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四章 皇帝的遗产 LEGACY OF EMPEROR

贾兹帝国分崩离析之后——过了四年。

维克多等人运用早已运至孤岛上的资材,孜孜不倦地持续着研究。

命令他们进行研究的贾兹皇帝,已经不在了。但创造出贾兹皇帝所企求、所追寻的东西,已经成了维克多就算耗上一辈子,也必要达成的目标。

“……陛下。”

这景象应该会有人称之为“奇观”吧?又或者,应该会有人评说为“异象”吧?

大致上过着平凡人生的人,绝不会亲眼见识到如此光景。

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珠多达三十个以上。如胎儿般蜷曲着身子,待在那些玻璃球里的,都是弃兽——以及人类。

哦不,并不是人类。正确说来,是亚人兵士才对。

大多时候,亚人兵士都是孕妇被施以了魔法处置之后所创造出来的产物……但老实说,这种方法不利于量产。这结果就跟人类生育一个婴儿一样,相当耗费时间和工夫。正因如此,维克多他们才会像这样推进练生术,逐步确立不需依靠女人的肚子即能创造出亚人兵士的技术。

应用了复制弃兽的技术。

姑且尝试看看之后,他们发现与弃兽相关的技术,也能应用在亚人兵士——及普通人类的身上。这个技术一旦确立,根据情况,说不定连这个世界的应有状态也会因此而改变。

不过……这些终究只是研究的副产物罢了。

确立的练生术、量产的弃兽,他们以这些为基石,朝更遥远的目标前进。

一切都只是为达目标的垫脚石,哦不,只是“零件”而已。

他们的目标是——

“——毫无,意义。”

并非嘲讽,亦非谟骂。

一道声音突然传了下来,维克多抬起视线。

好几颗设置在壁边的玻璃球——那其中格外巨大的一颗。

被关在那颗球里的大海魔,缓缓地蠕动着触手。

唯独这颗玻璃球,跟其他的不太一样。

好几根有如拷问器具的“针”——向内扎出,刺入了大海魔的壳里。这只大海魔并非复制品,而是大海魔的“源头”。

第一代大海魔。

他们单纯只是为了制造拟兽,所以才把它抓来——但它似乎知道许多连维克多也不晓得的事情。正因如此,当他们结束了一整套的实验之后,仍未杀之弃之,让它继续活着。不过,这有很大一部份,应该是出于维克多当时的心血来潮吧。

“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在,垂死,挣扎。”

“…………”

维克多眯起眼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海魔。

那只海洋弃兽,一边让关住自己的玻璃发颤着,一边又继续这么说:

“当然,你们,或许,可以,改变,得了,世界。这自是,当然。世界,不如,你们,所想的,一样。它,既非,绝对,亦不,完全。但是,鱼塘,改变,对塘中的,鱼,有,什么,影响,吗?”

“……给我闭嘴,怪物。”

维克多沉吟般地说道。

“我想了解陛下的理想、了解世界改变了之后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

大海魔干脆爽快地如是说。

“你,以为,鱼塘,栅栏的,彼端,会有,理想的,世界,吗?那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只是,更大的,鱼塘,罢了。”

“…………”

“傀儡,啊。你,应该,要知道,你的,主人,其实,也只是,傀儡,而已。”

“……我说了,给我闭嘴!”

维克多喃喃自语般说完之后——以指尖拉动他刚刚摸索到的操作杆。

装着大海魔的玻璃球突然不再被固定。球体因自身的重量而与连接在其上的管子分了开来,慢慢地滚动落下——重重地撞上了擂钵状的地面。

碎裂的玻璃碎片、针、里头的液体,当然还有大海魔,全都滑落至开在中央的洞孔。那是用来丢弃那些没用实验体的洞孔。

“傀儡?我了解陛下的理想,并即将超越理想。我可不是永远追在陛下背后的稚子呐。”

维克多咬着嘴唇——转身背向那些并排在墙边的成群玻璃球,然后离开了那间房间。

——————————

追忆仅在转瞬之间。或许是启动通讯魔法时的杂讯,唤起了他过去的片断记忆吧?

“说什么——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所以说,那又怎样啊!”

维克多一边笑,一边透过通讯魔法,向弃兽们下达命令。

扫荡的对象是亚人兵士、以及嘉依卡的随从们。

有着银发紫瞳的少女——以及魔法师同事们,则不在扫荡范围内。

他发出了以此为最优先的命令:不论身上有没有“标志”,亚人兵士皆应一律翦除。如此一来,弃兽们应该就会把侵入者、以及造反的蠢货们一起解决掉。

“我可没那心情奉陪那种白日梦般的话呢。”

维克多哼哼唧唧地喃喃自语。

“陛下的‘遗产’由我来完成。要如何使用‘遗产’,也是由我来决定……!”

透过嵌在监视塔墙壁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弃兽们出动的身影。

独角马、奇眼鸟、双头犬、装铠龙。

本来绝不可能组成队列的怪物们,井然有序地在设施里进军——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明白‘遗产’的操作方法了!”

透过扫描不完全的记忆所获取到的,都是些片断的资讯。

不过,幸好——存在着复数以上的“嘉依卡”。只要把自她们身上所获取到的资讯连接在一起,维克多他们应该就能明白皇帝“遗产”的使用方法了。

没错。一切都是按着贾兹皇帝所画的设计图制作出来。

因此,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的详细操作方法。

尽管明知那有着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他们却不晓得该怎么用才好——不过,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这般愚蠢无知的状态了。

“我要——超越陛下!”

维克多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大叫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

“…………”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呢?

托鲁·亚裘拉等人称其为“奇伊”的少年,正静静地微笑着。

——————————

战况——突然为之一变。

“——!”

水面上耸立着好几根水柱。

来者跟亚人兵士们一样,穿过通风管路和废弃通道,飞身跳入了这座洞窟之中。不过,那物并未使用锁练或绳子,就直接跳落了下来,这点跟亚人兵士们不同。跳下来的那物大力地溅起了水花,沉入水面下不过一会儿——下一秒钟,便自己变出了水柱,现出了身影。

独角马。

踩踏在黑色虚空中,一路跑来的肉食性马匹,一边露出獠牙,一边或踢在水面上、或踢在半空中,朝亚人兵士们发动了攻击。

“什么!”

托鲁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弃兽不是站在亚人兵士那边的吗?

“托鲁!”

嘉依卡发出大叫的同时,击出了魔法。

独角马呈一直线地飞奔冲向正在和亚人兵士交锋中的托鲁。嘉依卡的魔法攻击,将那匹独角马打飞。独角马迎面被击中,再加上自己猛力向前冲的势头,结果它头上的角就断掉飞了出去——那个失去魔法“核心”的巨大身躯,再也无法停留在半空中,就这样子沉没到水面之下了。

“看来应该也不是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呐。”

阿卡莉一边挥舞着铁锤,一边说道。

确实如此。独角马遇到谁就攻击谁,似乎完全没在区分是亚人兵士、还是托鲁一行人。

“啧——”

和托鲁交锋的亚人兵士,蹬了一下,往后方跳去。

大海魔尚且还停留在水面附近。那名亚人兵士在大海魔的壳上着地,然后对着飞身扑上来的独角马鼻尖,砍出了一记斩击。速度很快——但砍得很浅。独角马的脸上被砍出了一个大口子,喷出了大量鲜血。它一边穿过亚人兵士的身侧,重重地撞上了洞窟的墙面,一边倨傲地发出愤怒的咆啸声。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

亚人兵士回头仰望头上,发出了充满怨怼的大喊。

仿佛在呼应着他的大喊似的——

“——糟了!”

第二批从通风口和废弃口飞身跳了出来。

托鲁马上转身背向亚人兵士们,踢了一下岩礁,然后扑倒嘉依卡和妮娃,将她们压覆在自己的身下。

“呜——”

下一瞬间,亚人兵士的砍击便袭上了他的背部。

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但托鲁已无暇去顾及自己的背部了。

“真是棘手呐……!”

第二批飞身跳入洞窟里的是奇眼鸟。

人一旦暴露在这弃兽的视线——视线的魔法之中,就会再也无法战斗。如果这时再来只独角马的话,就只能活生生地让它狼吞虎咽、吃光

自己的全身了。

“托鲁!”

虽然嘉依卡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但此时的托鲁根本无暇去理会她。

取而代之地——托鲁朝自己的妹妹大喊了一声:

“阿卡莉!”

“——收到。”

阿卡莉一边点着头,一边抓住芙蕾多妮卡的衣领,飞身跳入了水中。

幸好——可以说是幸好吗?——奇眼鸟的视线魔法无法传送到水中。它们视线无法直达的地方,并不会产生魔法的效果。

然而——

“……!”

大量的泡泡包围住托鲁等人的全身——泡泡的另一端是……

(水中也有啊!)

黑漆漆的洞底,应该是连通着外部。有好几条触手从那洞底伸了进来。那些应该都是大海魔复制品的触手吧。毕竟洞孔并没有大到足以让它的本体钻进来——不过,跟人体差不多粗的触手,光只是其中一条的威胁性,就等同于一匹弃兽。

“…………!”

嘉依卡一边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一边喋喋地说着些什么。

“…………!”

诵咏咒文。

恐怕是她之前也用过的斥水魔法吧——唤出排斥水流的力场,让人在水中也能呼吸、活动的魔法。

“——!”

魔法阵开始旋转——但转到一半,却像齿轮卡到了什么东西似地停住,然后微微抖震着。

(大海魔的——)

托鲁转头一瞧,只见海水的另一头,触手的尾端正在散发着小小的、银白色的光芒——魔法的光芒。

在近距离发动同种魔法时,往往会互相干扰。如果只是魔法发挥不出效果,那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因此反而发挥出意料之外的效果,那么,对魔法的控制很有可能就会失效。

(嘉依卡,住手——)

就算他这么大叫,声音在水中也无法传到她的耳里。

下一瞬间——嘉依卡的魔法和大海魔的魔法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了。

“——!”

轰隆——海水翻腾了起来。

同时发动的魔法力场,互相干扰着,在洞窟内这个有限的空间中猖狂逞凶。

接着——

“呜喔!”

在混乱中产生的水流,不给托鲁等人挣扎反抗的时间,就这样子把他们给冲走了。

——————————

噗唰——一道湿黏的声音响起,喷出来的鲜血染湿了墙壁。

在刹那之间断气成死物的魔法师,滚落在地板上。

“…………”

亚人兵士们向下俯视着尸体。

在这间练生术研究所的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得见如此光景。

在基里尔的煽动之下,亚人兵士们决定举旗造反,推翻他们时至昨日的“饲主”。一旦取下了紧箍咒,造反便是件意外简单的事了……得以一口气释放出长年累积的委屈。

魔法师们过去太不把亚人兵士们放在眼里了。

对他们而言,亚人兵士们只不过是研究材料的一种。自从拟人兵士的量产试作成功了之后,他们的重要度就更加下降了。想当然耳——魔法师们对亚人兵士的态度,也随之越来越差。

魔法师们对此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他们忘了:亚人兵士们虽然形貌有所不同,但同样都是拥有喜怒哀乐的人类啊。

“战场就在这里。”

一名亚人兵士喃喃地如此说道。

“早知道就不要等了。”

“啊啊,是啊。”

另一名亚人兵士也赞同着他。

“真不该期待有谁会来挑起战乱。”

“我们挺身作战的地方,就是战场。”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呐……”

“我们的栖身之所,就由我们自己来创造。”

一名亚人兵士回头望着同伴,痛快地如此宣告。

“来吧——也去把其他魔法师们找出来……”

他话才说到这儿——就在这个时候。

“~~~~!”

通道里的亚人兵士,听见了某种叫声。

“怎么了?”

杀了魔法师的亚人兵士们,一起走出到通道上。

这时,他们看到了——

成群的双头犬——从通道奔跑了过来。

亚人兵士们马上确认缠在他们手臂上的“标志”。

拟兽们基本上不会袭击有“标志”的人。至少亚人兵士们是这么听说的。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能够顺顺利利地解决掉好几个拟人兵士。

然而——

“……喂!”

双头犬其中一边的头部——发动魔法的“核心”——没有眼鼻的次要头部,正在震抖着。

——嘿鲁克伦 思鲁杰伦 揠鲁克伦……

诵咏咒文。

他们暗自叫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迟了。

双头犬们放出了雷击魔法。银白色的电光通过通道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以真真正正的光速一路攀移,袭上了亚人兵士们。

“——呀啊!”

亚人兵士们一边发出惨叫,一边痉挛。

因为他们带着新月刀这种容易导电的武器,因此便硬生生受下了双头犬的所有雷击。亚人兵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当场倒地。双头犬一边晃着非魔法器官的主要头部,一边咬上了亚人兵士们的咽喉。

这次,换成亚人兵士们喷出了鲜血。

不过——

“呜——”

有几名及早逃入了刚才的房间,躲过了雷电的攻击。

他们挥起新月刀,朝咬住同伴咽喉的双头犬发动攻击。虽说是弃兽,但魔法就是魔法,一样都需要时间诵咏咒文。亚人兵士们原本就动作灵活,足以匹敌野兽。他们光只是手上有着武器,在进行格斗战时,形势就比双头犬要来的强。

有几只双头犬被割开了喉咙,倒在了地上。

然而——

“吃我这招!”

瞬间砍倒了两只双头犬的亚人兵士,将新月刀从第三只的背后,刺入了它的脖子。

然而——

“——!”

银白色的光芒亮起的同时,伤口——消失了。

“治——治愈魔法?”

下一瞬间,突然从双头犬的背上长出来的“剑”,贯穿了亚人兵士的身体。

亚人兵士们没有察觉到——

第三只跟刚才那两只不一样,它并没有发射出雷电——并没有使出双头犬特有的雷击魔法。因为它们刚才一起成群发动攻击,因此亚人兵士们没能察觉到它们每一只的差别。

“嘎啊……怎……怎……怎么可能……”

双头犬凭空生出的“剑”穿刺过他的脸,让他的话断在了这里。

“——!”

其他亚人兵士们大惊。双头犬在他们的面前,一边沐浴在银白色的光芒里,一边改变了形貌。

变成了不只两个头,而是九个头、八条尾、身披鳞片铠甲的异形怪物。

“装铠龙!”

等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九个方向袭击而去的头部,咬上了亚人兵士的全身。

“嘎,啊,啊,啊啊啊啊——”

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叫出,那名亚人兵士即被那九个头——纷纷往各个方向撕裂开来,变成九个肉块,滚落在通道上。

“…………!”

其余亚人兵士们摆出了备战姿势。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恐惧。拟兽的脑子被削去了一部份,精神受到别人的控制。而他们跟拟兽不同,他们有自由意志——自我意识,因此会被恐惧所左右。尽管说了什么“战场”云云,但大多数的亚人兵士,并不晓得“当自己身处于被杀的一方”时的恐惧。

那是处在铺天盖地、极具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只能束手任对方活活玩死的恐惧。

原本拟态成双头犬的装铠龙,轻轻地摇身一变。

接着——便开始了一场大屠杀。

——————————

蓝色瞳孔和红色瞳孔。

一回过神———对阴阳妖瞳就近在他的眼前。

“呜喔!”

托鲁忍不住惊叫出声,弹跳般地站起了身来。

妮娃原本便在鼻尖互碰的极近距离下,端详着托鲁的脸。他这么一跳,两人的头当然就这样从正面相撞了。

“呜喔……”

托鲁忍不住抱头。

相对于他——妮娃虽然因为吃了一记头槌,而顺势仰倒了身子,但她就只是屁股着地,一脸茫然若失的样子而已。丝毫没有因为吃痛而皱起脸来。

“头怎么这么硬……!”

托鲁呻吟。

头槌之类的招式,在格斗战时格外好用,因此托鲁也曾经有过几次经验——但毫无心理准备,事出突然地迎头撞上,比刻意而为的头槌,还要更痛了好几倍。

托鲁抱着头,忍痛良久——然后才为了弄清楚,而向妮娃问道:

“……你没

事吗?”

“没事。”

妮娃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真的不痛不痒的样子。

“这头盖骨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托鲁一边呻吟,一边如此说道——然后重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里是——”

某处的房间里面。

身旁的墙壁上开着貌似通风口的洞孔。由此看来,应该是海水沿着通风口逆流,将他们冲到了此处吧。周围的地板湿淋淋的。他的四周有昏迷不醒的嘉依卡,以及——

“…………”

托鲁握起落在附近的小机剑。

倒在他身旁的是一名亚人兵士。正是那名有着黑色、亚麻色双色头发,并和托鲁交锋了好几次的亚人兵士。他面朝着墙壁,一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昏迷、还是死了。

没有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的身影。

不知道是被冲去了别的地方呢?还是仍待在刚才那个洞窟之中呢?

然后——

“……真是顽强呢。”

有个人以平静的声音如此评违。

站在墙边的那个身影——是个眼熟的家伙。

“……奇伊?”

虽然托鲁很清楚这名少年总是神出鬼没…

但他真的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个家伙。

“你……究竟……”

“‘下一个遗体’的持有人相关情报,我明明都已经特地提供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在这种地方耽搁呢?”

奇伊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多亏了你们,我总算找到此处了。”

“……什么?”

“贾兹皇帝筹设的练生术研究所。他打从一开始就预测到自己——贾兹帝国会被歼灭,所以特意在国外筹设了这个秘密设施。我虽然知道有这处的存在,但并不清楚确切的位置在哪里。”

奇伊的语气十分冷静——简直就像是在闲聊一样。

“就这层意义而言的话,我应该要向你们致谢吧。不过——”

奇伊眯起眼来继续说:

“你们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什么?”

“你们已经触及到你们用不着知道的地方了。所以,得请你们卸下‘棺姬嘉依卡及其同伴’的这个职务了。”

奇伊冷不防地如是说道。

“嗯,没关系的。还有其他代替品。就算没了你们,也没有问题。”

“……你不是说了,你不会出手干涉的吗?”

“当然,我不会出手干涉。”

奇伊点了点头。

“我不能够直接向你们出手。”

他说完,便瞥了一眼滚落在壁边的那名亚人兵士。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罢了。”

换句话说,亚人兵士们发动袭击,是出于奇伊的教唆?

并非出于——亚人兵士上头的设施管理者。而弃兽们,则是为了肃清造反的亚人兵士们,由设施管理者所派遣而来的?

“——!”

托鲁——指尖探入怀中,然后将摸索到的飞镖冷不防地掷了出去。

这一击,绝妙得连自己都没话说。飞镖笔直地朝奇伊飞去,但下一瞬间,竟刺进了奇伊背后的墙壁上。

“……!”

飞镖完美地穿过了奇伊的身子,简直就像是他人并不在该处似的。

“没用的。”

奇伊如此说道:

“你这样就形同于击打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样。”

“……你说什么?”

“不管打得多卖力也没用,因为并不是本体啊。你没有办法可以直接攻击到我。不过,如果你想要重复徒劳无功的行为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奇伊的身影轻飘飘地晃了一下。

正如他刚刚所说的话语——简直就像是映照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样。

下一瞬间,奇伊就像打从一开始便不曾存在过似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家伙真的是…………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托鲁哼哼唧唧地说道。

奇伊本身似乎不会直接对他们发动什么攻击。不过,看来他好像能够教唆周围的人去挑衅托鲁等人。

(……这样啊。那家伙本身碰不到我们?)

类似于龙骑士多明妮卡的幻灯机虚像吗?

“……算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首先得先离开这里。谁晓得亚人兵士的同伴、或弃兽们什么时候会蜂拥而至啊?还有,他还得去寻找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才行。

托鲁将嘉依卡的身体扶坐起……然后回身至她背部这一侧,为她施以柔道复苏术。

“……咳咳……!”

嘉依卡一边咳着嗽,一边吐了一些水。她很快地就恢复了意识,眨了眨双眼。

“托鲁……”

嘉依卡呆呆地望着托鲁的脸良久。

“……!托鲁!伤!”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脸色大变,对托鲁如是说:

“背部!伤!”

“啊?——……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嘉依卡所说的伤,是指之前他将她们护在身下时,背部遭亚人兵士砍伤的伤口。

“托鲁……托鲁!”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绕至他背部的那一侧,然后把机杖拉到手边,说道:

“想办法——塞住伤。”

“呃,不用啦。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其实砍得没有很深——”

托鲁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去——只见嘉依卡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顿时张口结舌。

“怎……怎么?你是怎么了啊?”

“……第一次,相遇时……”

嘉依卡把额头贴在托鲁的背上,款款诉说:

“伤口,一样,严重。”

“第一次相遇时?啊——是啊。”

托鲁苦笑。

这么说来,他第一次跟她相遇的时候,也和独角马斗了一场,背上负了伤,甚至还在湍流之中任水冲着走呢。她现下会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也是在所难免呐。

“没事,我没事啦。我活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受伤过几次了呢。”

“……但是……”

嘉依卡紧紧地抱住托鲁的背部,断断续续地说着:

“托鲁……但是……我……”

“……?”

“如果……我……我……是假……”

嘉依卡的话说到这儿,便开始结结巴巴了起来:

“托鲁……不值得……拼上性命……”

“你还在说这个啊?”

托鲁叹了口气。

不过,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她的心思。

遇上红色嘉依卡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严重。

不过,嘉依卡在加尔瓦尼领地遇上蓝色嘉依卡,得知“嘉依卡们的存在”似乎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以来,她就常常故作寻常,但实则却在心里想着什么心事似的。

嘉依卡恐怕是对自己本身的存在起了疑虑吧。

自己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贾兹。

这样子的话,不就不值得托鲁等人为她拼上性命吗?虽然嘉依卡并不是故意为之,但这也可以算是她欺骗了他们。

“我之前就有说过了呐。”

托鲁一边望着她那湿润的紫色双眸,一边说道:

“我又不是因为你是公主大人,所以才跟随着你。谁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啊?我的命是我的。要卖多少钱、要赌在什么上面,全都是我的自由。还有,我已经把我的命卖给你,卖给嘉依卡·托勒庞特了!事到如今可不能退货啰。”

“…………”

“自从失去了战场、迷失了生存意义之后——我整个人颓丧不堪。而你却给了我目标。是你给的啊!就这一点,我说的应该没有错吧?”

“…………托鲁。”

嘉依卡仿佛无言以对似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托鲁!”

她突然以感动万分的声音如此喊了一声,然后深深地、紧紧地抱住了托鲁的背部。

“痛,会痛!”

托鲁大叫出声。他这样做,有一半是为了掩饰难为情,有一半是真的很痛。

“啊,抱……抱歉!”

嘉依卡连忙抽身,离开了托鲁。

托鲁站起身来,把她护在身后——然后重新握好小机剑,张口出声:

“好了,在那儿的那位。”

“……!”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抬头望着托鲁的脸。

然而,托鲁并没有理会她,迳自对那名倒在壁边的亚人兵士说道:

“你也该腻了吧?还想继续假装昏迷吗?”

“——!”

嘉依卡连忙把连接用绳索尚且接在脖子上的机杖拿在手上,备好姿势。

如果没有诵咏咒文的话,就无法使出魔法。因此,她这与其说是为了要使出魔法,倒不如说单纯只是用来当作棍棒防身罢了。

“…………”

那名亚人兵士在托鲁的眼前——慢慢地

起身。

看来他果然已经恢复意识了。

不过——

(果然如此。)

托鲁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看他站起来的样子就知道了。那名亚人兵士显然伤到了左肩。

(天助我也。)

如果亚人兵士是在万全的状态下的话,托鲁他们很有可能在他醒来的时间点,就已经被将军了吧。托鲁负伤,嘉依卡没有格斗技能。至于妮娃,他连那孩子在想些什么都还搞不清楚。换言之——正因为亚人兵士受了伤,所以他才在评估着袭击托鲁等人的时机吧。

“诶——我有个提议。”

亚人兵士仅以右手持着新月刀。托鲁一边看着他备战的模样,一边说道:

“我想暂时休战。”

“……什么?”

亚人兵士吃惊地眯起了双眼。

“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的来龙去脉……但你们不是和操纵弃兽的家伙们撕破脸了吗?刚才在洞窟的时候,弃兽也攻击了你们吧?”

“…………”

亚人兵士不发一语地瞪视着托鲁。

“你们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们不攻击我们,我们没理由和你们作对。”

托鲁一边说———边从怀中抽出飞镖,射了出去。

“——!”

亚人兵士马上摆出了防御的姿势。飞镖从亚人兵士的身旁擦掠而过,朝他的背后飞去。当躲在房间角落阴暗处的奇眼鸟探出脸来的那一瞬间,飞镖正中了它的脸。

额头吃了一记飞镖的奇眼鸟,啪哒啪哒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亚人兵士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转头看见了这幅光景——

“你不是说了什么战场云云吗?你们这么想要战斗?不过,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啊?”

托鲁询问亚人兵士的声音里,微微带着些许自嘲。

“你问我‘为什么’?”

“我是人称‘战场走狗’的乱破师。不可以杀人啦、要以和为贵啦,我没打算对你说这些伪善的话。某人一日没死,事情便永无突破之日——或许是有这样子的情况。不过,如果战斗就是你们的目的的话,那事情未免太滑稽了吧?”

“托鲁……”

嘉依卡眨了眨紫色眼眸,然后凝视着托鲁的侧脸。

她应该还记得吧——托鲁为何冀望着战乱的到来。

“作战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单纯只是要战斗的话,那就你们自己互相杀来杀去不就好了?别再拘泥于一些无聊的事情了,快去找点别的目的吧!”

“什么手段……什么目的……”

亚人兵士瞪视托鲁良久——忽然转身背过托鲁两人,将新月刀收进刀鞘里,走到刚刚托鲁杀死的奇眼鸟尸体旁边。

“那是因为你有选择的自由吧。真是太奢侈了。”

“……什么?”

亚人兵士一边拈起奇眼鸟的尸体,一边回头说道:

“这是人工创造出来的生物。它们的脑子被切除了一部份,好让它们更易于接受魔法师的支配;切除之后的空位,则埋着小小的机关,好让它们易于接收通讯魔法。这是为了把它们化作为战斗用的傀儡。它们打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子被复制出来,而不是自然孕育的生物。”

“……真是骇人的技术呐。”

托鲁并非嘲讽,他是真心地这么认为。

然而——

“我们亚人兵士也一样。被人制造出来当作战争的道具。因此,如果战争消失的话,我们将失去存在的理由、活着的目的、以及容许我们存在的栖身之所。手段?不不,打从一开始,战斗就是我们的目的。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亚人兵士一边扔开奇眼鸟的尸体,一边继续说:

“找出别的目的?别说傻话了。一开始就没被赋予存在意义的生物倒还有可能性可言,但我们是因为战争而被制造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别的生存方式呢?”

“……可……可是……”

嘉依卡喘着气,出声欲语:

“那个……”

“难说喔。”

托鲁以有些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道:

“我听那个洞窟里的大海魔说了。就连我们、就连人类,似乎也是某人为了某种目的,而创造出来的生物唷?”

“……什么?”

亚人兵士皱起眉头。而托鲁又继续对他说:

“你们、我们,都没有多大的差别啦。没有亚人兵士的栖身之所的话,那就自己造一个吧!将此做为目的,好好地战斗吧。这样不就好了?”

“…………你……”

亚人兵士的表情,开始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不过——

“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些装模作样的大话呐。只是以‘前辈’的身份给你一点忠告。世界啊,其实没你想像中的那么难改变。所以啊,你也可以试着自己去改变呐。”

托鲁最后如此说道:

“改变不了自己的话,那就改变世界吧!”

“……用嘴皮子说些听似很有道理的大话,也包括在乱破师的技能里吗?”

亚人兵士吐了这么一句。

然后——

“……基里尔。”

亚人兵士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天外飞来一笔,说了这么一个词句。

“什么?”

“基里尔,塔特拉47。”

托鲁有一瞬间没能搞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是——你的名字吗?”

“对。”

亚人兵士——基里尔点了点头。

他既不是骑士,而亚人兵士应该也并不怎么拘泥于形式礼节——拘泥于必须在交手之前占对方自报姓名。因此,他自报姓名——代表他姑且愿意接受托鲁的休战提议吗?

“我是托鲁·亚裘拉。这位是嘉依卡·托勒庞特。”

托鲁说。

然后,他指着妮娃,问道:

“这家伙,你们应该比较清楚吧?她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基里尔十分干脆地这么回答。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这间设施的管理负责人。我知道那名魔法师不断重复的实验,就是以她作为实验的对象。但我们既没有魔法的知识,也没人向我们说明过。”

“……那就没办法啦。”

托鲁叹了口气。带着这个来历不明、名唤妮娃的少女一起走,就像带着一个不安要素一样。原本他还想说:要是至少能搞清楚她是什么人就好了。

“在这儿继续闲聊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我们先行动吧。”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两人,然后说道。

——————————

跑啊,跑啊,跑。

乱破师的能力,屡屡被那些不明白乱破师真实本质的人们夸大、讹传。但是,他们并非怪物,绝对没有无限的身体能力。老实说,他们最大的能力,并不在于肌力的强弱、亦不在于反射动作的快慢,而是在于身体运用的巧妙与否——换言之,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使出必要的能力。

终极的身体运用,即为乱破师奥义〈铁血转化〉。这招式是身体运用的极端例子。总之,就只是“暂时性地超越极限”的一个例子罢了。而“短时间内能力强化”的这个技法之外,相反地,乱破师也有“以长时间的持久力为优先、合理地限制能力”的这个技能。

因此——

“真是没完没了。”

跑完通道、跑出到地面上的阿卡莉,一边用她爱用的铁锤牵制着紧追在后的弃兽,一边在森林里到处逃窜。

当然,她才不会傻到停下脚来,从正面去跟对方交战。那一整团弃兽军团,她连总只数都不知有几何呢。一只一只来的话,她还勉强可以解决得了。但对方只数有复数以上,而且还有着互相掩护的概念。被它们一起攻击的话,就连阿卡莉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好厉害,好厉害。体力维持得真久呢。”

芙蕾多妮卡一边紧抱在阿卡莉的背上,一边以无忧无虑的口气说道。

“真这么想的话,那就给我下来啊!龙女孩。”

“才不要呢。”

芙蕾多妮卡说:

“阿卡莉,老是妨碍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是想要趁哥哥熟睡时偷袭他!”

“有什么关系嘛。一天不咬个一回的话,装铠龙可是会寂寞至死的哦。”

“少骗人了!”

双头犬从隐蔽处飞身跑了出来——阿卡莉一个反转,让它生生受了铁锤的猛然一击。应战之余,又再说道:

“背着你,负担真的很重。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同归于尽啦。”

“你受伤的话,我会咬住你,并帮你治疗伤口啊。”

“你真没节操耶。我敬谢不敏——”

阿卡莉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歪头思考:

“等等。你已经咬过好几次哥哥了。所以,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哦不,这不正是接吻吗?因为是让体液互相交

融,所以反而更……!”

阿卡莉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语——然后,她把芙蕾多妮卡放了下来,抓住芙蕾多妮卡的双肩说道:

“好!咬我吧!现在马上就咬!”

“你又没有受伤?”

“没关系,你咬吧!你不咬的话,我就咬你哦!”

“……阿卡莉,你的眼神好恐怖。”

“你这个变形生物,没资格说我!哎哎,只要有受伤就行了吧?”

阿卡莉说完话的这个瞬间——独角马从她背后的草丛飞奔了出来。

本来不该出现在马匹身上的獠牙,在即将咬上阿卡莉脖子的那一瞬间,阿卡莉越过肩膀,将飞镖刺入了——它的鼻尖。

——嘎喔喔喔喔喔喔!

独角马惨叫。它虽然被支配着精神,但看来应该还是有痛觉的样子。

下一秒,阿卡莉打着旋儿的铁锤,从下方捞起般地打上了独角马的下颚。一道闷响响起的同时,独脚马原本打开的下巴,被她这么一打,强行合上的结果,就是獠牙被折断了数根、且身体向后仰去。

“…………”

阿卡莉一个旋身——铁锤的轨道立时改变。她以锤尖的锐利处,从后仰的独角马头部正侧面殴打下去。等同于长枪枪芒的锤尖,从独角马的眼睛,侵入到头盖骨的内部,完全破坏掉它的脑子。

独角马发出一道闷响,倒地不起。

“……休息结束。”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看来她停下脚步,应该是为了要顺便休息吧。又或者,从她的反应速度看来,她应该是查觉到有一匹独角马藏身在隐蔽处,所以才对身后袭来的攻击,装作成毫无防备的样子。

“我们走吧。你也要一起跑!对了,你可以变成马载我吗?”

“可以。不过,如果我载了你,你愿意让我咬托鲁吗?”

“嗯……真拿你没办法。”

阿卡莉皱起眉头说:

“不过,你听好了。哥哥可是我的呐。绝不可以忘了这一点!”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阿卡莉大力点头。

“虽然我已经这么主张了无数次,但哥哥都不给我当一回事。”

“不就是因为阿卡莉老爱开玩笑的关系吗?”

“乱说!”

阿卡莉摇了摇头:

“我几时说过玩笑了?”

“…………”

“——好啦,先别说笑了……”

“——你刚刚那句,是真的在开玩笑,对吧?”

“…………”

她们两人似乎都被对方搞得摸不着头脑,因此无言地伫立在原地良久,仿佛忘记了她们现在的情况。

“……哎,琐事就容后再谈吧。”

“是,是。”

芙蕾多妮卡点了点头。银白色的光芒笼罩住了它的身体。

——————————

在基里尔的引导下,托鲁三人来到了地面上。

看来这间练生术研究所,原本就没有配置多森严的警备体制。

因为是秘密设在国外的设施,因此,如果配置太过森严的警备体制,反而很有可能会让这里的存在曝光。“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才是保护这间研究所的最佳屏障——当初基本上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弃兽——以及亚人兵士的复制技术成功了之后,这里就更加忽视警备方面了。”

基里尔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亚人兵士的警备被削减掉了。单纯的站哨工作,反而是那些思考能力已经被削除掉的拟兽、或拟人兵士会比较合适。”

“……哎,或许是这样没错。”

托鲁一边跟在基里尔的身后走着,一边说。

不管在哪儿,都一样有弃兽的威胁——不过,也可以这么想:在地面上,大型拟兽比较好活动,所以地面上会比较危险。但如果在连个细窄通道或出入口都没有的房间内,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话,肯定会演变成消耗战。这种时候,数量占优势的拟兽,绝对比较有利。

再加上——阿卡莉被冲到跟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去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托鲁判断她应该已经出去到地面上了吧。毕竟托鲁和阿卡莉师事于同一个师父,一起学习了各种知识。他们在相同的情况下,应该都会做出相同的判断吧。

至于芙蕾多妮卡——总之,只能把希望放在她的“嗅觉”了。

“…………好了。”

巨大岩石的背阴处设置了好几个出入口——好几道门扉,托鲁一边关起门扉,一边环视了一下周围。

除了巨大岩石之外,放眼望去,全都是浓浓的绿意。他们正身在当初登上这座岛时所见到的森林里。很多地方都无法望尽,可藏身的地方比比皆是。

对上弃兽的嗅觉和听觉,那么就算他们藏身于草丛之中,应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从基里尔的话可知:唯独这次并非如此。

“拟兽们基本上全都只有最低限度的判断力。尤其是魔法师直接用魔法控制它们的时候,比起它们的本能部份,它们反而会以魔法师的命令为优先。”

这是为了在军事上利用弃兽,而必须要有的处置。

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却被若隐若现的饵食引开注意力——这样子根本就失去了身为“兵器”的作用。换言之——拟兽不同于弃兽,就算它们靠着绝佳的嗅觉、听觉,查觉到某些“异常”,它们也不会对“异常”产生任何兴趣。

“如果……夺走并破坏掉魔法师们的机杖的话,拟兽会变得温驯起来吗?”

托鲁皱眉说道。

当初登上这座岛时,他看见拟兽乖乖地排成队列的画面。

拟兽平常的状态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从下达命令的魔法师手,抢走使出魔法的手段,拟兽是不是就不会再追击托鲁他们了?

“应该吧。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没办法一口气操纵众多弃兽。岛屿北边——实验场里面有座监视塔。魔法师应该是用那里面的大型魔法机关在操纵着它们。”

基里尔回答。

“……北边啊。”

托鲁抬起头来,往头上望去。

森林里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密,从耸立的林间可以看见太阳的强烈光芒。

太阳的位置、光线的强度,再配合体内的生理时钟,就可以得出大概的方位。不时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在战场上是理所当然的须知。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去到那儿需要花多少时间?”

“徒步的话——”

基里尔才刚回答到一半——就在这个时候。

——魔鲁杰伦 魔鲁杰伦 诶鲁门 色布伦 哇唔伦 透伦 咻呐伦 畔伦 呀伦——

“——!”

托鲁大惊,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喂喂喂喂……”

他们首先看到了五匹独角马。独角马步步逼近,围住了托鲁两人。

不过,让托鲁大惊的,并不是它们。

而是从这群独角马之间现身出来的——其他身影。

有两道人影穿着铠甲,一身战士的打扮。

当然,单纯只是两名人类战士的话,他们还有办法应付。

但问题是——那两人的铠甲构造、整体的设计,托鲁都相当的眼熟。

“这两个家伙……应该是装铠龙吧。”

没错。和多明妮卡·斯考达以前的铠甲十分相似。

“…………”

基里尔没有回应。恐怕他也明了于心吧。

装铠龙的巨大身躯在森林里绝对不吃香。因此,它们在森林里,才采取了最便于追击托鲁两人的型态吧。

“那里有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

基里尔指着东北方,说道:

“逃去那儿。”

“你懂不懂啊?那就是它们的企图啊。”

独角马和装铠龙所围的圈,有一个“缺口”。

那“缺口”恐怕是它们刻意留的吧。而那缺口的方向,正好是基里尔所说的小山丘。它们应该是打算在那里追上他们时,装铠龙变回原本的巨大身躯,而独角马则使出凌空踢蹬的魔法,自四面八方攻击他们吧。

然而……

“山丘上还有个巨大岩石。把背靠在岩石上的话,至少就不用担心背后,而可以专心于战斗了。”

“……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望向嘉依卡,说道:

“嘉依卡,你可以使用长距离的攻击魔法吗?”

“呣咿?当然!”

嘉依卡一副气势抖擞的样子,点了点头。

“刚刚的话,你应该有听见了吧?我们要护着你和妮娃,上到那座小山丘上去,并把背靠在大石头上。你就爬到那大石头上,瞄准射击那座监视塔里的魔法机关吧!”

“……!”

嘉依卡一脸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没错。只要破坏了那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这些弃兽们很有可能就会中止行动了。

“我……我努力!”

“哦喔。我们也会努力呐。”

托鲁一说完,便一把将嘉依卡娇小的身体挟在了腋下。

“呣呀!”

“这个叫妮娃的家伙,就交给你了。她跟你一样,都是研究下的牺牲者呐。”

“………………”

基里尔凝视着妮娃片刻——然后不发一语地将妮娃抱了起来。妮娃依然一脸茫然的表情,任其作为。

“——走啰!”

托鲁从怀中取出烟雾弹。他一边扔出烟雾弹,一边喊道。

——————————

使出浑身之力,对门板用力一踢。

多亏了赛尔玛刚刚所击出的魔法,厚重的铁门在大卫的狠狠一踢之后,松开并向外倒去。

“好了………,呜啊!”

正打算就这样子往外面跑出去的大卫,连忙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听见门板倒下来撞击地面的声响。

反而听见海浪的声音——波涛四溅、水花飞散的声音。

“…………”

他用双手抓住了出入口的门缘,看着脚底下。

地板——地面突然没了。

“干嘛在这种地方装门啊,混帐!”

大卫叫出哀嚎般的呐喊。

门板的另一端,竟是断崖绝壁。

铁门落下的声音,应该是被浪声吞没,而消失于无声了吧?

海浪拍打岩石表面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从脚下传来。一个不小心掉落下去的话,要么就是直接撞上岩石表面当场死亡,要么就是被海浪吞没而溺死。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能从底下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入水,而有获救的可能性。不过,大卫丝毫没有“想要尝试看看”的念头。

“真是糟糕呐。这样子就出不去这座岛了啊。”

“所以说,他们才会使用大海魔来当作船只呐。”

赛尔玛说完——她忽然回头望向背后,拿起魔法机杖。

“追上来了呢。”

口气说得简直就像是跟自己无关似的——双头犬轻轻踩在石地上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脚步声从赛尔玛身体的另一端传来,也传入了大卫的耳里。

“可恶,这下——赛尔玛,用魔法漂浮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大卫,你要留在这里挡下它们吗?”

赛尔玛一边操作着装杆,一边问道。

凌空奔驰的独角马、投掷雷电的双头犬、以及拥有飞行能力的装铠龙和奇眼鸟。就算他们使用魔法漂浮,但不管是哪一种弃兽,都肯定能追上来攻击他们。

“…………”

大卫皱起脸来。

嘉依卡从他的身旁——

“——!”

猛然呼了一口气,拔出背上的蛇咬剑,往上方用力挥去。

那把剑正如其名,像蛇一样一边缓缓地蜿蜒着,一边沿着绝壁滑溜地向上攀爬,最后在伸直到极限时——停了下来。

“——嗯。”

嘉依卡点了点头。

她拉了拉好几次剑柄,像是在确认有没有牢牢地固定住——

“喂,嘉依卡!”

“没问题!用这个爬。”

她突然脚蹬地板,飞身跳到空中。

“……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大卫很快地就明白了嘉依卡的打算。

用蛇咬剑代替爪钩和绳子,将剑尖嵌入岩壁里,然后借此攀爬。

不过,蛇咬剑当初并不是为了这种使用方法而打造出来的。而且,也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蛇咬剑因绝壁的状态而很快地脱落,害他们头上脚下地坠落下去。因此,嘉依卡的行动,可以说是十分乱来。

然而——

“到达上面以后,我会,摇晃,绳子!”

一条细绳垂在一脸无奈的大卫面前。

不消说,这应该就是正在用蛇咬剑攀登绝壁的嘉依卡所垂降下来的吧。

“然后——抓住。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以一种不容分说的口气。

“……喂,真是粗野的公主大人呐。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就是啊。”

赛尔玛一边击出魔法,牵制那些从通道深处追过来的弃兽,一边微微露出苦笑,点头说道。

——————————

尖锐的声音,无数次、无数次地从脚边传了上来。

托鲁他们正在和弃兽奋战的声音。

“……呼哈……呼哈……”

独角马的獠牙,跟刀剑一样又坚硬、又锐利。跟獠牙互相击打时的声响,等同于干戈相交的声音。

当然——被獠牙攻击到的话,也跟受到剑击时一样,都会被无情地粉身碎骨。

托鲁和基里尔护着妮娃,背着巨大岩石,和弃兽们战斗着。

嘉依卡勘忍住想要往下看的心情,一个劲儿地攀爬着岩石。

“呼哈……呼哈……”

双手双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上岩石顶端之后——她放下背上的棺材,并将机杖放在棺材上架好。

她透过测距器望了出去,基里尔所说的方向,确实有一棵耸立得很不自然的大树。虽然从岛外——或上空眺望的话,看起来就只是棵普通的树罢了。不过,从嘉依卡这个位置看去,那棵树的树根看起来是有棱有角的构造,显然是人工的产物。

“……托鲁。”

嘉依卡一边拼命地将不安赶出自己的脑海之外,一边开始诵咏魔法。

“——诶托鲁·布多鲁·迪布鲁·多拉·古若布鲁·芙布鲁……”

长距离狙击魔法。

想当然而,这个招式需要有极高的精准度。

所需的补正术式,也较平常的还要更为繁杂。

魔法原本就不怎么安定,往往会因为场所、时间、气温、气压等等诸多条件而产生不同的效果。若是固定型的大型魔法机关,或只是要使出单纯的魔法效果的话,无需咏诵多长的咒文,即可发动得了。然而,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有很多部份得靠诵咏咒文、以及魔法师的本领来弥补才行。

当然,在长距离之下要发挥出一定程度以上的威力,这种攻击魔法,即需要咏唱一大串的咒文,还需要进行重重的调整作业。

“阿布托,玛布托·卡拉·西鲁尼叩·巴……”

直径比平常的还要大上双倍以上的魔法阵,在空中出现了好几个。

好几层同心圆交叠,或向右旋转,或向左回旋,看起来像是在摸索着怎样才是最好的组合方式。那幅光景,便是在表示嘉依卡正在进行着术式调整作业。

她也是第一次在这种距离下施展狙击魔法。

能否顺利施展出来,老实说——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

但是……

“…………”

嘉依卡又瞥了一眼巨大岩石的底边。

托鲁和基里尔正在那儿和独角马缠斗。

……只和……独角马。

没有装铠龙的身影。

“——!”

“嘉依卡!”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从怀中抽出飞镖,丢了出去。

装铠龙浮起到嘉依卡的背后,正准备要偷袭嘉依卡。说时迟那时快,托鲁的飞镖不偏不倚地正中了那个装铠龙的鼻尖。

当然,那么一根小小的利器,不可能杀得死人称最接近不死之身的装铠龙。不过,装铠龙还是退怯了一下,有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快射!快啊!”

托鲁大叫。

没错。只要射中了那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不论是装铠龙、还是独角马、其他弃兽等等,很有可能都会停下他们的行动。

“呣咿…………出来吧!”

嘉依卡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映在测距器里的监视塔,一边咏唱:

“<狙击——”

然而——下一瞬间

“……?”

正当魔法快要实际显现,光球在机杖前端一边放出雷电,一边开始旋转的时候……

嘉依卡的眼前、机杖的前方,有一道人影飘然出现。

“奇伊……?”

那道身影若无其事地伫立在半空中。托鲁见状,不禁大吼。

嘉依卡大惊,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

心里叫糟的同时,微微偏掉的光球已经穿过有如幻影般的奇伊,射向了那位于遥远彼方的监视塔。

光球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线。

这一击的威力——如果命中的话,无疑能击穿监视塔的墙壁、得以破坏其中的魔法机关。

如果——命中的话呐。

“……射偏了!”

嘉依卡喘着气,喃喃说道。

嘉依卡所射出去的魔法光弹,准头微偏——朝那半空中消逝而去。

“可恶……奇伊,你这混帐!”

托鲁在岩下怒骂。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光是和基里尔两人联手对付独角马集团,就已经费尽他所有心力了。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吧。”

奇伊在毫

无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一边安然若素地站立在半空中,一边说道:

“要请你们就此离开舞台。”

“…………”

嘉依卡愣愣地注视着奇伊。

刚刚魔法毫无疑问地贯穿了奇伊。那是绝不可能看错的事实。

而且,嘉依卡的魔法是以“破坏监视塔”为目的——因此,人类如果站在那魔法的射线上的话,其威力应该足以让人化为粉尘才对。

然而——

“是啊。你的魔法杀不死我。”

奇伊点头微笑:

“我存在于跟你们‘不同层次’的空间。哎,虽然真实情况跟举的例子在物理上的特性不同,但说白点,就是类似于‘虚像’之类的吧。因此,我没办法直接出手杀死你们,而你们也是一样。只有‘可贯穿不同空间’的特殊强力魔法,才能起得了效用呐。”

“…………出来吧,〈狙击手〉!”

嘉依卡再次喊道。

跟刚才的咒文完全一样的话,就不需要再次调整了。

尚留在空中的魔法阵闪烁着光芒,嘉依卡击出一颗凝缩了强烈光芒的球。

虽然这次也贯穿了奇伊——不过这次并没有射偏,而是照着嘉依卡想要的轨道飞了出去。

行得通。击得中。

嘉依卡如此确信——然而……

“——

那光球再次擦过了监视塔,消失在半空中。

“什——咦?”

嘉依卡有一瞬间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移动……?”

监视塔在移动。

嘉依卡再次仔细地看着测距器,调整测距器的倍率。

结果她看到了——监视塔的根部,即人造构造的部份,附有几个小小的车轮。

那座监视塔盖在机动车的上面,因此可以移动。当然,考虑到重心啊、总高度等,那座塔应该没办法高速移动……不过,对狙击方而言,没有比“狙击对象会移动”这件事还要更麻烦的了。正如前述所言,就算只是距离、方位有点些微的不同,都需要再次进行魔法调整。

“嘉依卡,快趴下!”

托鲁从下方对她大叫。

嘉依卡大惊,回头一瞧,只见两头恢复原来面貌的装铠龙,展翅向她的头上袭来。嘉依卡马上将机杖转向——

“出来吧,〈狙击手〉!”

完全来不及调整,就发动了魔法。

其中一头爪子快要抓上嘉依卡的装铠龙,在距离几近于零的情况下——被魔法命中,飞了出去。它的身体上开了个大洞,大到似乎可以容纳嘉依卡通过。这才是这招魔法本来的威力。

不过,对装铠龙而言,就连这样的大洞,也称不上是它的致命伤吧。

而且——还有另外一头装铠龙。

另外一头装铠龙接替般地朝嘉依卡攻击而去。

她根本没有时间——连续击出魔法。

“——!”

嘉依卡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然而——

“喔喔!”

——锵!

吼叫声响起的同时,也响起了硬质物体的敲击声响。

“……?”

嘉依卡怯怯地睁开双眼——

“……阿卡莉!”

看到了一名年轻女孩的背影。那女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她身前保护着她。

在女孩另一头的装铠龙,额头上破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大洞。它在空中退了好几个大步。

“我们看到你刚才的魔法,所以就过来啦。芙蕾多妮卡——”

“好啦。”

无比眼熟的白银色装铠龙这么说完,便啪啪啪地拍动翅膀,在嘉依卡的身旁降落了下来。不消说,它正是——芙蕾多妮卡。

“哎,虽然我没什么意思想要认亲啦,但那种的,应该已经称不上是我的同族了吧?”

芙蕾多妮卡话才刚说完,便朝着那头头顶被阿卡莉打破、节节后退的装铠龙,发动了攻击。

装铠龙的要害,正是在它们的头部。

行使魔法时所需的“核心”——脑子被破坏的话,就算是自认为不死之身的装铠龙,也必死无疑。想必是阿卡莉想到了这点,所以让芙蕾多妮卡把她载到装铠龙的上头,从上面飞身跳下,同时赏了它一记铁锤吧。虽然没有一招毙命,但至少在装铠龙使用魔法消除伤口的这段期间,应该没办法好好地对付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吧。

两头装铠龙在空中搅在了一起。

使用魔法让自己复原的装铠龙,动作果然变得迟钝了起来。装铠龙硬生生受了芙蕾多妮卡的攻击,又被打得更往后方退去。

甚至——

“模仿托鲁!”

如此说着的芙蕾多妮卡——正以巨大龙形的姿态,手拿着巨大版的托鲁小机剑。芙蕾多妮卡便是用手上这把剑,将对手装铠龙打得落花流水。

“——哥哥!”

同时——阿卡莉脚蹬大石头,飞身跳下。

独角马此时正向托鲁三人步步逼近。阿卡莉此时飞身跳下,便像刚才她对装铠龙所做的一样,落下的势头再加上自身的重量,乘载着双重重力的铁锤攻击,敲入了独角马的天灵盖。从嘉依卡的位置,可以看到断角的独角马,正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倒了下来。

“嘉依卡!”

托鲁大喊。

“再射一次!不对,不管几次,总之,射到击中为止!把魔法机关破坏掉!”

“唔……呣咿……”

虽然嘉依卡如此点头回应,然而……

她感觉到有冷汗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凭她的能力,很难击中移动中的监视塔。

不管她再怎么诵咏咒文来调整魔法,她狙击的位置还是会不准。光是如此,魔法效果就已经减半了。而监视塔又在胡乱移动,她根本不可能事先预测出位置、及时咏唱咒文啊。

“可是……”

尽管如此,若在此时就这么放弃的话,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嘉依卡重新调整了机杖,并再度咏唱咒文。

——————————

一条激光从头上的天空横穿而过。

那条激光的蕴光量,多到足以瞬间倒转风景的明暗程度。总算爬完峭壁的红色嘉依卡、大卫、以及赛尔玛,忍不住仰天望向那束光线。

“那是啥?”

“魔法。强力的——远距离狙击魔法。”

赛尔玛对大卫如此回答之后,眯起双眼。

她把机杖对准光线飞去的方向,然后用机杖的测距器观察着。

“…………”

“怎么了?”

大卫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赛尔玛一眼,然后问道。

塞尔玛调整了一下测距器的倍率和焦距——

“……说不定……”

她又拉开魔法机杖的装杆,将塞满了化石念料的药筒装填进去,然后抬头仰望长在她身旁的树木。有好几条很粗的树枝——看起来似乎一个人攀上去还不至于折断的样子——从树干分叉了出来。

“大卫,嘉依卡——你们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吗?”

赛尔玛将机杖背在背上,然后一边将手探向树干,一边说道。

“…………”

大卫和红色嘉依卡面面相觎了片刻。

“事到如今干嘛还说得这么见外啊?”

“当然。”

待确认两人点头同意之后,赛尔玛也回以点头——然后开始爬起了树来。

——————————

监视塔——内部。

维克多坐在魔法机关的操纵席上。细碎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

“对,就是这样。停下来的话,就会被击中。只要动起来,就能让对方更难以击中。慢慢地动就可以了。不过,必须要动得毫无规律。”

站在操纵席旁边的人——正是奇伊。

不过,维克多并没有认知到他的存在。

维克多的双眸里布满着血丝,挟带着疯狂的光芒。若有其他人在此的话,应该一眼就能明白了吧?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已经不正常了。

“你就维持现状,直到弃兽们把他们全都解决了为止即可。”

“…………”

维克多静默不语。

然而,奇伊却———脸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地笑了。

——————————

拟兽的数量不断增加。

虽然托鲁、基里尔、阿卡莉三人打倒了七只独角马,但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拟兽集结增加的速度远比他们打倒的速度还要快得多。托鲁他们每打倒一只,平均就会再多来两只。

“可恶……!”

和当初他和嘉依卡第一次相遇时相比,他现在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倒复数以上的独角角马,或许他可以夸赞自己进步了吧,虽然当初的武器跟现在的不一样。不过,多亏托鲁经历了无数次的实战,所以他的本领确实提升了不少。

然而——还是有所谓的极限。

虽说背上的伤没有很深,但还是或多或少阻碍

了托鲁的行动。

“哥哥!没事吧?”

阿卡莉这么对他问道。

有匹独角马就快要咬上托鲁。阿卡莉一脚把它的头踢飞,然后利用反作用力,一个旋身——铁锤便猛然地击入了独角马的腹部。

“难说呐!”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用小机剑攻击另一匹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的独角马。

而芙蕾多妮卡则在他们的头顶上,和装铠龙拟兽打得正凶。

(不过——)

敌方里没有双头犬、奇眼鸟等拥有远程武器的弃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许单纯只是为了避免牵连到前线的独角马和装铠龙?虽然他不晓得这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涵,不过——

(等等。)

某个想法忽然从托鲁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们护在身后的少女——妮娃·莱妲。

她似乎被拿来使用在跟其他亚人兵士不同的某种实验上——只有她被关在那间特别的房间里,由此看来,这个妮娃对这座岛上的魔法师们而言,应该有着重大的意义啰?

比方说——她和拟兽、拟人兵不同,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东西?

若基里尔所言可信的话,那么敌人害怕牵连到的,并不是“可以复制、量产”的独角马或装铠龙,而是这个妮娃·莱妲啰?

(若真是如此——)

“阿卡莉,把这女孩带去嘉依卡那儿!”

托鲁和阿卡莉背抵着背,和左右两边的敌人对战。托鲁一边作战,一边对阿卡莉如此说道。

“嗯……?”

“敌人应该是不想要让这个妮娃受到牵连,所以才没有派双头犬和奇眼鸟过来。让这家伙去待在嘉依卡的身边护卫,应该会比芙蕾多妮卡来得有用。”

“……好!”

阿卡莉点头应好,然后一把抱起妮娃。

在此同时,托鲁暂时丢开了小机剑,然后双手交叉,蹲下膝盖。

下一秒钟,阿卡莉便轻轻地跳起,跳上了托鲁交叠的手掌上。

“——喝啊!”

托鲁使用全身的肌肉,奋力地将阿卡莉和妮娃向上丢去。同一时间,阿卡莉用力蹬了一下托鲁的手掌,纵身腾跃。她们两人就这样子瞬间跳上了岩石的顶部。

独角马朝着高举着双手、毫无防备地露出腹部的托鲁,冲了过来。

不过——

“托鲁!”

下一瞬间,装铠龙姿态的芙蕾多妮卡从上方降落了下来。

装铠龙和独角马,到底是重量有差。独角马瞬间被它压垮,扑在地上。

“你在搞什么啊?”

“抱歉。多亏你了。”

“…………”

装铠龙好像很惊愕似的,表情有一瞬间缓和了下来。不过,或许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定。芙蕾多妮卡并没有普通人类的情感。她的言行举止基本上都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真拿你没办法喵!”

但是,她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莫名的开心。

“你是猫吗?”

托鲁一边挥着机剑,一边回应她。在一场小爆炸之后,芙蕾多妮卡变回了人类型态。下一秒钟,她突然——咬住了托鲁的脖子。

“痛——你干嘛啊?”

“这种程度,只是‘暂时契约’而已。”

芙蕾多妮卡说完的瞬间。

“——!”

托鲁的双脚浮到了空中。

托鲁感觉到巨大的龙翼正在自己的背后拍打着天空。

芙蕾多妮卡一边咬着他,一边从背后将他抱紧——唯独翅膀恢复成龙翼,轻飘飘地飞起。

“——这是……”

“来啰。专心攻击!”

在芙蕾多妮卡的提醒下,托鲁转回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两匹独角马踏着虚空,呈螺旋状地冲了过来。托鲁双手拿着小机剑,笔直地刺入了这两只独角马的嘴里。

“——”

那两只独角马一边抖着身子,一边施力想要咬碎托鲁的手臂。

虽然受了致命伤——不,正是因为它们受了致命伤,所以力气才会大到连自己的下巴也打算一起咬碎。托鲁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在嘎嘎吱吱地碎开。

下一瞬间,托鲁的双臂发出了咯吱一声,被独角马完全咬碎了开来。

不过——

“喝咻!”

芙蕾多妮卡喊出声的同时,银白色的光芒便笼罩住托鲁的全身。

下一瞬间,装铠龙的魔法便重新造出了托鲁的新手臂。连同“碎裂的旧手臂”,托鲁把小机剑从独角马的嘴里拖拽了出来。

托鲁把这两只死绝的独角马一脚踢开,然后重新把小机剑握在了手里。

“基里尔!”

托鲁一边向脚边的亚人兵士唤道,一边把左手的小机剑收回鞘中,向他伸出了手臂。

“…………!”

基里尔踌躇了一秒,然后一个跳跃——抓住了托鲁的手臂。

芙蕾多妮卡就这样子飞升起来,将托鲁和基里尔运到了嘉依卡等人所在的岩石顶部。托鲁把基里尔放下到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的身边。接着,他在芙蕾多妮卡的紧抱下,一边飞上空中,一边说道:

“嘉依卡她们就拜托你了。”

“…………好。”

基里尔一副看起来很想要问“为什么?”的表情,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并没有做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傻事,而是拿起新月刀,点头答应了。

“哥哥!”

阿卡莉抬头望向头上,然后叫道。

托鲁也回头仰望自己的头上——

“——!”

看到了两头直冲而来的装铠龙。

“呜——喔喔喔喔喔喔!”

托鲁交叉着小机剑,挡下了装铠龙的獠牙。不过,因此而停下来的,只有一头而已———一另一头装铠龙的獠牙,深深地嵌进了托鲁的身体里。

“呜——啊……”在体内逆流的鲜血,从嘴巴流了出来。

芙蕾多妮卡的魔法基本上是“变身”的应用。把伤口“变身成无伤的状态”——借此来堵住伤口、治愈伤口——使人受伤的凶器就这样子塞在伤处的话,到底是无法消除掉伤口了。

或许多亏了芙蕾多妮卡,他才能免于失血致死。不过,獠牙贯穿腹部的疼痛,让托鲁难以集中精神。意识渐趋朦胧的托鲁,一边强打着精神,一边用右边的小机剑,猛力戳入咬着他腹部的装铠龙的头里。

“来比看谁忍得……久……!”

是托鲁会先因剧痛而精疲力竭呢?

还是装铠龙会为了修复脑子,而先用完魔力呢?

可是,还有另外一头装铠龙。

托鲁用左手小机剑挡下的装铠龙——竟然像是要将他的手臂吞下似地,重新咬上了托鲁的手臂。

“……”

状况跟刚才的独角马差不多。托鲁的机剑像是要破坏对方的延髓似的,用力地贯穿了对方。然而,装铠龙并没有咬碎托鲁手臂的意思,而是任由獠牙嵌在他的臂肉里。

这样一来,他连左手也没办法用了

而且——

(以单纯的计算而言,我们这边的修复力只有芙蕾多妮卡一人份——不,半人份。)

托鲁的战斗能力被两头装铠龙封锁住了。剧痛扰乱着他意识的同时,他开始估量着胜算。

他逐渐漫起红雾的视界——闪过了独角马的身影。

“——!嘉依卡!”

那只弃兽并未像往常一样凌空踢踏,而是沿着巨大岩石,往上跑去。它从阿卡莉、基里尔叫脚下,即从他们的死角,突然飞身跳了上来。

阿卡莉和基里尔因它巨大的身躯、急奔的气势,而马上惊觉做出了反应。但他们的武器仅仅划掠过了它的身体——而独角马的獠牙,朝不停击出远距离狙击的嘉依卡而去。

“呣咿!”

嘉依卡忍不住回头望去。这时,独角马的角,擦过了她的手背。

“咿——”

嘉依卡像是被痛殴了似的,猛然向后仰去。

阿卡莉伸长铁锤勾住她,止住了她就快要滚落的坠势。

然而——

“………………”

血滴溅起。

碰巧——沾上了那位站在嘉依卡身旁的妮娃颊上。

从脸颊滑落下来的红色水珠,流聚至妮娃的嘴角……

“…………”

原本妮娃就像个人偶一样,缺少着生机。而此时,她的舌头从她的嘴里探了出来——唯独她的嘴唇莫名有种活物的感觉——然后,舔取了鲜血。

蓝色和红色的阴阳妖瞳眨了又眨。

简直就像是——突然觉醒了似的。

“……启动因子确认。”

妮娃以恍惚茫然的口气说道:

“动作测试开始——封印术式六层中,解除至第三层。”

托鲁不明白那些话到底有什么含意。

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不明白吧。

并且——每个人应该都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转移

至功能型态。”

妮娃说着这话的同时——向嘉依卡伸出了双臂。

“呣呀!”

妮娃的手臂,包覆在长不见指的袖子里。她伸出双臂,缠上了嘉依卡的脖子。妮娃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转嫁给嘉依卡似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呣咿!咦?”

事情太过突然,嘉依卡忍不住直翻着白眼。

妮娃突如其来,不分时间场合地拥抱着嘉依卡——同时,嘴唇在嘉依卡的脖子上逡巡,最后舔上了缠于脖子的连接用绳索上面的环。

然后……

“——!”

开始“变身”。

银白色光芒从妮娃的全身渗了出来。她的轮廓,在那团光辉之中,逐渐改变。类似于装铠龙的变身,但是——却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托鲁他们之所以才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已经看过很多次芙蕾多妮卡的变身了。

妮娃,哦不,妮娃变成的影子,如蛇一般,从嘉依卡的上半身,缠上了嘉依卡握着机杖的手臂——甚至缠到了机杖上。

同时,传出了“喀哧喀哧”,如钢制齿轮和零件互相咬合的金属声响。

过了一会儿——

“呣呀……”

嘉依卡发出了呆滞的声音。

从她的背部到右肩,再从右臂到右手上的魔法机杖,附着着某种诡妙的东西。如骨头般的形状——但它的表面却明显有着钢铁的光泽。就像是钢铁制成的骨骼模型,一度被打散之后,重新组合而成似的——奇异的结构包覆着嘉依卡的上半身。

从背后隆起的零件,就像蛇拱着脖子一样。零件的一部份,最后包覆在嘉依卡脸上的右眼及周围。

“嘉依卡!”

阿卡莉连忙伸手,想要帮忙从嘉依卡的身上,把那个妮娃所变身而成的东西剥下来。

但是,下一瞬间,银白色的电光亮起的同时,她被弹飞了出去。

“呜——?”

“…………”

嘉依卡依然呆滞。

凭她娇小的身躯,应该支撑不住那个又高又大的玩意儿才对。

那是比她还要大上一圈的魔法机杖。不过,或许是因为重量没有像外观看起来的那么沉重吧,嘉依卡并没有倒下来,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呃——嘉依……嘉依卡,没事吧?”

托鲁大叫。不过,他并不晓得她是否听得见。

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吧?嘉依卡就这样子圆睁大眼,全身凝固。

然后——

——————————

她没有感觉到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感觉。

妮娃所变身而成的东西,从拥抱转为——缠住身体。

那东西反而就像是配合着嘉依卡的身体,改变了自己似的。她丝毫没有感觉到重量、抵触、和拘束感。最后包覆在她半边脸上的“零件”,也并未让她厌到嫌恶,反而像是有人正牵着她的手掌一样,有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而且——

“……!”

就像是在睁眼作着梦似地——轮廓模糊的某个东西,滑入了她的意识里。

最后,那东西在嘉依卡的脑中,如此对她说道:

“借由脑组织移植,我被赋予了四种弃兽因子。身为复合型魔法机杖,我的骨骼本身才是发挥功能的魔法机杖型态〈妮娃·莱妲〉。”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嘉依卡仿佛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似地,很快就明白了那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借由装铠龙的魔法来变身。

借由双头犬的魔法来建构保护自己的电磁圈。

借由奇眼鸟的魔法来精确地瞄准。

借由独角马的魔法来固定、保持该机体于空中。

那是有生命的——魔法机杖。

“………………”

我知道,我该如何使用这个<妮娃·莱妲>。

那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沉眠于自己体内的情报。

“啊…………”

嘉依卡如急喘般地张开嘴巴——下一瞬间。

“~~~~~~~~~~~~~~~~~~~~~~~~~~~~!!”

嘉依卡诵咏着咒文。

不过,明白那是咒文的人,恐怕只有咏唱者本人——嘉依卡自己而已吧?

既如咆哮,又如呜咽。

一连串——缓缓起伏的连锁声音。

这段被压缩的咒文咏唱,就像紧密相连、连个“逗点”都没有间隔开来的线一样。

那是被编译成〈妮娃·莱妲〉专用、事先嵌于嘉依卡意识深处的魔法术式,以及调整魔法用的咒文格式。

那是——

——————————

赛尔玛注视着测距器另一头的标的物。

标的物是伪装成大树、移动中的巨大高塔——基底部份的车轮。让高塔得以移动的车轮,左右各有四个,总计共有八个。只要破坏了这些车轮,那座塔就再也移动不了了。

从刚才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射出激光。那几道激光束线,应该都是在瞄准那座塔没错。

为了破坏这座岛上的——练生术研究所设施,而击出魔法的人……

十之八九,肯定是那名白色嘉依卡没错。

而……静止不动的东西,远比移动中的东西,还要更容易击中。

“出来吧——〈穿碎者〉!”

赛尔玛诵咏咒文的嘴唇,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所击出的魔法——化作成指向性冲击波,迸射了出去。

透过测距器,她看到车轮的车轴断裂,高塔微微地歪斜了。

——————————

整座监视塔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接着,维克多发现:基底部份的移动用结构,因此失去了反应。

“什么!”

虽然速度不快,但这座监视塔能够自己移动。

虽然从刚才开始,有几发长距离狙击用攻击魔法射了过来,但多亏了它本身的移动功能,这座监视塔得以不受损害,逃过一劫。

然而——

“怎么回事?”

是车轮卡到什么东西了吗?还是车轴被破坏了呢?

不管怎样……一旦停了下来,监视塔被击中的机率便会大幅激增。

“惨了……!”

维克多不禁呻吟。

——————————

她的视野急遽扩大。

嘉依卡因大量情报的灌入而头痛了起来。她一边忍着头疼,一边感受着焦距急远集中至那一点的感觉。

“——多重层次空间同时存在体。”

告知她这句话的人,莫非是妮娃?

某个东西,同时有着好几个“影子”,但却不存在于那些“影子”的所在之处。

那是——

“最适合作为动作测试对象。”

名唤奇伊德少年。

打得倒。如果是现在的话,如果是用这个的话,她可以确实打倒他。

这份确信从嘉依卡的脑海里闪过。

因此……

“出来吧——”

嘉依卡半无意识地如此大喊:

“〈灭除者〉!”

——————————

“——唔。”

伫立在好几个地方的奇伊们——“同时存在体”,一齐转过了身子。

在嘉依卡眼前的这位、在监视塔里面的那位。

抑或,正在遥远的彼方,监视着〈四月号〉的那位。

“这是……”

众多奇伊之中,直接辨识到状况的是——浮在嘉依卡眼前的这个奇伊。

鼓胀起来的紫色光芒,延烧着空间,拥向了奇伊。

“——!”

奇伊瞬间了悟——这是足以毁灭自己的东西。

下一瞬间,那个紫色光弹猛烈地撞上了奇伊。

奇伊——自称奇伊的少年,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

当然,对奇伊而言,那只不过是自己的一部份。只有那个被破坏的话,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奇伊的本质,可称为核心的部份,其实躲藏在其他层次的空间里面。

然而——

“——!”

追溯而来。

紫光的破坏力,瞬间消灭了出去到表层空间的他——他的“末梢”。而后,又朝着他身在其他层次空间的本体部份,进逼而来。

那紫光并不是只烧除表面部份而已,而是像毒液、像疾病一样,从碰触到的部份蔓延开来,企图渗透到“奇伊”这个存在的所有部份去。

“切除和四号的连接——”

蜥蜴或某种软体动物,为了保住性命,会把尾巴或触手的一部份切除之后逃跑。奇伊也试着切除自己的一部份,以躲避嘉依卡的攻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紫色光芒追溯着奇伊的所有存在,越过空间层次之差,拥向奇伊躲藏在其他层次空间里的源头。

“——!”

临死前的痛苦仅仅一瞬。

甚至连哀鸣都没有留下,自称奇伊的存在——就

这样子殒灭了。

——————————

紫色的激光燃烧着飞过了虚空。

那激光一边发出足以刺穿大气的轰隆隆声响,一边飞向了监视塔。

嘉依卡半无意识地射出了一击,不仅消灭了奇伊,甚至还直击了监视塔的中枢——收纳着大型魔法机关的部份。

接着——

“——!”

压迫感忽然缓和了下来。

托鲁感觉到嵌在体内的利牙缓缓松开了。与此同时,一种惊惧难安的嫌恶感也一起涌现。

咬住托鲁的那两只装铠龙,松开他,掉落了下去。

从它们掉落到地面、不停痉挛的样子看来,它们显然已经失去战斗的力量了。

“成功了——吗?”

托鲁被芙蕾多妮卡抱着,一边飞翔在空中,一边回头望向另一端的监视塔。

——————————

“可恶……!”

维克多把缠在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抽掉,然后从操纵席上站了起来。

他一把抓起挂在墙壁上的紧急用魔法机杖,然后把机杖上的连接用绳索缠到了脖子上。糟糕。如果不能操纵拟兽的话,维克多——他就必死在亚人兵士的手下无疑了。

“如果至少能支配得了一只装铠龙,不,一只独角马也好……”

乘着拟兽,就可以从此处脱逃出去了。

维克多操作起魔法机杖,使出通讯用的魔法。

虽然他不能像这座监视塔的魔法机关一样,可以同时操纵多只拟兽,但如果只是一两只拟兽的话,维克多其实也能操纵得了。

然而——

“——?”

维克多连碰都没碰,设在地板上的升降口口盖就自己翻了起来。

下一瞬间,有好几名亚人兵士从那升降口中飞身跳了出来。

“你们这些混帐……!”

维克多慌慌张张地备好机杖,但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诵咏咒文。亚人兵士们沉默地奔近他,其中一人击落了他手上的机杖。维克多因脖子上的连接用绳索被扯,而往前扑倒在地。另外两名亚人兵士,便顺势将他压制在地上。

“住……住手——你们这些混张、你们这些低等的亚人兵士,要对我……要对我做什么!”

“………”

亚人兵士们都缄默不语。他们俯视维克多的眼神,极为冰冷,完全无法想像他们是在看着自己往昔的“主人”。

接着——

“住……住手……!”

维克多拼命地如此呼喊。然而,亚人兵士们的新月刀还是刺入他的身体里了。

——————————

混乱——发生在区区的转瞬之间。

应该是因为发自监视塔的魔法通讯,突然中断了的关系吧——弃兽们全都激烈痉挛着,然后出现了各别不同的行动。有的当场倒地,有的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打转,有的开始攻击起同类……但这些动作,也很快地就平静了下来。

“结束了……吗?”

托鲁等人从巨大岩石上观望着四周,然后喃喃说道。

大多数的弃兽都已经停下了动作,或站着不动,或蹲在原地,维持着诸如此类的状态。恐怕是当初为了因应紧急时刻——无法控制它们的时候,或魔法通讯突然中断的时候,可以让它们乖乖安静下来,而事先嵌入了相关术式吧。

更甚之——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它们全部都会死掉吧。”

基里尔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因为脑子被切除了一部份,所以那些弃兽们,如果没有命令的话,甚至连食物也都不会去吃。恐怕过没多久,就会饿死了吧。”

“所以它们就不会一窝蜂地拥到附近的国家或城镇去啰?”

托鲁一副累瘫的样子,一边在岩石上坐落下来,一边说: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对了——”

托鲁重新回头望向嘉依卡的方向,然后开口问说:

“结果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呣唔……”

嘉依卡歪着头思索。而妮娃则以一脸茫然的表情,站在嘉依卡的身旁。

“妮娃·莱妲。”

妮娃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我不是问名字啦。我是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哦不,是‘究竟是什么东西’?”

狙击了监视塔之后,妮娃发出了跟刚才变身时一样的银白色光芒——然后就恢复成原本的少女模样了。老实说,托鲁等人是因为看习惯了芙蕾多妮卡的变身,所以才能够理解得了刚才那个奇怪的大型魔法机杖,即是妮娃所变化而成的……若非如此,他们恐怕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妮娃对嘉依卡似乎极为中意,一直把自己的手臂紧紧地缠绕在嘉依卡的手臂上。因为她表情一直很茫然恍惚的样子,所以不太懂她是在想些什么,不过这应该是表示着她“很喜欢嘉依卡”吧。

“稍微,明白。遗产,父亲的。”

嘉依卡说。

“遗产?”

“强力,且特殊。魔法,兵器。”

“……那家伙,果然是机杖之类的吗?”

托鲁眯起双眼,盯着妮娃瞧。妮娃虽无畏惧的样子,但却躲入了嘉依卡身后的阴影处,仿佛不喜欢自己的身体暴露在托鲁的视线之中。

“嗯哼,很好。”

阿卡莉点头说道。

“哪里好了?”

“总而言之,哥哥好像被那个女孩讨厌了呢。”

“…………所以这哪里有‘很好’啊!”

“不会更增添我的烦忧,所以很好。”

“烦什么忧啊……”

托鲁以疲惫的声音和表情如是说,然后抬头仰望头上的天空。

“…………”

可以想像得出来:她应该是贾兹皇帝在某种目的下所做出来的魔法兵器——采用了弃兽的身体、机杖的素材,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机杖。以常识的角度来看,应该很难相信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不过,自从和嘉依卡一起行动以来,常识对托鲁而言,已不再是不变、不灭的定律。

“可是——这武器究竟是要用来对付什么呢……”

如果单纯只是追求功率输出、破坏力等问题,那么其他还有好几种更强、更有力的魔法机关,譬如航天要塞等等。

而她只不过是个个人用的魔法兵器。

当然,若运用方法以及使用的术式不同的话,这兵器或许可以大量破坏——但那个〈禁忌皇帝〉特地在国外设了一个秘密研究所,让研究所制造出了这个。事出异常必有妖,由此看来,这玩意儿着实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

(用来杀死奇伊的武器……?)

虽然还是不晓得奇伊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样子,总算能杀得死他了。

“贾兹皇帝到底是打算和什么东西战斗啊……”

没有人能回答托鲁的喃喃自语。

过没多久,仿佛是为了慰劳托鲁等人殊死一战的辛劳——仿佛是要冷却他们因战斗而浑身发热的身体,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

气氛突然一转,整个岛上被毛骨悚然的沉默完全包围。

并非寂静。

倾盆而降的雨声,笼罩着这整座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弃兽们并没有去避雨,而是一边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伫立在原地。

“——有点,可怜。”

如此置评的人,正是嘉依卡。她在研究所的出口处,眺望着弃兽们。

“你自己也老是被人袭击、被人威胁性命。这句话,亏你还说得出口呢。”

托鲁有些傻眼地说道。

然而——

“托鲁。人类也是……第八种。”

“…………!”

她的这一句话,让托鲁回想起了大海魔的话语。

人类,据说是“可外加魔法器官的第八种人造物”。

当然,大海魔的话,并没有任何保证,也没有任何证据——但如果其言属实,那么弃兽们确实是人类的先驱。

由某人策划、创造,然后——舍弃。

理由在于:“因为不符于目的”。

那么——人类呢?人类也是出自于某种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生物吗?

“……托鲁!”

“啊啊,我听到了——嗯?”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然后皱起了眉头。

声音传来的方向……不一样。

“…………”

托鲁等人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唯独妮娃例外。她就只是站在嘉依卡的身边,茫然地发着呆而已。

“——红色嘉依卡。”

托鲁低喃了一声。

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另一名嘉依卡及其同伴们的身上。

“……哥哥。”

“我知道啦。”

托鲁的手探向了小机剑。

当时在船上用魔法互击不太好,因此双方暂且先收起了矛头……但互夺“遗体”的关系,

还是没有改变。

“…………你还活着啊?”

不过——托鲁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疑惧不安的情绪。

虽说是敌对关系,但对方并不可憎。而且,红色嘉依卡的个性,虽然似与白色嘉依卡恰恰相反……但或许是因为五官长得很相像吧,所以他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些共通之处。要把红色嘉依卡视为敌人,着实会令他感到有些不情愿。

阿卡莉刚刚催促托鲁赶快做好备战姿势,也是因为她察觉出托鲁心中的这般心思了吧。有时候比起托鲁他自己,他这个妹妹反而更对他了若指掌。

“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

红色嘉依卡一边走向托鲁等人,一边说道。

从她的身后、敞开的出口——

“基里尔!”

十多名亚人兵士从那儿现出了身影。

“…………”

托鲁握着小机剑,瞥了一眼身旁的基里尔。

他不清楚亚人兵士们究竟是处在怎样的立场上。虽然他和基里尔之间暂时休战了,但同样的提案,是否也能适用于其他的亚人兵士呢?

当然,基里尔也有可能会反悔,并让他把嘉依卡和妮娃交出去。

然而……

“基里尔!”

一名少女从那群亚人兵士们之间飞奔而出——她全身冲撞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基里尔。

“娥苏拉……”

“太好了,你还活着。”

“娥苏拉也是呐。真是太好了。”

基里尔绽放出微笑,然后点了点头说道。

名唤娥苏拉的亚人兵士,一脸开心地用脸颊磨蹭着基里尔的胸口。其他亚人兵士们也来到了基里尔的身边,围聚着他,互相点头示意。

看着他们那副光景——

“……这种气氛,可不适合动刀动枪呐。”

大卫如是说。

他一边面带着苦笑,一边又再开口说道:

“对了,有点小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这意料之外的台词,不禁令托鲁皱起了眉来。

正如前述所言,托鲁等人和红色嘉依卡一行人,在谈到“遗体”时,是互相敌对的关系。可不是那种“我拜托你、你拜托我”之类的交情……

“我们没有离开这座岛的办法。”

大卫耸了耸肩,说道:

“再说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船只停靠的地方。这里的资材,似乎都是靠船只运到中途,然后让人丢入海中,再由大海魔去回收回来。”

这座岛屿的研究设施可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才会采用这样子的方法吧。

因此,当然也就不可能设置容易被外面发现的普通泊船场了。

而如今——魔法师们已经全都死掉了,而最为强力且能够操纵弃兽们的监视塔魔法机关,也已经被嘉依卡破坏掉了。

“如此这般,所以呢——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啦,但那个装铠龙不是对你很驯服吗?拜托你帮个忙,把我们运到陆地去吧。”

“…………”

托鲁和嘉依卡、阿卡莉以及芙蕾多妮卡面面相觎。

“就算我真的能做得到——但我们凭什么得为你们做事啊?”

就算大卫一行人无法从这座岛上离开,托鲁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困扰。

“……托鲁。”

红色嘉依卡走至托鲁等人的面前。

她正拖拽着——跟白色嘉依卡一模一样的黑色棺材。不过,和白色嘉依卡的棺材有一点不同,她那棺材上附有车轮,便于拖行,因此并不是背在她的背上。

“这个……”

红色嘉依卡在棺材旁蹲了下来,然后微微掀开棺盖,并从那棺材中取出了某物。

封装在玻璃里的——“手”。

“这是报酬。”

红色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

尽管动机的出发点不同,但照理说红色嘉依卡应该也是为了收集“遗体”,所以才踏上了旅途。没想到她居然自己交出了旅程的目的——“遗体”,这究竟是刮了什么风啊?

“——嘉依卡,你去确认。”

阿卡莉从一旁提点了这么一句。

“唔,呣咿。”

白色嘉依卡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眺望着红色嘉依卡所拿出来的那个“遗体”。

“……应该,是真的。”

白色嘉依卡回头望向托鲁等人,然后对他们如此说道。虽然在旁人的眼里,完全看不懂她究竟是如何做出这样子的判断。

“……嗯。”

红色嘉依卡一副“你就收下吧”的样子,递出了那个“遗体”。

白色嘉依卡还是一副很胆怯的样子,视线在红色嘉依卡和“遗体”之间来回逡巡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收下了“遗体”。

“反正之后再讨回来就行了。”

红色嘉依卡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如此碎语低喃。

的确——仔细想想,如果最终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回收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让托鲁一行人先去收集,等他们全部都收集齐全之后,再强行抢走也不迟。

“那就成交啰……虽然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

托鲁回头望向芙蕾多妮卡,对她问道:

“你意下如何?”

她如果说什么都不要的话,托鲁他们也无法勉强得了她。

“哎,托鲁说成交的话,那就成交啰。”

装铠龙的化身,十分干脆地点头答应了。

——————————

薇薇抬头仰望头上的星空。

满天星空正静悄悄地闪烁着白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和地面上的悲欢离合毫无关系似的。美丽,但却非常的遥远。那遥远的彼方,无论手伸得再怎么长,也无法触摸得到。

“…………”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回头望向背后的〈四月号〉。

基烈特队的大型机动车,停在了沿途街上的停车场里。机动车中,芷依塔与尼古拉应该正在和〈克里曼机构〉本部进行定期联络。联络的内容应该是——“我们决定要脱离〈克里曼机构〉,独自行动。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定期联络。”

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则出去采买食材等等。

至于薇薇——

“……这样子真的好吗?”

事到如今,她还是有所迟疑。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她反而不会如此茫然犹豫。可是,要伙伴们也配合她的任性——她心里果然会感到有些内疚呐。

当然,她心里很明白:是因为他们本身也很珍视亚伯力克,所以才决定和自己一起行动。可是,她如果不去理会那个叫做奇伊的神秘家伙所说的话——那么,大家应该早就已经接受亚伯力克死亡的事实了吧。就这层意义而言,果然可说是她把他们大家牵连进来了呐。

“我——”

“做好觉悟了吗?”

声音出其不意地响起。

“——!”

薇薇听见了声音,连忙回过头去。

站在她眼前的是——那名自称为“奇伊”的少年。

然而……

“——?”

薇薇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吗?”

奇伊坦然地如此问道。

“…………”

薇薇觉得有些诡异。

问她究竟是哪里诡异,她也答不上来。但她总觉得——先前遇到的奇伊,跟眼前的这个奇伊之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对方本来就是个气息非常薄弱、外表和言谈莫名不对头的家伙……尽管这些特点都几乎一样,但是……

“你是奇伊?”

“是啊?你看成其他的谁了吗?”

奇伊歪头反问。

“哎,算了反正我原本就不知道你是什么鬼东西了。”

薇薇如是说。

“好啦——你有何贵干啊?”

“告诉你一个有用的情报。”

奇伊耸了耸肩说:

“听说哈尔特根公国的公王,手上持有着‘遗体’。”

“…………换句话说……”

薇薇眯起眼来说道:

“嘉依卡们会聚集到那里去呐。”

“或许吧。”

“少在那边装傻了啦。反正你也到处去跟其他的嘉依卡们说过了吧。虽然我不晓得你的目的是啥……”

“…………”

奇伊暧昧地笑而不答。

薇薇直瞪着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年。瞪了好一会儿之后——

“算了。就听你的吧。”

她以挑衅的语气如此说道。

——————————

基里尔一边目送着自茜红色天空离去的白银装铠龙———边叹了口气。

“基里尔?”

娥苏拉从旁端详着他的脸。

“怎么了吗?”

“没……”

基里尔暧昧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放任自己一时的激动情绪,引发了叛乱,杀死了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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