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
翻译:稻草人 团子 Felinae H君
校对:团子 H君
编辑:H君
1
坡道的两旁,樱花盛开着。待走到坡道尽头时,一个看起来十分崭新的医院便映入眼帘。大楼簇新而干净,但总感觉少了一丝生活气息。这里明明是医院,却给人一种办公楼的感觉;因此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
在导诊台说明了情况之后,护士便爽快的把病房告诉了我。
一想到在这之后,要去见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心里就很是紧张。更不要说对方是女孩子,而且还在生病住院了。
等待着医院的电梯时,我有些静不下心来。
据说她是个大美人呀——不知是谁这么说过。
她的名字似乎是叫做,渡良濑真瑞。
在高一的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芳江老师,用清澈的声音说。
“渡良濑同学自中学起就身患重病,常年住院。真希望她能够尽快出院,与大家一同享受学校生活呢。”
教室里有一个一直空着的座位。我们学校是私立的初高中一体校,因此班级里的面孔也和初中时相差无几。可即使如此,似乎也没有几个学生知道渡良濑的事。
“听说她得了发光症。”
“那确实是来不了学校呀。”
“不过她是谁啊?”
“好像从初一的五月开始就没有来过。”
“记不得了啊。”
“有谁有照片吗?”
班上的同学开始议论起了她的事,但似乎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情报,所以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真的得了发光症的话,那确实很难再回到学校了。因为这种病,是不治之症。
病因至今不明,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发光症基本不可能痊愈,所以大部分患者都会在医院度过一生。随着他们的成长,病情也会逐渐恶化,在某天突然发作。据说,发光症基本上都是在患者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发作。发光症的死亡率极高,一旦发作,患者在成人之前大抵都会死去。该病的症状虽然多种多样,但最显著的特征是发生在皮肤上的异变。
会发光。
夜晚,被月光照射到的话,身体就会像荧光颜料一样,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随着病情恶化,光芒也会逐渐变强。因此,这种病被称作发光症。
……总之,那名叫做渡良濑真瑞的女生,基本是不可能回到教室了吧。这么思量着的我,很快就把这事给忘了。
几天之后,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一张巨大的类似彩纸的东西传到了我面前。
“冈田,你也写一下。”
“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患了发光症的同学。说是大家写些什么给她送去。”
哦?我心中这样想着,在彩纸上写了起来。
祝你早日康复 冈田卓也
只用三秒写了短短一句话,我便要传给下一个人。
“哇冈田,你写得好随便呀。”
“下一个该传给谁?”
“大家好像全都写了。啊,我记得,香山好像还没有写。你传给他吧。冈田,你和香山的关系蛮好的吧?”
“倒也没那么好。”
简简单单地回答一句后,我便向香山的座位走去。
香山彰还是老样子,邋邋遢遢的,制服T恤的下摆都从裤子里冒了出来。他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大睡着。他的头发长长的,个子很高,却并不给人小混混的感觉。他并不粗暴,但看起来十分不正经。因为他相貌端正,所以还挺受女孩子们欢迎,不过在与人交流时,他总是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因此被大多数男生疏远。
“香山,起来。”
“没想到我居然会被选为全是美少女的女生宿舍的管理员呀……”
这是梦话。看起来,似乎在做着一个很称心的梦。我不断地摇着他,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哦?是冈田呀。怎么了?”
硬要说起来,其实我不是很想靠近他。但并不是因为他个性不羁。
在过去,我曾受到过香山的关照。所以,我们并算不上是朋友。对我而言,香山应该是我的恩人。
虽然我嘴上随意,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紧张。我面对香山时,总是会像这样感觉复杂。也因此香山对我而言,并没那么亲近。
“说是写给她的寄语。就是那个,之前说的患了发光症的人。”
“啊。”
香山从我这里接过彩纸,呆呆地望着它。
“渡良濑真瑞,吗。”
此时香山的口气与表情,有些像是回想到了过去的某些事一般。我十分出乎意料问他。
“你认识吗?”
“不……只是以前见过。现在是叫渡良濑啊。”
香山低声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总之,我会写的。”他这么和我说了一句,我便打算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冈田,最近怎么样?”
香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怎么样?”
“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
我尽量压制着心中的烦躁回答。
“你偶尔,会发病呢。”
香山用像是看穿了什么一样的口气,说。
“我很正常的。”
真是多管闲事,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
“前段时间,让大家写的寄语已经写完了,下个周末,我希望有谁能够把这个带过去。比起由我送去,由同学带过去的话,渡良濑同学肯定会更开心。有谁愿意去吗?”
芳江老师年纪二十来岁,是个挺漂亮的人,但似乎是由于当老师的时间还太短,在主持班会时总显得生涩。
就算她那么说,也只会让人觉得很麻烦。恐怕没人会举手吧。谁都是这么预料的。既然这样,那么之后便是芳江老师指名谁去了。大家毫不掩饰不想被点到的感情,一齐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
香山突然举起了手。大家十分吃惊,一齐看向他。
“我去吧。”
“那,抱歉,拜托你了。”
那时的香山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他看上去像下定了什么悲壮的决心,让人怎么都不觉得,他是自愿去的。
……如果那么讨厌的话,不主动参与不就好了。为什么香山会说他要去呢?我有些意外地想到。
在那之后的星期天,我被香山突然的电话叫了出来。
“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们完全没有在周末会面的习惯。因此这件事很不寻常。
虽然我很嫌他麻烦,但还是听他说的来到他家。
“我感冒了。”
香山说着从门里走出来。他身上穿着睡衣,带着口罩。
“而且稍微有些发烧。”
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发烧的样子。感觉倒像在表演生病的cosplay一样。
“于是,你想拜托什么?”
我有些烦躁,催促着他说下去。
“啊啊。你看我这样……也没有办法去看望渡良濑真瑞了。”
“于是,让我去吗?”
我像是确认一般说道,香山便短短的回了一句“嗯”。然后他回到房里,拿出了该交给渡良濑真瑞的资料一类的东西。他边说着“拜托了”边把东西塞给我。
接着像是拒绝继续交谈一般,香山背过身,回到家中。
说实话,我对他的行为根本摸不到头脑。
2
于是我便要在星期天,去看望一个未曾逢面的女孩子了。
渡良濑真瑞所住的医院,在终点站。我在和平时去学校的方向相反的电车上坐了三十分钟,总算到了目的地的车站。
我从车站走向医院,按导诊台的护士所说的,乘电梯前往四楼,走过铺着漆布的走廊,来到病房前。
进去之后,里面是一个多人病房,里面的人全是女性,除去两位上了年纪的女性之外,还有一位读着书的年轻女孩。她一定就是渡良濑真瑞吧。我慢慢的靠近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她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抬起了头。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脏不禁为之一颤。
确实,她是个美少女。
虽然很美,但我却想不起来她像谁。她的眼神十分锐利。长睫毛和双眼皮点缀了她漆黑的眼睛,给人以强烈的印象。而且,她的皮肤白到让人难以置信。也许是因为她的肌肤未曾受到阳光照射,感觉她的气质和班上其他女生完全不一样,就像在其他国家长大的人一般。
她有着秀气的鼻梁与清秀的脸庞,小小的抿成一条水平线的嘴唇。身材高挑匀称,光泽亮丽的长发垂在胸前。
女孩子的神情毫无一丝闪躲,十分的直率。
“是渡良濑同学吗?”
我小心翼翼地向她搭话。
“我就是,你是谁呀?”
“冈田卓也。从这个春天开始, 就是渡良濑同学的同班同学了。”
我简洁地
做了自我介绍。
“是吗。初次见面,我叫渡良濑真瑞。呐,卓也,我有一个请求。”
她突然就直接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希望你能直接叫我的名字,真瑞。”
我并没有这种和他人以名字互相称呼的习惯,所以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
“姓氏这种东西, 很容易就会变的呀。”
她这么说道。也许是父母离异了吧?不过这种问题不好直接开口问。
“那,总之就叫你真瑞吧。”
“谢谢。我呢,喜欢别人用名字称呼我。”
她说着,有些害羞地笑了。在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从她的嘴角露了出来,那种白色的纯净让我有些吃惊。她的那种“喜欢”的说法,让人感到格外亲近。
“于是呢卓也,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呀?”
“啊啊。就是有些要交给你的资料和一些寄语之类的。老师说如果是同学送过来的话你会更高兴的。”
“高兴高兴。”
我把信封递给她,她便从中取出那张写着寄语的彩纸,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卓也的寄语,感觉好冷淡呀?”
我急忙看向那张寄语。自己所写的字排列在彩纸的角落里。
祝你早日康复 冈田卓也
“会吗?不……”
我觉得这也不算那么过分的寄语。不过确实是有些短了,或许用三秒就写出来的那种随便的感觉已经透了出来。而且,她也不是连这都看不出来的笨蛋吧。
“也许是吧。抱歉。”
我放弃蒙混,老实地道歉。
她有些吃惊地望向我。
“也不是什么要道歉的事啦。”
这姑娘的说话方式真是不可思议,我暗自想到。
“难道说卓也其实是不想来的?硬是被老师拜托了之类的?”
本来是应该香山来的,但像这样把事实都说出来未免太不识趣。说谎也是便宜之计,我突然想到这句俗语。
“不,我是自己决定来的。”
“是吗?太好了。”
她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明明看起来很聪明,却是个将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的人。
“这是什么?”
我想要换一个话题。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像水晶一样的玻璃球。仔细一看,水晶球中还安放着一个小巧的家,是个西洋风格的木屋。窗子里映出忽明忽暗的光芒,让人感到些许的生活感。
“啊,这个叫做水晶球。我可喜欢了。”
她放下彩纸,把手伸向我,说“给我一下”。我便将水晶球交给了她。
“看,这里是有雪的。”
我向玻璃球里看去。家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用来模仿雪花的碎屑,像礼宾花一样。
“这样啊。”
“好戏还在后面呢。把这个,像这样摇一下的话——”
然后她就摇摇水晶球给我看。一摇,碎屑便在玻璃球中飞舞了起来。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纸屑飞上天,又慢慢地落下来。
“怎么样?就像雪一样吧。”
确实,和雪一样。
“这是以前父亲送给我的……虽然已经见不到父亲了。所以,我特别珍视这个。”
果然父母已经离异了吗。虽然我这么想,但还是没问出口。
“我看着这个,就会开始想象。我在雪国中生活,到了冬天,雪花纷纷飘落。呼出的气息都是纯白色的。我在暖炉旁边烤着火,边读书。想象着这样的情景,让我很开心。”
水晶球中,雪仍然降着。
在那之后,她还在继续说着。也许是平时一直渴望有人陪她说话吧,她说话的方式让我不禁如此联想。但我也并没有感到特别厌烦。一方面话题并没有那么无聊,另一方面我也不讨厌她说话的方式。
直到黄昏时分,我们的话才说完。于是我便打算动身回去了。
在回去的时候,她对我说道。
“呐,卓也。之后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她这么对我说,我感到有些困惑。可看到她有些寂寞的神色,“不,我不打算来第二次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等有时间吧。”
取而代之,我给了她一个模糊的回答。
“然后呢,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想吃杏仁巧克力味的pocky。”
她有些害羞的说道。
“pocky?”
“其实按道理我是只能吃医院餐的。而且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就算拜托她也不会给我买的。医院的小卖部里也没有卖。都没有人可以拜托的。”
在那之后,她用眼睛微微的上瞄了一下我,恳求我说“不行吗”。
“嗯,好吧,我知道了。”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直接回答了她,走出了病房。
3
“怎么样?渡良濑真瑞。”
在第二天的放学后,在回家路上的一家便利店前吃着冰淇淋的时候,突然香山问起了这个问题。也许是想要答谢我吧,我这份冰淇淋是由香山请客的。我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确实,是个美人呢。”
虽然觉得他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我还是这么回答道。
“病情怎么样了呢?”
“谁知道呢?”
我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不大好,却还是这么说。
“香山,你认识她吗?”
“以前见过几面。”
香山很含糊地说道。
“说起来,她的父母好像离异了吧。”
我有些在意,于是便向香山问道。
“啊,应该吧。毕竟以前她是姓深见的。”
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吃冰淇淋,那之后我们去到车站登上电车。
车上只有一个空座,我坐了上去。香山抓着把手,很是慵懒地望着窗外。
“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窗子外,绿色的树木以及住宅街,都向后退去。
“能再和她见一面吗?”
“哈?”
“帮我问一下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在拜托我去病房的那时起就已经很莫名其妙了,真的让人摸不到头脑。
“你自己去问。”
我有些厌烦地对他说。
就在我们说着话的时候,电车到了里香山家最近的一站。
“还有,不要对渡良濑真瑞提我的事。”
香山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下车离开了。
“喂,等等。搞什么啊,真是的。”
就在我对他的背影这样说的时候,啪的一声,车门发出了像是碳酸饮料放气一般的声音关闭了,随后电车便开动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离我下车还有一段距离,我开始感到有点昏昏欲睡。我将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意识便渐渐沉了下去。
等我回过神来,电车已经到了终点站。车站前排列着看上去很过时的咖啡店的招牌,以及个体经营的书店。裁剪得随随便便的行道树,为街景点缀上一点绿色。这田园诗一般的风景,非常有地方小城的终点站的风格。这幅景象有些眼熟。然后我立刻想了起来。
这是渡良濑真瑞所在的医院的一站。
这里我家的那一站足足有七站的距离。我完完全全的坐过头了。我像是被“本电车空车返回始发站”这句广播推着一般,上了站台,发现车站里有一家小卖店。店面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pocky,真瑞之前说的杏仁巧克力pocky也在那儿。等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店面前,对着店里的老奶奶说“请给我拿一个这个”。将递过来的商品放进包里,我向出站口走去。
反正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感觉拿个pocky过去也没什么了。
我来到病房,里面却没有渡良濑真瑞的身影。
被子就像是褪下的空壳一般。
“渡良濑小姐正在接受检查哦。”
我急忙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一边,同一个病房看起来人很好的老妇人对我说道。
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反正都已经来了,我便打算等一等。
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水晶球。
我把它拿在手里,试着像昨天她做的那样,摇一摇。
水晶球里,雪飘了起来。那里面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一般,我这样想着,又凝视了它一会。当然,不管看多久都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我试着狠狠的晃着水晶球。里面刮起了暴风雪。我便继续不断地摇晃。
在下一个瞬间,我没有拿住。
水晶球掉到了地上。垂直地落下,撞到病房的地板。
啪嚓!
巨大的声音回响着。
糟糕了,我眼前一片黑暗。
“咦,卓也。”
从背后传来了真瑞的声音,我吃惊地转过头去。
真是最差的时间
点了。
“啊……”
接着她很快注意到了我脚边的玻璃碎片。那是四分五裂的,水晶球的残骸。我很清楚地看出,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卓也,你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她说着,慌忙跑到我身边。
“我没事……真是抱歉,对不起。”
我也不清楚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把手伸向玻璃碎片。
“好疼!”
她发出了短暂的悲鸣。玻璃碎片似乎是割到手了。很快,红色的液体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别慌,我去拿创口贴过来。这里我会收拾的,你先回床上去吧。”
我急忙催促她,她无言地爬上床,靠着墙壁坐下了。
我到导诊台那里,从护士手里接过创口贴,然后交给她。在那之后,我就只是沉默地捡着玻璃碎片。
等到差不多都收拾完了,我便把收好的玻璃碎片丢到病房外的垃圾箱里。
待我回到病房,她面无表情地拿着水晶球的内容物看。水晶球已经只剩下了基座和木质的小房子。她就那么捧着再也不会下雪的水晶球。
“没有办法呀。有形之物,总归是要坏掉的……就和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不死的生物一样啊。”
说完,她把拿在手里的水晶球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也许坏掉还更好吧。”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掩埋着自己的心声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明是我把水晶球砸坏了,我却这么问道。
“因为我觉得,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物,反而能不留牵挂地死去。”
她给出了一个微妙的答案。
“呐,卓也。你感觉我还能再活多久呢?”
就算她这么问我,我也不可能会知道。说实话,我几乎没怎么听过发光症患者可以活很久的。即使如此,至少只从外表来看,她并不像患有不治之症的人。
“我不知道。”
放弃了思考,如此回答。
“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她的声音,一直都是平稳冷静的。
“就和幽灵一样。去年的这个时候,医生说我还能再活一年,可一年就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其实本来,我应该已经死了的。可是,我却还挺有精神,这是为什么呢?”
她的口吻就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
为什么要对没见过几次的我,说这种话呢。我这样想。
“我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
她说道,声音竟然还有点开朗。
那个时候,我心中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动摇呢,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在思考着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可无论怎么思考,我自己终归是无法理解。
回到家以后,我还在不停地思考着渡良濑真瑞的事。我躺在在起居室的角落的佛坛前,一直思考。
我搞不清楚她考虑的事,捉摸不透她的内心。再怎么想也毫无头绪。
她仅仅,才十几岁。
普通的人,在要死的时候,会绝望。会悲观。会悲伤得无可救药。然后,便会接受自己自己注定要死去的命运,陷入深深的无力感。整个人会变得恍恍惚惚的。就连我八十多岁的祖父死时,感觉他都是这样。可是,听她的语气,她仿佛很期待死亡一样。
为什么呢?我想着。
在之后,被一种不知什么的感情驱使着,我点燃了香火,然后又试着敲响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金属碗。
在佛坛前,遗照里的姐姐穿着水手服,灿烂地笑着。
冈田鸣子。享年十五岁。
她是在我还读初一的时候,在车祸中去世的姐姐。
说起来,不知何时,我已经和鸣子一样,升入高中一年级了。
鸣子她在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呢?
最后在想些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这些事情。
呐,鸣子。
我见到了一个叫渡良濑真瑞的人。虽然她看起来很心思很细腻,却好像完全不怕死一样。
但是啊,可是啊。
鸣子,那时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无论在心中问什么,照片里的姐姐都不会给我任何回答。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入睡的时间,可即使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那一天我也难以入睡。不知道为什么,渡良濑真瑞的脸庞浮现在眼前,怎么也不肯消失。
“我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
她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循环。就像是喜欢的歌曲的歌词,亦或是那些魔性的广告歌一般,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第二天,等到了学校,打开书包之后,我发现杏仁巧克力pocky放在里面。
这可该怎么办呢,我想。
由于发生了那种事情,我没能交给她。
在苦恼了一段之间后,终于决定为了把这个交给她,我放学以后再去一次她的病房。
路上,我不断思考着。
像这样每一天每一天都去她那里,会不会给她添麻烦了呢?也许她打心里根本不想再看到我,这个把她重要的东西弄坏了的人吧?
仔细想想,果然还是好尴尬。还不如那时候,她直接冲我发脾气来的好。直接把感情发泄出来,把怒气发在我身上,那样我还会轻松一些。我的内心隐隐作痛,这感觉令我厌烦不已。
为什么即使产生了这么不愉快的感受,我还是会想要和她扯上关系呢。
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呢。
这大概是……一定是,她和我的姐姐鸣子有些相像吧。
并不是指长相上的相像。她们的性格也大不一样。可是,虽然难以形容,但她们真的有一些东西很像。大概,气质这个词是最接近的。渡良濑真瑞的某处与那个时候的鸣子十分相似。
关于姐姐的死,我一直都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觉得,如果和真瑞在一起,也许就会明白吧。
在病房前停下,我深呼吸了一次。深深地,缓缓的,吸气,然后呼气。
在那之后,我总算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就像之前第一次来时一样,渡良濑真瑞,依旧在多人病房的最里面的病床上。仔细一看,她面朝着笔记本好像在写些什么。那是个崭新的B5大小的笔记本。她将这本笔记本摊在带着细长桌腿的床桌上,一心一意地写着。她的侧脸看上去十分严肃,让人感到难以搭话。一瞬间,我犹豫了起来。此时,仿佛是察觉到了气息一般,她注意到了我并抬起了头。
“既然来了,直接打声招呼不就好了。”
她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道。
“在写什么呢?”
她的样子很普通。昨天分别时那种,仿佛轻轻触碰一下便会破碎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可是,不,或许正是处于这一点,她让我莫名感到一丝冷淡。
“秘密。”
她拿起笔记本,像是要隐藏里面的内容一般,只把封底露给我看。
“知道了。”
哎,反正肯定是日记之类的吧。我不再深究,将带来的pocky轻轻放在桌子上。
“哇——是杏仁巧克力味的!”
真瑞睁大了眼睛,把pocky拿在手里,问我“我可以吃吗”。我点点头,她仔细地打开包装,咔的一声咬了下去。
“和普通味道的相比还真的有点不一样呢。”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她很开心地笑了。
“我就稍微告诉你一点哦。”
一时间我还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她说的是笔记本的事。
“我呀,其实刚刚是在整理自己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这个……我总感觉曾在别处听到过。面对死亡,回顾自己的人生,将那些没能做完的事,遗憾,以及愿望,在最后都一一完成。我想这是很常有的想法。比方说令人感动的再会,想要见上一面的名人之类的。
“之前检查的时候,我问了医生,自己还有多久可活。然后医生就很为难地回答我,‘具体不是很清楚,但半年应该是没问题的’。真是个庸医呢。把人的性命都当成什么了?然后呢,我就想机会难得,要把这些剩下的宝贵的时间,尽量有意义地度过。”
一口气说完,之后她便轻轻的皱起了眉。
“不过,果然还是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出去。我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现在绝对禁止外出的。医生很严肃地嘱咐过我的。”
那时候,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那完全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想法。
但我,只是单纯地很想知道。
在那个笔记本里,到底写着些什么。
不知为何,我十分在意。
渡良濑真瑞在死之前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那个,能让我来帮忙吗?”
于是,我一不小心便说出了这句话。
她好像吃了一惊一般
看着我。
“为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让我赎罪,赎我摔坏了水晶球的罪过。我想我是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可是,仅仅只是道一声歉,总觉得有些不够,只是道歉太过单薄了。虽然我可能没法说清……但你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在所不辞。”
“真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真瑞轻轻地说了一句。
“真的什么都会做吗?”
语调都上升了半音阶。像是在试探一般。
“一定,我保证。”
我顺势说了出来。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脸,突然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我突然想到个好点子!”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反之前烦恼的模样,她的表情就像仿佛是阴天突然放晴了一般。
“呐,你会帮我吗?”
那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一种,如果继续听下去的话,会无法回头的预感。
……可即使如此,我仿佛像是陷入了她的眼神一般,只是回答。
“我该做什么呢?”
就这样,我与渡良濑真瑞的奇妙的缘分,便这样开始了。
4
“我希望卓也能帮我做这个。”
真瑞说完,有些害羞地笑了。她的笑容有些孩子气。
“……哈?”
我没能理解她说的话。
“我希望,卓也能代替我,做我死之前想要做的事。然后,把做过之后的感想,在这里说给我听。”
“这也太胡来了……”
我有些无语地回答道。脑海里此时还有少说一百个问号在漂浮着。
而且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如果是我的话,自己想要做的事却由他人代替完成,就只会感到不爽而已。可真瑞她似乎并不这么想。
“因为,没有办法呀。我即使再想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你不认为这是个很棒的主意嘛?”
真瑞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她其实也是想要自己来的吧,最开始她一定是这么想的。但世界上有句话叫做身不由己,这我也可以理解。
“……哎,总之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我来代替真瑞做真瑞想做的事就好了吧。然后,我把感想告诉你。”
我还是有些混乱,边反思着她的话语边说。
“就是这样!”
她似乎有些开心,露出一个微笑。
“突然就把困难的事交给你也不好呢,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哪个比较好呢……”
真瑞说着打开笔记本,用认真的眼神扫视着。在那之后,突然脸上浮现出坏笑,对我说。
“那就事不宜迟,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老实说,我心中只剩下不妙的预感。
“我,在死之前想要去一趟游乐园。”
据她所说,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去过游乐园。在懂事之后再去游乐园,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她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因为说是死之前想要实现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像是没能实现的将来的伟大梦想之类的,本来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她的愿望竟是如此的卑微,如此渺小。所以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迷糊。
“所以?……也就是……”
在那之后,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总算是想起了去做那件事的是我自己。我不由得有些狼狈。
“所以我希望,卓也能代我去一趟游乐园。”
“不,等等!……你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哦?”
真瑞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又恶作剧微笑着。
在一周后,不知为何我来到了县外有名的主题公园。
当然,我是一个人来的。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才能让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一个人跑来游乐园呢。
基本上,游乐园这种地方,都是和家人或者男女朋友一起来的。大抵如此。应该没什么人会一个人来吧。
而且现在还是黄金周。放眼望去,人多得简直要命。他们果然都是些三五成群的情侣呀,家人,朋友之类的。向我这样一个人来的,当然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一个男人独自来游乐园,这实在不正常。他要么是游乐园狂热者,要么是脑袋坏掉了。但我不是两者中任何一个,既不是游乐园狂热者,而且我可不愿意说自己脑袋出了问题。
实际上,我非常显眼——虽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甚至可以说我比那些艺人更受瞩目。擦肩而过的人们,有时会看着阴沉着脸的我,便赶快离去。偶尔还会有明显是嘲弄我的家伙,以及指着我笑的不良少年。我确实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可不是什么脑袋有问题的人!
真想用扩音器来这么大声喊上一句。在游乐园里哪里可以买到扩音器呢?找谁问一下能知道呢?抱歉,我需要一个扩音器,您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买到吗。等等!我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也不是脑袋有问题!请等一等!
……。
但是,我也是有所谓行程的。我可不是光为了玩才来游乐园的。不,虽然是为了玩,但对我而言并不是单纯的玩。
最初的目的地是,过山车。
我怀着阴郁的心情买好票,站到过山车的队列中去。听说过山车要等足足一小时。啊,好想回家。真的是烦透了。
顺便一提,我非常讨厌过山车。自小时候坐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坐过。我真不明白那种东西有什么意思。 坐在露天的设施上,以极快的速度在高处跑来跑去,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完全不明白。虽然也不是害怕,肯定不是怕什么……但是总之,我一点都不想坐。
***
再也不坐了。
我想,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差劲的载人工具。
我从过山车上下来,怀抱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劳感,拖着脚步行走。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吐司几乎都要吐出来。感觉真不爽。心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可即使如此,我要做的事却还没有做完。
接下来,去往真瑞指名的店。那是一家在游乐园里,主要卖点心的咖啡厅。我排了大概三十分钟的队,才进到里面。以此看来,与其说我是来玩的,真不如说是来排队的。在排队的人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情侣。这家店就是这种甜蜜氛围的店。
许多衣着暴露的,穿着突出胸部的制服的店员在店内走来走去。似乎这个制服本身便被称作这个店里两大特色之一,狂热者们根本把持不住。因为我不是狂热者,所以老实说对制服完全没有兴趣。其中一位店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我看也没看,就像是发泄一般点好了单。
“请给我一份,我们所恋上的初恋芭菲。”
店内吵吵闹闹的,让人几乎忍不住吐槽,你们是开司(注:《赌博默示录》中的人物)吗。一个男人在满是情侣的店里点初恋芭菲。这个芭菲,正是这家店的另一大特色。“啥”“不得了”“真可怕”我知道所有人都悄咪咪的在将我当做话题。我仰望天花板,闭起了眼睛,尽量让自己的意识与外界隔绝。
这到底算是什么惩罚游戏啊。
好想消失好想消失好想消失。
正当我把这句话在脑海里重复着的时候,点的初恋芭菲送了上来。
巨大的芭菲上淋着满满的草莓酱,许多威化条插在上面,然后一个心形的巧克力坐镇中央。看上去,这份芭菲大概是两三人的分量。
这些都要一个人吃掉吗……
咔嚓一声,手机相机的快门声响起。
我吃了一惊,回过头去想确认发生了什么。坐在我后面的一对情侣在拍我。虽然我有默默地盯着他们,但似乎也没什么威慑力。
可恶,真是可恶。
虽然我这么想着,但姑且还是给芭菲拍了张照片。顺便一提,这个芭菲足足要1500日元。简直就是抢劫,我暗自想到。最终,为了避免浪费,我一个人给全吃了。在那段时间里,周围的轻笑声,未曾停过。
“卓也,真是太厉害了!肚子好痛……”
看了初恋芭菲的照片,听完我在游乐园发生的小插曲之后,渡良濑真瑞捧腹大笑。她的爆笑甚至让我担心在多人病房会不会吵到别人。
“然后呢然后呢?初恋芭菲之后呢?”
“到鬼屋去被幽灵吓了一跳,到旋转木马去被小孩子吓了一跳,在摩天轮上被情侣嫌弃,然后就这么回来了。”
我厌倦地向她说。
“感觉怎样呢?开心吗?”
“真是糟透了。我甚至希望能有个核弹落到游乐园里。”
等说完,真瑞好像又被戳到笑点般,再次高声笑到颤抖。没想到她居然是个会如此直率地欢笑的人,我感到有些意外。
“是吗是吗,谢谢你。果然游乐园不是一个人去的地方呢。”
“我说啊……”
这种事情,就算不去体验一番也该知道吧。在我说出这句话来之前,真瑞先开口了。
“那,有
关下一个愿望……”
说完,真瑞打开了病房的电视机。虽然是多人病房,却每床都有一台电视机,可我至今还未看过真瑞看电视的样子。
真瑞先换了会儿台,然后定在了午间新闻的档。
“这个,就是这个。”
她突然兴奋起来,指着电视画面。那是一个关于新型智能手机发售的新闻。据说,每年在这个牌子的手机发售日当天,人们都会因为不容易买到而排出长队。这款手机似乎在周末晚上发售。
“我,以前就想试着彻夜排队了!”
……我决定无视掉她直接回去。
“等等!等等啊,卓也!”
“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看一看这个呀。”
说完,真瑞从收纳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部手机。那是一款很古旧,白色都快褪色成象牙色的功能手机。
“我至今为止都用的是功能机哦。而且这个在住院前就已经用了快四年了。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确实,现在这个时候,还在用这种古董手机的人确实不多了。
“在死之前,好想用下智能手机呢。”
“……不过,那个很贵哦。你有那么多钱吗?”
“当当当——”
说完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存折。
“这是什么啊。”
“存起来的压岁钱。”
居然真有人会把压岁钱存起来啊,我想。
“爷爷奶奶和亲戚们每年都有给我,但呆在这个地方,能用的地方甚至还不如在监狱里的人多。所以就一直存下来了。”
我接过真瑞递来的存折一看,确实金额不小。
“就用这个吧,我会把密码告诉给你的。”
说完,她把存着连着储蓄卡一起交给了我(译注:日本的存折和储蓄卡是绑定办理的)。
“等等。”
我心里逐渐感到沉重。
“这种东西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的吧。”
“为什么?”
真瑞不解地歪着脑袋。
“所以说啊,说不定会被人乱用的。”
“卓也会乱用吗?”
“我说你啊……”
完全无法和她继续对话。我想她大概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我对卓也很放心。”
真瑞说着这样毫无根据的话,把存折塞给了我。
深夜,在我出门时,被母亲叫住。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去见谁吗?”
母亲用怀疑的神色看着我。要说明实在麻烦。时间都已经快到零点了,我还打算坐末班电车出发呢。
“我去外面玩一会儿。”
“鸣子那一天,也是这么说着出去的。”
母亲用根本不需要的沉重的表情看着我。
“卓也,你不会死的吧?”
母亲对我说着这般疯癫的话。话虽如此,但母亲会说这样的话,也不是一两天了。
“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厌烦地回答。
“呐,卓也。如果连你也死得那么奇怪的话,我……”
一瞬间,我有点难以忍受。
“鸣子的死,只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吧。”
“可是……”
母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我已经什么也不想听了。
“我没关系的。”
我觉得麻烦,于是中断了对话,来到外面。
我乘上电车到达目的地,走向被真瑞拜托的抢购智能手机的队列。
深夜排队,即使现在是春天也十分寒冷。世界上的闲人有这么多吗,好多的人在商业街的路上晃荡着,排成队伍。我颤抖着,独自等待着早晨的来临。因为很闲,不知不觉的便开始回想起,在鸣子死后母亲的言行。
自鸣子死后,母亲不知为何,总是有种奇怪的担心,担心我会不会也死去。
“今天会刮台风,别去学校了。”
问她理由,她认真地回答说是要是被风挂起来的广告牌砸到头砸死了怎么办,因为下雨被失控的车子撞了怎么办。
真的是,饶了我吧。
“在夏天吃刺身,要是食物中毒死了怎么办”“在浴池里睡着淹死”“去学什么柔道要是摔断了脖子怎么办呢”“穿黑色的衣服要是被蜜蜂蛰死了怎么办”……
总之就是这样子,我的母亲总是热衷于在日常的琐碎事中寻找死的前兆。
甚至有一段时间,母亲曾多次拜访一个面目可疑的灵媒师,甚至还要我陪着一起去。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鸣子在因交通事故死亡半年前之前,她当时所交往的男朋友也是因为交通事故而死。所以母亲认真地想,鸣子是不是被恶灵附身了。母亲明明没有这样的经验,却听信他人说的,自己被一个稚子的灵魂附体,还信了一段时间。
简单来说,我的母亲心理有些疾病。
因此,以前我甚至被带到心理咨询那里去。在鸣子死后,即使是我,也相当失落。似乎是看着我那个样子,母亲很是担心,担心我因失落而死。
你有过想死的时候吗?
睡得好吗?
有食欲吗?
现在,有什么头疼的事吗?
对这些问题我全部回答了“没问题”。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刻意表现得开朗一些。
没问题的。
我很正常。
什么问题也没有。
因此,可算是无罪释放了……即使如此,母亲似乎还在怀疑着我。
这孩子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死去呢。
大概,母亲一直是像这样想着吧。
虽然说确实在鸣子死后,我的性格相比以前多少变得有些内向。记得在鸣子刚过世时,我甚至和家人都很少说话。
可那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如果姐姐死了后甚至还能比以前更开朗,不如说那样才是疯了,不是吗。
要我说,倒是母亲才应该去接受心理咨询。
把买到的智能手机带过去之后,真瑞相当开心。
“真好。我总算也文明开化了。”
在把手机递给她之前,我像是泄愤一般把排了一晚上队的苦水全倒给她了。可在我还在说的时候,真瑞就已经开始打开了智能手机的包装。
“喂……你根本不是对彻夜排队有兴趣,只是单纯地想要个智能手机吧。”
“没那回事呀?”
真瑞笑嘻嘻地说着,拿起智能手机举在自己面前。“哇——”地发出一声像是感叹的声音,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样我就可以很方便地和卓也联系了呢。”
看着开心地说着的真瑞,我竟一时无语。
在那之后,在真瑞的请求之下,我教了她一些基本的操作,姑且也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她保存起来了。
过了几天,她拜托自己的母亲搞定了网络合约,真瑞的手机总算是能连接网络了。她立刻便发送了短信给我。
>谢谢。
只有这么一句。
难道说,是当着面说会很害羞吗。我简单的回复了“不用客气”。
学校午休时间,香山不知为何拿着黑白棋,说是边吃饭来上两局。在我正准备拒绝的时候,香山直接把前面的人的座位拼在一起,打开了黑白棋和自己的便当。
最后,我没有办法,只能边吃着事前买好的面包,做香山的对手。
“冈田,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香山下着黑白棋,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小学四年级,坐邻座的女孩子。”
“我是小学六年级。然后,你们怎么样了?”
连长相都不大记得清了。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又做着什么。
“呃,已经都无所谓了。”
也没什么所谓特别的接近呀告白之类的,只是随着换班,关系一疏远,小小的恋情就自然消失了。不过我想,大部分人的初恋应该都是这样子吧。
“我呀,认为一些细节方面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像是喜欢的食物,吃饭的方式,擦鼻子时会抽几张面巾。”
香山很意外地筷子用得很不错,他边夹着便当的配菜边说着。
“不都是一张吗。”
“我是两张。”
香山落子在角落里。我的白子一下全部成为了他的棋子。
“不过,我想,越是重要的心意,越是意外地像黑白棋一般能够轻易翻转。”
香山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不过我啊,其实很讨厌那样。”
偶尔,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简而言之,就是根本听不出他想说什么。
“……说起来最近,我有听你说的,去见渡良濑真瑞。”
在我说完的瞬间,香山拿筷子的手停止了那么一瞬间。之后,他直直地看着我。
“怎么了?”
“然后呢?”
“她还挺精神的。虽然具体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想了想要不要全部说明一下,果然还是算了。像是与她在之后又见了几次,还有死
之前想要做的事的清单之类的事,我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到底好不好向他人说。
而且,对于香山一直隐藏着让我去见真瑞的真意这一点,我也有些生气。我认为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他的道理。再说,要说明像这样摸不着头脑的事,也是非常的麻烦。
“香山,你想知道什么吗?”
“那就,三围。”
“自己去问。”
黑白棋最后还是香山赢了。虽然是香山自己提出要玩的,但他似乎途中就失去了兴致,没下到最后就直接站起了身。
“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我向着准备离去的香山说道。
“……暂时不了。”
香山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然后又补充说,“我现在还不缺女朋友。”
“难道你还打算出手的么。”
我笑着说道。怎么想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不过香山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什么也不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觉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5
真瑞的母亲,律阿姨,是一个感觉很严厉的人。
她有一种严肃的氛围,同时却又有一种疲惫的感觉。律阿姨长相端正,让人不由得联想,她以前一定是个美人。但她似乎是完全没有化妆,虽然只是四十来岁,看起来却比实际更老。
“啊呀,你今天又来了吗。”
那一天是第二次见到她。虽然她很和蔼,但说话方式微妙地带着刺。律阿姨从不叫我的名字,一直都是用“你”称呼。或许是她认为,这个突然频繁地来到女儿病房的家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所以心里不是很痛快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不要太胡闹,要好好睡觉。”
律阿姨用像是责备一般的口气对真瑞说,然后走出了病房。
“感觉,卓也今天格外阴沉呢。”
真瑞看着我的脸,有些担心地说。
“没问题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了。”
“怎么了?”
“耳机的线断了。”
我从口袋里把那个耳机拿出来给真瑞看。来医院的途中,我边走路边听音乐,结果耳机线被路边景观树的枝条挂到了。现在只有一边耳朵有声音。
“很贵吗?”
“不贵。”
只是,那是鸣子上高中的时候,用第一次打工的薪水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所以我还是有点自责的。
真瑞把我的耳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儿。在那之后,又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的表情,看向我。
“呐,卓也。”
“怎么了?”
她不会又要说什么特别麻烦的事了吧。我在心里做好准备。
“稍微,做点不好的事情吧。”
真瑞说的“不好的事情”,就是想去医院一楼的小卖部。似乎她原则上是被禁止离开床铺的。虽然如此,据她说,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惩罚。
我走在前头先确认好走廊里的情况。被护士和医生发现了就game over了。我们慎重地穿过走廊,走向楼梯。因为走电梯的话很容易就和医生护士们撞个满怀。
真瑞抓着扶手,用有些不稳的步伐走下楼梯。
“没问题吗?”
“不要小看我呀。我又不是老婆婆。”
下到一楼,我们总算是无事抵达了小卖部。我在小卖部门口,张望着有没有找我们的人来。
“找到了,卓也,这儿呢!”
过了一会儿,听见了真瑞小小的叫喊声。
我回过头去看,也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像个孩子一般挥着手。仔细看看,她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的包装袋。
“这是什么呀。”
真瑞走了过来,将它拿到我面前。
“仔细看看,这个耳机和卓也的耳机是一样的吧。”
确实,是同一个厂商的完全一样的耳机。这算什么啊,我想。没想到她居然就为了这个,特意溜出病房来。
“请给我这个。”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真瑞已经把耳机递给了收银台的大姐姐。
“就算你这么说,你没有现金的吧。”
我冷静地吐了个槽。
“当当——我可是有着魔法卡的人呢。”
说着,她拿出了一张没怎么见过的IC卡。
“这是医院里的预付卡。只要有它,能做很多事情呢,比如看电视之类的。”
“话说回来,其实你没必要买的。”
明明我都这么说了,真瑞却没回答什么,买下了耳机。
“这次可要好好珍惜哦。”
“不是……我之前也不是没有好好珍惜。”
明明回答一句“谢谢”就好的,我却说起了其他的话。
这时,真瑞突然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我。
“什么啊,想说什么就说啊。”
下一个瞬间,真瑞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甚至都没等我想是什么原因,她的身体就向我扑了过来。我反射性的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喂,你怎么了?”
“卓也,抱歉,有点麻烦了。”
说完,不知为何,真瑞仿佛像是自嘲般笑着。
“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呀。”
“呐,你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
在小卖部收银台前,我们就像是互相拥抱着一般动弹不得。开玩笑吧,我又一次这么想。
“那个,能麻烦你帮忙叫个人过来吗?”
我向收银台的大姐姐拜托到。
发生了一些骚乱。惊得变了脸色的医生和护士赶了过来。他们抬来担架床,就是那种下面带着轮子,像床一样的东西,然后把真瑞抬上去,送到了某个地方。
“失败了呢。”
被送走的时候,真瑞看着天花板呢喃道。
当然,我也没能免于一劫。
才走了一个小时不到,刚回到家里的律阿姨又折返回来了。
在空着的真瑞的病床边,我和律阿姨面对面对坐在椅子上。
“老实说,我不怎么希望你来。”
律阿姨单刀直入地说。她的声音里明显蕴含着怒气。
“抱歉。”
我不做解释,只是一直道歉。
“不仅仅是悲伤的事,那些开心的事,也会对人造成负担的,你懂吗?那个孩子,她并不普通。”
律阿姨说了这样的话。一段时间里,我就这样静静地让她发怒。在我的脑海里已浮现了几十个想要反驳的话语,却都没能说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真瑞回到了病房。
她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了回来。
“不要让她太勉强了。”
胸口前名牌上写着“冈崎”的护士对着我说道。她看上去很强势。我只能低下头。
在那之后,真瑞在冈崎护士和律阿姨的帮助下,爬上了床。她靠在墙壁上,直起身来,一个个地扫视我们。
“不要用这么可怕的表情看我呀。大家都太夸张了。毕竟像这样的事,以前不也发生过几次吗。也不是因为去了小卖部才会这样的吧。”
“就因为你身体状态不好,所以随便外出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也说不定呢。”
冈崎护士像是指责一般对真瑞说。
“你也是,事情都已经这么严重了,不要说些什么不负责任的话,鼓动真瑞。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以这件事为契机,你不要再来了……”
正当律阿姨还想继续对我说什么的时候,从真瑞的眼里,流出一行泪水。
“对不起。”
律阿姨瑟缩了一下。
“卓也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硬要拖着他去的,所以不要生气说那种话,如果要生气的话,就生我一个人的气……”
真瑞红着眼睛哭着。
“渡良濑小姐,冷静一下。”
冈崎护士对真瑞说完,又和律阿姨对了个眼色。于是律阿姨也一幅放弃了的表情,放下了架子。
“我之后还有事情。总之今天就先回去了。”
说完,律阿姨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出了病房。
“你也是,早些回去。嗯……什么事,都要适度啊。”
冈崎护士最后说完这么一句,便急忙走了出去。
我本打算老实的直接回去,站起身的同时,回头看向真瑞。她还在哭着。
真瑞一边哭着一边看着我说道。
“哎,只不过我是假哭呢。”
我险些脚下一滑。如果这是演技的话,那真是足以登堂入室的程度了。
“这个,可不会那么容易停下来哦。”
真瑞的泪水虽然还是连珠而落,口吻却回到了平时一样。
“不过抱歉啦。给你添麻烦了。”
“总之,你先不要哭了。”
我拿出手帕,递给了她。
“谢谢……卓也,有时候会很温柔呢。”
“‘有时
候’是多余的。”
然后,我等了一会儿,等到她停下哭泣。
“我一直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也想,至少要为卓也做一点什么。”
她用着像是对自己的失败感到可耻一般的口吻说道。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是这么想的。
“那副耳机,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说完,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不要摆出这么奇怪的表情啊。”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表情呀。”
说完,她有些害羞地笑了。
6
临县的爱生市,也不是政令指定都市(译注:指人口超过50万的大都市),是一个没什么特征的城市。
那里到处铺设着混凝土,到处都是连锁店。一般来说,我们高中的学生,是不可能来这个城市玩的吧。这座城市实在太远,而且一直没什么发展变化。
我既然花了三个小时坐电车来到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城市里,住着真瑞的父亲。
要说起为什么她的父亲会住在这么远的地方的话,就像香山说的一样,真瑞的父母离异了。
真瑞的母亲律阿姨,与曾经经营着公司的父亲离了婚,真瑞最终由律阿姨抚养。不过,离婚的原因她并不曾听律阿姨说过。即使是问了,她也只是支吾了事。
“为什么他们要离婚?我想要问父亲,理由是什么。”
这就是这次真瑞的“死之前想要做的事”。
再怎么说,把这种事交给身为外人的我来办,会不会太沉重了。
“拜托你了。我很认真的,在死之前怎样都想知道原因。可是,父亲他的电话号码也好,邮箱地址也好我都没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瑞以一反常态的严肃口吻,认真地拜托我。
“难道说……”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真瑞至今为止,就是为了这个委托,才试探我的吗?”
在我弄坏水晶球的时候,她便说希望我能代替她完成“死之前想要做的事”。那个水晶球,是她从父亲那里获得的,她非常重视的一个东西。
那个水晶球,也许就是真瑞心中的景色吧。
只有在那个水晶球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唯有雪花不断落下。
伫立在那的房子的模样,也许是让真瑞回忆起了曾经的幸福时光吧。
她想要的,是不是和父亲的交流,而非单单一个水晶球呢?只是因为她自己无法与父亲会面,才想让我来代替她不是吗。
至今为止的一切,也许就像是为了这次的委托的模拟考试一般。突然就把这种沉重的事交给他人去办的话,也会让人有所退缩吧。我的脑海里,想着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只是让卓也做些乱来的事开心开心罢了。”
“嗯,我知道了。”
在听完了真瑞那段话的时候,我已经感到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了。
“我会尽力的。”
说完,我离开了她的病房。
唯一的线索,就是知道真瑞父亲的住所在哪里。真瑞的父亲,离开了曾经与真瑞她们一同生活的家,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个老家,便在这爱生市。我依靠着手机的地图应用,找到了那个老家。
门牌上写着“深见“。
我稍微有些紧张,但还是下定决心按下了门铃。
“请问哪位?”
传来男人的声音。他就是真瑞的父亲吗?
“请问深见真先生在这里吗?”
“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声音里,似乎蕴藏着十分阴暗的感情。同时,声音里也含有警戒心。不过,我听说真瑞的父亲确实就住在这儿。可是,没有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叫做冈田卓也。实际上,是真瑞……真瑞同学的熟人。她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真瑞出了什么事吗?”
说话的语气骤变,带上了一丝急切。然后,声音便消失了。过了又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有些慌张的中年男子。
那是一个留着胡茬,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的肌肉发达的男人。他穿着睡衣,不给人什么强烈的印象。
“我就是深见真,真瑞的父亲。”
说实在话,他的形象与公司老板实在相差甚远。这就是我对真瑞父亲的第一印象。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被真叔叔带到家中,在客厅的桌子旁,我与他说明了今天来的目的。真瑞想要知道离婚的理由,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瑞同学……该怎么说呢,她似乎是认为,二位离婚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患上了发光症。所以你开始讨厌起她,不要她了。”
“不……大概,是怪我没有和她坦白吧。”
说完,真叔叔用直直地盯着我。
“话又说回来,卓也,是真瑞的恋人吗?”
噗。我把差点端上来的茶给喷了出去。
“不,不是的!怎么说呢……我们只是认识罢了。”
“不过,至少真瑞很信赖你。一般人是不会对只是认识的人拜托这种事情的吧。”
这个……是怎么回事呢。真瑞是怎么看待我的呢。我好像明白,又摸不到头脑。
“说起来,卓也是怎么看我的呢?”
“欸?”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问这种事情的大人。在意自己在高中生的眼里是怎样的形象——真叔叔的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很是新鲜。
“总觉得,很野性呢。”
老老实实的回答之后,真叔叔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的笑法,和真瑞几分相似。
“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吧?”
他脸上挂着笑,眼神却突然尖锐起来。这一点也有些像真瑞。
“不,那个……”
我词穷了。
“你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呢。……你会被女人搞很辛苦的哟。”
说完了这么一句像是暗示一般的话之后,真叔叔把自己手边的茶一口喝光。
“其实,我已经不是老板了。”
之后,真叔叔开始向我讲述,他和律阿姨离婚的真相。
真叔叔本来,是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开着一家制造零部件的小公司的。
那家公司开始时几乎就是家城市里的小工厂,它却成功与几个大型企业谈下订单,获得了飞跃式的成长。可是,在进行了大规模的设备投资的同时,主要的买家突然倒闭了,也因此公司受到影响,进而破产。
被逼到破产境地的真叔叔,在烦恼了很久之后,决定在申报破产之前与律阿姨离婚。等申报破产之后,名下所有的房子以及存款之类的个人资产全部都会被没收。
真瑞的发光症的治疗,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是个不断花钱的病。没有治好的可能性,就连治疗方法都没有确立,基本上就只能住院进行治疗。真叔叔觉得,离婚之后,至少能够把真瑞的医疗费给留下来。
另一方面,真叔叔也觉得千万不能让讨债的人见到真瑞和她母亲。所以,就连联系方式,他都没有告诉真瑞。真叔叔先回到了老家,与高龄的母亲,也就是真瑞的祖母一同生活,现在他在工地上从事着危险的肉体劳动。然后,他似乎是在偷偷地在给律阿姨寄钱。
这件事两人决定对真瑞保密。他们不希望一直生活在富裕家庭中的女儿,担心其他的事情。
如果全都坦白的话,真瑞肯定会说出要从根本不去的学校退学的话吧。但是,哪怕是为了有一天她可能会奇迹般地康复,真叔叔也不希望真瑞辍学。“不过也不光如此。过去的我也许自尊心实在太强了点,不愿意把这些事都告诉女儿。”
这就是真瑞父母离异的真相。
面对出乎预料的事实,我连迎合两句都做不到,只能沉默地听着。最后真叔叔问我,“这件事,你要告诉我女儿吗?”他心中似乎还在迷茫。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样说太自大了吧……不过,出于温柔和关心而将某件事隐藏,我认为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对被隐瞒的人而言,这根本无法接受。”
“你真敢说啊。”
真叔叔苦笑着听我说。即使如此,我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真瑞同学,她想在死之前知道事实。”
“死,吗。你说得可真直接啊。”
真叔叔突然认真起来,说道。一瞬间,我还以为他是不是生气了,不过看来不是。
“也许就像卓也说的一样吧。或许应该好好告诉真瑞的。”
之后真叔叔挤出笑容,对我笑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多嘴,羞耻地低下了头。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得向真叔叔道歉。”
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我弄坏的水晶球。
“我把它打碎了。实在抱歉。”
水晶球里的木质房子横倒着。
“你还真的不会说谎呢。”
说完,真叔叔的表情有些惊讶。
“没事的,有形之物,总有
一天会坏掉的。”
他说出了和真瑞完全一样的话语。
“不过,真瑞她……”
在之后的话,我已经没法说下去了。
“肯定,非常悲伤。非常的悲伤。”
总算是说了出来。
“我明白了。总之,我会想办法的。”
“不要在意”,真叔叔对我说道。
“那个,我可以把至少您的联系方式交给真瑞吗?”
在回去的时候,我拜托真叔叔。
真叔叔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她答应我,不会要求我和她见面的话。”说罢,他交给我一张写有他邮箱地址的字条。
“卓也,要和真瑞好好相处啊。”
最后真叔叔这么对我说道。我只回了一句,“好的”。
到病房的时候,果然渡良濑真瑞还是在在读书。仔细一看,是那本她一直在读的袖珍书。我一直都在想,她总是看同一本书,竟然还看不腻。
“怎么样?”
真瑞眼睛都没离开书籍,向我问道。
“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隐约能够明白,这句话并非出自真瑞本心。真瑞在听我的报告时,开始紧张了。为了隐藏这点,她才像逞强一般这么说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用这种口吻和态度,来听真叔叔的话。
“真叔叔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
我坐到真瑞床边的圆椅子上,看着她。接着按住她不断翻着书页的手。
“所以,真瑞,你也好好听。”
“……知道了。”
真瑞非常直率地回答了我。
于是,我开始把从真叔叔那里听来的话,按照顺序讲给她听。
真叔叔绝对没有抛弃真瑞,而且正相反,他现在也在为真瑞拼命工作。由于不想让躺在病床上的真瑞担心,所以他隐瞒了离婚的理由。不过,即使现在真瑞知道了这件事,他也不希望真瑞会有所担心,希望真瑞能和以前一样。
为了能尽量正确的传达真叔叔的想法,我花上些时间,慢慢述说,好好解释。最后,我将真叔叔交给我的字条递给她。
“那么,父亲母亲他们就不是因为感情不好了才离婚的呀。”
真瑞听完我的话,首先如此说道。
“嗯。现在,二人也是重要的伙伴,真叔叔这么说过。”
“呐,卓也。如果我没有生病,他们两人不会分开的吧。”
真瑞嘴里说出了这番话语。
“不是的,真瑞……”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真瑞消沉地说道。
“没有这回事。真叔叔,你的父亲,从没有这样想过。”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我自己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理所当然地说这样的话。
“难道不就是这样吗。我生病之后,就只有让身边的人陷入不幸罢了。可如果,如果病能够好,我能够活下来,这一切还勉强可以接受。不过,我大概是一定会死的。那这样,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真瑞声音阴沉,让人不由背脊发凉。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我想要说些什么。打起精神来呀,没关系的,各种各样的言语浮现在脑海里,可哪个都不合适。
“卓也和我这样麻烦的女孩子,生病的女孩子见面,听我说的话,也觉得很麻烦吧。我再不会再跟卓也无理取闹了。”
那个时候,我没能对真瑞说些积极的话语。因为我想,真瑞的心情,并不是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能安抚的。和她说那样的话太过轻率。
而且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种话就算说出口,也不过会显得虚假。
“你还有很多死之前想要做的事吧。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呢?”
等我说完,真瑞有点惊讶地看向我。
“不过,你不讨厌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回答道:
“唔……也不算是讨厌吧。”
我很难表现得更加坦诚。
“卓也,难道,其实是个大好人?”
真瑞讶异地看着我。
“或许是吧。”
我无奈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