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 她有一个无药可医的缺点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Eternalwings

翻译:カブ农奴[彩漫、序、一、二];211004(依恋)[三、后记]

周日早上,我的房门响起了“咚咚”两声敲门声。

连回应的时间都没给,随着细微的“吱呀”声,门打开了。

“叶介,不要再赖床了。快起来。”

出现在那里的,是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我是这么判断的——今天的那个时刻也到来了。

红绪看外表也好内在也好,都是给人十分沉稳印象的女孩子。

乌亮的长发,总是散发出恬静的气息,还有与其说可爱不如说美丽的嗓音。是有着在最近可算是难得的贤淑性格的女孩子,虽然也有不中用的时候,但对我这个废柴高中生来说是个完全配不上的青梅竹马。

基本上是这样。

“……没,我起来了。就算是假期我也没打算睡那么久。”

“是吗?是啊,已经十一点了都。”

“对吧。你看,我倒是刚刚起来就是。”

没法说。

实际上我一小时前就醒了,战战兢兢地等着红绪做好一切准备来到我房前。

绝对,说不出口。

“——早饭。”

“……!”

红绪舌灿惊雷,直直看着我说。

“早饭做好了,所以来叫叶介了。”

“是吗……知道了。抱、抱歉。”

“没事,”她摇摇头说,“没关系。因为我啊,最喜欢做饭了啊。当然,在吃和请人吃上也是!”

与老老实实对上视线都做不到的我相对,红绪一大早就很有精神。

在谈到食物时特有的恍惚表情。心情很好。周日一大早的,稍微带点低血压的调子是更好,我这么觉得。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

一个人完成了对话,红绪离开了房间。

但可是。

“那个啊,”离开时,她小小的背影那传来略带兴奋的念叨声,“——大概,今天终于,做得好吃了。这可是我的自信作。”

连回话的时间都没给,门关上了。

这次没响“吱呀”。

只传来了红绪“嗒嗒嗒嗒”小跑下楼梯的回响。

“今天终于,是吧……”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红绪开始为我做饭,到今天为止正好一周。

以及,到达这一周前,体验过的摔摔打打的三周。

—— 一个月前,因为留下儿子一人赴英的双亲的原因,我以十六之身浸于了无理的苦难之中。

为什么本来仅仅是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的红绪会在周日早上给我做饭,说老实话,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与经过。

事情的开端是我父亲打算换工作地点。

在处理进口商品业务的公司工作的父亲,实际上今年四月开始要在英国进行一年左右的海外赴任。

顺便,我们家与英国有着很深的缘分。我的叔父与英国人结婚,住在了那边,好像还有一个同龄的表妹。

家里的顶梁柱跑到了海外……这算是件大事了。

不过,说真的,我完全小看了事态发展。

父亲只身去英国赴任而已,自己的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打心底是这么认为的。想得太美了。

可是,问题立刻就朝着脱缰的方向发展了。父亲决定换工作地以后的第二晚:

“啊对了对了,叶介,妈妈要陪爸爸一起去呢。叶介你暂时会一个人,就这么在日本努力下去吧。”

老妈平淡地这么和我说了之后,我受难的序幕就这么拉开了。

——被放逐的不是父亲,是我。

自己的母亲居然会如此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拉杆秤,一点儿犹豫没有就偏向了丈夫这边。我真是完全没料到。

还不如说我觉着她肯定会选儿子才对。我擅自认为母亲是一种“孩子>>>丈夫”的生物。

……好吧,根本就没这回事。

陷入穷地的我所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爱内家的家务活。

我家的构成是双亲加三个孩子,就是长女,长男(我),次女。

但是,在这个时点住在家里的只有我这个高中二年级生以及双亲二人而已。

大我七岁(二十四岁)的姐姐在绕着地球飘来荡去。

小我一岁(十六岁)的妹妹,在长野的完全住宿制的大小姐学园上学。

姐姐和妹妹的话,大抵是可以做家事。但我不行。有着一家之子的牢固立场的我生活能力几乎是零。

最后,我因为感到生命受到威胁,对老妈进行了彻底的抗议。但是,这里老妈又扔出了一个远离常识的方案来。

“啊,你放心吧。实际上,我和隔壁的小红绪谈了谈,她打算来照顾叶介你全部的起居哦。做饭、洗衣、扫除……搞不好,还会有更进一步的事情要照顾哟。唔呼呼呼。其实妈妈我啊,从很早就开始就有一个梦想,当个年轻可爱的婆婆哟♪”

一句话概括:犯傻老妈。

留下这么一句鬼话,双亲赴英是在一个月前。

……而且,还真的把我生活相关的活都托付给了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了。

不过,这里有一件事我要说明白。

……我,爱内叶介,可不是一个能如此简单就给青梅竹马的姑娘“添麻烦”的浅薄男性。

我有着作为男人的尊严。不想让红绪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我与红绪交往的时间很长。

小学时代红绪总是跟在我屁股后头,学校里分班也从小一开始至今都在一个班,每次情人节都能收到巧克力(仔细一想,这作为常理一样送给我的巧克力从来都是贩卖品)。

随着升入初中、高中,我们都长大了,没了小学时代那样过于紧密的交往,可我觉得至今都有着非常不错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所以,我抛开了红绪所有的帮助,打算全力一人生活下去。谁的力量也不依靠,就这么度过了高中二年级四月的两周时间。

……然而,经历了各种各样难以启齿的事情以后,现在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非常自然地开始“关照”起我来了。

被我儿时玩伴的女孩子。

炊事洗涤扫除全都交给了她。这算什么啊我说?我难道是galgame的主人公?真是丢脸到家了。

说是这么说,我的儿时玩伴香神红绪是个相当完美的女孩子。是我都觉得配我很有些浪费的我所自豪的青梅竹马。

直到上周为止从小学时就从不迟到缺课,上课时从不打瞌睡。笔记也完美,从小一开始每年担任年级长,深受同学信赖。实际上,能像红绪这么棒的人可不多,我是这么觉得。

——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我和老妈都看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即是“烹饪的水平和每日生活态度全无关联”这么简单明了的一个道理。

“啊,叶介,早上好。”

踏着沉重的步伐,我走到厨房附近,看到穿着红色围裙的红绪正在将饭菜摆到桌子上。

我对着那句无忧无虑的“早上好”感到吃惊:

“……那什么,打招呼的话之前说不好吗,那句词?”

“啊,是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但是想起‘忘记说早上好了’的是现在。而且,有种不说就别扭的感觉。”

“这算啥啊。”

“啊哈哈。”

在奇怪的地方戳了红绪的笑点。

大抵对话都会发展成这种样子。

先把话放一边,我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于是乎,看到了了不得的光景。

“我了个去……”

给人过分鲜明印象的物体在那里等着我。从我嘴巴里自然地漏出了呻吟。心脏跳个不停,响起了警钟。

“糟糕了”“完蛋了”“出鬼了”“赶紧跑路”“果然今天也是这样”。

将这些浮上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排除。我鼓起勇气,努力从喉咙里发出声来问红绪:

“红绪……今天早上的菜单……都是些啥……”

“嗯。是‘烤三明治’。哎?难道你没吃过吗?”

看到我坐在桌边,对面的红绪睁圆了眼。

……一副认真的表情。

这家伙来真的啊。

“烤三明治是吃过。但没吃过这种烤三明治……”

“这种?哎,为什么?这可是很一般的标准的烤三明治啊?”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要扯到烹饪,红绪你的‘普通’全都不着调。”

“是吗,是这样啊。”她就这么只点了点下巴,“确实是说过很多遍啊,那句。”

“你绝对是没听明白……”

“嗯。”

歪着头,红绪一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回应道:

“我对很困难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烤三明治也算是很常见的菜了。京佳阿姨的食谱上也

登了不少。《改变生活的面包调理术》啊,《作出好吃早饭的四十三条铁则》啊什么的……”

“不不不,那些上面刊登了我是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爱内家说起来是“烹饪家族”。

老妈爱内京佳是个烹饪学家。上过很多烹饪类节目,出过很多变成畅销书的食谱。是个很有名气的美食家。

父亲干的是专精进口食品的工作,姐姐也是全日本以至满世界转悠品尝美食写下文章的作家(她本人自称“旅行家”)。

妹妹她……我不想太仔细地回忆,所以就不举例了。

所以,我对每天的饭菜持有“必然美味”这种印象。真是蠢透了。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恩惠,从来就没理解过。

——烤三明治。

以多数常人的眼光看,第一眼肯定是那滑滑的烤成小麦色的吐司的部分。中间放什么很自由,有专用机械的话很容易就能做好。也是能发挥厨子想象力的有趣菜品。

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我说,这里面放的什么?”

“哎?是奶酪和拌上樱桃蜜饯的胡桃碎。还有热狗肠……那个,大概是红肠吧?反正不是鱼肉肠我记得。好像还有昨天吃剩下的汉堡肉。再就是好像还加了鲜奶油。”

“唔——”

掰着手指,红绪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刺激性的词汇来。

我颤抖了。烤三明治?你拿那些做?

“……还有,上面那多得要命的枫糖浆,是因为从夹心里漫出来了是吧?”

“嗯。甜甜的很好吃啊,枫糖浆。”

原来如此。枫糖浆,确实好吃。这一点没错。至少我已深受腌鱼酱之苦,区区枫糖浆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这个烤三明治打算进军味觉的新境地。说‘麦香烧’的话就好懂了吧?麦当劳早餐里的那个。一个100圆,我很喜欢,有时候一口气能吃五个左右当早餐。那个的甜味和酸味的搭配简直就是最棒的。所以,我也想学学那个技巧。你看,就像是咕噜肉里面加菠萝的感觉。这算是原创的爆发哟。”(译:“麦香烧”原文是マックグリドル。中国的麦满分似乎和这个还不一样,暂且这么翻。)

“我说,你赶紧给咕噜肉道歉。”

“那,麻婆豆腐里面加覆盆子。又甜又辣肯定好吃。”

“没那回事啊你个阿呆!”

“哎,没有啊。”

那个“麦香烧”就是一种“甜味汉堡”。和这个烤三明治一样,在面包的部分涂了厚厚一层枫糖浆。那可是个第一次吃就不可能不受味觉冲击的危险品。

“是吗,原来麻婆豆腐加覆盆子还真是意外的不一般啊。嗯,但是,算了。”

要是总体味这种异常的做法,任谁都能明白了。

——香神红绪到底是怎样一类少女。

——有着怎样的“问题”的少女。

“这个烤三明治,叶介也是非常好吃的样子看着它不是吗?”

“……”

大约凝视了盛在那里的物体五秒钟,我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红绪。她正好漫出像是吐司上那多得要死的枫糖浆一样的笑容:

“自信作。我觉得这还是很厉害的。”

得意地重重点了点头,还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来。

你那哪里是“厉害”,完全是“牛逼冲天”。

……拼命压下了吼出这句话的冲动,下定决心将手伸向了盘子。没错,红绪出品基本上都是无可救药的那啥。而且她本人正好不认为是“那啥”。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要是跑得掉的话我倒是想立马撒丫子。但那是不可能的。麻烦青梅竹马到这份上,哪儿有逃跑的选项。

何其悲哀。

男人有不得不去面对的战斗。

举个例子,生为战士的人为了王、为了祖国,带着找到的翠玉剑去打倒邪恶的龙。就是这么回事。

吃掉青梅竹马所做的饭,这已经跨入命运的领域了。

“我开吃了……”

啪叽。

咬下混着黄油与枫糖浆的吐司,尝到这第一口就让我脑瓜里火花带闪电。

就像是看到根号二的毕达哥拉斯学派一样。

难吃可不是个方程式可以导出的东西。

要说为什么,这可是负上加多少负都正不了的难吃。

越来越膨大的恶心味演奏出混凝土色的交响曲,打着好似偏头痛一般疼痛的拍子,令心脏产生迷一般的悸动。最后,我——

看着天花板,抱起双臂……完全是因为理性而沉默了。

——虽然有点突然,这就像是搞笑漫画里画的那样:女主将带来绝望的饭菜强行塞到主人公嘴里,他脸都涨成紫色然后口吐白沫遂倒地而卒一样的画面。

这个场合,她们所做的菜大半都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剧毒,有着超刺激的外表。什么紫色的啊、散发异臭啊,甚至持有意识伸出触手还爆炸都不稀奇。(而且她们还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没尝过味道。说真的为啥会变成这样啊。)

话说回来,嗯。香神红绪做的菜呢,和这种幻想中的杀人料理还是有所不同。

理由很明确。能用很简单的方式作答。

“……这完全就……”

——她做的饭,极度切实而又真实地难吃。

并没有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基本上吃了的人并不会反应过剩倒地而亡。而且,说到底红绪的菜并没有难吃到完全难以下咽的地步。

说真的,作为菜肴,她倒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形式。

这可不是什么异次元味觉,而是作为彻底的强烈的现实,立在吃它的人面前的一道绝壁。

我这么想着。漫画和动画里能让吃它的人横着出去进医院的杀人料理是不是真的可以称得上是难吃的菜。你看,那玩意在登场的时点就已经连所谓菜肴的形式都不存在了。

水凝固的话变成冰。状态发生变化而引起名称变化可是自然。

所以说,真正难吃的菜,说到底至少也得是和“可以理解的范围内保有真实性”哪怕沾一点边也好。不能打破这个底线——在这个意义上,香神红绪做的菜简直完美。

不……仅限今日,是稍稍有点做过头的难吃菜。大概吧。

“……我说,红绪……这里面……有‘隐藏风味’吧……刚才连名字都没提到的材料也放了吧?”

我声音发颤,如此问红绪。

不问个清楚可不行。只有这点绝对要搞明白。

“嗯,对的。放了。但是如果说出来就不是隐藏风味了。”

“笨蛋,我不是这意思!啊啊啊!这个,难道说——”

嚼着好似烤三明治的玩意,我分析着。

好像整瓶往里倒的枫糖浆,融化了的奶酪。

甜上加甜的樱桃蜜饯。

红肠和汉堡肉(生煎)的盐味。

胡桃碎的涩味。

涂得一塌糊涂的吐司的背面,加上塞得满满的内容物,连所谓“美形”的一根毛都找不到的外观,还有——

“为什么你要在菜里放帕布隆啊!苦!苦死了!你在搞毛线啊!”(译:パブロン,大正制药生产的有名止咳药系列。主要成分是盐酸氨溴素和异丁苯丙酸等。)

因为预想外的混入物实在是太过超出想象,跨越这份怒火以后我很华丽地一副狼狈相。

绝对错不了。

入口瞬间就扩散开来的强烈的苦味。说是苦味,和青椒苦瓜一类的苦又完全不一样。要说的话,就是人工(化学)的味道。更进一步的话……非·食物的味道。

就是说——药物!

“没有啊,我可没放什么帕布隆。”

红绪一脸的奇怪,摇着头说。

我惊诧了。

“怎么可能……”

“放的是百服宁。”(译:バファリン,常用的感冒药。主成分是对乙酰氨基酚。)

“这有区别吗!”

想都没想我就咆哮了。但红绪却特别得意地“啧啧啧”地对我摇手指。

“不对哦。百服宁半片就能很温馨哦。完全就是别的东西。”

“哪儿不同了!帕布隆和百服宁除了名字和温馨度以外完全就是一路货好不!”

这次她缓缓地摇头。

红绪一脸认真地说:

“你看,帕布隆可是有粉剂和片剂,百服宁则基本上是片剂哦。”

“这种小知识有鬼意义啊!”

饭里放满了药这么高端的经验我可真没有过,连说的话也开始激动了。

但红绪好似让我更窘迫一样,说:

“但是,叶介你这几天一直在感冒咳个不停,还老嫌麻烦不肯吃药啊。这可不行啊,不注意身体健康的话。”

“呃……”

被说到这份上我无言以对。

……但、但是,在这里撤退的话!

“现在说的是这个吗!你啊,红绪,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哎?真的吗?我很在意

啊,说来听听叶介?”

她歪过头来,用“那么,哪里不对呢”的视线看着我。

那实在是无垢的双眸让我心突然跳了那么一下——但我平静下来,扼杀掉这份心动。摆脱一切,我用强力的语调开说了:

“听好了——药可不是食物。管他是帕布隆还是百服宁,你听说过谁把这玩意往菜里搁?一般没人这么做,你说是不?”

我就奇了怪。

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说出来才行。

悲伤。空虚。无力。这像是力道变成烟尘从肩膀里被抽出来一样的感觉毫无疑问叫做“疲劳感”。周日一大早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二的展开——

“叶介不会放啊。唔。但是啊,每家的情况可不一样哦。”

“啥?”

这太意外了,红绪这番话。作为结果,烟尘一样的疲劳感轻易地反转,变成了强力沉重茫然的绝望压上了我的双肩。

红绪精神地继续说着:

“面包也好大米也好,两方都很好吃哦。我喜欢在白白的大米上撒帕布龙吃。比起蛋松来说,颜色更黄更好吃呢。”

“……”

我绝句了。红绪的脑子完全就是无政府状态,打死我也没想到是这样。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那份烤三明治,红绪又说:

“……嗯,各种味道都有了,真好吃啊。又甜,又酸,又涩,又苦。我觉得这真是很划算的菜肴。不知不觉就开始自卖自夸了。”

我一周前才第一次知道——十六年间,我儿时玩伴那完全不为人知的恐怖秘密。

一言以蔽之。

——香神红绪的舌尖,有关烹饪的价值观,那完全就是在异次元。

已经是烂得体无完肤了。

“话说回来啊,”

毫无准备地,她的嘴边和围裙的红色一样鲜艳的唇轻轻动了起来。

慢动作。

我死死盯着那番光景。感觉像是面对面坐着的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那么一点。接着,与此相应的,有什么东西自己跑到我视线里来。而且还很大。太大了。我压根没想到能大到这种地步——

“——好吃吗?”

清澈的眼神,又率直又无垢,就这么望着我。

“噗通”一下心脏跳动起来。

“嗯,你看。这么好吃。叶介也这么觉着,是吧,是吧?”

“哈……”

看我没有立刻回答,红绪撅起嘴来,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啊。问你味道如何啊。你不是吃了吗?”

“那个,这是……”

“别磨蹭了,痛快说出来嘛。”

“怎么说呢,就是那啥——”

躲开直直看着这边红绪的视线,我憋出这么一嗓子:

“……这个意外可以有不是?”

费了老大劲,说出谎言。

哪怕是假话我也说不出“好吃啊”这种话。

——我又开始了我的现实逃避。

女孩子作出了难吃的饭菜时,实际上,男孩子应该怎么反应才最为正确……这大概是我最近最为关心的问题。

恋爱喜剧漫画界的反应来说,最多的就是“贯彻谎言”。流再多汗,哪怕脸憋成紫色也好,对女孩子张口说“难吃”是绝对不能有的。选择这个风格的纯爷们非常多。

这可真是很“聪明”的选择。

对好不容易做好饭的女孩子说“难吃”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说真的,我不想骗红绪。但是,对着好不容易做好的菜说“难吃”,给红绪留下不好的回忆,我也不想这么做。

说是不想这么做……

“真的吗?”

红绪睁大了眼,小声说道:“——真的,好吃吗?”

“……这个……”

“这可不行啊,叶介。我想听你说真正的感想。说谎什么的,这可不好呢。我觉得,男孩子要是说假话的话,那可真是糟透了呢。”

直率又真挚的视线。

没错——关键的红绪本人,顽强地拒绝我作出虚假的证言。一般来说活得软飘飘的红绪在某些事上意外地一根筋。

她为什么要如此较真啊。

仔细一想,大概是和从年少时就被惯坏了的儿时玩伴在一起才导致的。“自己不努力可不行”,这么想着,最终对形成了这样的人格有着深远的影响。

……也就是说我自作自受。

“我、我可没说谎!红绪!你不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相信叶介哦。但是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那么,刚才对百服宁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啊,啊那个啊……我单纯就是吃了一惊而已!”

“那么,作为顶料不仅放百服宁连帕布隆也加上如何?”

红绪偷偷瞟了一眼药柜。因为预料之外的发展我想也没想就叫出声来:

“那个真别有了!不要放药!真的要禁止掉!……啊。”

“你看,果然。”

“不,那个……”

“不行不行,早穿帮了。真是的,希望你好好说出来啊。”

“哎呦……”

——又变成这样了,我这么想。

但是,都已经和自白没两样,想蒙混过去也是不可能。果然,只能……说实话了……

我犹豫了一小会,努力编织出话语来:

“——难吃得要死。是一直以来最顶级的。”

“……”

红绪一直盯着我看。我脑门冒汗,和她对上眼。

然后,就在下个瞬间。

“啊————————!今天也失败了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发出的奇声。把脑袋埋进桌子,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滚来滚去,红绪开始赌气了。

——我与红绪这一周内,在进行“比试”。那个内容非常简单。

“红绪作出能让我说出好吃的饭菜来”。

真的就只是这样。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我想比的意思真是半分都没有。它自然地发生,然后红绪单方面地在不断挑战这个目标,仅此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啊?很好吃的啊……你看,又甜又苦多好吃……而且还有利健康……但是叶介却说难吃……啊啊啊啊……完全搞不明白啊……”

“我说,你不是吃什么的都觉得好吃嘛……举例说,就是那啥。怎么说呢,到底什么是好吃?你心里就没个底。”

“不对啊,因为我完全明白什么是‘好吃’啊。又没有哪里觉得难受,应该不是生病了才对……”

“嗯……”

那倒是,要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还不如称之为极其幸运的好。单纯是吃的话,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单纯是吃的话。

“这件事情先放放……总之是先干掉这个吧。要放凉了。”

“哎?算、算了吧。剩下的我吃掉就好,叶介不用硬吃啦。因为,今天的啊,是一直以来最难吃的不是吗?”

抓住朝盘中烤三明治伸出手的我的袖子,红绪好似看我脸色一般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则是摇摇头。

“那啥,难吃是难吃,你好不容易做的,说到这份上还扔一边感觉很差。再说,每次最后我不都还是吃了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果然还是对不起叶介啊。我觉得很不甘心,很火大,很屈辱,很后悔什么的……”

红绪脸上一片阴霾,絮絮叨叨说。后半的话语好像是尽可能在用力说,大概是我的错觉?

实际上,察觉自己做菜难吃时,红绪的低落简直就突破了天际。

理解到这个事实是在第二天。舍弃了十年以来自己的不迟到不缺席,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消沉了一整天。(那之后听她本人如是说)

红绪比任何人都希望作出好吃的饭菜来,而且是想做给我吃。虽然话不该我说,但好吃自然是更好。

但是,这完全就是做梦。

到今天为止,红绪正好做了一周的饭。红绪的烹饪水平仍然看不到变好的苗头。

说实话,变成这种样子——倒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觉得。

然而没有解决之道。

红绪的烹饪技巧又不像是打斗漫的主人公那样突然激发了秘密的力量那样觉醒的,也不是只要好好努力就总有办法的问题,我是这么想。

于是,就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怎么办才好啊。这样。

“嗯?”

然后,就在这时。

突然玄关那里响起了“叮咚”一声。

“啊……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小声念完,红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站了起来。我急忙轻轻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的行动。

可不能家里这样那样的事情一股脑都赖给红绪去做。

要是那样的话我可真就完全堕落了。

“等、等会儿!你不去也行!这点事情还是我来!”

“是吗?那么,好。这个给你。可能用的上。”

红绪很简单地接受了。从小箱子里取出虎鲸旗公司出品的小印章来,轻轻笑着将它递

给了我。我则是愣住了。我今天才知道印章是放在那个地方。

“……谢了。”

“没事。有问题的话叫我一声就行。”

红绪冲我微笑着说,没察觉到我的心情。心里想着搞不好她比我还清楚这个家里的情况,我背过身,朝着玄关走去。

走道上有点凉,又有点暖。

春天要结束了?还是夏天要来了?让人搞不明白。

“来了来了。您是哪位啊?”

“喀拉”一下打开大门,在那里的是:

“您早!”

“啊,嗯。您太客气了……哎?”

不知为何,那里站着的是——礼貌地低下头来,金发的美少女。

不是看错了,也不是白日梦,更不是红绪做的早餐里面混入了魔法蘑菇导致我意识混乱。

她确实站在那里,外国的美少女。

穿着胭脂色的呢子大衣,戴着帽沿宽宽的帽子,一头金发而且皮肤白得透明的白人女孩在那里。

“啊,那个,ni、nice to meet——”

“叶介!好想见你啊!”

她打断我那操着别扭腔的英格力士的招呼,金发少女好似炮弹一样扑了过来。就这么突然被她抱住了。

“喂,你——”

我当然会慌张又狼狈。

你看,是金发啊。是美少女啊。抱起来都怕折断的细弱的肩膀,让人难以相信是外国人的小小身材——可爱到爆。

透过呢子大衣都能如实地感受到她那柔软的身体。

好似苹果一般的水果香,而且有点肉肉的美好身体……!

但是纯日本人的我应该没有认识的外国人才对,还不如说她是为了被难吃的菜所困扰的我而从异世界来的妖精,这么解释反而更现实——

……等会儿。认识的,外国人?

“啊!”

“您想起来了吗?”

艾玛可不得有嘛!

是了。至今都没见过面,最多也只看过照片而已。在那边和英国人结婚的叔父,应该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才对。

我想想,好像是叫——

“是莉莉……吗?”

“对的。我是Lily Applegarth(莉莉·阿普加斯)。我很高兴。您果然还记得呢。”

少女抬起头来,用她那闪闪发亮的碧蓝的眸子看着我。

我被她放出的强烈的美少女之气轰得有点站不稳。就好像是吸入了浓密的香气然后呛到了一样。

“你怎么来了……等会儿,就你一个人?叔父他人呢?”

“嗯,关于这个啊……”

少女取下了帽子,朝我深深地低下头。然后很自然地抬起头来,冲正在发呆的我微笑道:

“——也许会打扰很长一段时间。还请多多关照。”

“……你什么?”

“就是说,”接着,她用轻快的语调对完全没理解事态发展的我说,“我是来日本寄宿的。”

我来不及想,就对她的发言点了点头,还“哦哦”了一句。一副我好像懂了的样子。

“哎是这样啊。寄宿吗。那还真是有点突然——你等会儿,寄宿?”

“是的。要麻烦您了。”

“……你来真的?”

“是真的。明天开始也会上高中。会和叶介分在一个班。”

呵呵呵呵呵呵。

——听着满面笑容的她的话语,我终于把握住了现状。

就这样,我的生活又迎来了巨大的变化。

不但是给青梅竹马“添麻烦”,还多了一个要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外国人的表妹。

而且,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

她们所做的菜要让我体味到何种苦闷。

不。

是她们所做的菜引发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让我体味到何种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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