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正傲然地耸立在汹涌澎湃的波涛彼端。
那个正是——远海上的孤岛。
孤岛外缘全是陡峭的悬崖,完全找不到可供船只停泊的地方。
在接近岛屿之后,将楔子或某些道具钉入岩石,或许可以攀登得了绝壁。但话说回来,绝壁其实原本就已经很难以接近了。崖边有好几个浅滩连绵着,浅滩中有无数岩石露出在水面上,再加上海浪也很湍急,因此,大型船只随意靠近的话,必会触礁;小型船只随意靠近的话,下场肯定是被海浪潮流恣意摆弄,然后一头撞上崖壁或岩石吧。
若使用魔法飞在空中的话,应该就可以进得去岛上了吧……但普通的人类应该没理由要做到这种程度,就为了一定要踏上这座岛屿。
这座岛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
正因如此——
“……!”
红色嘉依卡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环绕岛屿的海水——慢慢地消退了下去。
和海水的涨退潮不同。这消退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其变化却明显到可以用肉眼看得出来。而且,水位只是局部性地变低。转眼之间,她便看到海浪围在她们周围,持续不停地汹涌着。
这是——
“……魔法唷。弃兽的……”
说这话的人,正是红色嘉依卡身旁、同样被触手束缚着的赛尔玛。肌肤为浅黑色的美女魔法师,眯起她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睛,继续说道:
“这附近的地形,也有用魔法改造过的痕迹。”
“……!”
听她这么一说,再仔细瞧了一瞧,便会发现海水消退之后所露出来的几块岩石——跟自然的岩石有些微妙的差异,有好几处是明显很光滑的平面,简直就像是用巨大的锋利器具削过了似的。
但反过来说,海水如果没有消退的话,那这些岩石就绝不可能暴露在别人的眼里。
“…………那是……”
好几个并排的平面另一端——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洞窟露出了洞口。
那洞口平常应该都是淹没在水里吧。大海魔缓缓地朝那儿前进。
这种设计,究竟是——谁的杰作呢?
她可不认为以海为家的大海魔,会特地把水抽掉,在那儿建造自己的巢穴。建设这里时,肯定利用了大海魔的力量,但需要这种设计的人,应该是大海魔以外的某个家伙。
“…………”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向亚人兵士们。
他们正静静地站在大海魔的触手和螺旋壳上。
明明站在这样子的踏脚之处,他们只要踏错了一步,就很有可能跌落至海中。然而,他们的站姿,却完全没有任何战战兢兢的感觉。是因为他们的平衡感非比寻常吧?若是他们的话,就算是一条悬于山谷之间的细绳,说不定还可以轻松地跑步通过呢。
过了一会儿——
“这是……”
被触手束缚着的大卫,一脸目瞪口呆地发出了声音。
大海魔一钻进洞窟之中——水位这次便变成在慢慢上升,将入口淹没在水面之下。迫在眼前的天花板——简直就像是在建筑物里面一样,全都是由非常光滑的平面所构成,真让人惊讶不已。哦不,不只天花板,甚至连墙壁还有“栈桥”都是。
大海魔最后来到了一处类似于泊船场的地方。
不过,大部份的泊船场都是用木材来建造栈桥、以及相关设备等等。但这里全都是用岩石建造出来。这个洞窟本身——恐怕就跟刚才浅滩中的岩石一样,是用魔法切割岩石而成、或者是挖空岩石而成的吧。
“这里还真有种‘海贼的藏匿之处’的感觉呐。”
大卫的感想。
“我可不认为真的有海贼能够建造得出规模这么恢弘的藏匿之处呢。”
赛尔玛如此回应。
“……别说这些了,大卫。你的伤没事吗?”
“幸好它缠在我的伤口上呐。现在已经止血了。”
大卫用左手啪啪啪地敲打着缠在他身体上的触手。他的右手也跟着身体一起,被触手紧紧地缠绕着,因此他无法动用他的右手。而他爱用的长枪,好像被其中一名亚人兵士拿走了。
“你担心我啊?嗯嗯?”
大卫一边吃吃地贼笑着,一边问道。
“…………”
赛尔玛皱起脸来,沉默不语。
不管怎样,他们两人都尚且不用担心。亚人兵士和弃兽的目的虽然不明,但他们已经明白:对方现在并没有打算要马上杀死他们。如果真打算要杀死他们的话,那在来这儿的路上,就连人带触手地把他们泡在海中,便已足矣。
“我们回来了。”
一名亚人兵士一边从大海魔的触手上飞身跳落至栈桥上,一边说道。
正是那个有着黑色与亚麻色头发……第一个和托鲁兵刃相交的亚人兵士。
洞窟的最深处,有挖了一个比洞窟小了两倍的小洞。那亚人兵士的眼睛正直朝着那个小洞。那小洞似乎连通至某处,微微地泄了些光线过来。五名男子从那小洞中走了出来。
“……人类。”
红色嘉依卡喃喃低语。
是的。走出来的男人们,全都是普通的人类,并非亚人兵士。
五名之中,有两人携带着魔法机杖,由此看来,他们两人应该是魔法师吧。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全都穿着薄薄的灰色长衣、戴着薄皮手套、踩着同款的长靴。
接着——
“……欢迎光临。”
正中央的男子仿佛无视于亚人兵士的存在,迳自将视线正对着红色嘉依卡,然后如是说道。
男人的脸上,有一条从额头横亘至脸颊的大疤痕。
枯叶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四角形的下颚、粗大的鼻子,五官看起来十分威严……他眼皮半闭,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给人一种沉稳平静的感觉,有别于他脸上凄惨的疤痕。
“欢迎你啊,嘉依卡·贾兹。”
脸上有疤的男子以低哑声音这么说。
“你是第五个了。”
听了男人唐突的话语,红色嘉依卡不禁蹙眉。
就像托鲁在船上所说的一样,包括他身边的白色嘉依卡在内,这世上应该有好几个人主张着:“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而这名脸上有疤的男子,很清楚这件事实。正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刻意猎捕着“嘉依卡”?
(该不会……)
运送“遗体”的船只沉没在这片海域之中——这个传闻,该不会是这些男人故意散布出去的吧?——为了猎捕、聚集那些自称为“嘉依卡”的人。
若真是如此……
“总之,先将嘉依卡·贾兹丢入六号,其余人等统统丢入十号。”
脸上有疤的男子将视线转向亚人兵士们——然后以莫名有力的低沉声音,对他们下了这个命令。
——————————
钢铁制的爪子耙在岩壁上。
尝试好几次、确认有固定好之后,便将体重施加到铁爪上,然后撑起自己的身体——重复了无数次这般枯燥的过程,最后托鲁总算爬到悬崖峭壁的顶端了。
“……好了。”
他一边脱下套在手掌上的“铁爪”,一边环顾着四周。
他从怀中取出绳子,将绳子绑在附近的大棵树木上。接着,托鲁把铁爪绑在绳子的尾端上,朝崖下丢了下去。阿卡莉等人应该正在下面等着托鲁登顶成功。
“真是个绝佳的藏匿地点呐……”
托鲁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喃喃自语。
他的眼前——有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简而言之,森林占据着岛屿的外围,直逼至悬崖峭壁的边际。
之从外边看的话,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扎根的土壤——但这座岛的构造就像火山的火口一样,外缘部份最高,越往岛中央,就越凹陷下去。树木们应该是先在薄薄的土砂上萌芽,然后随着生长,渐渐地将根部盘绕在岩石的缝隙之间,适应着这岛上的生态环境吧。
由于四周的悬崖峭壁和岩礁,使得人们无法轻易地接近这座岛屿。
而且——就算从海上眺望过来,也会因为“森林”这道“墙壁”、以及中央较为凹陷的地形,而让人无法看清楚岛屿的内部究竟长得如何。
单纯就逃避周围耳目、藏身方面的隐密性而言,这里确实可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绝佳条件。
而想当然耳,便利性也就几近于零——
“……惊讶。”
“的确呐。”
听到了白色嘉依卡的声音之后,托鲁一边转头望向背后,一边如此回应。
“呃…………喂。”
托鲁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
“办得到这种事的话,就早点讲啊!”
托鲁半眯着眼,瞪视着嘉依卡——所抱着的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紧紧抱着芙蕾多妮卡,连同它背上的棺材。
现在的芙蕾多妮卡,并非少女的外形,而是白银装铠龙的姿态。
外表看起来是个挺吓人的异形—
—长长的脖子、长长的手臂、长长的脚、长长的尾巴、以及又大又弯的的角。它只要一打开下巴,就可以看见成排如锯齿般的獠牙吧。
不过,现在的芙蕾多妮卡身上,并没有翅膀。
取而代之的是四肢上跟托鲁的“铁爪”一样的爪子。它的爪子远比平常的还要更大——用来勾耙岩壁、攀登悬崖的爪子。
顺道一提,阿卡莉也灵巧地紧紧攀在芙蕾多妮卡的背上。
“因为托鲁在人家讲之前,就自己先跑掉了嘛。”
芙蕾多妮卡回答。
它现在正采取着龙的姿态,但唯独声音还是平常的少女嗓音。
“有点恶心耶。这副模样的时候,不准用那种声音讲话!”
“好啦,好啦。”
它随便地应道。与此同时,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装铠龙的身影。简直就像是爆炸一样,风从芙蕾多妮卡的位置吹向了四面八方,卷起了一堆砂尘——待尘烟散尽之后,便是平常的那个金发红眼的少女了。
“话说回来,用飞的不是比较简单吗?”
芙蕾多妮卡嘟着脸说。
“会被发现吧?既是在毫无遮蔽物的白天海上,而且魔法又会发光。”
托鲁对她解释。
托鲁等人趁乱——假装被沉船卷入了海底,然后潜藏在海中,一路跟踪着亚人兵士和大海魔。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帮忙,他也不认为当场对战会是个上策。
利用嘉依卡的斥水魔法——之前从航天要塞脱逃出来时一样,嘉依卡展开了挡水的作用力场,让他们得以待在水中。之后,他们再抓着恢复成龙形的芙蕾多妮卡,随它在水中前进。
“会被发现?被谁?”
嘉依卡歪头疑问。
“袭击我们的那帮家伙的头领。那些亚人兵士和大海魔的背后,应该——有什么人在指挥着他们。”
有什么人——将亚人兵士和大海魔当作手下驱使着,而且枪靶还针对着嘉依卡。
“话说回来,哥哥——”
阿卡莉并排在托鲁的身侧,眯起眼睛,一边了望着森林,一边说道:
“我们有必要跟着那名‘红色嘉依卡’过来吗?她可是敌人耶!”
“……啊啊,这件事情啊?”
托鲁点了点头。
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那些大海魔和亚人兵士,因此本来也有个“就这样子逃走”的选项可以选。虽然还没搞清楚沉在海底的“遗体”传闻是真是假,但暂时先回到陆上,重新整顿一番,应该会比较好吧。
不过,托鲁最后还是选择了跟踪亚人兵士——追踪被他们抓住的红色嘉依卡一行人。
“那是因为——”
“哥哥真的这么喜欢银发、平胸吗?”
托鲁才刚开口要说话,阿卡莉便挡下了他的台词,如是说着。
“呃,不。我说你啊——”
“哥哥该不会要说:‘只有一个的话,没有办法满足’吧?”
“呣咿?”
被阿卡莉指着,嘉依卡忍不住左右来回张望了一下——然后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在说什么啊!”
“真是贪心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阿卡莉紧握拳头,说道:
“这就是我的哥哥呐。”
“你这是在贬我,还是在褒我啊?”
“当然是两者皆有。”
“……因为她说她拿到了一份‘遗体’啊。”
托鲁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与其说是跟着红色嘉依卡过来,倒不如说是追着那家伙手上的‘遗体’而来,会比较正确呐。还有——”
托鲁转头望向嘉依卡:
“看来那些家伙,应该是把重点瞄准在嘉依卡——嘉依卡们的身上吧。”
“呣咿?我?们?”
嘉依卡指着自己的脸颊。
“你也要小心点啊!”
托鲁说完之后,望向了森林的方向。
“虽然不晓得那些家伙——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不把他们的真面目搞清楚,之后很有可能会越变越麻烦。搞不好装载‘遗体’的船只沉入海底的传闻,也是那些家伙们为了引来嘉依卡,而洒下的鱼饵吧。”
“嗯哼……”
阿卡莉点了点头。
她环抱双臂,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过了良久……
“对了,哥哥。你有发现到了吗?”
“你是指这附近有很多各式各样——奇妙气息的事情吗?”
托鲁说。
“不是。其实啊,我刚才生理期来了。”
一脸凛然……阿卡莉绷紧着表情,如是说道。
“这种事情,不用跟我报告!”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就算是我,在生理期间的战斗能力,还是会掉个一成左右也说不定呢。”
“完全看不出来。”
“我是故意隐瞒起来,好让人看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会害羞的嘛。”
“会害羞的少女,拜托不要自己把生理期大声地说出来!”
托鲁说完之后——重新闭上眼睛,探索着附近一带的气息。
所谓的森林,不消说,里面充满着生命、交杂着各式各样的气息——森林里,大致上都会产生某种均衡。森林“可供养”的生物数量和种类,有其自己的限制。植物的数量、昆虫的数量、草食动物的数量,肉食动物的数量以及它们分栖共存的生态和行动时间。这些数量比例不管在哪个森林,大致上都会一样——因此,“气息”也都很相似。
尤其是支配种——在森林里处于最上位的野兽,通常大都仅有一种或两种而已,在个体数量上,也远比其他动植物还要稀少得多。人类因此称之为“森林的主人”——
“稍微调查看看吧,嘉依卡?”
“呣咿?”
“你能用魔法探查看看森林里的各个角落吗?魔法的光芒要是被看见的话会很麻烦,所以你还是绕去岩石的阴影下之后再发动吧。”
“呣咿。希望,交给我。”
嘉依卡点了点头,走进了托鲁所指的岩石阴影处,操作起机杖来了。
“托力·吉·空塔·沙堤阿·哇呣·款咿·叩咕——”
诵咏咒文的同时,苍白色的光芒渐渐地虚空中渗了出来,光芒所描绘而成的“零件”,在同心圆上旋转着。过没多久,它们便互相嵌合,形成了一个魔法阵。
“出来吧——〈探测者〉!”
下一瞬间,有无数的“泡泡”漂浮在嘉依卡的周围。
哦不,这当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体。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从某处截取下来的光景——虚像形成球面,映照在球面上。
那些泡泡缓缓地绕行于嘉依卡的周围。
“……果然啊。”
托鲁三人站在嘉依卡的身旁,注视着映照在泡泡上的光景。
“这是独角马吗?”
“这是双头犬呐。”
映照在泡泡上的是——托鲁他们过去曾经过到过的弃兽。
“也有奇眼鸟呐。”
阿卡莉盯着别的泡泡,说道:
“弃兽大集合?”
“也有装铠龙呢。”
芙蕾多妮卡说。
那泡泡上面确实映照着——颜色跟她不同,但形似装铠龙的大型野兽。
“而且海里有大海魔?真的假的?这是怎么回事?”
基本上弃兽彼此之间的关系很差。
该说是分栖共存生态吗?——总之,某处只要有一种弃兽栖息了之后,在该地区就会很难得有其他种的出现。当然,除了因为某种不自然的力量所致——譬如:跟骑士缔结契约的装铠龙,被魔法师操控的独角马、双头犬、奇眼鸟等等。
“……嗯嗯?”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头纳闷。
“怎么了?”
“嗯——这确实是装铠龙没错,可是……”
装铠龙的化身罕见地以一脸困惑的表情说道:
“总觉得它跟我不一样呢。不太有‘遇上同族’的感觉耶。”
“…………嗯哼?”
托鲁皱起眉来,环臂抱胸。
这跟那个大海魔协助亚人兵士们一事,有什么关联吗?
“有什么新的魔法技术吗……可以操控弃兽,甚至包括装铠龙、大海魔之类的新型技术?”
在加尔瓦尼领地遇到的魔法师也利用自己全新研发的术式,以大量操控那些本来应该无法长久支配的士兵们。
魔法是一种技术,只要有机会、时间、费用,当然就会变化、进步、发展。
到昨天为止还无法做到的事情,明天可不一定也无法做到。
“不管怎样,这情况或许有点棘手呐。”
托鲁一边眺望着森林——一边担忧地如此说道。
——————————
红色嘉依卡的手上铐着手铐,被人往深处带去。
这已经无法称作为“洞窟”了,通道被完美地切割成了四角形。红色嘉依卡等人被迫走在这通道上,亚人兵士们前后包挟着她们。
通道上燃有一簇簇的煤油灯,为了换气,墙壁和天花板上穿有一定间隔的孔洞。
而当他们通过那儿时,耳里听见的是——
“……野兽?”
红色嘉依卡喃喃低语。
那确实是野兽的呻吟和吼啸声。有时候风声听起来也会是如此,但若是风声的话,大多是以一定的音调重复着。好几种的低沉“声音”交杂回响,明显是生物——且为数众多——的声音。
“…………”
过了没多久——红色嘉依卡来到了一个宽敞开阔的地方。
巨大纵穴般的地方,设有沿着墙壁环绕的阳台状通道。纵穴的底部宽敞,有如小小的广场。无数个看起来像魔法机关的东西,被放置在那底部。每一个都在都发出低吟,似乎都在运转中的样子。
然后……
“——那是……”
纵穴的一角……并排着好几个看似是玻璃制的球体。
大小不一,有的大小,看起来人类可用双臂便足以抱住,而有的则有钢筋骨架补强,规模是前者的十几倍大。球体里似乎充满着液体,有时候可以看到泡泡冒上来。
不过,最吸引红色嘉依卡注意的——果然还是球体里的内容物。
“亚人兵士?”
红色嘉依卡低喃。
“也有双头犬呢。”
听了她的低喃——走在她身后的赛尔玛回声说。
亚人兵士和双头犬蜷曲着身子,待在玻璃球中。在更深处,还可以看到另外有奇眼鸟、独角马等等的身影。它们全都微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一样。
“大概是练生术的研究设施。”
“练生术…………”
“从练金术衍生出来,魔法技术的其中一项领域。专门改造生物。”
赛尔玛面无表情地对她这么解说着:
“创造出亚人兵士的技术,也是练生术的一环。不漏掉任何魔法技术的案例,将之发展得最进步的,即是贾兹帝国呐。”
贾兹帝国的魔法技术大多是皇帝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旁枝末节的技术便不消说了,其麾下魔法师们所研发出来的技术,肯定也是在阿图尔·贾兹的整体指挥之下日渐发展进步。
贾兹皇帝对自己的来历背景、周身事物,一律贯彻秘密主义。但另一方面,据说他对于魔法技术的保密事宜,却十分的草率。因此,许多魔法技术从贾兹帝国流出到其他国家,而这也是成了贾兹帝国灭亡的原因之一……抑或,贾兹皇帝本身认为自己走在技术的最尖端,而这份自负,也许便让他低估了其他拼命寻求落后技术的国家所拥有的力量。
实际上,不管技术有多么的先进,在联合国军队压倒性的大量人力物资面前,也只有任其摧残的份。
“……贾兹帝国。”
红色嘉依卡忽然停下脚步,喃喃低语。
自己应该是——诞生于那个国家。但她失去了这中间的记忆,所有的事情并没有沿着同一条直线延伸,因此感觉那仿佛是某处遥远的国家。
“那个,应该是拉克语的文字吧?”
大卫从后面出声问道。
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通道的两侧、魔法机关的上面,写着一些貌似标记、注意事项之类的文字。文字大多都写得很潦草杂乱,因此难以判别——但确实长得很像拉克语,即贾兹帝国的官方语言。
“换言之,这里跟贾兹帝国应该有什么渊源?”
赛尔玛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同时嘀咕: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针对嘉依卡的事情来?”
“哎,听说不只那个白色,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自称是贾兹帝国的继承人呐。会不会是其中有人认为——‘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全都是挡路石’呢?”
大卫以轻快的语气说着。
一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是如此的样子——
“……不过……”
红色嘉依卡一边看着脚边,一边说道。
从各个煤油灯照射过来的光线,让影子模模糊糊地摇荡在她的脚下。
没有明确轮廓,重叠了好几层的——影子。
“他们叫我——嘉依卡。他们这么称呼。”
“…………”
赛尔玛和大为面面相觎。
如果大卫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的人以“嘉依卡”这个名字称呼红色嘉依卡,确实有点奇怪。应该有其他更合适的叫法,譬如“冒牌货”之类的。
“——闭嘴!走!”
走在前头的亚人兵士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他们这么说:
“他们吩咐过了,如果你们不听话的话,把你们的手指割掉一根两根也没关系。”
“换言之,他们并没有说过:‘就算杀死也没关系’啰?”
大卫开玩笑般地反问。
“…………”
亚人兵士安静了下来——然后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跟在大卫身后的亚人兵士,揍向了大卫的侧腹。
“呜喔……”
虽然目前血已经止住了,但想当然耳,他的伤口并没有痊愈。大卫痛苦呻吟,晃了晃身子。他没有当场倒下跪地,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让你们活着,会有比较高的利用价值,所以才让你们苟活着罢了。毕竟双头犬、独角马、奇眼鸟比较喜欢吃活着的人类呐。”
领头的亚人兵士说。
“…………去死吧!”
大卫呻吟骂道。大卫、表情紧绷的红色嘉依卡,接着是赛尔玛,亚人兵士按照这个顺序望了他们一回,然后以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再次说道:
“闭嘴!走!”
“…………”
在这个时候勉强反抗也无益于事。
红色嘉依卡瞪视着亚人兵士们——然后向前踏出步伐。
——————————
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之后,维克多·伊热夫斯克抬起了脸来。
他歪过有着大疤痕的脸,瞪向门口。
研究作业被迫中断,是维克多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但他转念想到:这个时间,已经是亚人兵士定期来报告的时间了。于是,他轻咳了一下,将表情调整回沉着平静的样子。
“——门没锁。进来吧!”
他对着门板如此说完,便听到一句“打扰了”。接着,一名亚人兵士走了进来。
如他所预想的——来者正是亚人兵士部队的队长,基里尔·塔特拉47。
亚人兵士作为“刻意放大某项特定能力”的实验结果,其中因此而失衡的个体案例也不在少数。而就这方面而言,基里尔却是个例外。他是个完成度非常高的个体。
身为兵士,他的体格也相当理想。从他的身姿也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强韧程度就跟精悍的野兽一样。
眼神锐利——不,应该说是目光炯炯有神,在精神方面也较为安定。因为他在其他的亚人兵士之间颇具影响力,因此维克多他们便让他担任队长一职。初期分配下来的本国制亚人兵士们,必须要用魔法去驱使他们,因此需要有一名统率者。
“报告。”
基里尔行了一个礼之后,照例对他如此说道。
“关于这次捕捉‘嘉依卡’的任务。在捕捉现场,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势。”
“……我听说了。”
维克多皱起眉头说:
“船上听说有两组人马呐?”
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要等着“嘉依卡”上门——载着“遗体”的船只沉没于此的传闻,正是维克多他们刻意放出去的。
不过,真没想到竟会有两组“嘉依卡及其同伙”碰巧乘坐在同一条船上。而且,派去负责监视港口的人,当初只报告说有一组而已。因此,派出去的亚人兵士部队也抱着这个想法去出任务,结果便在现场碰上了预料之外的状况。
最后——
“被另外一组给逃掉了。”
“关于那另外一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大海魔型拟兽三号和四号、奇眼鸟型拟兽第六群去事发海域探索看看。就算人已经死了,至少还可以把尸体回收回来吧。”
维克多说道。
老实说——基里尔待在这里,让他觉得很烦。
新的“嘉依卡”已经到手了。他想要赶快准备好去获取情报。情报取得得越多,他越能向前迈进。早个一秒钟也好,他想要尽快抵达——最终阶段。
这五年来……维克多一心为此,而远离了俗世,和同伴们一起窝居在这座孤岛上,持续不断地研究。其他的事情,全都是无需优先处理的杂事罢了。
“可以不用报告了。你下去吧!”
维克多一边转回去面向书桌,一边对他挥了挥一只手。
然而——
“——关于回收尸体……”
基里尔不知为何还不肯罢休。
“我方同伴们的尸体,可以请它们也一起回收回来吗?”
“…………”
维克多按捺住焦躁的情绪,转头望向基里尔。
亚人兵士的队长,仿佛将感情
塞入了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中,继续说道:
“这次的任务,有三名同伴负伤,尔后被沉船卷入了海中而丧命。”
“基本上兵士的伤亡,本就在预料之内。”
而且亚人兵士只不过是用过即丢的消耗品——至少维克多是这么想的。
就在贾兹帝国即将灭亡之前,从本国送来的亚人兵士已经减少到了只剩下一半。不过,亚人兵士代替品——拟人兵士的“量产”技术已经完全确立了。因此,数量不够的话,就只要再行生产即可。
“再说了,士兵死亡,本来就大都是死在路旁。尸体往往都没办法回收得回来。”
“是。不过——”
“怎么?难道你想要大家一起开个追悼晚宴吗?”
维克多的口气开始一点一滴地流露出焦躁。
“……不。”
基里尔摇了摇头。
维克多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这名亚人兵士队长,过了良久——
“去拜托布鲁达尼吧!”
维克多再次转回面向书桌,同时说道。
“探索现场的弃兽,是由他控制的。”
“……是。非常谢谢您。”
基里尔行了一个礼之后,便走出了维克多的房间。
这座岛上的拟兽、以及在此进行量产前试作的拟人兵士,被维克多他们直接改造了脑子,因此对他们的话极其服从。然而,本国制——初期生产的亚人兵士却不一样,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像这样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维克多甚感烦躁。
“麻烦的家伙。”
维克多如此嘟囔着,然后再次埋首于作业工程表的整理工作。
——————————
独角马族群悠然地在森林里前进。
不对,这与其说是“族群”,倒不如用“部队”一词来表述,还比较正确吧?
它们在树木之间前进的身影,完美地排成了一列,可以看得出来它们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独角马本来应该与这幅光景相反,是种倾向于单独狩猎的肉食动物。因此,他们往往圈定自己的势力范围、排除掉势力范围中的其他个体。若不是繁殖期的话,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像这样子成群结队的光景——而且,也不可能看得到它们像这样子整齐划一地并排行进。
“这是怎么回事?”
托鲁皱着眉头,从树荫下眺望着那幅光景。
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的身影,待在离他有些远的地方。因为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并不会屏除气息的技术,因此很有可能会被独角马察觉出她们的存在。是故,托鲁便自己一个人先行一步——
“………………”
托鲁隐藏起脚步声,无声地回到了嘉依卡等人的所在位置。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独角马居然组成队伍在前进。”
“我刚才也有看到装铠龙在飞呢。”
芙蕾多妮卡歪过头,纳闷地说道:
“果然有种‘跟我不一样’的感觉呢。虽然我说不太上来……”
“……‘不一样’……吗?”
虽然托鲁不清楚芙蕾多妮卡所感受到的异样感究竟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确定:这座岛上的弃兽们肯定有什么问题。
“——哥哥。”
阿卡莉忽然唤了托鲁一声,要他把注意力转过来。
她的手指指着独角马们所前进的方向。
这时,长得像小山丘——呈斜坡状的地面,突然裂开了。
不,实际上并不是地面裂开。这恐怕是有人将出入口设在这里,并将之伪装成了斜坡。
而现在应该只是设在那儿的门扉打开了而已。斜坡连同长在斜坡上的草木,全都一起挪到了旁边,简直就像是切割出了一部份的地皮一样——亚人兵士们从那出入口中搬出了形似木箱的东西。
木箱。里面装的是—
“……饲料吗?”
托鲁呢喃。
那箱子里面,装满了看起来像是生肉的东西。
过没多久,独角马们整齐地排着队——简直就跟领取配给的难民一样——它们衔住亚人兵士们丢过来的生肉,然后离去。这明显就是喂饲料的场面呐。
“……那些家伙在饲养弃兽?”
“看来是如此没错。”
阿卡莉点头说道。
“但所谓的弃兽,基本上应该是看到人类,就会主动发动攻击的怪物吧?虽说他们是亚人兵士——”
“咦?是这样的吗?”
歪着头向托鲁这么询问的人,偏偏就是弃兽之中战斗能力数一数二的装铠龙化身。
“……装铠龙和大海魔除外。”
托鲁把视线从芙蕾多妮卡的身上移开,然后看向自己的妹妹。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稀少的可能性。”
嘉依卡忽然插嘴进来。
“练生术改造……?”
嘉依卡歪着头,不确定地说道。
“什么?练生术?”
“魔法技术,之一。生物改造、身体改造、身体复制。模仿、重现——装铠龙的魔法。”
“可以像装铠龙的魔法一样,创造出生物的身体?”
“大概。”
嘉依卡点了点头。
的确,芙蕾多妮卡——装铠龙的魔法是发挥变化身体的效果,即“变身”是也。消除伤口便不消说了——如果她有那个意思的话,甚至还可以增加手脚、或凭空生出目前为止未曾具备过的翅膀或兽角。
这种“操纵生物身体”的魔法延伸应用之后,或许可以改造得了弃兽的身体、复制得了弃兽本身。
(……如果这真的可以做得到的话,那究竟可以做到何种程度呢?)
托鲁忽然这么心想。
打个极端点的比方——将托鲁从上到下剖分成两半,然后让芙蕾多妮卡咬住他,并以变身魔法“修复”托鲁的话,托鲁会变成两个吗?还是说,另一半会恢复成毫发无伤的状态,而另一半会就这样子以半边的姿态腐烂掉吗?
若是后者的话,恢复成毫发无伤的一边,和腐烂掉的另一边,这之间的差别出自于哪儿?
芙蕾多妮卡咬住的那一半?若是这样的话,那如果有另外一只装铠龙,而两只同时咬住被剖成两半的托鲁,结果又会变成怎样呢?
托鲁会增殖成两个人吗?
还是说——
“…………”
“托鲁?”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观察着托鲁陷入沉默的表情。
“呃……没事。”
虽然托鲁这么回答,但他脑海里还是盘踞着一个疑问。
这世上存在着许多“自称嘉依卡的人”——而如果真的有人透过上述方法,增加了她们的数量……?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做?”
阿卡莉一边看着那个出入口,一边说道。
亚人兵士们刚好发配完给独角马的饲料,正在将木箱搬进出入口里。
“与其在地面上乱晃,还不如进去那里面,说不定被发现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呢。”
“……嗯,是啊。”
托鲁将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留在原地,和阿卡莉一起悄悄靠近那敞开在斜坡上的门扉。他们两人等门扉完全闭上之后,朝那门扉跑了过去。
“设计得真好。”
“的确。离远一点看的话,就完全看不出来了——不过……”
托鲁点了点头,摸向那道“门扉”。
乍看之下,那门扉跟普通的斜坡融为一体,让人看不出来那儿其实有个出入口……不过,只要接近细瞧,就会发现那一块的土砂、枯叶、小石子等等所有东西,全都是用树脂之类的东西固定在上面。
“有了。这个。”
托鲁用手掌在“门扉”的表面、以及“门扉”的周围摸索了一下,过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某一点。
并不是在“门扉”的表面上。“门扉”的侧旁,唯独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很不自然地用树脂固定着的小石子。托鲁试着拨弄了一下这个小石子——金属声响响起,“门扉”微微地动了一下。
“如果没有装警报器之类的装置就好了呐。”
托鲁慢慢地打开门扉,窥探着里面的情况。
他看到了凉丝丝的岩壁、岩地,以及绵延不绝、长不见底的通道——不过,通道深处究竟是什么样子,光只是从外面窥探,根本就无法知悉一二。
“并没有特别放置警报器之类的装置?”
“会不会只是并非针对人类的机型?”
阿卡莉说。
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从外面侵入到这座远海上的孤岛吧。而且,普通的人类应该在一看到弃兽的那一瞬间,就逃出这座岛屿了吧。这道“门扉”,打从一开始就不曾预想过会有人类侵入。顶多就只是让显眼的人造物不要被轻易发现,防止来自岛外——天空、或者来自魔法的远视探测。
“不管怎样,都应该比外面安全。我们悄悄溜进去吧。”
托鲁向嘉依卡、芙蕾多妮卡挥了挥手,然后先一步溜进去
了里面。
接着,阿卡莉、嘉依卡,最后是芙蕾多妮卡,也依序跟着进去。
“这真是惊人呐。”
托鲁一边以拳头轻敲岩壁,一边说道。
岩石的表面——平滑得惊人。在光线下,都快可以照得出托鲁他们的脸来了。以平常的施工方法要做到这种地步,会花费太多的时间跟功夫。而这显然是透过魔法加工而成的。
“…………”
托鲁一行人走在微微向下倾斜的通路。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通道忽然连到了一处空旷宽敞的地方。
“这是……”
“——栈桥?”
嘉依卡从托鲁的身侧咻地冒出头来,喃喃低语。
这儿确实——呈现出泊船场般的场景。
托鲁他们刚才所穿过的走廊,连通到这巨大洞窟状的空间。洞窟底部——就托鲁一行人而言,即是比他们脚下还要更下方的地方(从建筑而言的话,即接近二楼的下方以下)——蓄满着大量的海水。
虽然有好几道栈桥像树枝一样,从岩壁延伸出来,但水面占了大部份的空间,而没有什么可供人类站立的地方。
然而——
“‘那个’果然也是如此呐?”
眼前并没有船只——反而伫立了好几只大海魔。虽然它们几乎所有的部位都在水面下,但那个巨大且极具特色的壳,根本就不可能会认错。
“而且,这个是……”
托鲁身旁的岩壁上贴着一块木制板子。他仔细地看着那块板子。
板子上面写有文字,不过——
“这是拉克话呐。”
阿卡莉说道。
“呣咿?啊——”
嘉依卡一副事到如今才察觉到的样子,睁圆了双眼。
“真的。是拉克语……好怀念。”
托鲁听见她正用那拉克语低喃着。
“换言之,这地方跟贾兹帝国有着关联啰?若真是如此——”
托鲁皱起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那些亚人兵士们显然在针对着嘉依卡——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有什么含意?
贾兹帝国的残党迎接她去当正统继承人——毫无疑问地,那些家伙们并没有散发出这样子的气氛。难道是拥立其他“嘉依卡”的集团,出来排除“冒牌货”吗?
“希望不要又演变成麻烦的情况呐。”
托鲁的语气里夹杂着叹息,喃喃地如此说道。
——————————
“……薇薇。”
听到有人唤她,于是她回头望去——便见芷依塔和尼古拉站在她的身后。
〈四月号〉的内部,有划分了放置个人卧铺的空间。而他们两人的所在位置,即在个人区划空间的入口。当初〈四月号〉已经设计成内部比较宽敞的样式了,但机动车毕竟是机动车,不管怎么样,通道之类的地方还是会很狭窄。
芷依塔一脸忧心忡忡地凝望着她,而尼古拉则背靠在墙上,脚抵在相反边的墙上,一副“不让你过”的姿势。
“我们姑且跟本部取得联络了。”
对他这么说的人,正是尼古拉。
尼古拉并没有看着薇薇。他一边注视着自己抵在墙上的脚尖,一边说道:
“上头的命令是:队长死亡,任务暂时中止,所有人先返回王都。”
“……这样啊。”
薇薇喃喃自语般地说。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
薇薇以沉吟般的声音说道:
“我要让基烈特大人复活啊。抱歉呐,李奥纳多拿回来的手臂,我就先收下了。要让人复活的话,听说不管怎样,都需要那个人身体的一部份。”
“要放在棺材里背着走吗?”
尼古拉以嘲讽的口气反问。
“……你说得对。那样会更像个样子,或许也不错。”
薇薇露出了阴郁的笑脸。
“事情我已经从李奥纳多那儿听说了——不过,这种事情未免太可疑了吧?”
这世上有方法瞥以让死者复活——这种事情,正常人的确都会认为是在胡说八道吧。
魔法确实是透过消耗死者的记忆而展现出来。高等魔法甚至可以用来修复伤口、治疗病痛等……但修复治疗和对待处理“生命”(是否能让死者死而复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然而……
“你说的没错。”
薇薇摇了摇头:
“但我没办法。如果就这样子消极地接受基烈特大人的死亡,我整个人会变得很不对劲。得做些什么才行。得做些事情来反抗这个冷酷无情的现实。不管这件事情有多么地像白日梦、不管实现的可能性有多么地低……”
“……薇薇。”
芷依塔一脸不忍地呢喃着。
“我原本……就没有可归之处。我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一场徒劳,就算惨死在不知名的某个路边也不足为奇——所以就算失败了也跟原本没差别啊。”
薇薇这么说完,便转过身来,正对着芷依塔和尼古拉。
“所以,你们让开吧。我要走了。”
“……薇薇!”
“芷依塔……拜托你了,让开吧。”
薇薇放缓表情,哀声恳求。
她不想对自己的朋友动粗。
“可不能让你擅自走掉呐。首先。凭你自己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尼古拉说。
“总做得了些什么吧。”
薇薇断然地如此回应。
“至少能做些比面对墙壁兀自哭泣,还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达不到实际结果的话,那还不是一样?”
尼古拉冷冷地如此说道——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要跟部队一起,并在意志一致的情况下行动才行呐。”
“…………啊?”
薇薇有一瞬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于是不禁如此反问。
然而——
“你少摆出那种‘只有自己才珍视着队长’的脸啦,真是的!”
尼古拉放下脚来,转身面向薇薇。
“少瞧不起人了。我们也都欠了那个人或大或小的恩情啊。如果真的有让他复活的方法的话,我们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啊!”
“……你……”
薇薇睁圆了双眼。
“好了。你先把行李放下来吧!我们来谈谈今后要怎么样行动吧!”
尼古拉一边这么说,一边指着〈四月号〉正中央的客舱——大家平常都是在那儿一起商量事情。
——————————
这规模究竟有多大啊?
托鲁一边谨慎戒惧地在通道上前进着,一边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有此横长较长,或彼纵长较长的差别,但这座岛——这处设施的规模,应该跟之前的航天要塞差不多,抑或更甚。
而且,结构也跟平常的城寨、要塞不一样。
这恐怕是因为这儿是研究练生术用的设施吧——棘手的是:托鲁身为乱破师的知识,几乎无法通用。他根本搞不清楚哪里会有什么东西。
“…………”
他悄悄地举起一面小镜子,从拐角处偷窥着前头的通道。
刚好看见——两名亚人兵士推着形似板车的东西,朝他们这儿走了过来。
(……快躲起来!)
托鲁用指尖比手语,向阿卡莉打了个指示。
阿卡莉一点完头,便催促嘉依卡、芙蕾多妮卡赶快躲入附近的凹槽里。托鲁确认她们躲好之后,便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无声无息地踢了一下地面,将双手双脚卡在岩壁上缘和天花板之间,借以撑住自己的身体。
“…………”
那两名亚人兵士,从贴在天花板上的托鲁身下走过。
那两人似乎都是年轻的女孩。
她们所推的板车上,载着貌似食器的东西——木制盘子和汤匙。食器上面有些脏污,显然是已经有人用过了。
(弃兽不用汤匙。而且,车上的食器都没有锐利的尖端。这么说来……)
前头的通道,很有可能关着俘虏,即红色嘉依卡一行人。
党两名亚人士兵从他正下方通过之后,托鲁便跳落至地面。
“——!”
他应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才对,但那两个亚人兵士女孩,却一起转头望向了托鲁所在的方向——或许是因为她们查觉到了他的气息吧。不过,她们或许是因为待在自己的巢窟里,所以放松了警戒吧?她们回头望向托鲁的同时,并没有神速地把手探向挂在腰间的新月刀。
“什么人——”
此时,她们两人才迅速地伸手探向腰间的新月刀。
“呜啊!”
右边的亚人兵士,被托鲁正中要害——倒地不起。
然而,左边的亚人兵士已经在这段时间拔出了新月刀。
对方敏捷地踏上前来,朝托鲁送出一记突刺——
“……嘎啊?”
那名亚人兵士正想要猛然刺击的那一
瞬间,短促地哼了一声,当场倒了下来。
从后方跑过来的阿卡莉祭出要害攻击。
“对她们也有效?”
阿卡莉喃喃说道。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对亚人兵士使出攻击要害的招数。老实说,托鲁他们也只听闻过亚人兵士的事情而已,并不晓得他们的身体是否如外表一样,跟人类的身体构造相同。最糟的情况——要害攻击有可能对他们完全起不了效用。
“来吧——”
托鲁在倒下的亚人兵士身旁蹲了下来,然后开始脱起了她们的衣服。
就体格而言,由阿卡莉来穿这两个亚人兵士的衣服,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吧。整个设施内部全都有些昏暗,因此兽耳、尾巴,应该可以各别用发型、绳子来鱼目混珠。在对方还没察觉出来之前,能多争取一点时间就多争取一点也好啊。
“哥哥。原来哥哥的体质,其实是会对兽耳、尾巴感到兴奋的吗?”
“啊……?”
托鲁抬头望向阿卡莉。
“……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个结论?”
“呃,因为你不是正在脱这两名女孩的衣服吗?这两名因要害被击中而昏厥倒地的女孩。”
“托鲁,兴趣——特异?”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睁圆了双眼。
“啊。原来如此啊。那我也加个兽耳和尾巴吧?”
——而芙蕾多妮卡不知何时变出了和亚人兵士一样的兽状耳朵和尾巴,还对着托鲁抖了又抖。
“不过,真不愧是哥哥。强暴妇女,也不选个时间和地点呢。”
“谁说要强暴她们了?”
托鲁一边哼哼唧唧地说道,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
“——怎么可能?”
阿卡莉圆睁着眼——她这动作也还是很做作——说道:
“这……这样啊?哥哥,我竟然严重误会你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可以问你,你是误会成怎样了吗?”
“我以为:哥哥铁定是为了要强暴这亚人兵士女孩,所以才脱掉她们的衣服……”
阿卡莉也在亚人兵士的身侧蹲了下来,一边脱着她们的衣服,一边说道:
“原来如此。其实是为了要自己穿来满足自己啊?真是何等的高段啊……”
“我说了,我才没有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咧!”
“抱歉呐。不过啊,哥哥。对我来说,哥哥就是哥哥。就算你有穿女装的癖好,我对哥哥的敬爱之心,还是不会变的——……哦不,我是不是该叫你‘姐姐’会比较好呢?”
阿卡莉这么说完之后,歪着头思考着。
因为她依然还是缺乏着脸部表情,因此在旁观者眼里看来,很难区分得了她现在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闭嘴!这是要乔装啦。你快换上吧!虽然我也有想过——由我来穿她们的衣服,但既然芙蕾多妮卡可以变成跟亚人兵士类似的模样,那还是让芙蕾多妮卡来穿会比较好吧?”
“我可以从皮肤变出衣服来,所以我想,这就由托鲁你来穿吧?”
“……诶?呃,不,那个……”
芙蕾多妮卡的话,让托鲁有一瞬间踌躇了起来。
“唔嗯,哥哥。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这衣服对嘉依卡来说,有点太大件了。所以我强烈提议:哥哥这时候果然还是应该要穿上女装!”
“是乔装,乔装!”
托鲁说完以后,叹了口气:
“现在是在这种通道的正中央表演相声的时候吗?总而言之,先把这两个家伙拖去藏起来吧。得先找个藏匿她们的地方才行呐。”
如果昏迷的亚人兵士被发现的话,那么他们就算乔装也没有意义了。
通道旁并排着好几扇门扉。托鲁沿着通道,一路调查过去。
然后——
“…………嗯?”
这扇门没有上锁。
托鲁打开这扇门,望进门里——随即他就明白门没锁的理由了。
双重结构。
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一间房间。而里头的另外一间房间——被厚玻璃和貌似钢铁的“墙壁”隔了开来。有三根看起来十分坚固——跟托鲁的手臂一样粗的铁柱,扎在墙壁和地板上,固定着里头出入口的门板。
简而言之,这是个——牢房。
然而……
“……?”
托鲁紧绷着身子。
刚刚在外头探索时,明明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然而,他看到有一名少女正坐在那间玻璃牢房里。
是因为双重房间的关系,所以他才没察觉出这名少女的气息吗?
还是说——
“怎么了?哥哥?”
阿卡莉从托鲁的身侧望进房间里,然后说道:
“嗯?这是——”
阿卡莉一副吃惊的模样,走近那间“牢房”——注视着身在房里的少女。
有种奇妙氛围的少女。
哦不,若要说“奇妙氛围”的话,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也相当的奇妙——可是,跟她们相比之下,这名少女非常的苍茫飘忽,存在感相当的薄弱。
简直就像是个摆设一样,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而已。
她明明应该有看到托鲁他们走进房间,但她却毫无吃惊的样子——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如果没有眨眼的话,托鲁或许会错以为是个人偶呢。
而且——
(她的眼睛——)
确实是称作为“阴阳妖瞳”吧?——左眼和右眼的颜色不一样。
右边是有如灌满鲜血的猩红,左边是带着淡淡透明感的苍蓝,仿佛有光从内侧渗出来似的。右边该怎么说呢……和芙蕾多妮卡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左边反而像是人工眼球,又像是玻璃珠填塞在眼眶里一般,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有点像发动魔法时的光芒颜色呐。)
托鲁忽然如此想道。
五官端正清秀,但该说是还未发育完成吗?给人一种还很年幼的强烈印象。
淡紫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扎在头上左右两边的长发真的很长,她现在只是坐着而已,头发的尾端就已经长达地面,并在地上盘绕了好几圈。
“呣唔……”
阿卡莉一副佩服地说道:
“只不过一会儿没见而已,没想到这个嘉依卡的样貌,已经变得这么多了啊。”
“……我说啊……”
托鲁愣得忍不住当场倾倒身子。总算重整好姿势之后,托鲁说道:
“这是别人!别人!”
“我知道啦。我开个玩笑嘛。”
“…………”
托鲁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观察起那名少女。
她头上有貌似机械零件般的头饰——而且,若仔细一瞧,会发现她的耳端有些尖起。而她身上穿的衣服,袖子长到看不见指尖,而且质地看起来既不像麻布、亦不像丝绢,而是一种莫名光亮滑溜的材质。
“是亚人兵士的一种吗?”
“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种地方?”
阿卡莉说道。
“还有,这衣服是怎样?拘束衣?”
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却是和拘束衣十分相似。拘束衣的使用方法——将长长的袖子绑缚在穿的人身上,夺走其双手的自由。
不过,少女的袖子现在并不是前述那般的状态。
“怎么了吗?”
“呣咿?”
芙蕾多妮卡一边轻轻地拖着那两名昏迷的亚人兵士,一边走到了房间里来。而嘉依卡则一脸好奇地望着托鲁两人的表情。
“呃,这里好像已经有客人先来了——”
托鲁让出位置给她们俩,然后走回到出入口,将门扉关上。
“嗯嗯?”
“呣咿?”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一起隔着玻璃,注视着那名少女。
“…………”
那位原本一脸茫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少女,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
‘——嘉依卡。’
“呣咿!”
嘉依卡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嗯?”
阿卡莉和托鲁也吃惊地看着那名少女。
少女……在这之前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少女,站起身来,隔着玻璃,走近嘉依卡的所在方位,然后两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用北方拉克语如此说道:
‘我一直在等着你啊——嘉依卡……’
——————————
他怀抱着黯淡的心情,打开了宿舍的门。
没人把他们当作人类来看待——从很久以前、从他出生以来,他就已经察觉到这个事实了。而自从能够用练生术复制生物以后,他觉得他们所受的待遇,也越来越凄惨了。
魔法师们认为亚人兵士就跟拟兽一样——同样都是消耗品。老实说,他们的这种想法,都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之间表露得一清二楚。虽然亚人兵士的复制品——拟人兵士还只是量产前的试作而已,但听说在技术上已经快要可以量产了。
数量不够的话,那就再制造就好了。魔法师们都有这样子的想法……他们亚人兵士都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杂兵罢了。
“——基里尔!”
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于是他抬起了脸。
因为这里是地下,所以没有半个窗户。而且,因为他们很多人的“夜间视力也很好”,因此亚人兵士专用的宿舍里,甚至连照明的器具也没有很多。他看见一名少女正从昏暗阴沉的走廊上跑了过来。
“娥苏拉……”
娥苏拉跟基里尔一样都是亚人兵士——且同样有着跟老虎一样的双色头发。
不过,根据魔法师之间的评价,基里尔是亚人兵士里水准高超的完成品。相较之下……娥苏拉不管在精神方面、还是在肉体方面,评价都非常的低。因为他们认为她娇小的身体既不适合格斗,持久力也很差,而喜怒哀乐如实表现在脸上的这种个性,在战场之类的紧张环境下,很容易陷入恐慌的状态。
“怎么样了?”
“说是会帮我们搜找尸体。”
基里尔尽量以冷静的口气这么对她说。
“但老实说,到底会不会认真帮我们找——谁晓得呢?”
“这样啊……”
娥苏拉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同时垂下了头来。
她时而睁大圆圆的瞳孔,时而湿润着双眸,时而微笑、时而哭泣。除了表情以外,她那蒙着短毛的兽状耳朵和尾巴,也会表达出她的情绪,而常常搐动着。
“拉德克……鲁波鲁……多米尼克……”
娥苏拉口中所念的,正是在这次作战时丧命的同伴之名。
虽然明知说了也是白搭,但在娥苏拉和其他亚人兵士的拜托之下,基里尔在禀报时,还是试着提出了“回收同伴尸体”的请求。不过,维克多·伊热夫斯克、以及他麾下的其他魔法师们,全都对“回收亚人兵士尸体”这件事情兴趣缺缺。关于搜索尸体一事,维克多只不过是同意搜寻另外一组“嘉依卡”时,顺便一起找找罢了。
他们现在只对“怎么解剖刚抓到的‘嘉依卡’”这件事情有兴趣而已。
“抱歉。”
“我才要跟你说抱歉呢。说了些勉强你的话,真是对不起。基里尔和其他人能够安然地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娥苏拉说道。她脸上显然是……硬装出来的笑容。
这反而让基里尔觉得——更加煎熬。
“我稍微休息一下。”
基里尔一对她如此说完,娥苏拉便大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挪开位置,露出了宿舍里边。
走廊尽头的宽敞空间——卧铺随意摆放的地方,即是基里尔他们亚人兵士的卧房。除了前去报告、请愿的基里尔之外,刚才一起出任务的亚人兵士们,有很多人都已经躺在那儿休息了。
这次死了三个人,而其他人也都受了或大或小的伤。
虽然“最关键的‘嘉依卡’竟然有两组”这件事,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那个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她们的随从们实在是太强了。跟他们至今所捕获的嘉依卡及其随从们相比,这次的战斗能力格外的优秀。他们如果不是用奇袭的话,他们的人恐怕会死得更多吧。
“你好好休息吧。”
娥苏拉确认基里尔躺下之后,对他如此说罢,便微微一笑——然后走出了宿舍。
她刚才应该是一直在等着基里尔回来吧?
如前述所言,她身为亚人兵士的能力,评价很低。甚至有魔法师说她是“废物”。因此,娥苏拉和其他同样评价很低的几名亚人兵士,便被派去做研究所内的杂事。
因为魔法师们基本上对研究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因此煮饭打扫、洗衣服等等杂事总是堆积如山,多到只靠娥苏拉和几名“废物”亚人兵士在做的话,得要一天到晚地工作,否则会来不及处理。
“…………”
基里尔忽然把手摸向自己的头上。
野兽的尖耳。基里尔按捺住心中——想要把它抓起来撕裂的发作性冲动。
就算真这么做了,也无济于事。耳朵、尾巴或许可以切除,但就算真弄成人类的模样,他们还是一样无依无靠。
亚人兵士没有栖身之所。因为战国时代的结束,而失去了栖身之所。自战时以来,原本就有视人体练生术为禁忌、对练生术敬而远之的风气。而练生术的成果——亚人兵士——虽说只有部份不同而已,但因为他们拥有和人类相异的外观、远高于普通人类平均值的能力,因此遭受到了许多差别待遇。
即便如此,还是犹在战时比较好。
站上战场,才是身为亚人兵士的荣耀——基里尔等人都抱着这个念头,等待着出击的日子。他们期待着那一天,得以证明自己出生于世是有意义的那一天——那些歧视他们至今的家伙们,一旦看到他们的活跃,应该就会改变想法了吧。
然而,战争结束了。战场消失了。
基里尔等人,在贾兹帝国灭亡前,被送到了这间研究所来——他不是在战场,而是在这里得知了战争结束的消息。或许是因为研究所被保密得很彻底的关系吧,从未有敌军攻击到这里来。基里尔等人得知战争结束之后,已经过了五年。
“可恶……”
被亲生父母卖作为兵器的素材。
从未被当作人类好好地对待过。
如果连站上战场的荣耀也不肯给他们的话,那么他们不过就只是魔法师们消遗用的玩具罢了。
“可恶……”
耳边满是负伤同伴的呻吟声——基里尔一把扯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
出乎他意料之外,房间内的“牢房”,很轻易地就打开了。
“这个,魔法机关。”
嘉依卡指着装在钢铁墙壁上的机械装置,同时说道。
看来这间“牢房”,似乎是靠魔法机关来开合。
然而——
“牢房的门——还特意用魔法机关?”
托鲁皱起眉来,喃喃低语。
单纯只要是关人的话,那用普通的锁应该也没关系才对。
“不对……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牢房?”
这间“牢房”并非用铁栅栏,而是用厚重的玻璃和钢铁围起来,显然和一般的牢房不同。不过,问题是——为什么是这样子的设计?用魔法机关来开合,而非一般的锁练,诸如这些,全都显然和平常关囚犯的设施大相迳庭。
“托鲁,打开?”
嘉依卡将魔法机杖对着那个机械装置,然后向他问道。
“…………好吧。”
烦恼了片刻之后——托鲁点了点头。
选择救出这名少女,是因为他想要多知道一点事情,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看来这名少女似乎认识嘉依卡。不仅如此,甚至还对嘉依卡说了“我一直在等着你”。那么……关于“这间研究所的家伙针对着嘉依卡”一事,她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嗯。”
嘉依卡操作着魔法机杖。
这魔法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类吧?小小的银白色魔法阵,在机杖和机械装置之间闪了一下。不过须臾,玻璃的部份便慢慢地降入了地板里面。
“…………”
少女——始终茫然地站在原地。
明明就重获了自由,但她却毫无想要出来外面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
“过来这儿。”
托鲁向她招手,但她却毫无反应。
相反地——
“你还好吧?”
嘉依卡从魔法机关的位置这么一问,那名少女旋即向她踏出了几步。看来她的兴趣应该只在于嘉依卡,对托鲁等人则一概毫无兴趣。
少女出来之后,托鲁和阿卡莉取而代之地将那两名亚人兵士搬进了那间“牢房”。随着嘉依卡的操作,“牢房”的玻璃墙再次升了上来—把亚人兵士关在了里面。
总之,这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名字?”
嘉依卡歪着头问道。
那名少女一脸不明其意的样子,眨巴着眼睛约有半晌,然后——
“称号是妮娃·莱妲。”
以拉克语这么回答。
既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也没有“等了这么久,总算见到嘉依卡了”之类的感慨。这名少女的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样了呢?
“我先问一下。嘉依卡,你认识她吗?”
“……否定。”
嘉依卡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加添了一句:
“记忆丧失时期,可能认识。”
“啊啊——是没错呐。”
嘉依卡有记忆缺陷。嘉依卡如果是在失忆期间和这个妮娃认识的话,那她当然也不会知道啊。
不过——
“…………”
托鲁忽然有些在意,而端详起妮娃的脸。
刚才她朝嘉依卡走过来的时候,他在她发间似乎瞥到了什么——
“果然如此呐。”
莫名
有些尖起的耳朵。
耳根处——有道疤痕。
很细很细的凝血痕迹。而其周围,则留有间隔一定的扭曲疤痕。
这是——
“——缝合的疤痕?”
阿卡莉越着托鲁的肩膀,注视着那道疤痕,蹙眉说道。
没错。这明显是缝合刀刃所致的伤口所留下来的疤痕。
“——嗯哼。”
阿卡莉突然抓住妮娃的衣领,解开她的衣扣,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开,露出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口,看起来仿佛是用某种伸缩性极佳的质地所打造而成。
大大地暴露出来的白皙胸口。
那上面——
“嗯哼。哥哥偏好的胸部,大概跟这个差不多吧?”
“这恐怕也是‘研究’——不,是‘实验’吧?”
托鲁没有被阿卡莉的玩笑挑动,而是迳自皱着脸说道。
妮娃的胸口上,有好几条明显的缝合疤痕。
照理说,这些都是解剖尸体时的缝合位置和长度。
“生病治疗?”
嘉依卡问着如此天真的话。
“不,这个应该——”
托鲁压抑着从胸口深处涌起的不悦,向她说明:
“不是那么好的事。这应该是活生生剖开胸部之后,对身体做了些什么事吧。”
“呣咿!”
嘉依卡全身发颤。
托鲁一边帮妮娃穿回原状,一边说:
“我们乱破师,有时候也会在身体里安装一些东西啊。”
考虑到束手就缚之后,武器会被卸光的可能性,他们会事先连刀带鞘,安藏在自己的体内。在乱破师之间,这种行为并不算罕见。在肋骨内侧藏入约食指大小的利刃,首先,既不会被人发现——而且,在遇上最坏的情况时,还可以用指尖抠开疤痕,取出来使用。
虽然托鲁和阿卡莉还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但他们在亚裘拉村里,曾经看过几个这么样的人——在战场上失去手脚或眼睛的人,不仅用精巧的义肢、义眼取而代之,甚至还在义肢、义眼等内侧装入武器和药物。
“不过,她这个应该并不是像乱破师那样——”
而是被供作为研究的用途吧?
可是,这件事情,和“妮娃认识嘉依卡”有什么关联吗?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抓个在上位的家伙来问,会比较快吧?”
“这样跟攻陷整座城是一样的麻烦哦。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阿卡莉问道。
托鲁他们确实只要把红色嘉依卡手上的“遗体”弄到手就好了。
所以——他们该怎么做呢?
托鲁烦恼了不过半晌…
“——啊。”
忽然有声音从托鲁等人的背后传来。
托鲁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灰色长衣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愕然的表情。
“你们……!”
“——”
阿卡莉迅速地动了。
她瞬间将她爱用的铁锤转了个向,用金属箍的部份戳向男人的心口。
她没有马上杀死他,应该只是因为她接受了托鲁刚刚所说的想法——“抓个在上位的家伙来问”这句话的关系吧—
“呜……?”
——不过,这是个失策。
男人就这样子趴倒在地——但他在倒地前,似乎做了一件事。
“……糟了!”
下一瞬间,听似警报的钟声开始急切地响了起来。
“呣咿!”
嘉依卡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
“托鲁!”
“我知道!”
嘉依卡的手指指着——这间房间的出入口再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有块钢制铁板正要从地板里升起。这恐怕是靠魔法机关在驱动的隔间墙吧。那道墙壁如果完全升上来的话,托鲁一行人就会被关在此处了。
“阿卡莉!”
“——收到。”
托鲁和阿卡莉几乎同时从怀中取出飞镖,掷了出去。
两把小型利器,插进了上升钢板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隔间墙发出了嘎吱嘎吱钢铁摩擦的刺耳声响,同时慢下了升起的速度。
“逃命啰!”
托鲁一把抓住身旁嘉依卡的手,越过隔间墙,跑到了房间外面。阿卡莉拉着妮娃,芙蕾多妮卡殿后,所有人统统跑到了原本的通道上。
通道上——
“——啧……”
托鲁眯起双眼哼道:
“反应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以怒涛汹汹之势,从通道的深处、漆黑的彼端冲过来的是——由总计十余只的双头犬、以及独角马混合而成的弃兽军团。
——————————
忽然——急切的钟声在她的头上响了起来。
并非报时的钟声。这种激烈连续的鸣响,比较像是火灾或其他意外灾害发生时所鸣叫的警报声。
“……怎么了?”
这小小的牢狱,被石造墙壁、地板、天花板、以及铁栅栏包围着。
身在此中的红色嘉依卡,皱起眉头,跑向了铁栅栏。
通道上依旧无人。就算她把脸紧贴着铁栅栏,也还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间设施大部份都是石造的,因此她可以清楚听见到处都响起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警报吧?
然而,下一瞬间——
“——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穿着灰色长衣的男人们从通道的深处现出了身影。跟刚才在那个洞窟欢迎红色嘉依卡的成员一模一样。
说话的人是走在他们中央——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看来这男人在这群灰色长衣男子之间,算是领导者的角色。
红色嘉依卡刚才有隐约听见他们唤他为“伊热夫斯克老师”——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过来吧。”
脸上有疤的男人说道。
依然是用拉克语。
“警报不是在响了吗?你们不理它好吗?”
红色嘉依卡同样以拉克语回应。
脸上有疤的男人淡淡地笑着说:
“没问题。这样反而更好。看来另外一组‘嘉依卡’,从沉船处那儿潜到此处了呐。这样就不需要挖掘海底、搜找他们的遗体了。”
“……另一组?”
是指白色嘉依卡和托鲁等人吗?
听见了类似“托鲁还活着”之类的话,红色嘉依卡毫无自觉地——短短地吁了一口气。紧接着,她便察觉到自己之所以吁气,是因为放下了心中大石的关系。
“…………”
红色嘉依卡不禁皱起脸来。
不晓得对方是如何看待这个样子的她——
“好了。你过来吧。我们需要你。”
脸上有疤的男人,从铁栅栏的另一边,以沉着冷静的声音如此对她说道:
“正确来说,是需要你——的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