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毁去生命,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还不是人类——而是被箭射中的野兔。
那是在父亲第一次带他出门打猎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在那之前,他当然有吃过生物的肉,但那全都是宅邸里的厨师们所调理好的食物。而那时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肌肤,确知了那些肉其实原本是生物——活生生、会动会跳、具有生命的生物。
“…………”
野兔就算被箭贯穿了腹部,也仍然活着。
射出那支箭的父亲……跟哥哥们一起忙着回收其他的猎物。父亲一贯的做法是:把眼里能射的全射光,最后再派猎犬去一一回收。在前来回收这只兔子之前,它们应该还需要耗上一段时间吧。
里加尔图蹲在濒死的野兔身旁,观察着它的模样。
他每抖动痉挛一次,箭矢便随之晃动一下。
简直就像是在——诱惑着他似的。里加尔图心里这么想着,于是伸手握住了那把箭矢。
野兔的心跳传导了过来。
“咚咚、咚咚。”生命在脉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握着那把箭,稍稍移动了一下之后,便突然发生了变化。不,不只这样。横倒在地上的兔子,激烈地挣扎着,用它的后腿踢蹬着天空。里加尔图笑了,觉得它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作工精致的玩具一样。
好有趣,好愉快。
好想——再多看一点。
里加尔图又动了动那把箭矢。他把箭往前后左右搅动了好几次,有时候更把箭用力地按压下去。他每动一次,兔子就会做出不一样的反应,给里加尔图带来新鲜的惊奇。
然后……待回神——
“……哎呀。”
兔子已经完全死去。
就算他紧抓着箭矢,也已经无法听见心脏的跳动了。
不过……
“…………我……”
里加尔图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
在这之前,他都一直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彷佛持续闭气、潜在水中般的闭塞感常常纠缠着他。但过去他既没有理解这种感觉的知识——也没有人教导他,该如何解决这种感觉才好。
他想要再多感受一些。
心里这么想的里加尔图——之后在每次打猎的时候,都会找到野兔、玩弄濒死的它们。
很快地,光只是野兔,也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应该有别的什么。应该有别的感觉更对、更完美的东西才是。
于是,里加尔图开始对母亲所宠爱的猫咪、父亲所饲养的猎犬伸出了魔掌。也对武器的选择,做了各式各样的尝试。他不太喜欢用揍的。果然还是利刃比较好。刺下去可以感受到心跳,切开来可以感受到鲜血的味道和温暖。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种不太足够的感觉
这股不太对劲的感觉——最后仍残留着一小撮的异样感,却怎样都挥之不去。
最后,里加尔图的兴趣,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人类。
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刺了一个人——在宅邸工作的一名侍女。
“小……小……少爷……?”
噗哧一声,利刃钻人人肉中的触感,透过菜刀的刀柄,传到了他的手掌心。
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
“啊啊,这个。就是这个。”
里加尔图用自己的全身,做出了这样的体认。
飘散出来的血味、痉挛的肢体、从唇边溢出的呻吟,侍女的这些种种反应,融合成一个巨大的体验,深深地沁入了里加尔图的身体里。他想要再感受更多、更多,于是里加尔图暂时先拔出了那把菜刀——然后往不同的部位刺了下去。
又一次不同的痉挛、哀鸣及血味,让里加尔图又更加觉醒。
每刺一下,他便能感受到某种充实满足的感觉。
从第四下开始,他便不用剌的,而尝试用割的。第七下时,因为刀上满是血液和油脂,所以不管再怎么用力,也已经割不开了。但刀尖尚且还可以使用,于是他专挑看起来柔软的地方,使劲地刺了又刺、刺了又刺。
他每刺一下,便会有新的发现。
里加尔图陶醉于其中,于是乱刀狂刺侍女。
过没多久——
“……哎呀。”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侍女早已死绝。
里加尔图的父亲,得知自己的幼子居然杀了人,不禁慌张急忙地掩盖掉侍女之死,然后揍了里加尔图一顿,训诫他要乖乖听话——不可以做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做第二次。
然而,已经绽放的花朵,便再也回不去花蕾的状态了。
里加尔图也是一样。他借由此次事故而孵化出来的“业力”,同样也回不去蛋壳里面了。
里加尔图瞒着家人及父亲的亲信,开始杀害领地的居民。当时尚在战争期间,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尸体,也能够随便找个理由处置掉。里加尔图杀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他变得非常精于更快速、更隐密地化人类为尸体。
然后——
——————————
嘉依卡怔忡了一会儿。
然后旋即回过神来,激烈地摇着头,大声嚷叫。
蕾拉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那副模样。
“……骗人!骗人,骗人,假的!”
满足一定条件的人,一律被取作“嘉依卡”这个称号。她应该未曾想过会是这个样子的吧。
“那一定是骗人的!”
或许是因为难掩自己的强烈情绪吧——她并不是用只言片语的大陆通用语,而是切换成了北方拉克语。接着她又大喊:
“我,我是嘉依卡!我有记忆!我——”
“但你明明就有记忆缺陷啊?”
“那是……!”
正牌嘉依卡,全都有记忆缺陷。
记忆这种东西,并非绝对不变的真相,也没办法成为证据。如果有记忆缺陷的话,极有可能会被别人捏造出记忆来。蕾拉能够靠下药,恣意地操控其他人的意识到某种程度。对蕾拉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身记忆更含混不明的东西了。
但是……嘉依卡应该没办法接受这一点吧。
一旦接受了,也就等于她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脖子上的伤,或……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我懂你不想承认这一切的心情。”
蕾拉——蕾拉也切换成了拉克语,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
“…………!”
嘉依卡站在操着一口拉克语的蕾拉面前,瞠目结舌。
“因为我比你早了一点‘醒来’,所以通用语比较流畅。又或者,这是你的‘角色设定’也说不定呐。”
“……‘角色设定’?”
“排除掉银发紫瞳这两点特征之后,‘嘉依卡’——全都分别具备着几个不同的特质。譬如,就像你具备着魔法的技能一样。”
蕾拉这么说完之后,便从自己的棺材中拿出了一罐小瓶子。
“而我呢,就是这个唷。调药——虽然乱破师似乎是称之为研药。”
正确来说,蕾拉的特质其实是“体味”。
她的体味——总是根据她的情绪高扬与否,以及身体的状况而改变,并发挥出媚药般的效果,引诱四周的男人们发狂。她会被赋予调药这个技能,也只不过是为了辅助她的这个特质罢了。
“……把阿卡莉变成傀儡的,就是……”
“是啊,就是这个药。这是很微妙的调药配方唷。可以把意识的活性——尤其是自主性——降低到恰恰好能够使用精神支配的魔法,而另一方面,却不会对记忆或基本技能造成影响。魔法师既能使用魔法,而拥有格斗技人,其技能也不会衰退。”
蕾拉的舌头微微探出唇外——舔了一下。
“看来我的特质,应该是被‘设定’成‘善用身为女人的武器’吧。所以呢,这个药,反而算是媚药之流吧。”
操纵对手的情绪活动,令其兴奋或令其镇静。
为了将“女人的武器”充分发挥到最大——故向对手或自己下药。
“当然,不一定是性欲。也是有刺激保护欲、借此操弄对方的方法。就像你一样。”
“——!”
“这有一半是我自己的猜测。”
蕾拉先说了这句话之后,才又继续:
“自称嘉依卡的存在,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个保护者、援助者之类的人作陪。毕竟年轻女孩自己一个人把遗体收集齐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呢,‘嘉依卡’都会透过某种形式,以获取某个人来保护、协助自己。”
“怎——怎么可能……”
“以你来说,就是那个乱破师吧。而我的话,就是蓝斯亚大人了。换言之,他们就是我们为达自己目的的道具唷。”
“我…我对托鲁,才不是那样——”
嘉依卡显然动摇了。
那副模样——映在蕾拉的眼里,只觉得她可爱得很。什么都不
知道的嘉依卡。少女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那副被绝望逼到绝处而烦闷不已的模样——在蕾拉的内心里,激起了角色倒换、近似自虐般的短暂喜悦。
“当然,没有自觉是很正常的。‘嘉依卡’会在无意间,透过自己的心情和身体来笼络自己的保护者。你会长成这副纤弱可爱的模样,当然也是因为这样子比较容易牵引男人们的心绪啊。”
不论是心情、还是身体,全都是道具。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目的。
“至于特质分配,则是为了保险起见。以免所有‘嘉依卡’会因为同一个理由、同一个原因而全灭。很合理吧。合理得蠢毙了,而且——毫无人性。”
“…………”
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嘉依卡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你这些话——我才不相信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吼般地说:
“你刚刚说的,全都是骗人的吧。你随口编造个几句、令我陷入绝望之后、便打算夺走遗体,对吧?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你在明白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却还要收集父亲大人的遗体呢?”
嘉依卡一边用紫色瞳孔瞪视着蕾拉,一边问道:
“你不是已经绝望了吗?”
“……啊啊,你这个可爱的白色嘉依卡。”
蕾拉暧昧地笑了。
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笑了。
“你真的不明白,何谓真正的绝望呐。”
“……咦?”
“一旦真的绝望……”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对她说:
“就什么都不剩啰。甚至对蛮不讲理的事情,也不再愤怒或反抗。”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收集遗体,单纯只是因为惯性。”
蕾拉坦率地如此断言。
是啊。她明明连名字都已经改掉了,那为什么还不停止收集“遗体”呢?——她为什么没有把棺材丢掉?其实这背后真的没有什么深奥的理由或意义。就只是因为她没有“必须停止”的明确理由罢了。
“我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啊。”
“…………”
嘉依卡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连去死我都觉得麻烦。而且,你想想看啊。‘去死’是向不合理的命运,表达出自己的抗议及愤怒。反而证明了自己还没有完全绝望。人一旦真的绝望,便会对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的话……”
嘉依卡加重语气地说道:
“那就把父亲大人的‘遗体’还来啊!”
“——好哇?”
蕾拉爽快地说完之后,便以轻松随意的动作,丢了个东西出来,像是要把东西交还给她似的。
蕾拉的反应出乎了嘉依卡的预想,因此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东西接下来——然而,就在她稍稍踌躇之间,那东西便已掉落在地上,破裂了开来。
“——!”
突然——白烟蒸腾。
那白烟……从碎裂在地板上的小瓶子中冒了出来。
正是刚刚蕾拉拿出来给她看的那个小瓶子。
换言之,那里面装着她所调出来的——
“——毒!”
“当然,我已经事先做好抗药性的准备了。所以,吸了这个烟之后,会感到痛苦难受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白色烟雾慢慢地、不断地涌现出来,蕾拉把右手深入白烟之中来回搅动。
如果她手上有魔法机杖的话,或许还有戏唱。但现在的嘉依卡,应该毫无对付这白烟的办法吧。
“来吧,你要怎么做呢,白色嘉依卡?什么都不知道、可爱的、另一个我。”
舍弃嘉依卡之名的蓝色女孩,隔着弥漫的白烟——朝只能茫茫然地惊慌失措的白色嘉依卡,慵懒地笑了。
——————————
“——好。”
窝在房间里的葛拉特,一边把手放上魔法机关的终端装置,一边闭上了眼。
该是进行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如果单纯只是要击败对方的航天要塞的话,那么就只要交给脑中埋了基本行动方针的傀儡士兵去做就够了。然而,唯独“最后一步”,需要在魔法术式上做些微妙的调整,因此葛拉特必须和魔法师傀儡们的意识直接连接。
“……呵呵呵。”
葛拉特并没有对着任何人说话,而是像在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着。
“就用这一击,来将我等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自由奔放的时代吧。”
以打赢战争为至高目标的时代。
在这种时代,只要是为了打赢战争,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招人耳目——都可以予以原谅。
葛拉特自认魔法术式的研究,乃是他的天职。对他而言,当年那段能够尽情进行人体实验的日子,实在是太理想了。
他自己也不晓得——当初究竟使用了几个人类在人体实验了。
当时也曾有人弹劾过他这样子的行为,斥骂他的行为是“冷酷”、“残忍”、“不人道”。而到了战后,这些弹劾也随之确立。虚伪做作的道理、道德等等,突然之间势力急遽看涨,瞬间取代了以往的价值观。
于是,葛拉特再也无法自由地研究了。
不过……
“我可以办得到。可能性就在眼前不远了。不去追求那个可能性,才是真正的罪恶。”
这是葛拉特心中的想法。
研究没有是非善恶。
只有成功和失败而已。
因此——
“呵呵呵。”
葛拉特一边笑,一边调整术式。
基本上就只是透过潜入了对方要塞的魔法师来干涉〈史特拉托斯〉的飘浮术式,稍稍改写该术式的控制系数而已。
“到头来,战争就属踩爆对方的‘头部’是最精采的了。”
葛拉特像在向自己确认似地说道。
“东方七国会议中枢‘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首都这个头部整个消失的话,均衡的局势便会瓦解,其他六国就会开始蠢蠢欲动,意图侵占维马克王国的领土为已有,而贾兹帝国的残党,恐怕也会跟着一起蠢动起来吧。呵呵呵。”
他要利用〈史特拉托斯〉来达到这个目的。
一个极为简单,但威力却极为强大的——方法。
“来吧。上升吧。〈史特拉托斯〉——如汝之名(注:Strato,即高空),往那遥远的天空高处去吧。然后将自己化作为强大的一击,敲响王都的丧钟吧。”
——————————
极限突然降临。
“——!”
托鲁一边闪躲着里加尔图的利刃,一边窥伺着反击的机会。
他往身旁踏出的脚,忽地——膝盖部分突然变得无力,身体向下坠去。
不行,他没办法好好地站稳。
虽然他勉勉强强地撑住了站姿,但这下……
“啊啊,开始发作了吗?”
“…………难道……”
“嗯,我下了点药。”
里加尔图并没有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他反而拉开了距离,颔首说道:
“这是蕾拉特制的药喔。不过老实说,这其实不太符合我的嗜好呐。”
里加尔图抚摸着短剑的剑鞘。
那剑鞘肯定有动过什么手脚奥妙,所以剑锋才得以一次涂满毒药。仔细一瞧,若说它是支单纯的剑鞘,那未免有点——太厚了吧。
“但你是乱破师,所以应该不会抱怨我很卑鄙之类的吧?”
“……我怎么可能抱怨得出口呢?”
使毒原本可是乱破师的拿手好戏。
不过——
(这家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
纵使对方打算使毒,但单凭一个外行人,本来是不可能将托鲁这样子压着打。只要托鲁没被他伤着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虽然也有散布到空中、挥发性的毒药,但如果是用这种毒药的话,里加尔图自己很有可能也会和托鲁一齐把毒药吸入到身体里。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的不利条件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
托鲁咬住嘴唇。
既然被下了药,那他就不能再使用“延长打斗的时间、等待里加尔图体力耗尽”的战术了。拖得越久就越不利的人,反而变成了托鲁。
这下——他该怎么做呢?
“……虽然这样子互相杀来杀去也很好玩……”
里加尔图又开始一边迈步,一边说话:
“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好好地坐着,小心细腻地割肉呐。这场嬉闹,该是时候结束了。”
“…………”
托鲁把小机剑拿在手里。
他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使出他的花招伎俩。不,应该说他的伎俩估计行不通吧。因为里加尔图可以从托鲁的呼吸、以及肌肉的一举一动,判断出托鲁下一步会怎么行动。
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办呢?
“——来吧。”
里加尔
图一边走上前,一边挥动着短剑。
他的动作轻松愉快、毫无霸气,简直就像是要去散步一样——正因为这样,所以托鲁才完全预测不出他的下一步。但下一瞬间,他以猛烈的速度,以突刺朝托鲁攻了过来,直逼托鲁的要害。
托鲁——用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
然而,就在下一秒,铿锵的金属声响响起。同时,托鲁的武器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指尖的感觉渐渐麻痹,害他无法再精细地操纵武器。
里加尔图刚刚把手伸直到极限,将短剑狠狠刺出之后——并没有就这样子收回短剑,而是突然改成了横劈。托鲁手上已经没有抵御此招的武器了。
托鲁往前挺出。
笔直地——憨直地挺身而出。
于是,里加尔图的短剑剑锋,想当然耳,便砍进托鲁的身体里了。
直教人忍不住发抖的异样痛楚,从托鲁侧腹,猛然扩及到了全身。
“呜——”
托鲁因剧痛而表情整个扭曲。
“啊哈——”
里加尔图见状,不禁爽朗地笑笑了一声
“……?”
忽然,他的笑意——垮了。
因为他发现到了——他刚刚砍进托鲁侧腹的剑锋,既无法再深压进去,也无法拔出体外。
“这是——”
“——?”
下一瞬间,托鲁的左拳,笔直地砸上了里加尔图的脸庞。
这已经称不上是技能了。虽然只是挥舞手臂的一击,但却灌注了浑身之力。托鲁这一拳,轻轻松松地将里加尔图揍飞了出去。
得手了。他有这个把握。
就算不到致命的地步,但他好歹砸中了要害。拳头尖端,即食指关节弓起而成的“角”,重重地撞击了他鼻下的要害——“人中”。据说只要笔直地朝这儿用力攻击,冲击波就会传导到背后、以及延脑。
“咕……呜…………”
托鲁一边踉跄地晃着,一边伸手摸上插在自己侧腹的短剑——然后把那短剑拔出来丢掉。
真是太惊险了。他没有选择狼狈躲开,而是选择故意吃下对方这一记横劈,利用锻炼完美的肌肉,扣留住对方的剑锋——这正是托鲁所采取的战术。当然,如果里加尔图的斩击,比托鲁想像的还要更快、还要更用力的话,托鲁的内脏应该早就被砍成了烂泥,而托鲁本人应该也跟着翘辫子去了吧。
“嗯嗯……嗯……呜……?”
里加尔图在对面的墙边发出疑惑不解的声音,而身体也同时不断地痉挛着。
看来是因为延脑受了冲击,而导致他身体的感觉麻痹了吧。他一副很想站起身来的样子,但手脚却只能在半空中空虚地挥舞着,完全发挥不了四肢的功能。
“……我杀人,是为了‘工作’。”
托鲁调整着呼吸,一边强制自己将痛楚赶出意识之外,一边说道:
“可不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嗜好’和‘癖性’呐。”
因此,他才敢于选择这种与痛楚相随的战术。
“顺道一提……我刺下去的那一瞬间,并不会仔细地去品味那个触感。”
托鲁瞥了一眼短剑,对他如是说。
里加尔图在砍到敌人的时候,反而会——停住短剑。虽然真的就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但里加尔图的攻击,确实有这样子的“怪癖”。
他这样做。恐怕是为了——好好地用手掌感受对方从利刃传过来的痛苦吧。
因此,托鲁才得以用肌肉夹住了他的短剑。里加尔图如果一开始就只想着“砍人”的话,他应该会马上就把短剑抽走吧。但他为了再多享受几秒割肉的感觉、以及被割的人因痛楚而全身发颤的触感,于是便任由短剑深埋在对方的身体内——甚至在察觉到异常的那一瞬间,依然犹豫着要不要放手。
结果,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托鲁的拳头。
“就生物的禀赋而舌,你确实比我还要强。”
托鲁一边按压着自己的侧腹,一边说:
“但我是职业专家,你是外行人。而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所带来的结果。”
总而言之,差别在于杀人究竟是“一个目的”、还是“一种手段”。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没那资格说这些大话呐……”
托鲁再也忍受不住毒药所带来的恶寒,当场向前倾倒。
——————————
除了刚刚碎裂的那个瓶子之外,蕾拉又拿出了另外一罐瓶子。
她打开栓子,一口气吞下了瓶子里的东西。因为当初做的时候,就刻意做成了立即生效的类型,因此效果应该等一下就会显现出来了吧。
“…………”
室内已充满了浓雾般的白烟。
蕾拉已事先服用过解毒剂,因而有了抗药性。而嘉依卡一吸入这白烟,过没多久就昏倒了。不过,这与其说是毒药,不如说是安眠药。虽然杀死她很简单,但蕾拉下了这个判断——如果杀了她的话,里加尔图和葛拉特应该都不会有好脸色吧。
算算经过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于是蕾拉又再度拿出了一罐小瓶子,往四周洒了一洒。
白烟因中和剂而急速地消散。
蕾拉环视整个房间里面……然后发现到了——
棺材仍倒在地板上,但棺材另一边的门,却大大地敞开着。
当然,那棺材并不是蕾拉的,而是嘉依卡总是背着的那个。
恐怕是从那扇门逃走了吧。
可是……
“——没带走棺材?”
那个可说是“嘉依卡”的象征。
对“嘉依卡而言,那是仅次于生命……不,部队,是跟生命同样重要的东西。
她抛弃了棺材,这也就是说——那位白色嘉依卡,终于能够否定、并拒绝自己是“嘉依卡”了吗?
蕾拉一边这么思考着,一边忽然伸手探向嘉依卡的棺材——
“——!”
能够瞬间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刚才所服的药,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吧。
彷佛被炸药炸开了似地,那棺盖气势磅砖地飞了开来,划过了蕾拉的脸颊。如果蕾拉晚个一秒才抽身的话,那棺盖肯定已经重重地殴打中她的上半身了。
感官敏锐化和肌力强化——所谓的肉体强化药剂,虽然效果时间很短,但是可以让服用者的体能倍增。当然,如果是从未受过训练、也不曾好好锻炼过的身体,在药效过后,会有强烈的疲劳感一口气反扑上来。尽管如此,至少这药可以用来暂时应付紧急的状况。
“——!”
接着,有一把剑从棺材之中飞了出来。蕾拉迅速扭身,于是那剑便只擦过了她的肩膀。棺材里,一名女童坐起了上半身,手里正握着那把剑。那剑长得像是微微弯曲的爪子。
“哇哩咧?”
女童语带惊讶地喃喃自语:
“居然躲开了?我本来还想说这是超完美的奇袭耶。”
“…………”
蕾拉往后退了大约三步左右,然后直直地盯着对方瞧。
看起来很眼熟的一张脸。她正是装铠龙的化身“芙蕾多妮卡”。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缩小成跟幼儿差不多的大小。以人类的年龄来说的话,大约是四岁、还是五岁左右吧。
“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嗯?啊——对啊。”
芙蕾多妮卡站起身之后,说道。
她散发出青白色的光芒,浑身颤抖——原本还残留着一些浑浊的房间空气,一下子变得透明清净,并吹起了一阵宛如身在野外般的凉风。
变身魔法。飘浮在四周的蕾拉药剂便不消说了,还有空气、湿气等等,全都收取起来,然后分解、再构筑,最后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正常来说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呢。毕竟脑子是要害啊。”
变幻自如的装铠龙化身,现在已经把自己变成跟嘉依卡差不多岁数——大约十五岁前后的身高和样貌。身上穿着大小合身的铠甲,手上则握着一把剑。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她用魔法做出来的一部分身体吧。
“哎,一言难尽呐。总之就是耍了点小技巧啰?”
芙蕾多妮卡拿着剑上前。
“原来如此。”
蕾拉收腰闪避芙蕾多妮卡挥来的斩击。
第一击、第二击、第三击。
不停挥出的斩击——或许是因为她是装铠龙吧?又或许是芙蕾多妮卡的个人习惯使然?总之她的攻击较为单纯,或者该说是——非常坦直。蕾拉已服了药物,提升了身体的反射速度,因此,对现在的她来说,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并非难事。
蕾拉一边退后,一边持续闪避芙蕾多妮卡的斩击。
然后——
“警告——劝告,静止!”
一道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蕾拉往旁边大力一跳,跟芙蕾多妮卡拉开了距离之后,转头回望。
她是什么时候绕到那儿去的……嘉依卡正站在蕾拉的棺材旁边,手拿着机杖。
她刚刚恐怕是跟芙蕾多妮
卡一起躲在棺材里面,等着白烟消散吧。她的棺材本来就是准备给成年男性使用,换言之,棺材的大小比嘉依卡本身还要高大——和缩小的芙蕾多妮卡一起躲进去那个棺材里面,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然后,由先出来一步的芙蕾多妮卡负责吸引蕾拉的注意力……而嘉依卡便趁隙走到机杖和“遗体”的位置。
“…………”
蕾拉后退,将两人纳入视线之中,然后背靠墙壁,站着不动。
芙蕾多妮卡也没有再追击上去,似乎并无“不用多说,杀无赦”的打算。所以她的连续斩击,其实只不过是帮嘉依卡取回机杖的牵制而已吗?
不过——
“……你们刚刚说的话很有意思耶。”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着头说道:
“刚刚的‘嘉依卡’话题——跟弃兽有什么关系吗?”
“……呣?”
嘉依卡歪头疑惑。
但芙蕾多妮卡却不予理会,径自接着说:
“你之前好像挺在意我是不是第一代,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是说,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呢?应该没这回事吧?”
“……”
蕾拉暧昧地笑了。
“‘嘉依卡’、‘遗体’、‘弃兽’,究竟是怎么牵连在一起的啊?”
芙蕾多妮卡笑着这么问——尽管事到如今,蕾拉也不会因为小小的威胁,就全部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但她还是把剑指向了蕾拉的鼻尖。
“有兴趣。希望说明。”
嘉依卡拿着机杖,从芙蕾多妮卡的背后对准了蕾拉,然后也说出了同样的要求。
就在此时——
——————————
眼睛眨了一下、两下、三下一
然后——阿卡莉一语不发地起坐起身。
“…………”
她身旁有两名少女。一个是交叉手臂、抱胸睨视着她的薇薇,一个是单手拿着机杖、双眼打量着她的芷依塔。两人脸上都是警戒防备之色。如果阿卡莉对她们采取敌对行动的话,她们应该会马上对她发动攻击吧。
过了一会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想,我应该已经完全删除掉你脑内的精神支配术式了。”
芷依塔向她问道。
“还是跟你们道声谢比较好呐。”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回应。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受葛拉特魔法术式控制时的记忆,竟全都还残留在她的脑中。她也记得自己刚刚抱着杀死这两个人的打算,而对她们发动了攻击。虽然她因为失去了意识,而不太清楚支配魔法的术式是怎么消除掉的,但从前后的情势来看,应该是芷依塔采取了某种应对手段没错吧。
“没什么,情况使然罢了。”
薇薇紧锁眉头,如此答复。
阿卡于是大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这么说,真是太谢天谢地了。下次再遇上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你们啦。”
“……你们这些乱破师!真的是……!”
薇薇忍不住想要挥拳以对,芷依塔见状,便连忙插进来阻止。
“那个——你有被操纵时的记忆吗?”
“有。这真的很惊悚。”
阿卡莉站起身来,轻轻挥动着手脚,像是在确认自己身体的动作情况。
“我不仅有意识,也有记忆。但另一方面,想法却完全被控制住了,这才是最麻烦的。我的状态,与其说是变成了悬丝傀儡,倒不如说比较像是变成了狂热的信徒。‘只想要拼命地伺候支配我的人。’这个念头占了我脑中的大半,害我连半点疑惑都感觉不到了。”
阿卡莉一边回溯、探索着自己脑中的记忆,一边如是说。
“…………”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老实说——”
阿卡莉微微皱起眉头,添加了一句:
“真让人不爽至极。”
“哎,就是说啊。”
薇薇说。
“身为乱破师,这真的是一件很可耻的事。让我因私怨而萌生想杀人的念头,那个叫做‘葛拉特·蓝斯亚’的魔法师,还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呐。”
阿卡莉淡淡地如此说着,而说的内容却与其平淡的语气完全相反。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仍跟平常一样——但或许是因为她内心的愤怒从某处流泄了出来,于是只见芷依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全身颤栗个不停。
“不过,现在先以哥哥和嘉依卡为重。”
阿卡莉一边抬头看向刚刚托鲁跑上去的楼梯,一边说道。
然后——
——————————
两座航天要塞就在互相连接的状态下,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在飘浮力场和防御力场的互相牵缠之下,即便航天要塞本身实际上并没有碰触到山地表面——却只见斜坡被挖了开来,大量的土砂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山脚。
那儿有座湖泊。
这座湖泊,应该是这附近一带所降的雨水,积留在盆地状的地形之后所形成的吧。
从岩山刨挖下来的大量砂石,变成了土石流,涌入了这座湖泊。从远一点的地方来看的话,可以看到湖面正冒着白色的泡泡,而这应该是土石流入、以及力场的影响所致。
过没多久——
“……可恶。”
尼古拉一边注视着航天要塞的情况,一边低哼一声。
航天要塞〈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捣平了山脚的树林,落到了水面上。
魔法力场在湖面上掀起了重重的波纹——当力场的波纹一抵达湖岸,便把土砂、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如风吹枯叶般地轻轻卷上了天。
“这根本无法靠近呐。不过——”
尼古拉眯起双眼。
奇怪,飘浮力场还在作用中。从它们周围的情况看来,的确还在作用中没错。那为何〈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都不再飞到天上呢?如果两者的飘浮力场都还健在的话,那么就算激烈相撞时暂时磕碰到了山地表面,它们应该也不会从山地表面“滑落下来”才对啊。
“马特乌斯!”
“我也看到了。”
魔法师马特乌斯回应的声音,从〈四月号〉的驾驶舱传了过来。
“这真是——吊诡。”
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马特乌斯,如今声音中也流露出一丝明显的动摇。
光只是如此,尼古拉便立刻明白了:这事态非比寻常——不单只是异常而已,而是有某件不容忽视的事情,正等着在这不久之后爆发出来。
“究竟是什么状况?”
“〈凌空者〉并不是在对自身施展飘浮力场。”
“……什么?”
换言之,现在只有〈史特拉托斯〉方正在使用着飘浮力场——因无法撑起两座航天要塞的重量,故而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但是——为何要做这种事?
“恐怕……从跟对方的航天要塞相撞之后,双双一齐沿山地表面滑落,到落入那座湖中。这从头到尾,我想恐怕全都趁了〈凌空者〉方的意图了。”
航天要塞本来就没有降落到地面上的功能。
一旦不小心着地,便会自我崩解。因此,当国家要整修航天要塞的时候,保养人员会进入整修专用的竖井来维修——此竖井通称为“鞘”。据说五年前,〈凌空者〉没能返回本国首都而紧急迫降时,也是停在了湖面上,以免自爆。
“善用过往的经验,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停靠在这个湖泊?但是——这又是为何?”
“从周围的土砂和水沫飞扬的情况看来——〈凌空者〉应该是着床在湖底,然后正在把自己的力场加乘到〈史特拉斯特〉的漂浮力场上。”
“听不懂啦!总而言之是怎样?”
“总而言之:〈凌空者〉正在推动着〈史特拉托斯〉。”
马特乌斯紧皱眉头,在眉间深深刻出两道纵向的皱纹。向时,他眯着双眼如是说。
不把力场用来飘浮,而是用来推动另一座要塞——若想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把自己固定在某处才行。因此,才选用了这座湖泊吧。
不过……
“但是,再这样下去,〈凌空者〉本身会因为〈史特拉托斯〉所发出的力场反作用力,而轻易地崩解开来。而且,〈史特拉托斯〉如果真的被〈凌空者〉以超乎想像的力量高举起来的话,肯定有不正常的重力会施加在它们全体上下。因此,它们会从基本结构开始损伤。最坏的情况,恐怕就是损伤过度,然后完全崩毁吧。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凌空者〉方一开始就打算豁出一切——”
马特乌斯——非常难得地有一瞬间,像是在踌躇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继续说:
“像投石机一样,把〈史特拉托斯〉这个巨石,猛掷往某个地方吧。”
“——!”
这攻击将会非常巨大——实在太过巨大,而且单纯到蠢极了。
但是,正因为这样,它所瞄准的目标才会难以迎击
。
而这攻击,究竟是对准了何处呢?
不可能是为了掷向空无一物的荒野,而搞出了这一出吧。
总而言之——
“阻止它的方法——”
“我们连靠近都无法靠近。拜魔法力场所赐,凭我们这样的个人力量,连靠近要塞都做不到,更遑论阻止。不过,若论有无阻止它的可能性——如果是身在那里面的人、或者是……”
或许是因为想到那即将降临的惨烈灾祸吧……马特乌斯的语气,带着一股超乎以往的抑郁不安。
——————————
薇薇一边沿着楼梯往上跑去,一边皱起了脸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什么声音?”
她听见某种——奇异的声响。
和目前为止钢铁所发出来的嘎吱声响不同,而是一种低闷、断续的声音,仿佛是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又彷佛是什么东西煮沸了一样。那声音一边发出重重回音,一边从她们的脚下传了上来。
航天要塞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肯定如此。
“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然后还有,这是……?”
看来芷依塔也想不到答案呐。
薇薇和芷依塔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身后的同时——
“哥哥!”
“哒哒!”格外激动的脚步声响起。
毫不理会这两位对声音变化感到疑惑的薇薇和芷依塔,阿卡莉用力地踢了一下楼梯。阿卡莉一口气飞越了五、六阶,瞬间抵达了最顶层——她在倒于楼梯旁的人影前,蹲了下来。
“……!”
薇薇和芷依塔也慌慌张张地追在阿卡莉的后头。
她们两人从阿卡莉的身旁窥觎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竟是一脸苍白、横倒在地的托鲁。他全身上下布满了虽浅却多、利刃所致的伤口。出血量并没有很多,但即便如此,他的呼吸听起来还是非常的痛苦。托鲁就像被打上岸的鱼一样,不断地重复着浅而短促的呼吸。简直就像是没办法好好地呼吸一样。
“这——该不会是毒吧?”
薇薇沉吟般地说道。
在暗杀界,毒物也是经常使用的“凶器”之一。她在接受训练的过程中,曾经看过几次被害者中了毒物时的状态。
“看他这模样,这毒的种类应该是——”
“哥哥!哥哥!”
阿卡莉——慌张地呼喊着托鲁。她那慌张的情态,跟目前为止的她判若两人。不过,即便慌张至斯,她仍旧没有随便上前把托鲁拖起来乱晃。这一点的确不愧为乱破师呐。
她把手指抵在托鲁的下巴下面,量测他的脉搏——
“既然如此的话!”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撒在同样是从怀中取出的细小飞镖上。与其说那是飞镖,倒不说那是几近于绣花针般的小什物。跟平常薇薇所使用的武器颇为相似。
“哥哥!”
阿卡莉骑在托鲁的身上,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高高挥起反手拿在手上的小飞镖——
“你在干嘛!快住——”
“抱歉了!”
她无视薇薇的制止,就这样子拿着小飞镖往下扎了下去,彷佛是要让托鲁死得更痛快些。
接着——
“…………”
阿卡莉所挥下的飞镖尖端,在刺入托鲁的前一秒,戛然止住。
因为托鲁自己举起了手,握住了阿卡莉的手腕。
“你这……究竟是……什么打算啊……”
托鲁一脸苍白地说。
看来他似乎因为阿卡莉在一旁骚闹着,而终于回复了意识。
阿卡莉加重手上的力道,在她用力地把飞镖往下压的同时,她对托鲁说道:
“哥哥,只有一开始会痛而已,很快就会好转的。”
“好转……你个头……!”
“哥哥看起来这么的痛苦、难受,所以我想说……干脆由我亲手……”
“……亲手赏我个痛快?”
托鲁用怨恨无比的眼神,抬头直直瞪向阿卡莉。而阿卡莉则对他点了点头:
“解毒剂如果是从嘴巴喝下去的话,效果比较没那么好呐。我想说直接注进血管里面,还比较快、也比较有效嘛。”
“我会在发挥效用之前……就先死了吧……!”
托鲁虽然开口吐槽,但他的声音却失去了平时的洪亮魄力。
总之,就跟在利刃上涂满毒药一样——把沾满了解毒剂的飞镖尖端刺入身体,便可以将解毒剂直接送入血管。看来阿卡莉原本打算是要采取这个方法。
阿卡莉一副“哎呀,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怕痛,哥哥真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像个小孩子呐。”
“痛……倒是其次……我才不要……再被刺了……!”
“哥哥真是任性呢。所以你是说:嘴对嘴哺给你比较好啰?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我是说,我要自己直接接喝啦……!”
托鲁从阿卡莉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小瓶子,然后一饮而下。
薇薇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们——
“诶,究竟是怎么……啊啊?你怎么这副狼狈的模样?”
一边开口问道。
“被里加尔图……加瓦尔尼……摆了一道。”
“啊?啥?你被那个外行人搞成这副德性?”
“随便你说……那家伙可是一种怪物呐……”
托鲁呻吟:
“那家伙,没倒在这附近吗……”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吗?没有喔。”
芷依塔一边重新环视四周,一边说:
“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可恶,没能把他杀死……不过,彼此彼此呐……因为你们来了,所以没能及时对我出手,就这样子逃掉了吧。”
托鲁恨恨地说。
看来就在薇薇三人来到此处之前,托鲁仍在跟里加尔图奋战着。虽然双方胜负难分,但里加尔图恢复的速度,似乎比托鲁快了一步。
“……阿卡莉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是你们做的吗?”
“啊,是的。我分解、删除掉她脑中的术式了。”
芷依塔点了点头,说:
“已经没有危险了……我想,她不会再被葛拉特·蓝斯亚操控了。”
“就算没被操控,也还是很危险呐……这家伙。”
“哥哥。你这么夸奖我,我会害羞。”
“我才没有在夸奖你!”
不知道是因为解毒剂很快地就发挥了效用呢,还是只是因为服了解毒剂,便让托鲁的情绪多少从容了些呢——托鲁的语气,回复了一些气势。呼吸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还是跟你们说声谢谢比较好呐。”
托鲁望着薇薇和芷依塔,如此说道。
然而——阿卡莉却摇了摇头:
“不不,哥哥。那个暗杀者跟我说:‘别在意,我反而希望你毫无顾忌地来杀我呢。’”
“你不要断章取义,自己捏造出莫名其妙的话来好不好!”
薇薇怒吼。
她把视线转向托鲁的位置,然后叹了口气:
“看你这样子,想来应该是还没找到嘉依卡,贾兹和装铠龙吧。”
“……是啊。”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让你先走一步的呢?”
“抱歉。”
托鲁坦率地道了声歉,然后借着阿卡莉的肩膀,站起身来。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皱起眉头:
“……怎么感觉声音好像变了。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关于这一点啊,我推测航天要赛的漂浮力场应该是超过了负荷。正常就算输出双倍的力场,应该也不会出现这种声音的——不过,现在外头情势如何,这个真的就不晓得了。”
芷依塔如是说。
“……超过负荷啊。”
托鲁喃喃低语——
“没多少时间的情况,依旧还是一样啊。”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让阿卡莉撑着,一边开始向通道的深处走去。
——————————
突然一阵格外剧烈的异常声响和震动,让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诶喂。”
芙蕾多妮卡以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询问:
“有奇怪的声音耶。那究竟是什么啊?”
“啊啊……”
蕾拉脸上浮现出无精打采的笑意,然后说道:
“这是飘浮力场超过负荷时所产生的声音呢。然后还有……这应该是水声吧。毕竟这座〈凌空者〉最后停在湖泊里了。水应该正在从缝隙、以及撞上〈史特拉托斯〉之所以毁坏的部分渗进来吧。”
“……?”
嘉依卡皱起眉头。
蕾拉的话听起来,彷佛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计划好的……那么接下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展开了呢?虽然嘉依卡并没有问出口,但蕾拉似乎从
她的表情,察觉出了她的疑问——
“我们要毁掉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唷。”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对她说。
“晦咿!办……不到、不可能、绝对!”
航天要塞确实是强大无比的兵器。
但它终究跟它的名称一样,只不过是一座要塞罢了。
王都里既驻留了庞大的正规军队,还有航空战力,魔法兵器等等,虽然威力尚不及航天要塞,但数量却浩繁如山。和讨伐一个地方领主的兵力,规模完全不同。光靠一座航天要塞的战
然而——
“根据葛拉特大人的说法,似乎办得到唷。”
蕾拉的语气依然佣懒。
简直就像是在说明着一件没啥所谓、了无兴趣的事情。
“你把这座航天要塞当作‘发射台’、把〈史特拉托斯〉想作成‘石头’看看,这就是规模超级巨大的‘投石机攻城战’啊。”
航天要塞是个庞大的魔法机关。
其魔法攻击力也很庞大——因此,普通人类连想都不会想到这招吧。
把航天要塞当作子弹,从遥远的高处“瞄准”目的地——航天要塞本身跟整个首都一比,确实体积只有其数千分之一。但它如果是从极远的高处抛落下去的话,那么结果就会整个不一样了。冲击波将横扫一切,而首都应该会就这样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一旦打上天空,就没人能阻止得了了。”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懒懒地笑了。
这招攻击,图的便是落下的速度和重量将会转变成破坏力。
这破坏力压根不是魔法所致。
这威力很原始,但却也因为原始,所以没办法用往常的攻击方法来迎击吧。
“毁坏……航天要塞?只用一次?”
嘉依卡以不敢置信的口气反问。
“没错啊?所以……那又怎样?”
蕾拉则简单干脆地承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葛拉特、里加尔图、蕾拉三人,并没有很坚持一定要用航天要塞。他们利用这个超大型魔法兵器的强大力量——其存在本身即为强大的威胁——就只是为了“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的这个目的而已。
“男人们说——要把世界带回去战国时代唷。”
蕾拉如咏唱般地如此宣告:
“没错。要带回去啰。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什么事情都不用思考、美好、残酷、宽容的时代。因为只有在那个时代,才有葛拉特大人和里加尔图大人的容身之处啊。”
蕾拉的这些话语——
“…………”
不知为何,在嘉依卡心中回荡成浓浓的哀戚。
——————————
最顶层的构造非常复杂。
最顶层本来就是司令官及其亲信——即贵族及高级士官们所待的地方,因此设计成就算受到攻击,也能够在最后关头,把受害的程度减缓到最低。
而且,重重装甲和兼具缓冲功能的通道,错综交杂,连成了迷宫状。万一就算敌人入侵了进来,也可以靠复杂的通道来争取一些时间。这样子的构造,就跟一般的要塞一样。
“我们这该不会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吧?”
“应该——没问题的才对。”
在列队前头奔跑着的人,正是抱着魔法机杖的芷依塔。
面对微微弯曲的通道,她手指指向那通道的深处——
“就快到了,司令室。”
下一瞬间,跑在她后头的薇薇,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拽倒。
某个东西以可怕的气势,穿过了芷依塔头部前一秒的所在位置。而那东西就这样子飞向了跟在她俩后头的托鲁两人——
“哼!”
阿卡莉用铁锤击落了那个东西。
那东西发出了高亢尖锐的钢铁鸣响,同时被打落到了地板上。那是把长剑。其样式并不怎么精致讲究,应该是发配给下级士兵的量产品。当然,不管是不是便宜货,都无法改变“它是把凶器”这件事实。如果薇薇没把芷依塔拽倒的话,芷依塔应该早就被这把突然飞来的长剑剌成肉串了吧。
接着——
“——哟呵。”
从通道深处缓缓现出身影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
托鲁推开了薇薇两人,走上前去。
里加尔图一边状似愉悦地注视着托鲁——
“想要请你再陪我玩一回呢。”
一边还是老样子,以开朗得让人难以想像他是杀人魔的笑脸,如此对他说道。
杀人就如同呼吸一样——他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这是他天生秉性,因此他不可能会有内疚之情,也没有触犯禁忌时那种晦暗的兴奋之情。就像肉食动物理所当然地杀死草食动物、吃掉它们的肉一样。对里加尔图而言,杀人也是一项极为自然的行为。
“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你可是破天荒的第一个呢。”
里加尔图并未摆出备战姿势,仅只是飘然的站在那儿。
不过,托鲁察觉到了——微弯通道的深处、里加尔图的背后,似乎有其他人在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都没办法就那样子算了呐。”
“这样子啊?”
“——喂,你。”
阿卡莉站在托鲁的旁边,一边手拿着铁锤戒备,一边说道:
“哥哥确实是个下半身豪放的人,但他对男色可没有兴趣唷。你快点放弃吧!”
“你在说些什么啦!”
托鲁怒骂。
“唔呣,我只是说个小玩笑,想要缓和一下杀气腾腾的气氛嘛。”
“此时此刻,杀气腾腾的就可以了!”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又再上前了几步。
阿卡莉和托鲁一起走上前——
(哥哥,那家伙后面有人。)
同时,她动着指尖,如此向托鲁打着密语。
(我知道。是那个叫做蕾拉的女人?还是那个叫做葛拉特的魔法师呢?)
或者是傀儡士兵?
“不管怎样——”
里加尔图——忽然举起了一只手。
下一瞬间,他的拳头里凭空冒出了一根长针。
那是薇薇所剩的最后一根针。
他竟没有出手弹掉、也没有闪躲开来。那根连目视辨认应该都很困难的小小凶器,他居然就那样子在空中抓住了。
“……!”
射出飞针的薇薇哼了一声。
是因为她没想到,冷不防射出的一击,对方居然能够这么轻易地抓住吧。
“我已经不能再玩下去了。”
“你……?”
托鲁蹙起眉头。
里加尔图的动作——有些奇怪。
跟之前一样,一看就是没受过训练的动作。只是整体而言,他的动作非常快速——而且亦满劲道。虽然动作跟之前一样,但却有种“那里头似乎有什么改变了”的感觉。托鲁光这么看着,便发现到了这点。
“所以我就把蕾拉给我的药,喝掉了啃。
像是在印证托鲁的判断似地,里加尔图如此向他们宣告:
“蕾拉说……发生紧急的时候会派上用场呐。”
“原来是使用药物吗?”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使用药物将神经、肌肉的效能提升数倍。这方法在乱破师之间也是众所皆知的技巧之一。
但是,使用过度会让肉体无谓地疲累到超过极限,效果也不太稳定,而且如果没有事先淮备好药物的话,这招根本就没办法使用。从这些问题点看来,“使用药物”整个就远逊于〈铁血转化〉——也只有在〈铁血转化〉没办法使用的情况下,他们才会选择使用这一招。
不过……
“还有——”
里加尔图的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
有如烟雾——但存在感极强的某个东西。
那东西飘飘缈缈地不断变形,缠上了里加尔图的脚……
“——!”
他听见近在身旁的芷依塔似乎抽了口气。
里加尔图的身姿——逐渐改变。
这句话并没有比喻的意思。烟雾缠上了他的身体,然后凝固成形。而那烟雾固化的轮廓本身,正在逐渐变化成奇怪的形状。
“——怎么可能!”
增生了出来。
手臂、双脚,一只只增生了出来——将他的身体抬了起来。
不过眨眼之间,异形怪物便出现在那儿了。
那是……
“素材物质……!”
芷依塔呢喃般地说道。
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可借由魔法自由操控的细小沙尘。
托鲁等人也见识过由那沙尘所构成的士兵们。只要操控术式足够精密的话,那沙尘可以完美重现人类的动作。
如此一来,那沙尘缠住人类的身体之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代为发挥铠甲或义肢的功能。
“没错。当然,我并不是魔法师,所以操控是由其他魔法师代劳的唷。”
如是说的里加尔图,如今已变成奇异的形状,有如蜘蛛的身体硬接到人类的躯体上一样。相当于蜘蛛头部与腹部之间的部分,刚好垂直长出了人类的上半身——这般异常诡异的姿貌。
而且,他的肩膀上,除了原本的手臂之外,还另外长出了四只手臂——异常细长的手臂。
“这还是我第一次试着这么做呢。这个样子,还真是不错呢。”
这么说着的里加尔图,笑脸有如小孩子在炫耀别人买给他的玩具一样。
“可以使用很多只手、可以拿很多刀刃、可以一次对上好几个人类。切开、挖出、撕碎。可以一次做到三倍。太厉害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得飞快无比呢。”
变化成异形的里加尔图,用六只手臂一次拔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六把短剑。算上他的脚的话,他现在总共有超过十只的手脚,说不上是昆虫、还是蜘蛛的异形,就这样诞生在那儿。
“来吧,再来玩一场吧?”
“…………”
就连薇薇两人,似乎都不禁被这异形的气势给镇住了——不论是心神还是身体。
然而……
“你很缠人耶。”
托鲁向前迈出一步,同时说道。
“别这么说嘛。陪我玩一下啦?”
他那无邪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年长的兄姊吵着陪他玩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
托鲁一边拔出小机剑,一边说:
“我动手杀人,是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可不只是玩玩而已。”
托鲁一边走上前——一边用藏在身体后面的左手,以手指和手掌,向阿卡莉指示了些什么。阿卡莉点了点头,然后转达给薇薇两人:
“哥哥说,这次换他说‘你们先走吧’。”
“……咦?”
薇薇眨了眨双眼。
“那家伙由哥哥来挡着。我们先去阻止葛拉特·蓝斯亚吧。”
阿卡莉泰然自若地如此说道。
——————————
“我为钢铁——”
托鲁一边走上前去,一边开始静静地诵唱起“关键词”。
亚裘拉众的奥义〈铁血转化〉。
透过自我暗示,唤醒镌刻在肉体里的特殊技能——一种过度驱动身体的招式。
肌力和反射速度会爆发性提升,而且神经也会变得极为灵敏。不过,施展这招的同时,在这种半超越极限的状态下——当然会有时间上的限制,而且收招后,会骤然全身无力。
不只如此。如果在〈铁血转化〉的状态下,受了很深的伤口的话,出血量也会爆增。
失血致死的时间,反而变得比普通状态下还要更短,可说是一把双刃剑。
“——!”
托鲁的头发唰地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全身气脉解放的同时,他的头发染成了如鲜血般的赭红。血,乃生命之媒介;红色,乃生命之色彩。〈铁血转化〉,正是凝聚生命、消耗生命的一种招式。
“准备好了吗?”
尽管变成了异形——里加尔图仍是老样子,以一副爽朗的语气和表情,向他问道。
“你这是在等我吗?”
托鲁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如此反问。
“这也没花多少时间啊。而且,害怕时间结束的人,反而是你吧?”
“……是没错。”
托鲁才刚说完的那一瞬间。
他的身影——消失了。
连残影都不留的高速移动。利用强化过的脚力,奋力一跳,托鲁一口气将里加尔图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中。
“哦哦!”
里加尔图反而一副高兴地发出了赞叹。
里加尔图的巨大化、异形化最让人恐惧的部分,单纯在于他的攻击范围也随之变大。不论他们怎么打,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都比托鲁要大上许多,因此,如果他们同时发动攻击的话,肯定是里加尔图的攻击会先击中托鲁。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以,托鲁便以速度来弥补这个不利的情况。
双方都互在彼此的攻击范围内,就没有“有利、不利”的问题了——哦不,反而是身体较巨大的那一方,会不好灵活机动且死角较多。如此一来,有利、不利的情势反而逆转了。
既然决定要打倒他,那就一击将他毙命——托鲁拿着小机剑,往里加尔图毫无掩护的头部刺了过去。
乘载了突击的速度、欲置人于死的一记突刺。
和斩击不同,以最短距离朝致命的一点笔直前进的凶器尖端,不管是格挡、还是闪避,都极难做到。如果突刺者的速度不同凡响的话,那就更加困难了。
“——!”
然而——托鲁的这记突刺,扑空了。
里加尔图躲开了他的攻击。动作完全跟那庞大的躯体不符。
哦不,不只这样。
“呜!”
托鲁因用力过猛而身体失去了平衡。就在此时,斩击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袭向了他——将他包抄了起来。此时,闪避之类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他不管逃去哪个方向,都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去挨那些斩击罢了。对方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所以才利用增生的手臂,从多个角度同时挥斩下来。
“……!”
托鲁双手拿着两把小机剑,抵御对方的攻击——但想当然耳,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斩击,不可能全都阻挡得掉。更何况,在毫无支撑点的空中,他根本没办法以灵活的体术来闪躲。
他的肩膀、身侧等处,虽伤得不深,但已经被对方划开了好几个地方。托鲁一边拖这血痕,一边落到地面。
虽然他想往旁边跳去,以回避持续而来的攻击,但他却膝盖无力,就这样子倒在了地板上。在先前的战斗中,托鲁身上也有好几个地方受了伤、流了不少血。不过因为血已经止住了,所以就算使用〈铁血转化〉,也不会马上因失血过多而死。但血量不足,却仍是不争的事实。
“可恶……!”
托鲁狼狈地在地板上翻滚着,躲避对方持续不断的攻击。
“居然——跟使用〈铁血转化〉的我一样快?”
先不提靠药物强化的里加尔图本人。那个想必是由魔法师所操挫的巨大异形,应该无法高速行动——托鲁是这么判断的。但现下看来,他似乎是猜错了。
速度没有改变的情况下,身体巨大、手数——手臂数量——又多的里加尔图,更具压倒性的优势。
“啊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呐。”
里加尔图一副得意洋洋地笑了:
“控制素材物质的人,确实是魔法师。但魔法师呢,是由我在操挫的唷。”
“……什么?”
“我现在正透过这个魔法师,操控着这个身体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详细的原理,不过所谓的傀儡魔法,应该是精神力较强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另外一方吧?”
“……!”
没错。精神与精神相互连通的通讯系魔法术式,这种支配人类的方法,通常不太会有人拿来使用。这是因为:精神力——包括智力、精力等等,总体精神力较强大、较优越的一方,可以支配得了较差的另一方。
换言之,魔法师原本打算支配对手,但却有反被支配的可能性存在。就算是葛拉特的魔法,也没办法无视这个基本原则——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需要用药物束缚支配对象的意识,将其精神力压抑在适当的程度。
这也就是说……里加尔图现在的情况,则是反过来利用这个可说是“支配力逆流”的现象,而把魔法师当作道具来使用了。虽不晓得魔法师本身人在何处,但魔法师现在正因魔法术式的相连,而成了里加尔图的一部分,成了他操纵异形的区区一个零件罢了。
该说他真不愧是“笑里藏‘杀人魔’”吗?
他那毫不客气地否定这个世界的常识道理、而且不愿退让的精神,狠狠地震服着对手。
“…………”
托鲁翻滚到了墙边,然后忍着痛苦及倦怠感,站了起来。
(该怎么办呢……)
〈铁血转化〉有效果时间的限制。
不对——正确来说,是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还使用这招的话,他就“无法再恢复原状”了。
一旦超过了极限,随后便连托鲁本身也没办法阻止得了自己,就像滚落坡道的岩石一样。肉体超过耐力极限,身体各处开始崩坏,最后过于衰弱而死。
他不怕死。按理说他应该不怕。
但是,他打从心底害怕自己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等等,我们再多玩一下嘛。”
才刚这么说完,里加尔图便以猛烈的气势朝托鲁扑了过来。
“啧……!”
托鲁——继续待在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外,不停地闪躲着对方的攻击。
太难对付了。
虽然他们的速度一样,但凭托鲁的直觉,本就不太预测得出里加尔图的行动了。再加上现在的他,对托鲁而言,是个未曾对战过的异形——他使用针对普通人类的格斗术,当然不管怎样都
会处于下风。对战常识既不管用,托鲁的行动当然也就慢了他半步。
而就他俩的速度而言,慢了半步,可说是相当致命。
“…………呜。”
划过身体的斩击,在托鲁身上不停地增加伤口。
在〈铁血转化〉的情况下,血压上升,他又激烈地动来动去——托鲁看见眼前仿佛笼罩着血红色的雾。
当然,托鲁也并未单方面地由着他欺侮。
他左右两边拿着小机剑,屡屡试着要反击。但里加尔图的攻击范围非常之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而托鲁所击出的攻击,根本就无法碰到他的头部或躯干。托鲁的武器,顶多只能碰到他攻击过来时的手臂——他真正的手臂,应该也混杂在素材物质所构成的手臂之中……但很难从这个部位给予他致命的攻击。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
托鲁满心焦躁,在心底思索着:
(如果有什么——就算是小小的动静也好,如果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面倒的局势……)
应该没有人会回应托鲁的这个殷切期望吧。然而……
“——!”
震动及钢铁的鸣响——从脚下传了上来。
下一瞬间,托鲁和里加尔图之间的地板,大大地裂了开来。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
司令室里,有一名浑身浴血的男人,单于持剑,上气不接下气。
“好……真是干得好啊……”
他正是伯纳·希杰达将军。
这座〈史特拉托斯〉——及其讨伐军的总指挥官。
他的周围,躺满了大量的尸体。每一具尸体全都是他的部下——他们互相残杀的结果,即所有人全都没了呼吸。
从〈凌空者〉输送过来的瓦斯、以及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污染”了这要塞里的所有地方,唯独密闭性高的司令室得以幸免——结果,〈凌空者〉和〈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便一齐蜂拥了上来,打算攻陷司令室。
司令室的隔间墙倒下,情势演变成了据点保卫战,而魔法师们也参与在其中……但少数难敌多数,最后还是演变成狭小的司令室里的自相残杀了。
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很好,真是干得好呐啊啊啊啊啊!”
希杰达将军——大声嗤笑。他那镌刻着好几条皱纹的半边脸,濡满了鲜血。
副司令官佛登,头上插着一把剑,死在他的脚下。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只剩下他而已了。
然而,身在这惨况之中,希杰达将军却一副异常愉悦的样子。
是因为战斗得太过激烈,而让他脑袋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原本就有这种癖好呢?
虽然也已经没有人能去判别这一点了……
“事到如今,我……我也已经没脸活着回去了。陛下交付给我的〈史特拉托斯〉及其军队——被毁成这样,我怎能不知羞耻地腆着脸回去王都呢?哈哈哈,我岂能就这样子回去呢!”
希杰达将军反而一脸晶亮,漫步走向司令室的边缘,朝设置在那儿的魔法机关操作装置走去。
魔法机关——只要有足够的魔力来源,那么就算魔法师死了,也能够继续运作下去。虽然现在魔法师们全都已经死掉了,但魔法机关依然发挥着功用。
此外……为因应紧急状况,航天要塞的巨大魔法机关,有几个功能是只要机关仍在运作中的话。就算不是魔法师,也能够操作得了。要发动这几个功能,单纯只要在机构上重新连结魔法机关的回路即可。
换言之——
“哈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杰达将军一边高声大笑,一边敲碎操作装置上的玻璃封槽,然后握住凹槽深处的红色把手,用力一拉。
——————————
四周突然开始崩塌。
地板龟裂、墙壁坍毁、天花板扭曲变形。
嘉依卡等人施展着防御魔法,但她们所站之处,在下一秒也变得不太稳固了。并不只是单纯的倾斜而已,而是摇摆不定、剧烈地晃动着。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连地板都整个崩落下去——如此这般的情况。
“呣呀!”
嘉依卡姿势一个趔趄,发出了惨叫。
在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伸手抓住她的衣领,防止她跌落下去。
“感——感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芙蕾多妮卡忽然眨了眨眼,说道:
“那个蓝色呢?”
“——!”
她们撇开视线,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但这对蕾拉来讲,似乎已经足够。
下一瞬间——
“呀!”
咚的一声,嘉依卡突然被芙蕾多妮卡摔坐到了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抬头望向芙蕾多妮卡——接着便愣僵在原地。
芙蕾多妮卡全身上下,有好几个地方长出了芒刺。
哦不——不对。这不是芒刺。
恐怕是…
“——针。”
她就这样子在地板上开始微微地痉挛了起来”
装铠龙的化身,就算臂断腹裂也能安然无恙,而如令纵然多处中针,但也仅仅只是被针扎穿而已,又岂可能会这样倒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芙蕾多妮卡!”
从芙蕾多妮卡的彼侧现出身影来的,不消说,止是蕾拉本人。
穿着苍蓝色衣裳的使毒高手,左右双手的指间,各挟了三根针。蕾拉不知何时拐到了她们的身后,用她的针扎穿了芙蕾多妮卡。虽说是攻其不备,但她的速度未免快得太惊人了。
不过……
“——芙蕾多妮卡!为何?”
“这算是引发用的钥匙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语气说道:
“各自分开来,便不具任何意义。组合起来之后,才会开始发挥作用。也有这样子的毒药存在唷。”
“——!”
“你们没有察觉到我撒了药,对吧?药物并不一定全都会发出刺激性的味道。所以,你们不知不觉地就吸入了很多,然后遍布到了全身上下。”
蕾拉一边慢慢地靠近嘉依卡,一边对她说:
“然后呢,那个药和涂在这针上的药,两者会在血液中互相反应,接着便迅速成为一种毒。虽然我原本并不太确定——到底对装铠龙有没有效。”
“…………”
嘉依卡手拿着机杖戒备,同时一步步往后退——但在这种脚下不够稳固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好好地移动。如果随便到处乱走的话,很有可能会从地板的龟裂处,掉落到下面去呢。
芙蕾多妮卡的脖子上,被深深地扎了两根针。因此她现在正全身痉挛着。
因为她并没有马上毙命,所以即便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但她待会应该就会复活了吧。不过,至少现在的她,完全不具有战斗力了。
毒——和疾病这两个手段,方能让会变身的装铠龙倒下。
实际上,当初托鲁跟她对战、打倒她的时候,也是使用了毒。芙蕾多妮卡的变身魔法,让她丝毫不怕受伤,但在面对侵蚀、遍及全身的毒时,却压根派不上用场。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芙蕾多妮卡将身体改成了双重构造,以避免毒直接侵入到内侧的“本体”——但在“自己吸入了毒”这般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她若继续呼吸,毒自然而然地就会循环到她内侧的本体去。
更何况、蕾拉还在她全身上下好几个地方扎入了引发用的“钥匙”,即毒针。
如此一来,就连芙蕾多妮卡也无法阻止毒入侵到她的本体了。
“…………”
嘉依卡目不转睛地瞪着蕾拉,同时,额头上冒出了汗来。
看来蕾拉用药强化了自己的体能。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能够在眨眼之间,拐进了嘉依卡两人的视线死角之中,然后出其不意地向芙蕾多妮卡发动了攻击呢。真要搏斗的话,嘉依卡根本就毫无胜算。
“…………”
就算不是一击毙命也行。而且她们刚好离得又近,所以误差补正术式的咒文诵咏也可以略减到最少。只要让她分心个几秒钟,应该就可以——诵咏得完魔法,并向她发动攻击。
“为……为何?”
嘉依卡使用拉克语,低吼般地说:
“你不是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吗?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那你就不要管我们啊!”
“是啊。是无所谓没错。”
蕾拉歪着头说:
“但里加尔图大人、葛拉特大人想要这么做啊。我想要实现他们的愿望嘛。和事先被决定好的存在理由相比,我反而以他们为优先唷。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人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蕾拉……脸上挂着一抹嘲讽般的笑意,如此说道。
——————————
“这正是我的报复——报复那个创造、摆布‘嘉依卡’的人。这证明了:我并不只是任由某个入的想法摆弄而已,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决定来活过这一生。”
就在她如此宣示的——那一瞬间。
有某个东西在蕾拉的视线角落动了一动。
当然,嘉依卡仍在她的正前方拿着机杖戒备,而芙蕾多妮卡也仍在她的脚下持续痉挛着。
不是她们两个。
“——!”
蕾拉睁大了双眼。
那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金发碧眼、纤细优美的姿态,却有种欠缺活人气概的感觉,是个奇妙诡异的少年。
她跟他见过好几次面、听取过许多重要的信息。虽然不晓得他是何许人也,但当时身为“蓝色嘉依卡”的她,在情报方面曾受过他无数次的协助。因此,她过去一直相信他——即便来历不明,也依旧是她的同伴。
不过,最近……哦不,自从那天从“大海魔”的嘴里听到了“真相”之后,他就完全没再出现在蕾拉的面前了。
“…………”
奇伊。自称这个名字——长相仿若少年的某物。
他并没有要做什么,就只是站在墙边微笑着而已。
他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问这种问题,根本就毫无意义吧。用人类——不对,用这个世界的常理、常识去硬套在这个人偶般的少年身上,简直就毫无意义。因为“此物”然披着人类的外皮,但其实并不是人。
他就只是提供情报而已。提供完了,人也就消失了。
他简直就像是幻影一样,对所有事情,都不会实际插手干预,因此他本身的存在并不会构成威胁。借奇伊的话来说,这似乎是因为“他被限制不能出手”的关系。是被谁限制?——他虽然不曾明说过是谁,但恐怕就是——
“奇…………”
蕾拉正要呼唤他名字的那一瞬间。
正如他悄悄地来一样,奇伊忽然悄悄地消失了踪影。
那家伙究竟是为了要做什么事情而出现的呢?
蕾拉眨了眨双眼——然后惊觉。
她竟将视线从白色嘉依卡的身上移开了。
没错。奇伊对所有事情,都不会自己插手干预。
因此——就算排除碍事者,他也从不脏污自己的手。
“——!”
“出来吧——〈强击者〉!”
蕾拉把视线——把注意力转回到白色嘉依卡的那个瞬间。
青白色的魔法方阵旋转着,从蕾拉对面飞来的魔法攻击炸裂了开来。
蕾拉——
“——!”
正如招式的名称一样,那个看不见的巨大拳头,奋力挥击,将蕾拉击飞了出去。
——————————
地板、墙壁、天花板。
“——!”
正在龟裂、破碎。
托鲁无法理解——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唯独知道: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正在开始崩坏。
托鲁和里加尔图脚下的地板大大地倾斜,从墙壁上脱落下来的设备、零件在地板上滚着、滑动着,然后消失在龟裂的洞底。
然而——
“哎呀哎呀。”
里加尔图笑了笑。攻击的手仍不曾停歇。
他彷佛对这个情况——丝毫不放在心上。
“虽然我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可不是跟我打闹的时候了吧?”
额头上流着鲜血和急汗的托鲁,如此说道。
就算他们已经做好“不惜操坏最强魔法兵器”的觉悟——但不论是里加尔图还是葛拉特,应该不会打算在自己的人都还未避难之前,就将整座航天要塞〈凌空者〉毁掉吧。
“哦?哎,那就由它去吧。”
里加尔图泰然自若地说:
“谁叫我是杀人魔呢。所以才迷眩于眼前的欲望嘛。能够冷静思考下一步的家伙,可成不了杀人魔唷。”
里加尔图一脸满不在乎地说:
“我啊,现在只想要赶快杀死你。非常非常想要把你解剖开来、拉出内脏、剜出眼球。我想要把它们并排在我眼前,好好地来了解你这个人类的构造,究竟是长成什么样子的呢。我想仔细地了解你这个人类的‘生命’呐。”
刺耳的钢铁声响起,托鲁两人脚下的地板越来越倾斜。墙壁看起来似乎也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这应该是因为整个地板正在往下沉降吧。
“呜——”
托鲁眼看就要滑落。
而里加尔图在这倾斜的地板上,依然安之若素,并以他那异形的“复足”,稳稳地朝托鲁逼近。
〈铁血转化〉的效果时间已所剩不多,他的出血最也已经多到危险的地步。再不赶快想个办法的话——
“……哈。”
忽然——托鲁淡淡地笑了。
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舍不得自己的性命。
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伴、更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视如草芥,正是乱破师之所为——自己说了这种大话,而今却满脑子在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免于一死呢?”。当然,与其说他是吝惜自己的生命,不如说他是恐惧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样不行呐。该舍弃的时候,却没能做好舍弃的觉悟。”
彷佛在说给他自己听似地,托鲁如此喃喃说道。
有的时候,如果不豁出性命,就无法取得胜利。
若死亡即败北的话——那么幸存到最后,便即是胜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乍看有点矛盾的战术——这种取胜方法,应该也是有可能行得通的吧。
“——!”
“当!”的一声,托鲁奋力跃起。
在立足之处变得更倾斜、情况变得更加不利之前,便先跃到跟立足之处无关的半空中。而他这么做,当然就等于把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里加尔图毫无死角的攻击之下——
“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
里加尔图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斩击也跟着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托鲁——简直就像是跳入了由无数把剑所包抄而成的花苞之中。
接着……
“——啊啊啊啊啊!”
托鲁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道攻击,即里加尔图身上的其中一只手臂——然后用力踢下去。
利刃砍入——并割破了托鲁全身。
但托鲁却不管不顾,反而加重踢脚的力道,然后飞身向前。
“——!”
里加尔图的表情,因吃惊而微微扭曲。
托鲁以浑身的力量,将小机剑刺入了——他的胸口。
“什——什么?”
里加尔图发出怔忡的声音。
似乎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彷佛是想要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下一瞬间,大量的鲜血从里加尔图的口中汩汩地流了出来。
“咦?为…为什么,你的动作,我完全——”
“完全看透了我的动作,是吧?”
托鲁一边急喘,一边说道。
老实说,他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已经提不起力气来了。但托鲁决定还是勉强开口,与他说个明白:
“如果是原本的你,应该可以轻轻松松地在半空中拦截住我,并早早把我杀死了吧。”
“原本的——我?”
“你没察觉到吗?”
托鲁瞥了一眼里加尔图的左手,然后说道:
“你左手的攻击,本来就稍微迟钝了一点,跟右手相比的话呐。再加上我的攻击范围有限,所以我的反击,不管怎样都是集中在你攻击过来的左手。”
在这之前,托鲁也并非单方面地承受攻击了而已。
当然——他是在格挡、弹回攻击的时候,反击回去。
他的反击,大部分都是针对里加尔图的手臂——针对里加尔图的真正身体为主。纵然不是致命的伤口,但至少可以让他的行动变得稍微迟缓一点。如此一来,便能看见取胜的一线曙光。
“所以呢,你左手的动作便跟着迟缓了下来。如果你是在普通的状态下,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蕾拉的……药?”
“没错。”
托鲁点了点头:
“在用药强化之前,你就已经够强了。你的强大,原本不多不少、恰到完美,非常棘手。”
源自天性——由奇迹般的完美均衡所形成、超乎常人的杀伤能力。
而这份能力,却因为后天药物的强化而走样变形,结果就产生了可乘之隙。
“…………”
里加尔图的脸上,在转瞬之间浮现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啊啊,什么嘛……外行人——果然是外行人吗?”
“是啊。”
托鲁非常努力地忍住——想要当场立刻倒下睡着的欲望。他拔出小机剑,推开里加尔图的多只手脚,抽身离开了他。
或许是因为里加尔图的集中力已然用尽的关系,他身上的素材物质慢慢地瓦解,异形崩散了开来——只余下
他原本的身体。虽然魔法师应该仍在某处,但在里加尔图这个支配者都已经倒地不起的状态下,应该已经无力再向托鲁发动攻击了吧。
“你的杀人,没有未来可言。”
托鲁倾诉般地开口对他说。
“未来——?”
“之前跟你说过了吧。我杀人,是为了工作、是为达目的的一种手段……我为了向前迈进,可以一时屏弃掉这个手段。而你呢,如果放弃了杀人这个目的,就会迷失一切,就此结束。”
“…………啊啊。”
里加尔图——一脸茫然的表情。
那副虚脱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迄今为止的杀人魔,甚至可说是纯洁无辜。
他——以恍惚的语气说道: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搞不懂呐。”
“……不懂什么?”
“生命。还有‘活着’这件事。”
里加尔图如是说。
“究竟是怎样子的东西呢?我好想知道呐。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呢——活着,究竟是什么呢?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所以他杀人——然后肢解。
为了了解“生命”这个现象。
为了明白“活着”这个行为。
从相反的概念——去探求它们的真实面貌。
“我真的活着吗?大家真的都活着吗?会不会只是大家自己这样深信着而已,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活着?——我想弄明白这些事情呐。”
简直就像是在做醒不过来的梦一样。
里加尔图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活着”的真实感——就这样子活到了今天。
因此……
“啊啊,但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呐。我可以感受到,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逝去呢。”
里加尔图说:
“这就是‘生命’吗?原来如此,早知道我就该自己先死死看就好了啊。”
里加尔图已经俨然一副说着梦话的模样。
托鲁——一边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一边把小机剑收到鞘中,然后勉强唱诵出解除〈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片刻之后,啃蚀全身的倦怠感便涌了上来,托街当场跪倒在地。
看来他果然流了太多的血了。
“…………”
而地板再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然后变得越来越倾斜。
托鲁两人——在倾斜的地板上滑动,接着——
——————————
龟裂扩及到了整座航天要塞。
强硬干涉〈史特拉托斯〉飘浮力场的结果——不对,是维持〈史特拉托斯〉飘浮的魔法力场失控暴走,而将扭曲的力量并加在〈史特拉托斯〉和〈凌空者〉的身上。
“王八蛋……知道打不赢了就……!”
葛拉特咬牙切齿。
一旦启动过的术式,只要魔法机关没被破坏,那么就算魔法师已经死了,也依旧可以只靠魔力来源继续运作下去。看来镇压司令室花了太多时间,致使〈史特拉托斯〉方的指挥官得以有时间下定决心玉石俱焚。
但目前还未必会同归于尽。
“只要用我这边的力场来抵销掉就可以了……!”
葛拉特透过通讯魔法,向自己的手下——精神受到支配、形同傀儡的魔法师们,下达了命令——发动力场,抵销掉〈史特拉托斯〉失控的力场。
然而——
“你看起来好像一个头两个大呢。”
这道声音自他的背后响起。
音调颇高,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声音——但却充满了讥诮嘲讽。
“——!”
葛拉特暂时把支配精神的通讯魔法减弱成待机的状态,然后回头望向背后。
“你们这些小姑娘……”
他背后站着三名女孩。
潜进来当密探的两名少女,以及曾一度受他支配变身成了傀儡的的乱破师少女。看来后者精神支配的状态,似乎已经解除了。当初看她体能高强,所以才把她化作了了傀儡来利用——葛拉特不禁后悔:早知道当初应该把她给杀了。当她是傀儡的时候就算了,但一旦从正面跟她对上的话,葛拉特几乎毫无胜算。
然而——
“真是碍事。”
葛拉特如此说罢,便透过通讯魔法,向一名受他支配的魔法师,传达了操作素材物质的命令。
忽然间,十个人形——无眼、无鼻、也无口,但大致上却是人类外形的白色物体,像是要保护葛拉特似的,顺顺溜溜地从地板长了出来。
长得就像小孩子做坏的黏土工艺品一样——但动作却跟人类士兵一样,而且力最更胜数倍。如果从正面吃上一记它们重重的打击,铁定会骨头断裂、皮开肉绽。葛拉特心想:如果只是除掉碍事者之类的话,它们总该有办法搞定的吧。
“跟它们玩玩吧。如果不行的话,就赶快去死一死吧。”
如此说完之后,葛拉特便再次连上其他魔法师们的意识,打算压制住〈史特拉托斯〉的力场。
但是——
奇异的声响在葛拉特的背后响起。
“——?”
葛拉特反射性地回过头一看。
只见——素材物质所构成的人形总共已被破坏了五个,整整少了一半。
而在他视线彼端威风凛凛地站着的,正是那个手拿铁锤的乱破师女孩。
“什……什么!”
双方战力明明相差了三倍。
不管那个乱破师女孩——阿卡莉再怎么强大,葛拉特也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几近眨眼的时间内,就将人形削减了一半。
“如果是像哥哥之前那样……”
阿卡莉以冷冰冰的语气说道:
“在不甚习惯的空中进行特殊战斗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在一般的战斗状况下,你们所操控的傀儡,根本就不够看。动作太过单纯。
“——!”
如果是在交代了“目的”和“命令”给普通的人类之后,再依其意愿来派他们上阵的情况下——每个人会在各自自行理解、判断情况之后再做行动,因此动作都各自相异。
然而,一名魔法师用原本没有自我、毫无意识的素材物质所制造出来的人形,动作全都出自于同一个人类的意识。一个人类,不可能能够同时驱动好几个“身体”,也不可能让它们动作精密得跟普通人类一样。
因此,所有的人形全都做出一模一样、毫无差异的动作——
“就像系在同一条线上的悬丝傀儡一样呐。不管来几个,我都可以用一记铁锤全数破坏掉。”
“就是说啊。”
开口如是说的人,是那两名少女之中的金发少女。
她的动作,迅速巧妙得有如在飞舞一般——
“动作太单纯了,我用一根就可以全部解决了。”
下一瞬间,其余五个人形的脖子,全数飞了起来。哦不,不只这样而已。它们全身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然后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下来,而就在快要落到地板上的当头——它们全都变回成砂状的素材物质了。
而残留在空中的银色细线——
“钢丝……!”
“平常用的飞针用完了,我本来还在想说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就这种程度的玩意儿,一个应该就很足够了呐。”
“混…混帐——”
不过,人形可以无限再生。
现在又有十个人形正从地板上长出来。
但这只不过是重复相同的情况罢了。于是,葛拉特再次将通讯魔法切换回待机的状态,打算用自己的魔法来攻击阿卡莉和那两名少女——
“——!”
视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正在扭曲变形。
这是——
“什么!”
“啊,我侵入了你的魔法唷。”
说着这话的人,是阿卡莉、金发少女之外的第三名少女。
她——一边高举着机杖,一边说:
“通讯魔法的术式,如果切换太多次的话,就会很容易被侵入喔。”
“咕、呜……呜……”
葛拉特一边呻吟,一边拔出挂在腰上以防万一的短剑。
但是——当魔法师转而依赖近身战斗用的武器时,也就等同于胜负揭晓了。
下一瞬间……
“——太慢了。”
此话一出,葛拉特的右肩便已整个粉碎。
“呜哇!”
短剑飞了出去,弹到了墙壁上。
那是阿卡莉所挥出的一记铁锤。
葛拉特的肩膀——护具整个被砸碎成粉屑,凹了个大窟窿。恐怕连折断的肩骨,都插入到肋骨内侧的肺里去了吧。葛拉特不停发出哀鸣,大量的血从他的口中洒落了下来。
“你这……区区一个……小姑娘……!”
“居然想让我去杀死我的哥哥——”
阿卡莉一边以冷酷无比的表情俯视着跪倒在地的葛拉特,一边说道:
“绝不可原谅。”
“…………呜……咕……”
葛拉特因剧痛而表情扭曲的
同时,抬眼瞪向了阿卡莉。
阿卡莉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踢爆了他的脸。
葛拉特仰面朝上,倒地不起。
瞥了一眼他那在地板上痉挛不已的身影之后——阿卡莉不再对他做任何事,就这样子回头走掉了。而金发少女则一脸滞愣的样子,开口询问阿卡莉:
“不给他最后一击吗?”
“这样才能让他死得更久、更痛苦。”
“……”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
然后——金发少女以夹杂着叹息的语气说道:
“真是狠毒呐。”
“就算你夸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喔。”
“我才不是在夸你呢!”
一边听着这些少女们渐行渐远的声音——葛拉特一边因剧痛而失去了意识。
——————————
被抛至空中的感觉。
托鲁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体验从高处坠落的滋味。
虽说这次是在要塞里面,但他既不晓得自己是从多高的地方掉落下来,也不晓得掉落处会是个怎样子的地方。如果是个尖锐处的话,那他可就死路一条了。
在那之前,托鲁现在已经因出血过多、全身裂伤而濒临死亡了。
不过——
“——!”
坠势很快地就中止了。
包覆他全身的触感,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下一瞬间,托鲁沉入了混浊的水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当然,托鲁并不晓得航天要塞〈凌空者〉现在正在沉入湖中。
阻挡他坠落的大量水势,是从〈凌空者〉的各处龟裂所渗进来的湖水。湖水已充满了下方要塞中段以下的所有楼层,然水位仍持续见长,往更上层而去。
(咕……呜……)
想当然耳——托鲁也受过游泳的训练。
若是平常的他,就算穿着衣服、背负着人,也能够好好地游泳。
但现在的托鲁,已无余力这么做了。全身的伤口暴露在流水之中,反而更加快了他血液流失、体温降低的速度。
而且,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抛到了水里面,因此不小心喝入了大量的水。
这下——糟了。
岂止体力,他甚至连呼吸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那家伙……)
没看到里加尔图的身影。
当然,在混浊的水里,视线几乎着不见任何东西。他无法确认对方是跟他一样落入了水中呢?还是挂在了某处而没有掉下来呢……
他要被冲走了。
他顺着水的流动,任水带着他向上涨去。
托鲁的手脚已不听使唤,呼吸也快到极限了。
(已经——不行了吗?)
他的意识因痛苦而逐渐涣散。
然后——
“…………”
在那一刹那,他心想:“又来了吗?”
人类死前所看到的——回忆。
在他视线里逐渐放大的是——轻轻摇荡、扩散开来的银发,以及拼命睁大的紫色双眸……
“~~~~!”
对方像是在嚷叫着什么,但轰隆作响的水声把对方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导致他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不过——
理应是托鲁临死之际所看到的幻影,居然以实实在在的触感抓住了他的手。
(——!)
下一瞬间,嘉依卡靠近了托鲁的脸——
“~~~~!”
她覆上嘴唇,然后把空气吹进了托鲁的嘴里。
原本因呼吸困难而脑袋混乱不已的托鲁,在转瞬之间,意识便回复了清明。
此人确实是嘉依卡。
她背上背的不是棺材,而是机杖。而她现在虽然正和托鲁一起任水冲流着,但她跟托鲁不一样,她并不是坠落到水里——而是在深呼吸之后,自发性地跳入了水里。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到托鲁正在水里漂流着,所以才……自己跳入水里的吧。
这大概是因为她发现了在水里漂流的托鲁……
证据就是——
“——粗来吧(出来吧)……〈飘浮者〉!”
在她飞身跳入水里之前,她就已经诵咏完咒文了。
和托鲁一起偶然浮到快接近水面的那一刹那,她发动了魔法。
下一瞬间,在任水冲流的形势之下,托鲁两人竟一边纵向旋转着——一边喷洒着大量的水化,慢慢地浮到了空中。
“嘉依卡……”
托鲁呛咳了一会儿之后,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自己的雇主。
一边抱着托鲁一边浮在空中的她,也小咳了一会儿。但过没多久——
“托鲁!”
她开心地笑着呼唤他。
“救助成功!”
“……喂!”
托鲁无奈地说:
“你搞什么啊?你!”
“呣咿?”
“为了救乱破师,雇主居然自己跳入水中……”
“魔法,精确度问题。”
嘉依卡说道。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无论是何种魔法,其精确度都会受到影响而下降。除此之外,再加上托鲁又被相当强大的水势冲流着,因此嘉依卡还需要从安全的地方测好距离、组好术式——她可没那闲工夫慢条斯理地这么做呢。
跳入水中之后紧紧抱住托鲁,和施法对象之间完全零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发动魔法的话,成功的机率还比较高吧。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
“呣咿?”
他心里很明白:他应该感谢嘉依卡解救了他。
但是——
“拜托你,不要再这样乱来了。我们是雇主的道具,为了实现主人的愿望而存在。反过来说,如果有其必要的话,雇主可以随时舍弃我们。你这样子——雇主为了道具挺身而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不是!”
嘉依卡说道。
“磅!”的一声,她用双手夹住了托鲁的脸——以一副“看着我!”的气势——大叫:
“托鲁,不是道具!”
“……嘉依卡?”
“否定,否定,不是道具!”
“…………”
以嘉依卡来说,这副神色态度,着实罕见。
托鲁仿佛刹那间被她震慑了似地,乖乖听着她的话。然而——
“呃不,那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精神可以和嘉依卡争论乱破师的理想型态。
他们俩就这样子慢慢地浮起,通过龟裂成大洞的天花板,抵达了尚未被湖水侵入的最顶层。
在那儿——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要求治疗——托鲁!”
“呜……头还昏昏沉沉的……”
芙蕾多妮卡稀奇地面露不太舒服的样子,坐靠在墙边。
即使如此,她还是站起了身来,往漂浮上来的托鲁两人走去,然后张口咬住浑身是伤的托鲁——他的脖子。托鲁身上的伤,便随着青白色的光芒,开始慢慢地消失不见。不过……
连消耗掉的体力也一并立刻恢复——这一点却是不可能的。
“虽然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还真是破烂不堪呐。”
“……是啊。”
托鲁苦笑。
他任由芙蕾多妮卡咬着,然后就这样子瘫坐在地上……
“喂,托鲁。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子跟我缔结契约呢?”
芙蕾多妮卡一时心灵福至似地,开口如是说。
“……你……说什么?”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芙蕾多妮卡说道。她的嘴巴依然晈着托鲁,真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发出声音。
“如果托鲁死掉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如果往后你还要继续这样乱来的话,不如跟我缔结契约、成为我的骑士吧?”
“…………这笑话……不好笑喔。”
“是吗?”
芙蕾多妮卡拔出她的尖牙,歪着头询问。
托鲁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叹息般地继续说:
“乱破师——成为骑士?”
“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适合当乱破师吗?”
“…………”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阿卡莉也这么说他,他自己也有这个自觉。
他从小就被当成了乱破师来养育,因此理应以乱破师的身份参与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就算形容他为“坚信不移”——也不为过。
然而——
“我非常感激……但拜托再让我考虑一下。”
托鲁说道。
芙蕾多妮卡的力量,确实极具吸引力。
不过——和她缔结契约、成为“不死之身”——对这件事情,托鲁现在仍还有些抗拒。
并不是嘲笑、嫌厌芙蕾多妮卡及其前任主人“多明妮卡”。这单纯只是托鲁本身的问题。
(我还不懂生与死——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