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之日,终末之时,
全如大卫与希维拉之预言,
天地万物,化作灰烬。(译注:出自安魂曲《震怒之日》的歌词。)
1
圣诞节过得非常热闹。
不论是在哪里只要有学生聚集都很嘈杂,但是这次比较特别。
仿佛在说,冬天的寒冷犹如虚幻一般。
从正门进来有个喷水池,正在把饮料瓶、罐子和水桶扔来扔去的是,表演着精湛杂耍的大学生小丑们。
校舍旁边的舞台上叹惜下跪的是,高等部志愿表演的救世主诞生剧。还有在校舍内开展的执事咖啡店和鬼屋,以及走廊四处散布着每隔一个小时更新的文化祭新闻。
总之,正如字面上的意思,现在正是节日里的狂欢氛围。
就像教会学校常有的那样,活动收益中的利益将作为慈善经费来使用。这似乎也有助于活跃气氛,摊位和跳蚤市场也非常繁盛。
其中,排队人数最多的店铺显而易见。
“这真是……”
“好、好厉害。”
诺温摊位的人气高到,令雷胡拉和玻璃目瞪口呆。
玻璃特意过来帮忙,似乎是因为计划落空而不知道怎么打发休息时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排成长蛇的队列只会对周围带来大麻烦吧。
是奶油的香甜气味引来的吗。
还是说,时而在学校内传闻Sister·诺温的点心评价太好所至,来访的学生和家长络绎不绝。接二连三地递给饼干和通心面,就连帮忙的玻璃和雷胡拉也要在这严冬擦额头上的汗。
又有几个学生和家长请求把展示的姜饼屋卖给他们,但是只有这个诺温坚决回绝。
诺温以已经有预约为由低头致歉,热情请求的家长们也无奈地耸了耸肩,代之追加最初订的饼干。
因此,转眼间上午的份已经卖完。
给还在排着人分发排队号之后,终于能喘口气。
“……忙得晕头转向。”
玻璃“扑通”,坐在椅子上。
“那个,真是报歉。占用玻璃大人这么多时间。”
“不,没关系。是我自己说要帮忙的嘛。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对诺温摇了摇头,少女朝直到刚才还排队的地方看去。
旁边不远处摆着三明治和杂样煎菜饼的店铺,番茄酱和调味汁浓浓的气味,已经覆盖了饼干的香甜气味。
但是。
刚才确实就在那里。
玻璃的目光,仿佛正在再现那副过去的光景。
非常专心,飘渺的色彩,寄宿在那双眼瞳。让人难以想象她是对抗〈兽〉的组织干部——就好像在没有人的公园里,独自一人望着攀登架的小孩子的视线。
又似憧憬的眼光。
嘀咕一句,
“毕竟是那么好吃嘛,诺温的点心。”
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玻璃用手触摸形状姣好的嘴唇。
“……可以的话,下次能不能教教我?”
“我教,玻璃大人吗?”
诺温眨巴眼睛,看着少女。
这样的请求,人偶完全没有想过。
“是的。彼此都有时间的时候,不可以吗?”
“啊,不会。只要谏也大人不在乎……”
“太好了!”
玻璃拍手道。
“既然如此,下次我问问谏也哥哥。对了,那个,以前就想问来着。”
“什、什么事?”
“谏也哥哥……跟诺温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要问这个?”
“总觉得……跟诺温在一起时,谏也哥哥好像特别的轻松。”
“不是、那个……”
那是因为,隐藏着自己的冒牌身份。当然不能这样说。
朱鹭头玻璃正是,最需要隐藏谏也身份的对手。
“谏也哥哥已经回来半年了。”
玻璃说。
“因为记忆丢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谏也哥哥果然还是无可争辩的谏也哥哥……但是,有时候总觉得在隐瞒着什么。”
在挂上布帘的摊位后面,玻璃直言不讳地问诺温。
“请告诉我。对诺温而言,谏也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
“…………”
两个人直视对方。
少女的质问是那么真挚,实在不是让人轻易答复的氛围。
正因为如此,诺温陷入沉默。
因为骗人是谏也的职责,并不是自己的机能。
当然,地下圣堂的服务器里也保存着诈术和交涉术的教材,但是活用那么知识的手段,诺温完全没有具备。
“那个……谏也大人是……”
想说点什么,又在喉咙处哽住。
【插图】
数百、数千个词句在数据库上闪烁,但没有一句表现是贴切的。表达自己现在所怀有的模糊心情,总觉得哪里不充分。
一次又一次想要表达出来,却又以相同的次数试行失败。
就好像比起经历相似过程达到模仿奇迹,还不如这句表达困难一样。
“谏也大人、是……”
嘟哝过后,诺温又支吾着。
对重复那句的人偶,
“……是无法用一句话来形容的人吗。”
玻璃擅自理解了一般,微微苦笑。
“玻、玻璃大人?”
“既然这样,不用勉强说出来也行哦。”
玻璃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
“谏也哥哥对诺温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人。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咦、咦、咦?”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诺温眨巴眼睛不知所措。
“要不是这样,就不会那么烦恼了。只有在说谏也哥哥的事情时,诺温的表情真的很温柔。自己没有察觉吗?”
“————唔!”
玻璃的指点,戳到了诺温的软肋。
传感器在诉诸,体温突然上升。 从脸颊直到耳朵下面的毛细血管,血液的流入多到异常。心脏的跳动频率增加到数倍,完全不能控制这种异常。装载在体内的各种控制系统,这次完全无能为力。
像小松鼠一样双手捂着口,盯着一动不动的诺温,
“……但是,我不会认输的。”
像闹别扭一样,玻璃嘟哝道。
“……哈?”
“没什么。——啊,对了。想起一件事。诺温也一起参加化装晚会吧?”
“玻、玻璃大人!?”
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自己是个人偶,是谏也的剑和盾。现在却让她打扮,甚至还化装什么的实在不能想象。
“是的,作为教我做点心的谢礼,准备衣裳还是没问题的。如果要我说的话——唔,比方说旗袍,应该跟漂亮的银发很相称。而且诺温的身材和体型都这么好。”
用极其天真的语气,说着这些。
总觉得跟印象中的这个对手言行举止相差甚远,越发使诺温陷入混乱。
——或许是。
这才是玻璃的真实面貌吗。
诺温跟这位少女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很少,难道这才是玻璃本来的样子吗。
“请等一下。我、我怎么能参加化装晚会——”
“为什么?有问题吗?”
“那是——因为我——”
“——非常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下午用的盘子放在这边吗?”
就在诺温要说的时候,褐色和鲜红的人影出现在摊位后方。
圣诞装的雷胡拉,从教会端来新的盘子。
店里的盘子将纸制和陶器分开使用,但是其中的陶器由雷胡拉帮忙洗涤。再过二十分钟诺温就要回到教会厨房,烤制下午卖的饼干。
“你看,洗得干净吗?”
“啊——是、是的。”
确认过没有任何污点、认真洗净的盘子之后,诺温点头回答。
总觉得,触摸盘子的手很不自在。
做梦般,回味之前的交谈时,
“——啊,对了。”
玻璃转过身,问少年修道士。
“雷胡拉先生要不也来参加化装晚会吧?”
“我吗?”
晃动着黑玉耳环,绷着脸的雷胡拉指着圣诞装说:
“穿着这身圣诞装吗?”
“非常适合您嘛。”
玻璃哧哧地笑,雷胡拉表情没有变化——却总觉得散发出困惑的氛围——再一次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现在,只是把圣诞装披在身上而已,并没有戴上夹鼻眼镜和帽子。
尽管如此,想到平时认真严肃的这位修道祭司,引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趣,而现在另一种面貌更加强烈。
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之不顾的,那种氛围。
只有这个少女,对少年修道士来说也是无法用通常手段对待的对手。不单是因为重要人物,散发出的气质对他而言就像是不明飞行物体,让人难以理解的棘手人物。
投去锐利
而不带感情的眼光。
“您总说些让人出乎意料的话。”
“但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雷胡拉先生会做完自己的事情,早早离开这里吧。我觉得就算多制造一些互相交流的机会也不会受到惩罚的。”
“神是不会给予我们处罚的。只是给予试练而已。”
雷胡拉一边坦白自己的信仰,一边冷淡地摇头。
然后,
“…………”
诺温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对话。
让人意外的组合。
然而奇妙的是,还有一种融洽的感觉。
长时间错开的齿轮重新咬合一般的那种感觉。
(要是早一些……这样就好了呢。)
心不在焉地想。
至今为止,他们的关系几乎都是分散开的。
以谏也为中心,就像刺猬一样互相牵制的情况更多。但是,像这样各自多接触一下或许会更好。
不。
(就现从现在……)
应该,也不晚吧。
从现在开始,应该不会太晚了吧。
“那个……”
从诺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可以的话,刚才说的化装晚会,能让我也提供一些点心吗?”
得到的反应,更具戏剧性。
“……唉?”
“……哈?”
两个人,仿佛看到着实罕见的事物一般转过来。
“……啊、那个、果然还是会添麻烦吧。”
“不、不是的。只是……没想到诺温会说那种话。”
玻璃连忙挥了挥双手。
“不过,这样也好呢。这么难得的机会,雷胡拉先生也来展示一下擅长的技艺怎么样?”
“反正我不擅长那种俗事。”
褐色皮肤的少年修道士,胸口握着十字架别开视线。
总是一副漠视一切的他,现在却有种害羞似的,连诺温都觉得好笑。
所以,扑哧一笑,又让又个人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奇迹一般,互相望了望对方。
然后,轻轻地喷笑出来。
就像三个人身上都施了魔法一样,是个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时间。
明明是个严冬天气,突然觉得温暖起来,仿佛只有那里是特别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玻璃看了一眼学校的钟表,
“……啊,都这个时间了,”
然后,接着说:
“对不起。我去处理一下学生会的事情。马上回来。”
“啊,是。”
点头之后,诺温目送少女的背影。
被吞没在学生群里,等到完全看不见那个身影之后,雷胡拉重新开口。
“——可以问一件事情吗?”
“是,请讲。”
雷胡拉直直地盯着转过身的诺温。
黑色眼瞳上映照着银发人偶,少年修道士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拘泥于『九濑谏也』?”
“拘泥?”
诺温不可思议似的歪着头。
“将谏也大人放在第一优先顺位的就是我。比起任何事情优先照料谏也大人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作为谏也大人的剑和盾行动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就是我。”
像往常一样,断言道。
那句话里没有任何迷茫和踌躇。
但是。
“真的吗?”
雷胡拉再次问道。
换作是以前,毫不犹豫地再次回答才对。不论讯问多少次机能和说明书,一字不差的回答同一句话才是第九祭器诺温的必然言行。
然而这次,诺温支吾着。
妨碍言语的是,思考回路上产生的噪音。
要形容出来的话,那是——
“真的只有那个理由吗?你保护那个少年。”
“…………”
诺温无法回答。
看到她这副样子,雷胡拉接着又说。
“报歉。问了奇怪的事情。”
尽管对这个修道司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但果然还是听不出歉意。
闭上,眼睑。
“真是不可思议。从第九祭器的定义上来说,你不应该有所变化才对。”
雷胡拉的言语,仿佛渗进冬天的空气里。
“可是,跟刚来到御陵市时比起来,你已经判若两人了。那是因为我眼拙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重要原因。”
“……不明白。”
诺温没自信似地缩着肩膀低声说。
听了这个回答雷胡拉的表情轻微的动摇,然后想说什么的时候——少年修道士从圣职衣的胸口取出手机。
似乎收到了什么联络。
“雷胡拉大人?”
“没什么,教团支部有事联络我。帮忙就托付给学生会,请不要担心。也向玻璃同学问好。”
“啊,是。明白了。”
行了一礼之后,雷胡拉毫不犹豫地消失在学生们的人潮里。
诺温也为了准备下午的点心,在摊子前挂上『离开』的牌子之后,转身去往教堂。
途中,莫名的感到忐忑不安。
为什么呢。
现在,这一瞬间仿佛再也不会到来——对这个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此刻的诺温却格外强烈的感受到。
那份念想不禁漏出口。
“谏也大人……”
用异于往常的悲伤语气,人偶唤出那个名字。
天空飘起白色的虚幻碎片——纯白的雪花,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2
“壬生……苍马……”
嘶哑的声音,落在地下街沉淀的空气中。
面向对方,谏也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早已察觉异常情况。
不单是看不见任何人影。
即便是旧区域,〈塔〉的监视也不会松懈。既然如此,很明显这个男人用了什么办法骗过了教团的监视。
更何况,如果是这个男人,这点程度并不奇怪。
跟曾经的『九濑谏也』一样,所属于教团中枢的男人。
背叛人类,倒戈于〈兽〉方的断罪衣使用者。如果是他,教团的手段,还有相应的对策都了如指掌吧。
(……可恶。)
讨厌的汗水,流过脸颊。
但是不能拭掉。仿佛移开视线,其间心脏就会被刺穿的想法一闪而过。即使是错觉,决不是可以无视的预感。
用生硬的声音问。
“……为什么,你还活着。”
“怎么说呢,有很多内幕嘛。老实说,预定计划是不能就这么轻易死掉的,你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作为冒牌货也算是充分的成果了。”
翘起腿,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苍马回答。
是跟卡洛一样不揭露底牌,韬晦的表情。
视线盯着那个表情,戴上『九濑谏也』的面具。
“冒牌货是什么意思呢?”
“算啦,别来这套了。”
好笑似的,苍马颤动肩膀。
摸着下巴的邋遢胡子,仍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拿起水筒。不是咖啡厅用的马克杯,而是装着白兰地或是其它什么的酒瓶。
“你的真相我会保密的。也没打算拿它当什么把柄。还有,附近这一带的监视器已经无效化,也不会有人靠近这里。……所以,在这里说出来也没什么吧?”
“…………”
谏也保持沉默。
对少年的这副样子,苍马好像衡量一样端详了一会儿,这么问道:
“你,名字是?”
“…………”
对话倏地中断。
只有膨涨起来的杀意,在谏也和苍马之间抗衡。
响起“咔嚓”的声音。
双方都知道,这是断罪衣的声音。
响应使用者的斗志,断罪衣正要展开。寄宿着模仿奇迹的圣灵机关,是通过汲取使用者的意志,半自动的产生反应的。
根据情况即便行使模仿奇迹也不在乎——两个人对峙的正是这种意志。
“……呵,现在可以一个人展开断罪衣了?”
苍马舔着嘴唇说。
表情始终游刃有余,但是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松懈。
而实际上,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那种警惕性。不光是单纯的强大和能力,行动和思想的各个角落都没有任何疏忽。意识与意识之间没有断绝,任何一瞬间都可以全力以赴的恐怖。
那种恐怖,少年亲身体会过。
(……圣朗基努斯的,断罪衣。)
揣摩有多少胜算。
跟这个男人战斗的话,自己能生存下来的方法。
任何办法……都想不到。
过去的自己战胜他,不单是侥幸的问题。操纵自己身体的另一个自己——就连『九濑谏也』本人附身到自己体内的那一瞬间的秘密,谏也都还未解析清楚。
既然如此,现在自己能做的是——
(……拖延时间和情报收集,只有这些吧。)
硬咽下苦涩,用天秤衡量。
给他什么程度的情报,作为交换能引出什么程度的情报。能对自己造成致命伤的情报,可否提供给这个男人。
(…………)
漫长的沉思,实际上经过了几秒?
仅此而已,就做好了觉悟。
告诉他说:
“……是、勇哉。”
“嚯?”
对蹙眉的苍马,清清楚楚地说道。
用自己的声音。
“我的名字,叫勇哉。九濑谏也的双生子弟弟。”
“原来如此。是那样的花招啊。”
苍马领会了似的,微微点了下头。
轻戳着太阳穴,加深笑容。
“肯定又是卡洛教唆的吧?那种阴险的替换花招是他最擅长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啊。”
谏也眼睛直盯着对方说。
“听说,以前你和卡洛和『九濑谏也』一起组队是吧。”
“正是。不过,还有一个人。跟——一起。”
苍马呷了一口酒瓶。
“说怀念倒也让人难以忘怀。想来,跟他们一起奔跑在沙漠的时候最快乐了。斩一个又一个——啊啊就像他们指摘的那样,确实也很疲劳,不过确实很愉快。所谓的人类真是常不如意啊。”
男人的眼睛,仿佛彷徨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想必——不,『九濑谏也』一定也在那里吧。被称作英雄的人就在身边,这个男人屠杀了几十头〈兽〉。跟只做了半年冒牌货的自己起来,人生的阅历相差太多。
正因如此,无法贯彻虚伪。
谏也的面具,也只有对这个男人无效。
对喘息中的酒气,谏也微微皱着脸,但还是咬着嘴唇问道。
“……为什么,叫我出来。”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男人耸了耸肩。
在退后半步的谏也面前,蔓延着那个男人带酒气的笑声。
“不是说过吗?好歹是个相互厮杀过的关系。想告诉你一件好事而已。”
“…………”
揣摩苍马所说的话。
但是,完全不明白。
分析这个男人所需的材料还不充分。苍马的真面目,还有圣战之后他所走过的历史,以及在他背后有什么等等全都猜不出来。本来是想通过自己的真实姓名来引出对方的情报,如今连是否成功都不知道。
在这种半调子的状态下,不能轻举妄动。
(这家伙……到底……)
“听好,”
被五花大绑的拘束起来的少年耳中,继续传来苍马悠然的声音。
“现在开始,这个城市将……”
持续的话语,的确刺入了少年的心脏。
下一瞬间,谏也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那么,”
闭上一只眼睛的男人脸上,粘着从外部无法洞察的、用虚无或是从容都无法言喻的什么东西。
“还有工夫问那种事情吗?马上节日就开始了吧?等待圣诞节的不光是市民朋友们哦?”
苍马的话,令谏也咬嘴唇。
“就算来不及阻止,抓紧时间的话只保护重要的人还是可以的吧。那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事情吧?”
犹豫只是在几秒间。
原本,在这里跟苍马战斗,谏也也得不到什么。
转身。
地下空间里响彻着脚步声。
盯着渐渐变小的圣职衣背影,
“快跑快跑,冒牌货。”
很愉快似的,苍马叫道。
仰面朝上的靠在椅背上,望向天花板。
将混有酒气的口气,散布在微暗的地下空间,这样嘀咕道。
“……尽情的领会吧,这个世界早就完蛋了的事实。”
随着这句话。
周围,发生民变。
是只蝴蝶。
微微泛着紫光,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奇异蝴蝶。
那群蝴蝶有几只聚集起来,最终充满了地下空间的阴暗中,型成一个形状。
那个形状,开口说:
“——那样真的可以吗?”
还没有完全变声的、少年的声音。
“当然。”
呷了一口酒瓶,苍马首肯道。
“明明见了面,我怎么看着什么都没做似的。”
“这样就行啦。”
挥了挥手,男人嫌麻烦似的接着说。
“要让他充分感觉到绝望才行。在这里轻易挂掉的话,太过安稳了。”
“……是吗。”
曾是蝴蝶的形状闭上眼睑。
缓缓的,睁开那双眼睛,仰望天花板。
“就要,开始了哦。”
仿佛贯穿地面,注视对面的天空一般的那双眼睛——就如同刚才的蝴蝶一样,闪烁着淡淡的紫色光芒。
†
离开摊位后,玻璃绕到嘈杂的校园后面。
休息时间还剩了些。但是,因为与此完全无关的其它理由,少女靠在校舍后面的墙壁上,捂着校服胸口。
“……到底是、什么?”
突然觉得忐忑不安。
找不出理由。
不是自己的身体欠佳,也不是察觉到〈兽〉的存在。反倒是受到圣诞节的氛围影响,情绪高涨才对。
然而,玻璃体内深处的深处,有什么在躁动。
“我……这是……”
就在这样自言自语的时候。
(——真遗憾呢。)
有人说道。
不是外面的。
而是玻璃的心里。
“……你是……”
说出口之后,玻璃马上领悟到那个存在是谁。
另一个,玻璃。
藏在自己体内,令人厌恶又残酷的人格。拥有异于〈兽〉和断罪衣的『力量』,被称作『巴比伦的大淫妇』的妖女。
其真实身份,玻璃并不清楚。
接近于〈兽〉的某种存在,玻璃只有这点程度的认识。尽管已将自己的异常体质告诉教团和卡洛,但是还没有暴露这个人格的存在。
只有一个人。
对谏也哥哥——连同当那个人格擅自行动时将自己杀死的自私请求一起,坦白过。
(呵呵。)
思念在笑。
(呐,你是想跟最喜欢的谏也哥哥一起,逛圣诞节吧?)
“…………呜!”
少女咬嘴唇。
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自己体内的存在,似乎就连这边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哧哧地,思念又笑了。
(那也不坏嘛。无论是作为学生会长还是作为朱鹭头集团的后继者一直那么努力,占那么一点便宜也不会有人生气的。是啊,就连妾身也想那么做呢。那个孩子那么固执,又总是在勉强自己,捉弄一番之后真的很可爱呢。)
“那是、什么意思?”
那种说法,令人在意。
就好像,另一个自己的妖女,跟谏也经常接触一般——
“你对,谏也哥哥做了——”
话还没问出去,马上传来意想不到的反应。
(不过,全都泡汤了。)
妖女的思念如此断言。
“——泡汤?”
(那是当然的吧。)
声音说。
非常愉快的,因喜悦而打颤一般,从玻璃的体内响彻。
那份感情也,传达给了少女。
仿佛她自己也要为别人的疼痛和苦难感到愉悦似的。无法区分妖女的感情和她自己的感情。
(明明这么的快乐,那么的欢闹,全部都将清零。这个时期,明明就连我也忍着不闹事。这只能说是遗憾吧。)
“住口!”
粗暴的叫声,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对妖女跟平时一样的戏言,不禁做出反应的自己感到意外。
即使如此并没有后悔。
“怎么可能会泡汤!怎么可能会清零!谏也哥哥也会马上回来的——”
如此,确信。
至少。
至少现在,这一时刻。
难得能让谏也哥哥,露出那么愉快的笑容——
(哎呀,是吗。)
思念冷冷地退步。
像以前一样会不会占据自己的身体而感到害怕的玻璃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句话令她整颗心都冻结。
就在刚刚感应到的那个动静所致。
“刚才的……是……”
(哎呀,发现了?)
思念露出轻薄的笑容,以不愉快的笑声说。
(是啊,妾身并不讨厌哦。如果那个孩子回来的话,再稍微感受一下现在的状况也不错。而且老实说,跟你的这种不自然的关系,也很有趣。)
“你说……什么……”
说着,玻璃也发现了。
决定性的——致命性的某种事情将要发生的情况,她也察觉到了。
(这就给你看看。)
声音告诉她。
仿佛,暗示绝对不想看的
什么东西一样。
实际上,那就像闪电一样蹂躏、侵犯少女的大脑。
“…………呜!”
全身上下痉挛过后,少女突然无力地向前垂下头。纤细的膝盖失去力气,再次靠在校舍墙壁上,渐渐滑下去。
还以为就这么伏倒下去的少女——然而,半途中停止了。
几分钟,没有动作。
突然像石化了一样,少女的手指一动不动。
许久,
(……啊啊。)
长出一口气。
非常,娇媚的呼气。
以此为契机,少女的身体流淌着血液。
比蔷薇还要红的嘴唇。比夜晚还要有光泽的黑发。晶莹白嫩的皮肤。任谁都会看一眼就被夺走意识,成为俘虏的美之结晶。
——与往常没有丝毫变化,却又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其真面目,又有谁会知道。
啊啊。
抬起来的脸庞,如今已不是玻璃。
“是啊。”
妖女呢喃道。
替换了表面人格,妖女——『巴比伦的大淫妇』终于嫣然开口说。
“就要,开始了呢。”
那是,充满哀伤和虚幻的声音。
仿佛吸取这一切声音一般,纯白的雪花开始飞舞。
3
——与此同时。
在两个地方,两个声音,说出同样的话。
一边,夺取某个少女身影。
一边,站在地下空间的男人身边。
“就要,开始了哦。”
“就要,开始了呢。”
两边都不约而同的说出那句,写在圣典里的不祥的名字。
即——
『震怒之日』
†
起初,那是缓缓飘落的雪花形状。
市民们都仰望天空,露出笑脸。尤其是御陵学院,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以欢呼声迎接它们的到来。
对于御陵市来说,那是祝福一年一度的白色圣诞节的雪。
是的。
觉得那是——祝福。
只有起初。
不停下落的雪,不大工夫就增加了量。
变成几米前方的视界被封住的暴风雪——直到其它的发生,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4
“第四区——断绝通信?”
那个通知,立刻震撼了第一区地下的教团本部。
通过各种监视系统,收集城市各个区域情报的网络室。
从那里接到连络,教区长室的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代行,声音里没有了开玩笑的语气。
“什么意思?”
抑制感情,卡洛问道。
从网络室传来的联络,就是那么沉重。
『还在调查中。从周围的感应器及监视系统同时断绝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跟丧神现象无关的理由。』
“……”
卡洛陷入沉思。
跟丧神现象无关的其它理由——话虽如此,不能保证与〈兽〉无关。反倒是,如果〈兽〉使用了丧神现象以外的其它手段,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以现状虽然只是推测,但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可能性。
“谏也他们呢?”
『九濑谏也大人、第九祭器、朱鹭头玻璃大人还有雷胡拉大人,直到刚才是在第四区目击到。』
“…………”
如此一来断罪衣的资格者,只剩自己一人。
考虑到卡洛的身体因模仿奇迹的代价而遭到侵蚀,实际上可以算作全无。作为偶然,这个状况也太过周全。
卡洛想象,背后的主谋。
准备太过周到,甚至可以说是铺设致命性计划的存在。
(……如果真是这样。)
落为后手的自己,回避陷入更加不利的状况的方法是?
“……首先,派〈塔〉的先遣部队赶过去。届时,以查找玻璃或是其它断罪衣资格者为最优先目标。〈矛〉的第三部队到第十七部队在第四区周围部署。其余以第二种警戒态势待命。网络室不光是对第四区,对全区域过去一个月份的监视数据重新进行调查。”
接二连三地作出指示的同时,摸索对各个行动成功·失败的情况下应该采取的模式。
立于如此逆境的情况下,刚才的指示也全部看穿的可能性很高。本来打算将圣诞节利用于教团内部发散压力,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松懈。相反,为了对应城市里产生的急剧变化,监视眼增加了几倍。
然而,这副惨状。
卡洛想象着坐在看不见的棋盘对面的对手。
(难道是……)
令人生厌的汗水,流过额角。
线索倒不是没有。
不过,那是个已经在数个月前——那个夏天理应摧毁掉的对手。
沉思只有十几秒钟。
因为,网络室里发生异变。
『唉……你们是什么来路!』
『请、请等一下!那边的文件没有红衣主教代行的许可是不能动的!』
“——发生什么事!?”
听到异常的叫声,卡洛慌忙把映像通信切换过来,却发现通信本身就被切断了。
同时,教区长室的门打开了。
(————?)
突然敞开,卡洛摆好架式。
没有自己的许可,打开教区长室门的人只有极少数。比自己阶位高的司教红衣主教、教皇——亦或是接受他们许可的人。如果是伤害自己的〈兽〉之类的存在,到这里之前不可能没有发现。
所以。
对进来的人物,卡洛睁大了独眼。
如果谏也或是玻璃在这里,想必更是会吃惊数倍。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红衣主教代行会露出那种表情。
仅仅几秒,卡洛就把惊愕抑制住。
“……好久不见。”
起先低头打招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彼此,站在这种立场上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尼僧,柔和的说。
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以上吧。明明还年轻举止却那么沉着,穿着样式跟卡洛一样的圣职衣。从传统头巾露出淡栗色的头发。
称之为模特也能认同的华丽肢体和滑腻的皮肤。
但是,那双眼睑紧闭着。
这个尼僧,双目失明了。
然而视觉障碍者特有的不便动作却几乎看不出来。也就只有手里拄着的白色手杖,与之相符吧。
本来应该是称作mother的立场,却遵从了教团的习惯,被叫作Sister.蕾娅。
对于卡洛来说……
“这是、圣战以来的见面吧。”
眼罩神父说。
“连个连络都没有哦。既然断罪衣资格者要离开自己负责的特别指定教区,应该通知所有人才对吧。”
那是,对突然闯进来的战友,用带刺的语气说。
然而,那正是决定性的。
“……就连你也、忘记了吗?”
反而很悲伤似的,Sister.蕾娅问道。
“我负责的都市发生了什么事,就连你也忘记了吗?”
“——!”
卡洛不禁屏住呼吸。
总是一副开玩笑的这个眼罩神父,如同心脏被身穿了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几秒,尼僧问。
“想起来了?”
“是的……想起来了。我也真是够糊涂的。明明自己也问过谏也君。”
从无力的垂下肩膀的样子来看,生机本身在锐减。
就好像突然想起自己的肩膀上正驮着几吨重的东西一般。
“那么,你是……”
“是的。”
说着,失明的尼僧点头。
“非常遗憾哦?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对这么重要的朋友,不得不因为这种事情来相见。”
她静静地说。
从身后出现了褐色皮肤的少年修道士。
“雷胡拉……”
卡洛叫出他的名字。
雷胡拉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衣主教。
“那么,你是……Sister.蕾娅的……”
“是的,在Sister.蕾娅的身边接受了异端审问官的修行。”
雷胡拉毫无歉意地说出自己的来历。
异端审问官。
卡洛也有所察觉的,少年修道士的真实身份。为了抓住对方的把柄相互之间的蒙骗,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吗。
“他可是我自豪的弟子哟?”
恶作剧似的,Sister.蕾娅的食指抵在唇前。
“只是,虽然有能力但很固执。卡洛也觉得很难办吧?”
“虽然很报歉,那是因为Sister.蕾娅的教导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
“真是不尽情理呢。更加直率一点如何呢?把对我的感激之请表达出来怎么样?”
伸手抚摸他的头,却被雷胡拉不情愿地甩开。
乍看之下一副和谐的景
象,鉴于卡洛被逼到绝路的状况下,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从他那里收到了至今为止的报告书。”
转过身,蕾娅这样继续道。
“——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代行,以伪证罪的嫌疑控告你。”
说着。
从尼僧身后冒出多个人影。
Sister.蕾娅带来的直属教团人员。
卡洛没有任何抵抗的被捕。牢牢地固定了肩膀和手腕,青年神父抬起头。
“什么……伪证?”
“请扪心自问吧。神是对改恶从善的人宽容的。”
说完,尼僧转身。
果然还是让人感觉不到是失明的人,动作非常顺畅。雷胡拉跟在她旁边等速远去。正是因为师徒关系,步调才会这么一致吧。
卡洛对那个背影问。
“你打算怎么办,Sister.蕾娅。”
对曾经的战友,尼僧轻轻点头。
“那还用问?”
尼僧微笑之后,清清楚楚地回答道。
“既然控告了你,这个城市就会由我来守护的。是的,这次——即使赌上以神、及子、及圣灵、及圣露济亚之名,这个城市一定会守护给你看的。”
†
雪花,轻轻地布满整个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一味地将自己白皑皑的碎片挥拪在大地。
“……哇——”
“真棒。”
“纯白色!”
对于感性丰富的学们来说,这算是理所当然地反应吧。
正处于圣诞节最高潮的御陵学园里,人们仰头望着天空。
起初是初等部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声,紧接着受到影响的中等部和高等部学生们也怀着各自的思念仰望纯白的天空。
杂耍表演中的小丑,舞台上弹吉他的高中生乐队,摆滩烤章鱼烧和鲷鱼烧的厨师们,只有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地脸上充满光彩。
或许是记忆在作怂吧。
第一次看到下雪时涌上心头的感动和喜悦。如同为了留下第一个脚印而跑来跑去的孩子一般占据内心的冲动。节日仿佛在洗涤人们的内心,通过庆典活动回到最初的感性。
然后。
不知歌声是从哪里开始的。
“——平安夜”(译注:《Silent Night》)
唱起圣歌。
优美而辉煌,庆祝圣诞节的无人不知的旋律。
最开始是有所顾虑的微弱声音,然后有几个人附和——也许是喜悦,也许是羞涩,歌声渐渐地扩散起来。
“圣善夜”
脸上挂着愉悦地笑容,尽情地附和着歌声。
雪越积越多。
圣诞节的喜庆中,歌声随着降雪渐渐增加势头。
“歌声……”
拿着在教会烤好准备下午卖的饼干,诺温自言自语道。
大家是以怎样的心情唱着歌呢。
现在,诺温敲打心门般的心情,也跟他们是一样的吗。
(……我的,心情。)
映在眼睑上的身影,是非常暧昧,却是对诺温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
(好想……见他。)
人偶非常迫切地期盼着。
从未像现在这样,因为那个少年不在自己身边而感到寂寞。
那是强烈到仿佛心脏被攥住一般,紧迫的感觉。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能解析的那种感情中,诺温惋惜似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嗯?”
人偶的喉咙里发出叫声。
因为,下雪突然发生变化。
又不同于暴风雪。
如同雾一般细条的雪片开始混杂在空气中,与此同时有其它成分笼罩着这个世界。
那个成分,诺温的传感器自动进行识别——
“啊……”
人偶的思考回路瞬间停止了。
连地下圣堂·服务器之间的连接也变得不安定,只有跟连接圣灵机关的部分传感器传达给诺温真实的情报。
学院发生异变。
不。
诺温的传感器告诉她,不单只是这样。脱离人偶的意识,将外部的情况也如实转播给了她。
人偶得知,这个城市——整个第四区都在发生异变。
……随后。
歌声崩坏了。
“真——宁静——”
“真——光hぇplm——”
嘶哑。走形。
多数歌声停止,学生们站在原地不动。
仿佛,自出生至现在的所有记忆被夺走一般,茫然僵住的人群。然而,只有歌声没有停止,像坏掉的八音盒一样,发出异常的歌声。
诺温知道,只有一种东西会引发这种现象。
(这是……失神现象!?)
无从认知的《世界的扭曲》。
而当强行认知那扭曲之时,人们会陷入昏迷状态。
“jsa光sas圣dadsfadasd婴——!”
如今,连歌声都称不上。
接二连三地惨叫。
接二连三地悲剧。
在学园内,狂气如同接连倒下去的多米诺骨牌一般传染起来。摊位前排队的中学生团体和目光集中在舞台上的高中生们,还有巡视中的老师们,都在发出着已经不能称作歌的叫声。
就像一滴墨,转眼间将广阔大海的染成黑色一般。
“发生了,什么……!?”
刚想走过去,诺温手上装着曲奇饼干的盒子摔到地上。人偶也捂着胸口,届膝在地。
狂气的传染,人偶也同样受到影响。
剧烈地心跳。
强烈地冲动,就连身为第九祭器的诺温的身体也受到侵蚀,从内侧迫使她唱出令人作呕的圣歌。
“唔……!”
不能动。
不单是神经系统,连诺温的意志也被那冲动所支配。如果是〈兽〉的能力,将会是实力如同天差地别的阶位。
(断罪、衣……)
至少,如果穿着断罪衣。
圣亚加大的神性加护,或许能抑制这个冲动。但是,从诺温的结构上来说,一个人是不能展开断罪衣的。
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个人。
诺温认可为主人的那位少年。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从肺部到喉咙如烧灼般发热,膈膜反复开闭。她知道有什么在迫使自己快“唱”。如果自己不跟着“唱”就是异类一般,异常的强迫观念正在袭击人偶。
“谏也、大人……”
不明白。
希望那个少年过来呢。
还是不希望那个少年过来呢。
现在回来,必然会受到牵连。那是人偶绝对不想看到的。
明明自己跟那个少年都是为击退〈兽〉而存在的。
“tre56yjase3wiiktyhrthdfkfgserjkfrgdu655tyku`——!”
随着暴风雪,叫声也变大。
纯白的积雪中,掺着绯红。
叫喊的几个人喉咙撕裂,吐出来的血。即使如此也不愿停止唱歌,绯红色越来越浓。
人,将不是人。
就连〈兽〉也称不上。
吞食无数人的意识,还在增殖中的原凶是——
(……呜!)
拼死抑制住冲动,诺温启动所有传感器。修正不稳定的结构,探查袭击学生们的源头。好不容易控制学院内所有监控系统——
——找到了。
已落的圣诞节舞台中等部校舍屋顶上,冒出个黑影。
而且还不止一只,数只〈兽〉睥睨着现如今已沦落为悲惨剧场的圣诞节活动。由于大雪不断,加上那些〈兽〉的轮廓,就像在看着影画一般。
在那些〈兽〉的正中央,有一个露出艳丽嗤笑的少女。
少女的身影,令人偶僵住。
她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玻璃……大人……!”
诺温茫然地叫出少女的名字。
†
“——怎么了,这是!”
谏也在商业街奔跑。
从刚刚的地下空间,返回御陵学院的路上。
雪已经积得很厚,第四区已染成白色。
站在银白世界的中央,映入谏也眼睑的却——只能称作地狱。
“什么情况啊,这是!”
不明所以,大叫道。
右手止不住地阵阵发痛。
是跟那个妖女——“巴比伦的大淫妇”定下契约的右手。足以能让右手产生反应的某种波动,正颠覆着这个城市。又或者,如果没有这只右手,谏也身上会产生别的什么症状。
除了两侧林立高楼大厦的柏油路车道上停着几辆车,没几个人影。
取而代之的,是形状诡异的影子站在那里。
原型明明可以想象到人影,身形却酷似巨大蚂蚁。从漆黑光滑的身躯上露出几十个异
样的眼球,有一半以上的数量集中在谏也身上。
(蚂蚁的……〈兽〉!?)
而且还不是一两只。
甚至不止数十只。
能映入眼界的雪景里,被密密麻麻的〈兽〉的漆黑所涂满。
论个体的话阶位并不高。这一点,经过几轮战斗的谏也也能看出来。
用教团数据来讲,最多也就正八阶位到准七阶位之间。都是些不使用断罪衣也能抗衡的低级别〈兽〉。
可是这数量……
(这种情况……我能怎么办啊……)
咬咬嘴唇。
“发布紧急避难警报。根据特别指定教区法第四条,劝告四区全体市民尽快避难。一区、七区市民请不要随意移动。重复一遍。发布紧急避难警报——”
尽管远远传来警报声,看不见任何避难中的人影。
这里,根本就是地狱。
令人胆寒的是,柏油路上有几辆车是从内侧破裂的。
那不就意味着,刚刚还在聊天的普普通通的人类,突然变成〈兽〉了吗。
“~~~~~~~~~~!”
〈兽〉们发出不明所以的叫声。
与此同时,有几只〈兽〉如飓风般接近而来。现实中的生物不可能达到的速度。从〈兽〉的腹部探出来的节肢,加快了蚂蚁的速度。
少年不由得发出呻吟。
“啊啊……!”
蚂蚁〈兽〉们笼罩了少年的身体。单凭重量就将柏油路出现巨大裂痕,冲击波将大楼玻璃震碎。就仿佛几辆大卡车同时摔下来一般的剧烈冲击。
但是下一瞬间。
以相同的速度,蚂蚁们被弹开。
【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
响彻的机械福音。
以少年为中心,三个圣灵装置开始启动。
圣职衣的内外互换,纯白的断罪衣裹住谏也的身体。背后长出翅膀状的装甲,双手被特制护腕缠绕,将少年变身为战士。
称作神圣变化的一连串奇迹。
以面包比作神之肉体,以葡萄酒比作神之血液的奇迹正在显现。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注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圣乔治(St.George)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三十八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回试行】
「——试行失败。传入参数后,假想现实的试行次数发生异常。由于圣灵机关的输出不足,干涉领域和干涉度将分别定义为三十四%。——重新定义,试行成功。即开始四万四千七百七十八回试行」
能与雪景媲美的装甲,将〈兽〉的爪牙弹开。
一定程度以内的攻击不会对谏也造成伤害。由奇迹守护的断罪衣裳,单从防护能力而言,远胜于最高级的防弹衣。
军人兼守护圣人的圣乔治所使用的断罪衣,那更是不输于那些装甲车。
可是。
人类受的伤,不光是从肉体上。
(这些……家伙……)
俯看着数不清的〈兽〉们。
幡然醒悟。
它们不是普通的〈兽〉。
样貌和动作都不完整。所以,即便是作为断罪衣的资格者尚不成熟的谏也也能应对,却萌生出别的疑问。
【我要模仿——】
我可以打出去吗。
谏也不禁问自己。
将赋予自己的模仿奇迹的力量,将毁灭一切邪恶的圣乔治之枪,我可以打出去吗。
对直到刚才还是普通人类为对象,下得了手吗——?
“我要模仿。——圣乔治之——”
——“全都怪你啊,九濑。”
这时,回荡在脑子里的,是刚刚苍马所说的话。
大言不惭的接着说。
——“正是因为你还在伪装,这座城市才会坏下去。”
——“就让你言见为实吧。”
“——呃!”
光芒从少年的右手上消失。
同时,〈兽〉迎面而来的一击,将谏也打飞。
谏也的身体与地面保持水平地打飞出去,撞弯钢筋,埋没在大楼里。即使是不完整的〈兽〉,也拥有这么强的“力量”。
“……咕!”
带着铁锈味的气息从肺部涌上来。
渗入骨髓的剧痛,紧接着蹂躏少年的神经。
与刚才袭击遭到〈兽〉袭击时,截然相反的光景。
谏也低迷的斗志,还会影响到断罪衣的能力。超越现代科学的防御力既然是从圣灵装置发动,作为制约会受到少年的精神状态影响也是不无道理。
(可恶……)
屈膝在地的少年咬咬牙。
等到抬起头时,〈兽〉的数量又增加了。
有些〈兽〉从电灯上,有些〈兽〉在大概的墙壁上,而大多数〈兽〉仍在柏油路上,冷静地观察谏也的状态。
它们并没有丧失理性。
只是具备了与人类不在同一次元的某种东西。只要得出可以杀死谏也的方法,会好不犹豫地围过来。
到学院仅仅两千米左右的距离,却显得如此遥远。
来的时候不用十分钟就穿过去的街道,现在有种延长至无限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么……)
谏也想。
明明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享受圣诞节活动。
极其理所当然的享受节日——变成〈兽〉的这些蚂蚁们,恐怕也是一样吧。
〈兽〉接二连三地聚集起来。
正如兵蚁的特性,空虚的眼神,投向侵犯自己领土的侵略者。就算谏也解放圣乔治之枪,也无法保证可以抗衡这么多〈兽〉。
“……”
就在谏也握紧拳头。
〈兽〉们奏起凯歌之时——
机关炮的轰鸣,把〈兽〉的咆哮淹没了。
“嗯?”
少年捂着耳朵,不禁瞪大眼睛。
超乎寻常的轰鸣声。
整个内脏都翻腾一般的强烈振动。
压倒性的火力将重量实足的〈兽〉们击飞。没有现实感的甲壳被数百火花击退,一口气将多数质量打倒。
发生了什么事?
谏也回过头,不禁叫出他们的名字。
“〈矛〉!”
以多辆装甲车为中心,数十人组成的重装备军队,出现在谏也背后。
〈矛〉。
跟以情报操作为主的〈塔〉呼应,是御陵市的守护部队。
“第三部队,开始行动!”
随着发号施令, 像毛毛雨一样的东西喷撒而出。
淋到那些水之后,连机关炮都能忍受的〈兽〉们开始乱阵脚。
由圣水·圣油构成的驱魔阵。
只有对低位的〈兽〉有效果。
用在眼前这些不完整的〈兽〉身上绰绰有余。
〈兽〉们发出惨叫时,用翻倍数量的炮弹攻击。紧接着装甲车上的火箭炮进行追击,连同大楼底下几层破坏〈兽〉。
谏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巧妙的协作。
(不)
少年看出其中的理由。
不是〈矛〉的作战方式发生变化。
是司令塔里的人非同寻常。
“向两点钟方向到四点钟方向之间,第二部队进行七秒扫射。第三部队维持驱魔阵。“
“第三部队维持驱魔阵的同时,跟第四部队交替。第二部队向三点钟方向到五点钟方向之间进行掩护射击。”
没有喧哗——但是战斗中也从未间断的声音。
从机关炮的轰鸣声来看,即便是无线原本该听不到的声音,却如同神谕一般传入谏也的耳中。
“什么!”
谏也不禁屏息。
装甲车之间,站着司令塔。
看似毫无防备的那身姿,是个温和的尼僧。
仿佛世界都在掌控之中一般,具有压倒性实力的战术眼。不禁让人怀疑,经历多少殊死之战才能进行这样的指挥官却是——
却是。
闭着眼睛的尼僧。
不,看样子尼僧似乎本来就割了眼睛。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般的侧脸上,只会让人感觉到联想起圣女的虔诚。
“停止扫射。”
给〈矛〉下达命令之后,尼僧缓缓走过来。
穿过谏也的身边,走向剩余〈兽〉们等待的最前线。
因愤怒而抓狂的〈兽〉们为反击机会的到来而扑向尼僧。受伤后的速度,比刚才袭击谏也时还快。
刹那间。
尼僧的圣职衣展开。
(断罪衣……!)
谏也感到喉咙堵塞。
庄严奏起来的机械福音。
【限定量子干涉场,固定。由假想数学领域传入圣遗物及规定状况的参数。在本坐标启动假想现实·圣路济亚 (SanctaLucia)的第二种奇迹。——即开始三万八千三百七十七回试行】
【我要模仿。】
传来清冽的声音。
尼僧和机械福音混杂在一起,由白色和红色构筑成
的——显现出新的断罪衣。一双护腕上雕刻着精致的花和短剑的断罪衣,跟卡洛的机械型和诺温的电子型不同,反倒是跟谏也的相似。
【——我要模仿。圣路济亚缺失的双目】
那奇迹,寄宿在尼僧体内。
从十几只〈兽〉密密麻麻的攻击中穿出来,尼僧另所有爪牙扑空。就连谏也都好不容易防御的攻击,连根头发都没有碰到就躲过去了。
仿佛预知了未来一般。
所有〈兽〉的一举一动,被尼僧失明的双眼看透了一般。
(圣路济亚……)
谏也也知道这个名字。
对于只灌输了圣灵教历史和圣经的少年来说,这个名字也印象特别深刻。
锡拉库萨的路济亚。
拷问中眼球被挖出来,却通过神的恩泽看破一切的圣人。
圣诞节前举行的基督降临节——最后环节还有祭典圣路济亚,可见对圣灵教而言有多么重要。
既然如此,模仿奇迹必然也是——。
正如字面意思,神之视点。
“呼——”
尼僧跳了起来。
穿过〈兽〉之间。
想必是一直在等待所有〈兽〉们聚集起来的时机。
【我要模仿。】
声音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
用断罪衣强化了视觉的谏也——看到远处大楼屋顶上准备狙击的另一个人影。
机关炮和右腕融合的雷胡拉的身影。
【我要模仿。――模仿大卫的投石器!】
随着轰鸣,炮弹接连发射出来。
无数个炮弹用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轨道,模仿了大卫的奇迹。
先前装甲车上的火箭炮都能承受的〈兽〉们像纸屑一样被射穿。〈兽〉的顽强肉体被削掉几成之后无法保持原型,最终化为尘埃消失。
没多久,附近的〈兽〉被全部击退。
正如字面意思,一举歼灭。
“…………”
茫然中的少年,被〈矛〉队员看见。
“谏也……大人……”
“谏也大人……”
但是,并没有接近。他们只是远远望着,不愿靠近。
(…………?)
奇怪的视线。
如果是谏也以往认识的〈矛〉队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才对。作为他们崇敬对象的『九濑谏也』遇到险境,不会置之不理才对。
“怎么……”
说到一半,谏也猛地转身。
刚才的尼僧,朝这边走过来。
“您……是……”
谏也用嘶哑的声音问,尼僧恭敬地低头回道。
“我叫Sister.蕾娅哟?”
刚才战斗中就感觉到,说话时吐字十分清晰。
听了尼僧的名字,少年皱了一下眉头,接着问道。
“刚才指挥〈矛〉的?”
“是的。就在不久前,从卡洛·克莱门蒂红衣主教那里,将这个城市的指挥权转移到了我这里。”
“从Brother.卡洛那里,把指挥权?”
“是的。”
尼僧点头,盯着少年。
尽管双目失明的尼僧不可能有视线,谏也却确确实实感觉得到。
被盯上了。
自己的姿态,被清清楚楚地观察。
不光是外观上。冒牌货那无可救药的内在,被一眼道破一般——。
“Brother.谏也。”
另外一个声音,向少年招呼。
从刚才的楼顶跳下来的雷胡拉,朝这边走来。
“雷胡拉……先生。这位……是你的……”
谏也问。
代替雷胡拉,尼僧回答道。
“刚才跟卡洛也说明过,雷胡拉是我一手培养的弟子。”
“……弟子?”
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明明是被搭救,却有种被逼入更加悲惨的地方一般的冰冷感。
“听说,谏也先生失忆了?您跟我、卡洛·克莱门蒂还有壬生苍马明明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尽管表情没有变化,声音充满了哀伤。
再次,那双失明的眼睛盯向谏也。
被盯上了,少年是这么觉得的。
“九濑谏也。”
(不行了。)
他心里断定。
这个女性要吐出最致命的言辞。
比〈兽〉的爪牙还要危险,决然的言辞。
比起这个,先——
“Sister·蕾娅。”
谏也抢先开口说。
“请尽快,将诺温和玻璃……”
“嗯,第九祭器是要回收哦?教团协助者朱鹭头玻璃的救出也是必然的,同样还有住在这里的无辜信奉者们。但是,在此之前,有句话要问哦?”
谏也的期望,被尼僧轻易地打碎。
然后,这么问道。
“您……真的是我的战友『九濑谏也』吗?”
“…………唔!”
必需马上回答。
就算有丧失记忆的设定,谏也所知道的『九濑谏也』,应该用非常抱歉的样子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之类的话。
然而,少年却感觉到喉咙堵塞。
“……是吗。”
尼僧点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呢。”
“…………”
雷胡拉听了,别开脸去。
不知为何,那个动作让谏也有些百感交集。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清楚,可是正因为这几个月一起守护着同样的事物,这个少年修道士才会从自己身上别开视线——谏也是这么认为的。
“以我异端审问官的权限……将你拘捕。”
尼僧的话,犹如死刑宣告般回荡在谏也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