翅膀涌去,剩下的七发沿着地面朝〈兽〉的正下方飞过去。
所有逃跑路线受到阻塞,由魔弹制成的死之牢狱。
可是,〈兽〉也不会等着挨打。
轰地一声,空气在震动。
那是〈兽〉的咆哮吗。
自行构筑的细线解开,鹫之〈兽〉一并解放。
那数量,何止数十,就连数百也不止。无数的魔线任其本能大肆狂乱,化作杀戮风暴蹂躏仓库街。风暴所到之处,仓库、铁塔、一切的一切无差别的断裂,沿斜面歪曲。
「谏也大人――!」
人偶刹那间护住谏也和玻璃,蹬地跳起。
迟了,零点几秒。
咚地一声,骇人的冲击波及世界。
仓库和仓库之间,数量庞大的沙尘狂风大作……许久,从那里面朦胧地映出人影。
魔弹和魔线,孰胜孰负。
听见,〈兽〉巨大的鸣叫声。
「――!」
捂住耳朵。
无比强烈、难以形容的尖声。
震破鼓膜般来自异界的声音,然而渐渐远去,
「……非常抱歉。让它逃掉了」
黑色皮肤的少年,毫无惧色地伫立在瓦砾之上。
断罪衣的展开,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结束。如果只是站在那里,相貌倒是非凡,看起来就像极为普通的神学生。
「谏也大人――不要紧吗」
「啊、啊……」
听到庇护自己的诺温的问话,谏也撑起隐隐作痛的上半身。
肺部,剧烈疼痛。
仅仅只是呼吸空气,仿佛就要晕倒一般。
「谏也……哥哥……刚刚是……」
玻璃一脸困惑地说。
但是现在,谏也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对瓦砾上的少年,
「你、你是……」
刚一开口,谏也强忍住剩下的台词。
由于太过突然且预料之外的状况接连发生,脑袋就像搅拌了一样。重新戴好碎裂瞬间的『九濑谏也』的面具,重新问道。
今天,第二次提出的问题。
「您……到底是什么人?」
「啊啊。非常抱歉。没有提前打招呼。」
面对谏也的询问,黑色皮肤的少年从形式上谢罪一般胸前划十字。
金属臂环叮当作响。
「我叫修道司祭的雷胡拉。在卡洛·克莱门蒂大人的保护之下,到这里的教会来学习。非常抱歉,请多多指教」
少年低下头时,听到笨重的声音。
地下通路的大门敞开,教团派来的装甲车用六轮驱动的车轮踏过混凝土地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