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哈……”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不,并不是明目张胆地赖床,单纯只是今天是周六。
这一个月以来,我在假日里也意外地起得早。作为健全的男子高中生,明明是假日却总能在十点起来,这毫无疑问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是这天我赖床了。那么,理由是什么?
“……因为没人叫我起来。”
自言自语了一声,确信道。
从红绪开始跑到我家来以后,她会在周末早上十一时左右来敲我的房门,让我吃顿迟来的早餐。
然而,今天情况就变了——被姐姐禁止进门了以后,红绪不可能来叫我起来。
所以说,再睡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想过。
而实际上,过了中午决定睡回笼觉的时候,一定会变成红绪将我从被子里挖出来开始说教的场景。真是久违的贪睡啊——
“……没那回事。”
小声嘀咕着,我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因为红绪不在了就可以懒劲发作?
——还是说,正是因为红绪不在了,才不应该偷懒?
实在是不怎么想对此作出判断,但越是想到昨天那个因不眠而自豪的红绪,脑袋中的睡意就不可思议地越发消失得干净。
“困啊……”
明明就不想睡了,却还是说出了牢骚话。通过那通透得让人不适的视觉看向了闹钟。
已经下午一点了。
我一边摆弄着智能机,一边直直走在木木津的大街上。因为总算是六月了,也能稍稍感到三分暑气。话虽如此,短袖到底还是太早了——然而,不巧的是不管是哪里的高中明天开始就要服装换季。
……说起来我的夏服扔哪儿去了?
我家在遗传上就不擅长找东西,真是受不了。
姐姐和华凪都在的时候,家中每天响彻诸如那个不见了这个没有了的痛苦的哀鸣。
现在则是,临时来家里的红绪,能从各种几角旮旯里找出目标物品这样的模式——喂!
慢着慢着。
红绪她还没进这个门呢……完全认为红绪在家才是正常状态了。真是受不了……
“那什么……”
我进一步对自己的堕落感到苦恼。但要说现在去哪儿——是红绪和莉莉打工的地方。
起来以后,发现家里包括姐姐在内,我以外的人一个都没见到。
放在厨房里姐姐的留言只写了一句“出去找吃的”。
顺便,姐姐的“去吃东西”,意义稍微有点不同。
实在是太有其特点。而且,今天是姐姐回国以后的第一个周末。毫无疑问,太阳下山之前是回不来的。
于是乎,并没有什么预定的我决定去看看二人打工的那家店。
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那种卑鄙的流氓心态。
肯定不会有。
绝对没有!
大体上,如果觉得只要是女仆端上来的,无论什么男人都会感到高兴那才是不正常。又不是在眼前垂下来了胡萝卜的马,要被这么小瞧了可真不爽。好吧,我也没有什么宗教上的理由去刻意讨厌女仆,还不如说正好相反。
……总、总而言之!
老实说,有让我担心的地方。这就是真心话。
不论如何,事态的进展实在是太过目不暇接。如果那家店要是有些什么有违常伦的鬼玩意的话——实际上红绪和莉莉都有点呆。不能否定被花言巧语哄骗的可能性。如果变成那样,那个时候——
“就是,这里?”
幸好莉莉至少留下了店址,靠着智能机的地图应用与导航功能完全没迷路就走到了。
地点是我所住的木木津市的繁华街——从那稍远的地方。不靠近住宅圈而是在办公圈附近。并非是大厦里的室内店,好好有着属于自己的店铺。
“伦敦红茶馆?”
招牌是这么写的。
外观上是长长的圆柱型。拱顶状的天顶上镶嵌着上色很有品位的窗户。墙壁上则是模仿红砖的瓷砖,还爬着爬山虎。招牌则是木制。
很有氛围的店。不对,该说是——
“……奇怪的店。”
反而让人觉得可疑——这种外观真的是女仆咖啡厅?
还不如说,应该是那种店主是蓄着胡子的绅士咖啡师,在吧台后面做着准备,还被熟客们称作“Master”这种氛围才对吗?
说是这么说,站在这里晃悠也不是个事。
得进去看看才行。
…………说起来,该不会能听到红绪说“欢迎回来,我的主人”吧——我到底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手感很厚实。
在推开门的同时,挂在门顶的响铃也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扑鼻而来涌入鼻腔的是不习惯的味道。既不是咖啡,也不是红茶,那味道很不可思议。毫无疑问在哪里闻到过,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
“打扰le——”
说到这里,我僵住了。
那句比什么都害怕,却又有些小期待的“欢迎回来,我的主人”没有出现。
但是,并不代表女仆就不在。
女仆,有。
确实店内有女仆。那个女孩子,与入店的我毫无疑问地视线相交了。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
““啊……””
一思而行,同时响起了两声嘟哝。
那个女孩穿着的女仆服,在设计上还是很聪明的。
黑底加白色蕾丝,短裙是迷你裙。脚上穿着过膝袜,围裙像是从腰间垂下的前褂一样,颜色当然也是白。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褶边轻轻翻动着,呈现在我眼前。第一眼给人十分华丽的印象。
另一方面,上半身稍微有些过激,在连衣裙的前襟上留白了很大一块,很是强调锁骨附近。头上有带褶边的白色发箍(Katyusha)。而且手上握着拖把。她正用木拖把在拖地板。
然而,最为重要的问题在于,这个只能用“The Maid”来形容的人,到底是个谁。就是这样。
““……””
带着一些茶色的短发,以及司空见惯的险恶过头的眼神。渗入骨髓的公主殿下体质,连我都自愧不如的怠惰和非劳动精神的集合,张嘴就是恶语相向。
——为什么是这个花菱卡戎跑出来迎接我?
“——为什么是爱内君你来了?”
花菱一开口就是无礼的质问。眼神锐利,视线带着逼问的意思。至少完全不让人觉得是在欢迎。
“那啥……我来了还真对不起啊。”
稍稍有点胆怯,我如此回答。于是花菱深深地皱起眉头来,说:
“在我人生中,穿着女仆装第一个接待的客人竟然是爱内君,真是一大污点。”
“……”
让人没法不沉默的残虐一言,将我的存在本身都否定了。
已经连“欢迎回来,我的主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和往常一样,和我说话的时候花菱简直可恶至极。这位公主殿下,莫不是以为男子高中生的心都是钻石什么的做的?
她还以为有绝对的耐久度?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就像哪怕是钻石也能被锤子给敲碎一样,男子高中生这种生物从根本上来说很脆弱,这位任性的姑娘有必要对此作出理解。
没错,现在立刻——
“……!?喂、喂,花菱!”
就在那个时候。进一步对花菱的女仆装瞟了那么一眼的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是绝对不能无视的问题。
这、这个是……!
“干什么?色迷迷地看来看去,会有损失。”
带着怀疑的目光抬头看我。啥叫看了会有损失?你是啥幻想小说里的幻之物品啊……不对,这种破事怎样都好。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不,问题不在那里……说实话,这话很难开口……”
“想说的话就爽快点说。”
“……我说是没问题,你别冒火就是。”
“不懂你说什么。说真的,我在理性与平和上可是有着定评。也就是说,是个宽容又冷静的女性。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发火。”
“……那我姑且先这么理解着。我说,那啥,”
咕噜咽了口唾沫。
花菱则保持着我之前进来时的那个姿势。
所谓“手持拖把”的姿势。
而且,花菱朝着我这边前倾。
并且,花菱穿着胸口的设计很是大胆的女仆装。
况且,花菱的女仆装,不知为何奇妙地只有胸口的部分不合拍。
…………说白了,就是:
“尺码不对。”
“哈?”
“……胸部,和衣服什么的。”
在我这么说出口的瞬间,花菱朝着自己身上薄板一样的特定部位看过去。
说到这份上花菱她才终于醒悟过来。
就是看个精光这事。
明明胸前
就空荡荡,还一个劲前倾,于是穿着的那片蓝蝶紫色的文胸自然就被看个完整。
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自己就想给人看(痴女)。
“咦,啊……”
小小的呻吟一般的悲鸣从花菱的嘴边漏了出来。
硬化了的身体像是通了电一样僵住了。然而花菱的动作停止了也就是那么一下子的事情。
“呜,啊,不……”
花菱身上平时的那种冷硬连根毛都看不见,快速地像是要抱着什么一样按着胸口。然后就是下一瞬:
“b、bbb、bian——”
切裂了刹那的寂静,两眼里漫出泪花,双颊通红,扯开嗓子:
“变态!!痴汉!!性犯罪者!!偷窥魔!!”
如此尖叫道。
“你逗我……”
确实,我不否定看到了花菱的文胸而感到了喜悦。
不,不对。
说老实话,是很有些雀跃。
淡淡的蓝紫色这种预想外的着色像是给脑袋上来了一拳一般。这点我承认。承认了。但是不要忘记男人本来就是这种德性,这是基因上的。与斗牛不一样,无论什么颜色的布都会起反应。所以说,要是有男人对女子高中生的胸罩没兴趣,那伙计可以确定是个基佬。然后我不基。于是乎早早就证毕(QED)了。
肯定会看的不是。
况且,想着要是对此三缄其口的话花菱岂不是很可怜,特意给她指出来文胸被看个光。这与其说是该归为变态,还不如说确实应该归作绅士才对。
……本该如此。
“所以我才不想说好不……不,虽然我是说了……我说花菱,那啥你不是自己都保证了不发火来着?”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花菱的双眼。我的话就这么自然停止了。
在那儿的是,双目充满了毫不寻常的愤怒,睁大眼睛狠狠瞪着我,已经完全化作邪恶的同班同学。
花菱尖声说:
“杀、杀了你……”
“哈,喂,慢着……”
自然——既不理性,当然也不平和的花菱,不会只靠咒骂就完成攻势。
“去死吧蠢蛋变态!”
眼中充血,散发着狂气,一边“哈、哈”地吐着暴躁的气息,花菱将手中的拖把掉个个儿,像是拿着枪一样冲着我的脸部捅了过来。
就是说,花菱冲我展开了袭击!
“艾玛你你你冷静点!对了!虽然我是不好,不过你也太大意了……所以说你收敛——哎呦!?”
“少扯淡蠢货!闭上嘴投胎去吧!”
连忙扭动身体,好容易才躲过去最初的一击。而且她那语调已经特别奇怪了,就是说完全的怒火中烧。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啊这个呆子!
“你这火也太旺了吧!?话说你之前都还把人叫家里去然后堂而皇之地在那里冲凉!那个不更要命吗!”
“去你的二货!”
“卧槽……”
“呼”地大幅度地挥动着。花菱完全听不进去,她那攻击实在是太犀利,我都开始悲呼了起来。难道说有哪里不同?那个时候和现在比起来,在花菱看来。
——是什么?
“被玷污了……被爱内君什么的……”
“哎呦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才不夸张!到阎王那谢罪去吧蠢货!”
被黑白的女仆装包裹在内的纤细的肩膀在不停地轻轻颤抖。
文胸都到这份上了,要是换成内裤或者那以上的什么被看到的话,估计会被切成一千份扔锅里煮都不奇怪。就是狂乱到如此境地。
“去死吧!”
双手紧握着拖把的柄,花菱夹杂着怒吼,又一次扬起了拖把。就在这时——
“啊……?怎么了花菱小姐……大小姐她们回来了?”
从店里面出来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哎呀?”
男人大概有二十出头。带着一头松松的天然髦发。
像是漂在海上毫无精神的裙带菜一样,就是这种印象。个子很高,轻松超过一百八了估计。嘴边还叼着烟卷。
看上去满脸的困倦。不,搞不好就真的是在睡也说不定。他揉着透露出疲惫的眼睛,让我觉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在我看来最为显眼的特征,在这个男人的外表——也就是穿着的衣服上。
“难道说,你,是客人?”
男人从嘴边撤掉烟卷,自言自语一样问。
“不是!这种东西怎么是客人!!”“我是……”
“……嗯。”
狂怒中的花菱连我是客人这点都否定了。
但是对于男人的质问, 我点着头肯定了,所以事态朝着更加不明所以的方向发展了——
“啊……也罢。真是麻烦。我去泡一杯过来,喝了以后冷静了再说说吧。总之二位找个地方坐下来。反正也没客人来。”
““哈!?””
“哎呀,不行吗……?这多好啊。看起来你俩认识。噢对了,我好歹也是个店员,这里的。好吧,看也知道就是,毕竟是这么个打扮……”
男人指着自己胸口写着“神市”这么个名字的牌子,使不上劲一样说道。
“欢迎光临伦敦红茶馆。虽然怎么看都是管家,还请不要太在意。你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虽然谁也不来倒是正好就是。”
同时他人可是浑身都包在黑与白的燕尾服里面。
“麻烦死了……”
叫做神市的男子嘴里说着“麻烦死了”这已经是第五回。
“店老板正好出门了。好吧,虽然也有我自己说周六没法休息你去雇点人手来吧的原因。但你一口气雇过来三个女孩子,这也太那啥了点。多过头了……”
最后,进到店里,到桌边坐下的我和花菱,被那个在厨房里面积极地发牢骚的谜之管家神市普普通通地接待了。
店内也满是那种“像那么回事”的装修。
与其说是时尚又纤细的法兰西风,外观稍微有点粗犷又带点成熟。脑袋里浮现出的是coffee house这么一个有着英伦风的词汇。虽然是叫红茶馆就是。
“…………那位店老板和红绪她们去了哪儿?”
大概是被强行塞在了一张桌子旁的原因。我冲着无视我撇开视线、手撑着脸颊的花菱问。
“修制服去了。”
她横了我一眼,气鼓鼓地回答。
唔,去进行女仆装的调整吗?不,等会儿。那就是说——
“为什么只有她们两人?不奇怪吗?”
“并没有。虽然两人干劲十足,但我不一样。还没决定就在这里工作。所以就仅仅是穿着备用的制服。”
“啊,是这么回事。”
我接受了。一般想来,毫无疑问花菱比起任何人都需要重新调整制服。
大体上,哪怕是花菱现在穿着的这身女仆装,如果是红绪和莉莉的话,特定部位的大小并没有那么大的问题,我觉——
“…………少看我。”
“……”
“应、应该说,我是大器晚成型,最终来说会、会大得很不妙的。”
“…………”
因为花菱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了句实在不怎么现实的话,我瞬间就决定收起了安慰的话,继续保持沉默。
到底是什么让这家伙做出了这等乱来的举动。
简直就是让登山新手一下子就去爬珠峰一样……
“爱、爱内君,你回句话吧。”
“哈……”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嘴里漏出了空虚的声音。耷拉着肩膀的花菱带着悲怆的表情说:
“你这么沉默的话,我总觉得自己会变成一种非常卑劣的存在……”
“唔……那个,怎么说呢,抱歉。”
“别、别看我这样,该、该有的还是有的。并、并不是零蛋。”
“原来如此……”
于是乎我们很自然地顿悟了。
——花菱现在实在是惨得不得了。
“……”
沉默。
说到底,就不该如此轻易冲着聊胸部的话题出手。不对,要真的出手了那就完全是犯罪了。不是说这事儿。
果然,还是那啥。
异性之间说这种话,还真得好好看对方是谁才是。
好吧,是花菱的话还勉强(至少和红绪或者莉莉是绝对不可能聊这个),即便如此也很难开得了口。
自重点吧。还是这样的好。
“啊,麻烦死了……来,茶好了。随便喝一点——哎这气氛很奇怪啊,我说真的……你们认识,没错吧?”
幸运的是,没有冷场太久,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空白被打破了。神市将一套茶具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
将满是瞌睡的眼睛眯得更细,神市先生对正在沉默的我们问道。我回答:
“啊,是的。好歹也是同班同学。”
“嗯,是吗。花菱小姐的同班的话……那个,啊——”
想不起名字。
“啊,是的。红
绪住我隔壁。莉莉她现在和我住一起。”
“哎,不好意思啊。我不擅长记女孩子的名字。特别是胸很小的……”
“哈?你说红绪和莉莉胸很小?”
神市的那句大有文章的话语我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反应。
“……?你刚才说什么?”
神市他稍稍皱起了眉头回过头来问。
是问我?
“不,没什么。”
“是吗。那就算了……”
这么说着,神市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我这里移开了视线。
怪人。
接待客人的态度大有问题,说起话来也随便。但是又毫无疑问是成人了……这样的称作社会人士真的没问题?比起那些——有模有样地将红绪和莉莉当作贫乳,这得是个什么脑部构造啊?
慢着慢着,怎么看都很大才对吧!
你那对满是瞌睡的眼睛该不是玻璃球吧,就是想让人这么吐槽!
——等会儿。
难道说是,知道这里有个更加贫乳系的花菱在,所以是在讽刺?你看,这毫无疑问属于悲剧贫乳系的花菱的名字他可是好好记得。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有可能。
然而,如果是这样,花菱对神市那句话没什么反应,这就怪了。还不如说是好像接受了,松了口气一般的感觉……为什么?
“嗯?”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鼻子自然而然地有了反应。香气。而且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的那种高雅又芳醇的香气。这个是……
“好吧,那么花菱小姐也请用。”
伴随着陶器的轻轻碰撞声,桌面放上了白瓷的茶碟与茶杯。神市他提起绘有蓝蔷薇图样的茶壶,往空杯中注入像是溶有焦糖一样亚麻色的液体。
并非一般的红茶该有的琥珀色。
“啊,怎么说呢……这算是该叫作皇家奶茶的玩意吧。”
“并不是普通的红茶,是吧。”
“不……虽然说明起来麻烦得要死,红茶就是红茶。用的是斯里兰卡产的卢哈纳这种奶茶用茶叶。并非只是热水,里面混入了牛奶、鲜奶油以及炼乳,就是这样混合起来煮出的奶茶。这之后——”(译:卢哈纳(Ruhunu),是斯里兰卡萨伯勒格穆沃省出产的低海拔红茶。锡兰红茶的一种。)
从这里开始动作就迅速了。
神市从托盘上放着的小瓶中夹出数颗方糖放入杯中,接着拿起裱花嘴,在奶茶的液面上挤满了生奶油,都看不到茶了。最后将炒熟的碎榛果与茴香芹摆在上面。这样就完成。
“这、这个是……!”
“这样的茶,还是第一次见到……”
“也没夸张到那份上。大概是提供‘调味茶’的店这附近没有吧。名字大概是榛果鲜奶茶这种味道。好吧,在店老板回来之前算是打发时间……这杯不收钱所以放心。这里反正是赤字万岁的趣味经营。那么,趁热吧。”
突然,和对面坐着的花菱对上了眼。
稍稍互相看了会儿,然后共同无言地点点头,朝杯子伸出手。
“呜哦……”
“厉害……”
——泡好的红茶有着大大超出我预想的质量。
首先让人吃惊的是,杯子好好地暖过。这里我才终于想起来,红茶就是要先暖好容器再倒进去的一种东西。
而且,实际上味道也很特别——是将所有东西都计算到了的味道。
不同种类的奶油那浓厚又圆润的口味以及恰到好处的甜度,并靠着榛果香将卢哈纳(茶叶)所持的烟熏风味很好地引了出来。
并非单纯的红茶,完全对得起皇家奶茶这么名字。在嘴里扩散开的那浓厚的味道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在红茶的泡制与搭配上也是完美。哪怕是从好好暖过的杯子上传来的热度都让人感动。
毫无疑问,这是我打生下来喝过的最美味的红茶。不过没有喝过宝特瓶装以外的红茶的我这么说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就是。
即使如此,这个味也是特别的。哪怕是考虑到神市的那种随随便便的接客态度,这难道不是很能吸引人的好红茶吗?
不,所以说……所以说才有无法解释的地方。
神市最开始就说了——我是这家店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不奇怪吗?你看,能提供这样红茶的店,难道不该更繁盛一些?
“……这家店,平时就提供这么厉害的红茶吗?”
我问道。于是神市就一边玩着自己那撮翘起来的头发,一边说:
“哎?不,没有。还不如说没让我去管这个。平时我在店里不负责侍应以外的活,总是店老板来做。饮料也好吃的也好。”
“是店老板吗?”
说起来,关键的问题还没问。
“……这里的老板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哎,我没说过吗?”
“……不,我倒是觉得没说过。”
“啊是嘛。我的雇主么,还不如说是主人她,”
于是,神市回答道,
“是个上高中的女孩子啊。”
就是那个时刻。
挂在店门上的挂铃突然发出了喧嚣的声响。
进入店内的,是三个女孩子。
“我们回来了!哇,果然很香啊!”
“啊,不行,莉莉。我们现在可是女仆哦,不好好遵循礼仪的话。”
“Oh?是这么一回事吗,红绪?”
“对对。像这样。要让裙摆‘哗啦啦’地,以‘我们回来了,主人。微微笑’这种感觉优雅地打招呼。”
“香神神前辈,您那奇怪的效果音是什么啊?还‘微微笑’呢。没有必要还在嘴里说出来吧。我们这儿的女仆可不是这个味儿啊。请别再这样了。”(译:不是我打多了字。欧米茄用姓氏后面带尾巴的方式喊红绪以作昵称。)
“诶?女仆用优雅的感觉来演绎不行吗,欧米茄酱?在我看来,女仆应该是那种可以制作‘乡村夫人’的感觉才是。”(译:乡村夫人(Country Ma'am)是不二家自1984年开始制作出品的曲奇点心。有两层构造,内部还有馅料。仿造了那种美国早年间的家庭女仆烤制的风味。)
“不,那个乡村什么的我是不知道,但我们这儿的女仆要不是更毅然点儿可不成。优雅又华丽可是座右铭。啊,莉莉前辈就两说。前辈您随意点儿!用英国流!”
这里面,红绪和莉莉(二人)我实在是熟悉得过头——但反过来又有着可以说是没见过的什么东西。
那是为什么?简单。
——她们穿着叫作“女仆装”、非常让人感兴趣的衣服。
二人的设计是统一的。
从肩膀一直盖到手腕的全长袖式的蓝色连衣裙,稍稍点缀着褶边的白色围裙。头上则是白色的头饰。
肯定谈不上华美,但也不土气。
短裙长过了膝盖,蹬在脚上的长靴也很是雅致。然而,这种清廉的调整和二人的女仆形象十分合拍——
…………很合拍吗?
“嗯——喂,神市!为什么给客人泡茶的是你啊!这可不成!得好好等我回来做,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嘛!”
“不不不,大小姐。这可不是觉得反正也没人来,好死不死就留我和花菱小姐在这里的您的问题嘛……什么都不上实在是很不对头您不觉得吗……”
“佣人就别和主子顶嘴!”
——管家被女仆数落了。
何其超现实的光景。然而,给予我这以上的冲击的还是:
“怎、怎么可能……!”
——是我还不认识的,最后一个人。
难以置信。我是这么想。
我难道是在做梦吗?这样的居然是在现实,而不是在二次元或者凹版画里看到,这种机会居然存在……!
“诶……诶,为、为什么叶介会……!?”
于是,这里红绪终于察觉到我在店里了。
只不过,她的样子很奇怪。很不可思议的,红绪在见到我以后特别地狼狈。
“Ah!叶介也在!叶介,您来了啊!”
“啊,莉li——嗷!”
不过,要说起反应的华丽度,那还是莉莉最厉害。莉莉她简直就是以定式一样,朝我发动了俯冲拥抱。
然后,猛撞。
点缀着细细的褶边的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展开的方式看起来就像是花瓣一样独特。
——然而,就连被莉莉俯冲的冲击与身体的柔软感弄得皱眉的闲暇都没有,我被别的什么给震惊了。
“Oh?”
因为我的反应很微妙,觉得不协调的莉莉一脸的不可思议,抬头看着我,发现我的视线朝她注视着,
“哎呀,这可不对!叶介和欧米茄还是初次见面呢!”
说出了个十分了不得的词。
“欧、欧米茄?”
“啊——初次见面。‘欧米茄’是我的名字。呀,确实是个很给力的名字,我懂的。大家一开始都很吃惊呢。虽然搞不好倒是很合现代风
就是。啊,叶介前辈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和莉莉前辈住在一起对吗?”(译:当下不少日本的父母喜欢给孩子们起些很奇葩的名字,比如写成“骑士”但要读“ナイト”之类。坑死下一代,以及学校负责点名的老师们。)
进来的第三个女孩子对我打招呼了。
指尖轻轻拨弄着深色的头发,有着“欧米茄”这么一个很超越的名字的她脸上浮现出苦笑。
“我家的老爸是个钟表厨啊。您看,这倒是很常见不是?汽车厨的父亲给小孩子起什么‘塞利加’‘斯巴鲁’‘塞丽娜’之类,和那个一样。不是有个叫‘欧米茄’的有名钟表企业嘛。啊,顺便就是指这个。”(译:那些车依次是“丰田Celica”“富士重工斯巴鲁”(也称“扫把佬”)以及“日产Serena”三种。至于瑞士的OMEGA表公司也不用多说。)
“原、原来如此……是表的名字啊……”
一边说着,她一边还将戴在自己左腕的机械式手表亮了出来。
深蓝色的表盘上刻有同色的波纹。表链也是散发出银色光泽的金属制。型号很有些大,看上去不是适合女士的款式。时髦又简练的设计——从价格上说,也不像是女子高中生可以买得起的。也就是说,是从父亲那里收到的礼物?
…………说来说去好像也和我没啥关系。
确实,眼睛里看到了表。
这是毫无疑问的。
然而——真正值得关心的东西,在别的什么地方。
这可是非常令人害臊的一件事。不过,给人看到了这样的东西,让作为男人的我去抵抗那种诱惑?那也太残酷了点……
“哎呀?”
女仆少女轻轻笑了。
“——叶介前辈,您这可不成。虽然不会有什么损失,而且我也算是习惯了,不过还是稍微顾及一下周围才好吧?”
这么一说我突然回过神来。
完蛋了——这太露骨了!
“真是的,叶介你啊……”
“Oh?叶介您到底看到了什么?”
“……果然,是变态。”
“呼嘿嘿。不明白的话就保持不明白吧。还是像莉莉前辈这样普通点的好。我这还是稍微有些大过头了。啊,好吧,但是,”
红绪捧着脸颊,莉莉则歪着脑袋,卡戎对我投以轻蔑的眼神瞪着我。即使如此,漩涡中心的她则露出大胆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胸部。
然而,那对胸部,就因为这么一点点震动,就开始激烈摇晃起来。
——欧米茄是巨乳。
不对。
是哪怕用巨乳来形容都嫌不够的巨乳。实际上,红绪和莉莉谈到胸围,和世间的一般情况比起来,那也是受到了相当的恩惠。
然而欧米茄不同。哪怕是和那样的二人比起来——她的胸部也是压倒性的。
爆乳。
就是非得用这样的词汇才足以表达。
“我自己倒是很看好。说是不输‘终极(欧米茄)’之名,说实话也确实没输给过谁。当然,形状也很合适,太好了。”(译:omega这个词字面的含义就是“大O”(不是大Oppai,嗯)。其含义往往代表“最终”、“终极”。)
我咕噜地咽了口唾沫。
——巨大……而且,形状……也……。
哪怕是隔着一层女仆装,她的双峰那也是夸耀一般展示出自己的硕大。然而重要的是,哪怕是说“超级大”,那也仅仅是在常识范围内。
我这绝对不是下流:它看上去也并不是惨兮兮地歪七扭八的。
实在是高品质得无以附加。
她的口调很是友好,但是我总感觉比起至今碰到过的所有人都有更好的家教。
身材也非常不错,特别是纤细的水蛇腰与将围裙提了起来的胸口相互影响,将她的轮廓——她的存在感完全表现了出来。
接着,她藏起自己那小恶魔一样的笑容,开朗地笑道:
“啊,对了对了。抱歉介绍得迟了,叶介前辈。我是斋藤欧米茄。今年十而有五,比大家小上一岁。是这家伦敦红茶馆的店老板,也是那边那个倦怠管家正经的主子。还请多关照♪”
捏着裙摆,左脚退后一步弯下膝盖,低了低身子,行了一个女子礼。我吃了一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仅仅像这样弯了弯腰,她的胸部就呼啦啦晃动起来。
何等可怕的弹力。
这时。
“——所以我才说了不是?二人的胸很小。”
旁边一脸麻烦得要死表情的神市,用只有我听的见的声音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要是看惯了大小姐,一般来说称得上大的也那啥了。算是五岳归来不看山。就因为这样,也很不擅长记名字了……虽然非得调整调整才是。”
“不过,还是有点问题不是嘛。”
“……嗯?是什么?”
“你看,花菱的名字你不是很容易就记住了吗?既然这样,那二人……”
“不对啊。那个,噢对,是叶介君是吧。说起来,花菱小姐这样的,不能说是‘胸很小’。”
“诶?”
神市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有着黑底上画着印第安人的标志的盒子里取出一支烟来,点上火,然后说:
“或许你还并不明白,作为成年人我给你个忠告。”
“……哈。”
“她那样的并不是‘胸很小’,得叫‘没有胸’。四舍五入能是零的胸,和没有没差。这方面还是好好较较真的好。”
“…………好歹还是有的,我觉得。”
“是吗?算了,不管怎么说花菱小姐我立刻就记住了。虽然对胸很小的姑娘没辙,但没胸的姑娘以及男人的名字倒是意外很快就能记住,我的话。”
一边嘿嘿笑着,神市如此说道。
似乎是花菱这种程度的,在对乳有着强烈执着的这个男人眼里,和“绝无”是一个级别的。
两位三位的话是当然,A……不对,B……左右吧。但、但是居然,连C以下的都舍了……这可实在是……。
简直就像是那些,将手边仅有的一点点米从贫穷的农家手里夺走的江户时代的官差类似的恶霸一样。难道没有半分人心吗?
——不过,斋藤欧米茄这人的冲击性,不分男女都是毫无疑问地大过头。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可是听到了。小跑到红绪跟前的花菱满脸的绝望,发着抖对红绪说:
“你回来了,红绪。那个,调整好了?”
“花了不少时间,对不起啊。但,嗯,没问题了。”
“……如何?”
“虽然是从欧米茄酱的型号改成我能用的——看到具体的数值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身体就不住的抖……”
“怎么会……就、就连红绪也……!?”
“莉莉的话还有一战的可能,但是我……哈啊啊……”
“红绪你这算好的……我的话,光是看到她就想找棵歪脖子树……”
“这、这可不行啊。寻死什么的。”
“不用安慰我了。但是,对啊。反正,那种东西大过头了也——”
“不、不对。并不是大而无用。”
“……怎么回事?”
“偷偷看过欧米茄酱好多次,所以让我摸了摸……有、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是不一样的。简直就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
“!”
然后二人一起朝着自己的胸口看了过去,齐齐叹了口气。
实在是个悲伤的故事。
——于是,随着主人的回归,伦敦红茶馆正式恢复营业。
“很抱歉,叶介前辈。我家的管家擅自做主了。”
将盛着冰块与矿泉水的玻璃杯放在了桌上,斋藤欧米茄轻轻冲我低了低头。
我费尽全力保持自重,从她那里稍稍移开目光,辩解道:
“诶,没事。完全没必要道歉啊。那红茶真是好喝得不得了。”
“不,没有这回事!您难得来一趟我的店里,给您端上来的却是神市的红茶,已经是说万分抱歉都不足以挽回的程度了!”
“是、这样吗?斋藤桑会不会太较真了点……”
我扭过头来,她有些慌张地双手在面前摇摆着说:
“啊,不要加桑字。您可是长我一岁,不加敬称直接喊我的名字也完全OK。在学校里老是被叫姓氏,放学以后希望听人喊我名字。”
“是吗?要是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就这样……真的没问题?”
“当然了!请随意!”
于是乎就叫她“欧米茄”了。
说起来,欧米茄她也很普通用名字在称呼我。大概是红绪她们告诉她的。
“那么,还请稍等片刻。每日一换套餐如何?这是靠我的实力作出的最棒的菜肴以及红茶——啊,对了,茶什么时候上?可以选择餐前,餐时或者餐后。”
“啊,那么,餐前吧。”
“明白了。那么,还请稍等片刻——老爷。”
“
哦哦哦!”
以女仆说出的那句必杀台词直击了我,我背后发出了一些让人愉快的战栗。
这是真家伙,太牛逼了。欧米茄带着敬畏说出了那番话,长靴在地上踩出轻快的节奏,消失在厨房里。
——与只有怠惰之人在场的时候不同,空气一口气变了个样。将唱针放到了唱片上,店内响起了舒适的古典音乐。
看上去真是家不错的店。
不,毫无疑问是家好店。
——那么,为何客人就只有我一人?
确实,服务员(男)那差劲的服务态度是掩饰不住的,然而作为店老板兼任看板娘的欧米茄实在很无敌不对吗?
说真的,哪怕是为她而来的熟客将这里坐满场也不奇怪才是……为什么?
“叶介!来看看!不觉得很可爱吗?”
想到这里,用玻璃杯里的冰水润了润嘴唇,莉莉就“喀嗒喀嗒”地从店内跑了出来。
两手空空,大概是为了给我看女仆装来着。
而且,还是双手提着裙边,轻轻弯腰——所谓“女仆一般的姿势”。当然,毫无疑问的可爱。
“嗯,很可爱嘛。不……真棒啊。了不起。”
“对吧!我觉得这衣服真的很棒!”
莉莉一把拉出椅子,滑进我对面的座位上,一边唔呼呼地笑着。
莉莉坐在我正对面这倒是挺新鲜的,让人有些心痒痒。大体上,平时不知道为何总是红绪坐我正对面。这恐怕就是原因也说不定。
不过,莉莉稍稍有些误解。
没错,女仆装是很可爱不假,我纯粹是觉得穿着它的莉莉很可爱才那么说。不过,好像是没好好传达到。
“……只有花菱的那身从设计上不同啊。”
花菱的女仆装是迷你裙,但是三人穿着的裙子很长。各种细小的部分也有所不同,露出度也有很大差别。
坐在我们旁边一桌光明正大在摸鱼的花菱胡乱回答:
“我这是备用的备用。莉莉她们的是维多利亚风格,这个是法式风格。”
“哎,还有这种区别啊?”
“好像是的呢。我和红绪只要将底子稍微改改的话,欧米茄的备用套就可以穿了。但卡戎的话,用欧米茄多年前买的那件漂亮的更好,就变成这样了。”
所以说,才有那一幕是吧——
突然间,眼前浮现出挥舞着拖把大闹了一番的花菱的样子。偷偷看了本人一眼。大概是想到了同样的事的花菱“哼”地一声扭开头去。
果然还在发脾气。
“……原来如此。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莉莉你们选了这里打工?”
“啊,是的!”
带着笑容,莉莉“啪”地拍了一下巴掌。
“嗯,这个啊。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和红绪是和欧米茄第一次见面。然而,欧米茄看到我以后,变得十分感动。”
“……感动?怎么回事?”
“嗯。我也不太懂,说是‘纯粹的维多利亚女仆’什么……于是,我就被欧米茄强力推荐到这里来打工了。”
事实上,伦敦红茶馆和我想象中的女仆咖啡厅有些不同,单纯是“有女仆的咖啡厅”。什么和女仆一起拍照啊,什么萌啊萌啊Q之类啊,看上去就不是那种店。还不如说,要是真有这几套的话,花菱是肯定不会来这儿工作的。
话又说回来,女仆嘛。虽然不太明白,欧米茄单纯是喜欢女仆……可以这样理解?
“原来如此。话说,欧米茄真的是这里的店老板?”
“是的啊。欧米茄平时要上学,只在休息日过来,开咖啡馆。”
“哎……明明才高一,真厉害啊。在菜品和红茶上也很执着。”
“看起来是这样呢!那里的柜子也是,不过这里的厨房里面也有好多好多叶子!我在英格兰只喝过茶包泡的红茶,实在是大吃一惊。”
“叶子……啊,红茶的茶叶是吧。不过,还真意外啊。英国不是红茶之国嘛。反而是喝茶壶里泡出来的红茶以外的东西才是邪门歪道,就是给我这种感觉。”
“没有这回事!但是,要喝得轻松点的话,还是茶包更简单。总是要用茶壶的话,就太麻烦了。”
看起来,这家店的核心就是红茶没跑了。
神市泡出来的“榛果鲜奶茶”真是绝品。
但是,一般这家店全都是由欧米茄负责做菜和泡茶。
也就是说,斋藤欧米茄泡的茶,那可是比神市的红茶更高一级的绝品。毫无疑问。
能凌驾于那之上的红茶——那一杯到底是怎样?
用我知道的红茶来说……嗯,大概是橙白毫吧。可能是有着柑橘系的清爽以及鲜嫩的口感,这里的红茶也一定是这种感觉。(译:橙白毫(Orange pekoe),是用来描述红茶品质的一个词汇,指代最高级的红茶茶叶。“pekoe”这个词据说是厦门方言“白毫(pe̍h-ho)”的误传。顺便,橙白毫这个词并不代表茶叶有柑橘的味道,叶介这里是望文生义。)
一不小心就开始舔起舌头了。顺便,头脑中的一隅虽然有着“好像最近也有过类似的期待被狠狠背叛了的经验”这样的预感,这个嘛,我看是某种奇怪的误解吧。我可不是什么直觉很敏锐的人。
“叶、叶介!”
——在我和莉莉正说得兴起的时候,响起了奇妙的略微拔高了几度的声音。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抬起头转过身去。
自不用说,声音的主人是红绪。托盘上放着一套茶具,加上女仆装,所谓完全装备状态。
…………本应如此。
“红绪,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怎么回事啊?”
“就是就是。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还不至于那样。你看,平常不是——”
“…………呜呜呜。”
“诶,你来真的?”
低下头,红绪的身体颤抖着。无言的肯定——是真的在紧张。
……为什么?
“你、你可没和我说过啊!这可不行啊,叶介!”
“哈……?”
完全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保持微微张嘴的动作以表疑问。
于是,大概是觉得只凭这些暧昧的言语过多久都无法传达到,红绪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我。
满面通红。
“叶介你会来,我完全就不知道!我、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你看……今天起来以后就决定要来了……而且,有可能会来,你多少也明白不是……”
“呜……即、即便如此!好好和我说啊!不说可不行!”
然后,和红绪单方面的主张相对:
“这个嘛。不特意说也没问题吧?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一个惊喜呢。”
“说实话怎样都行,不过总之爱内君不来的话我觉得那自然是更好。”
莉莉和花菱表达了各自的观点。然后花菱一如既往想到什么过分的话都直接说了出来。
最后,唯一的事先告知派的红绪她越发手忙脚乱:
“但、但是,还是有啊……心里准备什么的……你看,就是这种……”
“……是,这样吗?”
“居、居然不理解。这、这可不行啊,叶介。这样的,可不好。”
“就算你这么说。这又不是什么需要紧张的场景。好吧,要是这家店很严格的话,那倒是会有点就是……”
一边这么说,一边瞟了一眼柜台。在那里的是一边懒散地抽着烟,一边用智能机的应用在打麻将的神市。这可太糟了。
还不如说,好歹也是在打工却堂堂正正和客人在谈笑的莉莉也好,懒得站在那里所以坐进椅子里摸鱼的花菱也好,都完全找不到可以称赞的地方就是。
只有红绪一个人认真过头了。
“……你看,都这样了,随便一点不好吗?有什么必要紧张。”
“唔……但、但是你看,我今天可是女仆啊……穿成这样还是第一次,然后叶介就来了,不表现得好一点多不好意思……”
……不表现得好一点,是吧。
就是说,第一次穿女仆装是重点。
确实,女仆装可是有些特别的服装。第一次穿,这一点红绪意识很强烈……?
嗯。这难道不是有点偏离常轨嘛。
“我说红绪啊——我直说了,现在的你,从头到脚可都是超女仆的。不是很完美嘛。我可不觉得你有哪里会不好意思的。”
“诶……?”
一瞬间,红绪很夸张地眨了眨眼。
我再次好好确认了一下红绪穿女仆装的样子。
优质的革制长靴。让内侧的褶边衬托得很高雅的蓝色连衣裙与白白净净的围裙。头上带着白色发箍(白色的很有女仆味的Katyusha)——这些里面套着的是我比谁都熟悉的青梅竹马,香神红绪。
确实,欧米茄×女仆装的破坏力非常厉害。有着可怕的爆发力。
作为英国人的莉莉与女仆装的向性也是好得不行。花菱也是,穿着唯独造
型不同的那一件,也是很为合身。
——不过,仅仅是感觉上的理由,我觉得红绪穿女仆装的样子才是最带感的。并非最好的。
而是最带感的。
“完、完美?是、是吗……啊,难道说,叶介非常喜欢女仆,不管是谁,只要是女仆就行的感觉——”
“怎么会。而且,我说啊,又不是所有男人谁都喜欢女仆。”
“……哎呀呀?那么,是哪里完美呢?”
“你非问哪里的话……”
这问得实在是太直接,于是我想都没想:
“——现在的,你?”
我也照直了回答。
完全没有圆转余地的认真。
“诶?”
于是乎,红绪那夸张的眨眼连续来了三次。
接着,就这么直直盯着我的脸,像是要用目光贯穿我一样。因为红绪这些这太过不自然的动作,这里我总算是——回过神来。
喂喂喂!我都说了些啥鬼啊!?
“呃,那啥,啊……对、对不起。说了些奇怪的话。”
“诶,啊,嗯……”
依然端着托盘和茶具,红绪点点头表示接受。
然后就沉默了。
音乐。
听得到的,只有古典风味的音乐。谁也没说话。没法说话。简直就像是这个空间里不存在我和红绪以外的人。
就像是这样。
“……那个,啊。”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红绪用有些尖尖的声音说,
“要、要怎么回答才好呢,我真、真的不知道。嗯,因为……这个……”
“唔……”
双颊绯红,声音发颤。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也是一样。
于是在一旁看着我们说话的莉莉,对她视线一隅神市泡的榛果鲜奶茶一点一点试着吸了起来。
因为我们陷入了沉默,她似乎是有些无事可做。
莉莉乐呵呵地笑了。
看上去喝得很美味。
…………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在干些什么啊,二位?大白天的,在别人店里?”
““!?””
吱扭一下,我们两个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厨房的入口——在那里的是端着好似UFO的银色托盘、脸上带着一些不满的欧米茄。欧米茄单手叉腰,有些窘迫地说:
“香神神前辈,请认真点对待工作。红茶都要凉了不是吗?端上去以后再像现在这样倒是没什么。真是的,拜托了。”
“我、我们并、并不是在晒、晒啊!?”
“呼呼呼,小夫小妻的真可以有。好了,去工作吧。要劳动了!”
欧米茄优雅地从冲着她“啊哇哇哇……!”的红绪身边通过,对同样行为可疑的我露出了大胆的笑容:
“——意外地有两把刷子啊,叶介前辈。”
“呜咕、欧、欧米茄,你……!”
“感谢招待。不过,只是我吃得饱饱的可不行啊。这样就供需颠倒了。作为店家来说首先需要让叶介前辈满足才是。”
呵呵呵呵,嘴里漏出了开心的笑声,欧米茄说着没有必要的好话。
……对啊,菜做好了啊!
将这实在是太过羞耻的空气一口气吹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吃一顿好吃的。很好,这里就好好尝尝欧米茄做的cai……
“——通过严格筛选,大抵有三十味呢。”
说完,随着一声轻响,碟子就这么放在了桌上。我转过头来。你那是什么像是说特定保健用食品(特保)的那啥一样的话啊……
(译:强调一下,这里的“特保”不是中文里的特保,是前面“特定保健用食品”的简称兼(脑残)注音。)
“说的是今天放入菜肴中的医用香草与青菜……嗯,就是说,‘药草’的数量。”
药草。
诶……药草?女仆咖啡厅的每日一换套餐里会放药草吗?
…………为,为啥啊?
“诶,不对,说是药草,是怎么……”
“呼、呼、呼。对身体可是一级棒哦。”
欧米茄笑着说。
对身体好。这话还真动听。比起对身体不好的当然还是对身体好的更赞。
不过,我想听到的不是这种好像能回复三十五点生命值一样的词汇。我又不是来你这里疗伤的。
——非要说的话,是来回复饥饿度,亦即填饱肚子而来。
就是说。
“……那个,欧米茄。我觉得,对身体好是件很妙的事情。”
“哦,真不愧是叶介前辈!您果然懂行啊!”
“不、不是,你听我说完。这确实是件很妙的事情,我觉得。但我可没对这种像是减肥食品或者斋菜之类的东西下单啊。单纯就是想吃好吃的菜。”
单纯好吃就可以了——好吃,就行。
比什么都重要的,就是这一点。
然而,欧米茄对我这番话的反应,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个,叶介前辈。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好吃的菜,真的是非常想吃到的东西吗?”
“诶?”
她这话实在是太恐怖了。
慢!慢着慢着慢着!
你、你、你说……神马!?这家伙都说了什么啊!?这再怎么说也不是该从厨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吧?
“我可真是不明白啊。吃完菜以后说‘美味’啊‘好吃’啊,这并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才对吧?啊,对了。叶介前辈我也问问您好了。这句话我不管问谁,对方都会做出非常奇怪的表情。明明我问得很认真。”
欧米茄问道,
“饭菜好吃这件事,比起饭菜对身体好还要重要吗?”
“…………嗯。”
“诶?”
我拼命将苦闷咽了回去,点点头。欧米茄则“噗”地一下鼓起脸颊,露骨地表达着不满。
于是,再一次的,我的周围又出现了一位将“那个词汇”寄宿其中的女孩子。
我应该再认真思考思考才是:为什么有这么美妙的看板娘司掌的店却完全没有客人来——其中的理由。
◇ ◇ ◇ ◇ ◇ ◇
“……”
“那个,叶介前辈?眼睛好似死去的鱼一样哦?”
“能不像么……哎哟……与其说是‘像’草,不如说就‘是’草吧……总觉得是混入了很多东西,味道也太刺激了……植物系……草属性之类……”
焦躁。
一个词概括的话,毫无疑问,我的感想就是这样。
然而,如果这道菜单纯只是充满了药草的话,我的表情还不至于绝望到这种地步。
——斋藤欧米茄乃“药女仆”是也。
并且,这个“药”所代表的不单是“药草”。它包含另一个更加直接的有“药”的含义的“什么”。
…………真的,饶了我吧。我没开玩笑。
“唔。只有植物系的味道吗?不觉得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还是说,前辈的舌头是牛舌头什么的?”
“你傻啊……要是给牛吃可比人还要命啊,这个。”
“哎呀哎呀。这个好歹也是我们伦敦红茶馆有名的日餐菜才是——”
轻轻歪过头来,欧米茄一脸的不思议,说,
“通称‘片剂份餐’(Tablet Lunch)。只需这一餐就能摄取满足人体一天所必需的全部营养物质,这之上,医用香草的药效还能从骨子里让身体健康!这不是很厉害吗?”
片剂。
中号的盘子里盛满了白色的胶囊与椭圆形的药片,堆成一座小山。而且,好似板状巧克力一般,有着红、蓝、橙、黑、黄各种奇妙颜色的药片一起围观你,色彩鲜艳得吓人。
最后,在这些极彩的药山上,还加了不少的酱。
——绿色的酱汁。
“今天的酱料是泰国风的‘绿咖喱酱’。绿咖喱可不是印度菜,而是泰国菜哦。顺便红的和黄的也是!您知道吗,前辈?让这道菜变得更加青翠的东西,是使用了羽衣甘蓝、明日叶和大麦嫩叶这三大绿饮原材料以及各种药草混合起来的酱汁哦。”
“……是吗。”
“喔,感觉您挺感兴趣的呢。顺便一提,材料是青辣椒(小米辣)、柠檬草、芫荽、蒜、生姜、火葱、椰浆、鱼露、青柠叶、罗勒叶等等基本的绿咖喱酱中会使用的药草类以及各种蔬菜——以羽衣甘蓝、明日叶和大麦嫩叶为中心,加上卷心菜、鸭儿芹、小松菜、莴苣、芦笋、青椒、菜豆、白菜、旱芹、菠菜、苦瓜、西蓝花之类。而作为营养品,都是使用的当下流行的嚼碎后摄取的种类。为了能代替白米饭,糖分和蛋白质自不用说,它是加上维生素B1和B2、就连镁铁锌也有的完美配合!可以说是加倍营养!所谓的‘完全营养食品’!”(译:芫荽(yuán suī),俗称香菜。“盐须”的说法是误拼导致的。)
药草&片
剂。
斋藤欧米茄不是个单纯的药草笨蛋。还不如说,她要真是的话该有多好。她这是——脱离了常轨的“药物成瘾”。
就是说,一种将大米中含有的营养成分用其他的药物来进行补充、这样堂堂正正违反自然常理的存在,就是这位药女仆、斋藤欧米茄。
用药,代替大米……还在上面撒了那种能加三个“超”字的草色药汁……
——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
怪不得这家店门可罗雀。就算这经营者是个怎样的超巨乳美少女女仆,吃进嘴里的不是米而是药,说是对日本人代代相传的大和魂的冒渎都不为过。这简直就是能让积蓄了百多年的工口魂见了都只有消失掉的危险品,毫无疑问的……
——但是,端出这种菜肴的本人却毫无自觉。
“于是,您感觉如何呢?”
“…………天晓得。”
“唔呼呼,您想隐瞒也是没用的哟?我看到叶介前辈一口气吃掉以后感动得发抖了哦?来吧来吧,想到什么请直说!”
“要命不要命啊傻瓜!谁会感动的时候发抖啊!我这憋屈着呢!”
“哎呀哎呀,您真是太客气了。”
食指贴在嘴唇上,一脸“说谎话可不好哦”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故意的,神秘得多余。
——实在是很闹心。
“谁和你客气了!我说这话发自真心啊!呜啊,见鬼……嘴里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来点喝的————擦,真难喝!这啥鬼!?这是红茶?你还、还不如直接叫草汁拉倒!这玩意哪里红哪里茶了!”
“啊,这个是我特调的‘蕺菜茶’。我们这里可是每周换一次茶叶的种类呢。不过,今天可是容易入口的呀?”(译:蕺(jí)菜,也就是鱼腥草。)
蕺……菜……!?
就是那个在家边长了不少、叶子尖尖的那个臭得要死的玩意……!
“居、居然用杂草当茶叶……!?你这可是红茶馆,居然不上红茶吗!?上橙白毫或者格雷伯爵不行吗!”(译:格雷伯爵茶是当今最为流行的调味红茶,会散发出柑橘香味。)
为什么在如此上流的店里,非要喝那种像是乡下老奶奶凭自己兴趣调出来的液体不可啊!
——然而,与我这发自肺腑的呐喊相对:
“真没礼貌啊。蕺菜茶可是非常棒的红茶的好伙伴呢。而且我可得把话说清楚,您要是小瞧蕺菜茶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我一旦发脾气连我自己都害怕。”
欧米茄在自己那太过丰满的胸部下面抱起双臂,带着三分不满。而且,嘴边还扬起一丝嘲笑的味道,说:
“还有啊,橙白毫可不是茶的牌子呀,前辈。”
“诶?”
“说到头,橙白毫可没有橙子的味道呢。很容易搞错就是。”
神马……!?
“没、没有吗……?”
“真没有。那个啊,橙白毫是个表示‘茶叶形状’的词,形容那种叶子被捻得细长细长的样子。说‘橙白毫的格雷伯爵茶’倒是正确,但前辈的说法是错的。”
“怎、怎么会……”
因为被指出了自己的无知,我漂亮地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红绪这里浮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诶?但是店里也会卖‘橙白毫’这种红茶啊?”
对她投以了这个朴素的质问。这么一来,欧米茄眯起眼来:
“啊,你说混合红茶是吧。这倒是很大众,是吧?您明白吗?”
“混合茶?各种各样的混在一起?”
“没错。将‘各种牌子的橙白毫’集在一起,再混合而成的红茶。像叶介前辈这样搞错了,说‘想喝橙白毫’的人实在是太多,我想就是卖给这种客人的。还很小心地将包装也弄成橙色。好吧,味道说到底得分人,喝自己喜欢的不好嘛。”
“哎是这样啊……啊,对了对了,欧米茄酱,我能尝尝看吗?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我还真没想到可以用药剂来代替米饭呢,也对有各种叶子的酱汁很在意呢。”
“啊,没问题。还没有吃午饭呢。今天原本就是准备做这个吃的。所以,还有不少呢,要添饭的话完全没问题。”
“哇,真棒!最喜欢欧米茄酱了!”
“这、这帮丫头……”
红绪和欧米茄互相握起手来,蹦蹦跳跳地开始互相抱着玩。
虽然红绪是那种和谁都能很快搞好关系的女孩子,欧米茄似乎也同样持有这种社交性质。这二人可是昨天才认识的,旁人眼里看来简直难以置信。
然后,
“啊,对了!应该在给前辈端饭上来时说的,要给大家看一个好东西。请稍等。”
走到店的最里面的欧米茄,过了一小会,带回了一台平板和红绪的那份片剂份餐。
双手都是tablet……这光景可真奇妙……(译:“平板电脑”和“片剂”都能写成tablet。)
平板上有一层蓝色的硅壳,这怕是欧米茄的私有物。红绪和花菱的是iPad,但欧米茄这台看上去是国内企业制造、搭载了安卓操作系统的型号。我们一起看向平板的屏幕。
那里显示的是:
“好、好多鱼腥草……”
——是纯白的花朵和尖叶子的植物茂盛生长的一副景色。
“这是我家庭园里的蕺菜田。不觉得很美吗?这可是我拍的哦!请看!是不是超可爱!接着——这里开始是我的香草园的照片。店里使用的医用香草全都是我栽培的!”
超高画质的显示屏上,总而言之就都是草和草以及草的照片。
庭园里有花田……自己的香草园……!?
这、这姑娘,到底多有钱啊……!?
我们对此没有兴趣,不,应该说兴趣全无才对。然而毫不顾忌我们的想法,欧米茄她兴致勃勃地滑动着触摸屏,小心又仔细地对我们解说她那些亲爱的草。
然后。
——这事儿她干了足足三十来分钟。
“呵欠……zzz……”
“糟糕……应该充好电再拿来的……”
莉莉趴在桌子上,已经快睡着了。花菱则对草讲座听得耳朵长茧,从口袋里取出iPhone玩了好几十分钟游戏,都玩到快没电了。这状况就连我也能判断出已经到达了危险的领域。
你这也太长了吧!要侃到啥时候啊!呆子吗,你!
“嗯嗯,真好吃。果然,药和饭真是搭配呢。”
然而,将这个草空间打了个稀巴烂的,并不是已经完全没有听欧米茄说话的意思的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在那里美味地大啖撒满药草汁的无数片剂、并且唯一傻得认真在听欧米茄侃大山——是红绪。
“唔。在说什么呢?饭和药?”
这句话让欧米茄来了兴趣。是啊。你看,红绪她可也是能将药当饭菜吃而出名——
“那个,啊。我也喜欢在白米饭上撒帕布隆吃。”
“……帕布隆,是吗?在米饭上?撒上去吗?”
欧米茄皱起眉头。
红绪在胸口抱着银色的托盘,呵呵一笑,说:“嗯。黄黄的很好吃哦。对了,既然喜欢用了药的菜,欧米茄酱也肯定——”
“绝对不带那样的啊!”
“哇!?”
突然飞袭而来的怒喝,吓得红绪像弹簧似的跳起来。
“你完全不懂啊,香神神前辈!这毫无讨论价值!”
欧米茄双手叉腰,一脸愤怒训斥起红绪来。
不过,事主本人倒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惹人生气。红绪发着抖,问:
“诶?诶,不、不行吗?但、但是,将药和饭混一起,和欧米茄酱你的做法没什么差别……”
“完全是两码事儿!我对使用哪个香草(孩子)可是精挑细选,然后才进行混合!哪怕是片剂,也只会用可以直接口服的那种!啊,真是的!简直难以置信!药品肯定都会好好附带说明书的,为什么就不读一读呢!?哪怕是美国人来诉讼都能赢过他们,就是这么美妙的说明书啊!”
红绪努力地想说点什么,但是:
“呜,呃,啊……对、对不起……”
“这种药口服的时候,必须用白开水送服才行!茶或者果汁都不可以!药会被茶里面的成分给分解,最坏会变成无法被吸收导致食道发炎的!还有啊,撒在饭上面?简直莫名其妙!药可不是调味料!在吃药的时候,不好好遵循用法用量可不成!要是变得像蒟蒻果冻那样噎住可就来不及了!”(译:蒟蒻(jǔ ruò),俗称魔芋。蒟蒻果冻在日本引起过很多窒息事故,因此才有这种说法。)
“呜呜呜……”
欧米茄好几次噎得红绪没法接嘴,她用特别快的调子说着上面那番话。
另一方面,真的认为帕布隆盖饭、通称“PKG”很美味的红绪,那专业得有些多余的吐槽对她来讲可是十分令人震惊。(译:PKG是取“帕布隆盖饭”的原文每个词的词头发音字母拼成)
她可是相当的消沉。
即使看到这
样的场景,我也什么都没说。
虽然很可怜,如果能以此为契机,让红绪不再往饭上面撒帕布隆的话,这倒也是件极好的事。
然而,变成这样一句话也没法接也有点不应该……
“…………啊,那啥,欧米茄,你冷静冷静。怎么说呢,嗯。红绪她也没有恶意,只是这样的话就放过她吧。红绪她只不过是想吃好吃的饭菜……”
“哈?我可是十分非常极其冷静来着?”
“我真没看出来……”
欧米茄在她那丰满过头的胸部下面抱起臂来,呼吸凌乱地说道。
同时,红绪则说着“说到底,我真的做错了吗……”脸上一层阴霾,精神不振。
于是,莉莉抓起了消沉中的红绪的手,说着“红绪,不要沮丧”,一边抚摸起脑袋安慰起她来。红绪她也是说着“嗯,谢谢你,莉莉”一边抱着莉莉撒娇。花菱则是瞟了二人一眼,继续抱着iPhone玩游戏。
“卡戎!卡戎!”
——于是,
“卡戎也来!”
“……?”
花菱不发一语,像是在询问展开一样,拿食指指着自己。
莉莉笑呵呵地用力点点头,说:
“是的!卡戎也来!”
“……”
她就这样召集起皱眉玩游戏的花菱来。歪着脑袋,花菱将智能机塞回口袋,不情不愿地朝二人走过去。
于是,在花菱走到莉莉的有效射程范围(双手够得到的距离)里的瞬间,
“卡戎也是,不要消沉啊!”
“呀!?”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一把将花菱的身体给紧紧抱住了。因为事发突然,花菱翻起了白眼,顺势让莉莉就这么给抱住了。话说回来,时常以自己双手握力加起来也才一位数而自豪的花菱,哪怕有抵抗的意思也完全没办法就是。
“快、快住手,莉莉……很、很不好意思啊……而、而且,我、我也并没有什么被抱住的理……”
“没有的事!从我们回到店里来的时候起,卡戎的脸色就很难看!一定发生过什么悲伤的事才对!”
“咦!?”
发出了近似于悲鸣一般狼狈的声音,花菱来回看了看两人:一个是现在正紧紧抱住自己有着丰满身体的友人;旁边的则是深深感慨着“啊……莉莉好软……”对同一个人感到很满足、十分享受地抱着她、体型很棒的友人。
——花菱她,脸上浮现出十分糟糕的、像是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一般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这个,想要……想要啊……”
“哦?哇哇哇!?卡戎,好痒啊!”
“啊,真舒服啊……”
三人就这么挤成一团。
养眼的女仆们互相戏耍的样子——多么和平至极的风景啊。
然而,这安宁只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那“一斑”以外,无可避免的危险要素的的确确像是雷区一样广袤。
要说为什么?
“叶介前辈,您可是口含微笑啊。真是很美妙的光景不是吗?”
“什……”
“好吧,只是想说说看而已。实际上倒是真的很勒得慌。”
——因为“伦敦红茶馆”这个空间本身,是斋藤欧米茄这个问题儿童的地盘。
“……话、话说你不也凑上去没问题吗?”
“啊哈哈,再怎么说也才是刚认识不久,我可真没这勇气在关系如此好的前辈们当中插一手。话说,是这样的。我已经金屋藏娇了,可不能移情别恋。”
“藏娇……?”
这还真是让人倍感兴趣的一句话。
而且,看上去家里很有钱的欧米茄说出这番话,这词就变得不再那么像是戏言。可以感到真实。不会吧?这丫头,难道真的……
“是真的哦。唔嘿嘿。我们可是对未来立下过誓言的伙伴!”
“……”
“哦呀,这种沉默可不成啊。既然人家在犯傻,您可得立马跟上吐槽才是。您这不弄得我像是那种一发就过气的滑稽艺人似的嘛。”
双手举起朝天,她得意地说。
她这份随便简简单单让我脱了力,肩膀自然耷拉了下来。
作为结果,我满怀着非一般的憋屈,朝我旁边那位的肩膀上用力一拍,摆出“吐槽”的架势,响应她的要求:
“……没法陪你玩儿啊!”
“好,之后节目更精彩——话说回来,有个想问叶介前辈的事。”
“问啥啊……”
不过,斋藤欧米茄果然是那种喜欢剑走偏锋的人。她露出一丝坏笑:
“您刚才有没有想着要是趁着吐槽浑水摸鱼摸摸我的胸部就好了啊?”
“谁会想啊呆子!”
——活用着自己最大的优点,狠狠揉搓着男人的弱点。
但是,欧米茄身上的“惊喜”可不止是这个。斋藤欧米茄是个毫无疑问的烹饪废柴少女,而红绪又在离她非常近的地方打工,也就是说“与新的难吃菜接触了”这么个意思。
搞不好,欧米茄和红绪要是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的话…………只是想想,我的脊梁骨就阵阵发寒。
“哈……”
半睁着眼看着仍然在互相戏耍的青梅竹马她们,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以来,又过了一阵子的某日,放学以后,我和冥一起离开学校回家,到了附近的一所书店里。时期是六月下旬。自红绪与莉莉在伦敦红茶馆打工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周。
二人看上去多少适应了那份工作。不管怎么说,基本上,红绪也好莉莉也罢适应性都很强,是可以吸收各种东西头脑很好的那型。
顺便,说是二人,就是和字面意思一样。
好像是还有一个人……好吧,那没什么可说的不是。我可没有鞭尸的癖好。同样作为怠惰人士,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与我无关的事。
——红绪和姐姐依然在冷战。
没有冲突也没有和解。就是说,状况没有任何进展。不对,红绪倒是毫无疑问在想着怎么做出让姐姐可以接受的菜就是。
不过,红绪最近在伦敦红茶馆的打工可是相当地卖力。居然从开始打工那天起的三周里,每个周六都排了班。
…………顺带的,这也全都是从莉莉那里来的消息,或者说是经由“红绪→花菱→冥”这条迂回路线才到我手里的情报。
红绪不来家里以后,对话的时间也减少了。现在我和红绪可以对话的机会,变得和老妈一行去英国之前差不多。像是画里画的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离。那么,要说不过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却也不对。
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然而,像是与此呼应一样,我心中想着红绪的时间变多了。随着时间推移,份量越来越重。而且,这种事情以外,我也有不得不直接面对的问题——
“嗯——”
在书店选择参考书——就是这么回事。
到了高中二年级的这个时间,有必要想起来自己要接受测验。实际上,我上学的木木津高中,在当地也是排名靠前的升学高中。肯定会有测验的。
虽然无论学科也好专业也好学校也好,我都没定下来。
还不如说,到底要干些啥好——我完全就不知道。
“哈……”
“怎么了,你这一声叹息?在烦恼什么?”
翻看着红绘图式数学题集的冥,看上去有些不耐烦,盯着我。(译:红绘图式(赤チャート式),是日本数研出版有限责任公司出版的参考书系列,可以追溯到1930年。命名的含义是希望这参考书在学生解题的时候能像行船时用的航海绘图一样起到帮助。)
我用呻吟一般的声音,回答:
“人生……”
“你这还真是烦恼了个相当宏观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在烦恼进路面谈的事情。”
“啊,也有这个!姐、姐姐她……要来学校了……”
于是,微观的烦恼也来了。
今天,发给监护人的日程调整的通知书来了。好像是在七月中旬要开展监护人面谈。我的场合,虽然不用想也知道是姐姐来,不过她毫无疑问肯定会穿那身哥特装。明明她那外表就够吸引眼球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真的,饶了我吧……
“龙子姐啊。真想见她一面——说起来,现在爱内家是谁负责三餐?班长她不往你那儿跑以后,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
“嗯……啊,是莉莉啊。托她的福,我能呆在日本就每天体味到居住在英国的欧美感。”
“哦?就是说,不是龙子姐做咯?”
冥偏了偏头。我回答:
“啊,对啊。她不做。呆在家里的时候大抵都是有工作,所以莉莉就一马当先了。而且莉莉做的饭菜姐姐她也普普通通地就满足了。”
“满足了啊……”
“对啊……姐姐她,说实话挺喜欢英国菜的……不止是味道,她是在怀念以前住在那边的时候。”
就像是对某些人来说的好吃对另一些
人来说是难吃一样,我觉得难吃的东西不是谁都觉得难吃。
偶尔能在便利店里买到的奇怪的饮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比如说,黄瓜口味的百事可乐,有的人说“这个绝对不能有”,亮起NG的牌子;有的人则是“哎呀,意外地好喝”,作出完全相反的判断。(顺带一提,我是觉得“不能有”的那派。连顺带一提都不用,发售的那阵子红绪觉得超好喝于是天天都往胃里灌)
“唔……”
一边想着这种事,抬起带着九分丧气的视线,强行将它落在了书架上。于是,很凑巧的,我看到了我很在意的一本参考书。
科目是世界史。
我虽然成绩是比较好的那类,但是要背书的科目就很不拿手。再来一本参考书的好。我没多想,就朝着书架伸出了手。然而,就在这时:
““……!?””
从对面冲入我眼界的是白白净净的一只手背——在完全相同的时点,为了拿参考书,二者的指尖相触。
我吓了一跳——这是哪门子恋爱喜剧的展开啊!?
然而,怀揣着相当的惊诧,看向对面——发现那里是个老早就相遇过、认识了很久的人。
“……哟。”
“哈?”
明明最开始还是相当吃惊的表情,在发现碰到手的对象是我的那一瞬,脸上就挂起了十二分的厌恶。在那里的是花菱卡戎。说起来,我和花菱之间这种不经意间的相会可真是多……
于是,狠狠地瞪着我:
“——去死吧。”
花菱如是说。
…………这话直白得让人恐怖。
“你、你这突然一下子还真过啊……话说,在刚碰上就来句‘去死’我怎么觉得还是头一回……咋了你,心情不好?别拿我撒气啊我说。”
“没有撒气,也不明白哪里过了。我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爱内君会在这里?”
“我自然也会来逛书店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种事。”
那您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而且,要是一直以来的我和花菱的话,这之后一定会发展成谁也不肯让一步的消耗战,最终二人都累死累活地同归于尽。
不过,这天的情况稍有不同。
“——慢着,卡戎。你刚才那句话我还真不能听而不闻。”
“诶……哥、哥哥!?我、我没有说任何不对的话!”
“是吗?至少我不这么看。”
纯粹的自我堕落任性毒舌公主殿下、花菱卡戎她唯一一个能用敬畏的态度对待的男人,现在就在这里。
“怎、怎么会……”
“哦哦,冥!再多说几句!这家伙只要是碰上我,就总错误地认为无论怎么咒骂都没问题!”
“……啊啊。”
冥将手里拿着的数学II的参考书放回书架,指尖徐徐地将眼镜的横梁朝上顶了顶,转向花菱的方向。
“——好了,卡戎,你好好听着。”
“噫……”
怀里抱着世界史的参考书,花菱嘴里漏出沉痛的声音。
冥开口了:
“我并不是因为你对叶介口吐暴言这件事有什么意见。”
“……这、可以吗?”
抬头看着冥,花菱小心翼翼地问。冥则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怎么会不可以。如果是你说的话,叶介肯定会笑着原谅。”
“太好了。虽然我也没想着他来原谅就是。”
“……”
这说的是人话吗这个四眼。好一对鬼畜兄妹。
“问题不在叶介那里——在你自己身上,卡戎。因为对方是叶介才不要紧,但碰了面立刻就说‘去死吧’,这样真的好吗?”
“啊……”
“这不是什么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的词句。这种台词,只能对类似诱惑你在意的对象的女狐狸之类的人说。”
“…………”
我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
不对你们给我等会儿啊我去!
谁会“笑着原谅”啊!只要对方是我就可以说“去死吧”你这显然很有问题吧?倒是我想求放过了蠢货!
而且,别忘了,花菱可不是对谁都满口咒骂。
不提女生,在班上能好好说上话的男生就只有我和冥而已。也就是说,花菱她这就是铆着我一个人骂到死。
“你们这帮子……”
我发着抖,声音也颤悠悠的。
冥这家伙说着好像很在理的话,一边还给我补刀。
最近,终于兄妹二人开始了一起生活的冥在花菱面前也确实变得很有几分大哥的样子了。
搞什么啊。一开始还以为会怎么样呢,这不完全没问题嘛……
我的心脏这时狠狠跳了一下——“同样作为大哥,我对妹妹华凪能说出这番话吗?”
…………谁知道呢。
“你们搞什么啊,二位……而且,这不是关系挺好的嘛。”
“是啊。托你的福。”
他呵呵一笑。
也许是因为花菱在这里,冥的一言一行比起平时更加显得聪明。而且,夹在这对双子当间,我也份外觉得心塞。
……嗯,对了。
既然是放学回来——为什么花菱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单独行动了?
并不是说花菱找参考书就多么不可思议。
你看,花菱的成绩就连她哥哥冥看到了期中考试时的答题纸时也漏出了“说真的我颤栗了”这样的感叹,就是烂到这种地步。
不过,问题不在那里。
“我说花菱,为什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哈?”
花菱不情不愿地抬起脸看我,用刀子一样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
……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了,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的矛盾才是……
“那个,怎么说。你平时不都和红绪她们一起吗?今天却只有你一人,我才奇怪。别这么瞪我好不好?我又没问什么奇怪的事情。”
花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非常惊讶地抬头看我:
“爱内君,你是认真的吗,这事要来问我?”
“哈?什么认真不认真?”
“……等会儿。我先整理一下。”
接着手指顶着嘴唇,像是在慎重地遣词造句一样,接着:
“…………说起来,我最终还是辞去了在伦敦红茶馆的打工,你知道吗?”
“从莉莉那里听到了。话说莉莉她可是觉得非常遗憾来着。”
“——我、我也有适合的工作与不适合的工作!”
就这么一瞬间语气强硬了起来,但很快又弯了弯眉毛,有些害怕地问,
“…………那个,莉莉她,没有生气吧?我很快就不干了这事——”
“你傻啊。怎么可能会生这门子气。”
结果那之后,花菱在伦敦红茶馆干了一天就辞职了。
原本就听说是试用,果然花菱本质上就不是那种劳动派。话虽这么说,我懒散的部分和花菱也确实很像,倒是很理解她的感想。
“莉莉单纯只是因为能和你一起的时间变少了有些伤心。在休息日或者放学后一起玩的次数提上去就能弥补了。”
“是、是吗……?”
“别太在意了——不对,这和那有什么关系?那家店只有周六才营业,今天是周五,怎么扯上关系的?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手工艺部今天没活动不是?这才该抓紧时间两个人好好——”
“那不可能。”
好似独语一般,花菱咬着牙说。接着,向上直直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微微低下头来。
“——非常抱歉。因为我误会了,对爱内君说了很过分的话。”
“诶?啊,那个……怎么说呢……”
——忽然被道歉了。
为什么?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啊?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对,不是一直都在吃嘛……红得人发怵的辣菜……
…………话题跑没影了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向冥投去了求助的视线。
但是,冥那家伙双手抱臂,看着花菱十分感慨地“嗯,嗯”点着头。我拼了命想和他对上眼,他却压根没察觉到。你倒是看过来啊呆子。
没办法,我好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就把平时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那么,那之外的对我说的很过火的话要是也能停下来就好——”
“那个与这个是两回事。你看,爱内君你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没办法,只能对爱内君说些各种各样的话。”
抬起头来的花菱脸上毫无笑容,如此回答。我完全没法接受。
“……这也行。”
“嗯。所以说,并不代表我是爱内君的敌人。所以我现在也要告诉爱内君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不得不做……?”
这还真是个有好多层意思的词。
“——今天,伦敦红茶馆
为了某个客人开店营业了。”
我呆住了。
有一半是直觉,于是我仔细看向了花菱的眼睛。
她则无言地点点头,接着:
“现在,红绪和莉莉都在店里——爱内君的姐姐也是。因为我是无关人士,今天就一个人先回来了。因为是无关人士,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无关,人士……”
“没错。在这里的只有红绪和你姐姐的第二次胜负没有关系的人。”
花菱直直盯着我,
“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我只不过是个外人,这件事也只听到几个片段。但是……爱内君不在场,单纯只是红绪和姐姐二人让事情进行下去,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我觉得这事肯定不能这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带着凛凛的——十分确信的语调,她这么说,
“爱内君你理应到决胜地去,我认为。现在立刻。”
◇ ◇ ◇ ◇ ◇ ◇
和花菱在那里告别之后,我努力摆脱了通往目的地伦敦红茶馆的繁华街上的人群,全力奔跑着。
还只是六月下旬,太阳还很高,气温也没升那么多。但是,一口气跑了这么久,汗水沿着额头往下掉,呼吸也变得辛苦起来。
抬头看到了细长的拱顶状建筑,用衬衫的袖口擦了把脖子上的汗,薄薄的棉质表面粘巴巴的,让人十分难受。
“哈……!到、到了……!”
不过,就这么望着店家,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慢慢朝着店门走去,带着几分赤色的桃花心木的招牌映入视界,将手伸向门把手……
“——!”
正打算拧开的时候,门反而从对面打开了。
“呜哦!?”
门上挂着的响铃发出了让人头皮发麻叮铃铃的响声。
推门的力道就是大到了这种地步。接着,像是子弹一样势头,店内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咚一下,发出了一声闷响,我的胸口感到了微微的疼痛。
撞上了。
“呀!”
声响。
对方是谁,想都不用想。
眼前轻飘飘扬起的,是见惯了的纤细黑发。
是红绪。
“啊……”
红绪抬头看到了我,轻轻地漏出这么一声。完全是因为她没看前面就跑出来的缘故。我和红绪就这么变成了自然而然抱在一起的姿势。
渐渐的,怀里的红绪缩紧了身子。
柔软又温暖,即便如此也传达了过来——的确的,沉重的感觉。我僵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脖子后面也一阵阵刺痛。
我们身高也就大概差了个十公分。就是说——相隔只有双目之间的距离而已。
“啊,叶、叶介!为、为什么……明明没告诉你……”
好好一看这才发现,红绪穿着作为伦敦红茶馆制服的维多利亚风女仆装,而且——
她那大大的眼睛,边上还挂着一些泪珠。
“别……不、不要看!”
“喂,别、别闹——”
“不、不行……我、完全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明明不得不做点什么……啊啊啊,真是的,不、不行了……我、我和叶介没法和往常一样,在、在一起……了……”
说着,像是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红绪挣脱了我。
腰上系着的围裙的那个结也晃悠悠的。
我即使朝那伸出手,也绝对抓不到,好似那真就是蝴蝶一般。
“该死!”
要怎么办——擦,这还用想?除了追上去以外还有别的选项?必须没有。怎么可能不去……
“——不准去追,叶介。”
又一次声响。
已经大开的伦敦红茶馆的大门——那里面,有那么一张坐了人的桌子。
正方形的桌子的四边,挂着灰白的桌布,上面点缀着瀑布一般精致的花边。那上面摆放了装着大碗和银餐具的长方形容器,以及大概有一个苹果大小装着水的宽底高脚杯。接着:
“你为什么要去追香神?有理由去追一个败者吗?作为我弟弟的你,有理由吗?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没有。”
“叶介……”
“姐姐,莉莉……”
一人坐在桌边,抱着手臂瞪我——爱内龙子。
她旁边的是,与红绪同样穿着伦敦红茶馆的女仆装,眼里满是求助的味道看着我的莉莉。
更里面,坐在柜台那里的懒散管家神市扶着额头,说着“为什么大小姐不在的时候来个这么麻烦到死的事情啊……”一边发出深深的叹息。和他说的一样,看不到斋藤欧米茄的身影。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猜个大概齐。
我好歹是从花菱那里入手了情报这才过来的。就是说,花菱告诉我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么想就行。只用想这么多就够。
“没有去追的理由是什么意思?”
我问姐姐。
“就是字面的意思。说起来啊,你现在会来这里的理由我怎么也想不通。‘不要叫叶介来’,我和香神都是这么决定的。到底是谁走漏了?真奇怪。”
“那种东西有所谓吗?还有,没有理由?怎么可能!理由当然有,太有了!”
走入红茶馆内部,耳边流入了调到最小音量的古典音乐的旋律。
虽然进到了店内,我却没有关上门。
因为没必要。
反正……很快就会离开。
“哦?”姐姐撇了撇嘴,“这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那就听听吧。你说说看。”
她那了不起的态度一点没动摇。
然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没打算放过我的一举一动。心脏被手攥住了一般的感觉,从腰骨一口气冲上了脑门。
被她气势压倒了。
不过,我更进一步,然后开口:
“红绪她哭了,这就足够了!”
我说出了个很现实的理由。
姐姐静静地点了点头。
“是吗。”姐姐用涂了白色美甲的指尖“嗒”地敲了一下盘子。
“——我知道。”
像是被这冷硬的声音邀请一般,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桌上的器皿。那里面自然是装着一道菜肴——里面是汉堡肉。
里面盛放的,是绿色的汉堡肉。
说到底,汉堡肉是将某种椭圆形的物体煎炸出来的菜肴。
在日本是使用牛肉,或者混合肉,伴上洋葱,再和蛋、面包渣、牛奶一起煎是一般的做法。在海外的话也有不加配料,完全只有肉的,或者像是“豆腐汉堡肉”这样用豆腐代替肉的也不奇怪。
而且另一点,汉堡肉做好以后,也有一项不能忘记的重要要素。
就是酱汁。
汉堡肉和酱汁间,有着牢固而不可分割的关系。多蜜酱、萝卜酱、红酒酱……汉堡肉会因为撒的酱料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表情来。然后,红绪制作的汉堡肉上面的酱,是赤色的。
——赤色的酱汁与绿色的汉堡肉。
这两种颜色到底代表着什么?
“不尝尝吗?”
“……我可没说不吃。”
拿起一支没用过的叉子,我朝盘子里大概还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汉堡肉伸了过去。用叉子切开绿色的混合肉,里面就流出了奇怪的绿色汁液。蘸了蘸红得耀眼,好似血一般通透的酱汁,送入口里。
“——!!”
我立刻就无法发声了。
看到我瞪圆了双眼,姐姐立刻就说:
“实在是很恶心不是?这玩意我可是一言不发干掉了三分之一,不觉得我是一个胸怀好似圣母一般宽广的女性吗?我说,你也是这么想吧,叶介?”
——这里是咖啡厅,伦敦红茶馆。
有着难以置信数量医用香草、提供药膳与香草茶的店。
然后,红绪在这家店的店老板“药女仆”斋藤欧米茄手下打工,自然就会学习到——她所制作的、使用了药草的难吃菜肴。
于是乎。
“辣………………辣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好辣!哈、哈……”
——打死我也没想到,是药草味以外的味觉对我展开了先行攻击。
虽然有所预料,但同时也大意了。
我太想当然了。
打算抵抗的是斋藤欧米茄所持——“药”这种难吃的元素。
但错了。
我应该想到的。
赤可是表示“辛辣”的颜色。而且同时——我的儿时玩伴在同班同学的花菱卡戎那里,已经领悟过“激辣菜肴”的奥秘这个事实。
——完全相异的两种难吃元素就这么“融合”了。
“而、而且,这个……”
接着,最主要的第二波也袭来。超越了酱汁,我意识到了肉的味觉。
——说起汉堡肉的精髓,就是入口时的“肉感”,我是这么觉得。
所谓吃到肉的实感。
柔软又多汁。嘴里会广为扩散肉汁带来的肉香,让人达到至高瞬间的汉堡肉,与又薄又硬让人觉得大概都能赶上鱼糕亲戚的冷冻汉堡肉——其中
决定性的差距就是这个。
那么,说到红绪的汉堡肉究竟是怎样,
“难、难道说……”
这展开实在太过超越,我的狼狈根本就掩藏不住。
“汉堡肉的肉汁,变成了菜汁!?”
咕噜。
毫不得体的味道……以及口感就这么袭击了我。并不是肉里面打入了香草所以才是绿色。
——我刚才吃的不是肉,是草。
肉特有的那种松软感半丝半毫都感觉不到,而且味道和绿饮一样。当然,和平时爱喝的那种里面加入蜂蜜调味过的半吊子玩意的恶心度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说,青虫的味道。
当然,有着从孩提时代开始“吃昆虫”的经验比同龄男子高了数十倍定评的我,至少也没有吃不可食用的青虫的经历。
不过,没错——就是那个绿色的、在油菜的叶子上蠕动的虫,碾个稀烂以后的臭味……没错,就是那个。
就是和那相似的味道。
像是咬碎了刚刚孵化出来的幼虫一样的腥臭味一般,有着压倒般存在感的菜汁味。
“……香神说,这个汉堡肉里面有个梗。”
大姐对着差点憋死的我,三个字一噎地说,
“香神她最近好像是在某个专卖店吃到了非常美味的汉堡肉。有着鲜明特征的颜色的酱汁被取了一个从外国车那儿山寨来的一个很给力的名字,什么的。于是她也想这么模仿一番。”
“用颜色……起名……”
“没错。就是那个红与绿凑一起的,那个节目名。”(译:“那个”节目是指口袋妖怪红·绿)
“……”
这名字哪里给力了啊我去!不如说完全就是给小孩子看的好不!(当然,这东西小孩子是绝对不该吃的就是)
“——我从过去就很拿手。”
姐姐牢牢地盯着我,强行扭转了话题。
“你不是也知道嘛。”
“……我知道啥。”
“那还用说,”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姐姐那又黑又大的眸子放射出浓浓的光辉。
“——让香神哭这件事。”
姐姐咧嘴一笑:
“所以说,久违地让她哭了嘛。说的就是这个。你不是看惯了嘛,都?你生的是哪门子气?”
确实,也有这么回事。这是毫无争辩的事实。
但是,现在的条件变了。
红绪已经是高中二年级。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比起那个时候都有了无可比拟的成长。哪怕是面对姐姐,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弄哭。
嗯,等会儿……说起来红绪以前,是怎么被姐姐弄哭的?
“我从那时候起,就有句话和香神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姐姐轻轻地说道,
“‘就是因为你的原因才给叶介添了麻烦,不觉得吗?’只要说这句话,她立刻就会哭出来。她本人就抱着这种悲观。”
“!”
“确实,香神踏实又能干。但是童年时代可是相当的迷糊,老是呆呆的,永远像个跟屁虫一样粘着叶介。但是——现如今她从根子上来说也基本没什么变化。”
指尖玩着自己黑玛瑙一样的长发,姐姐淡淡地说,
“实际上,要说那家伙做的菜没给你添麻烦完全是自欺欺人。香神红绪做的菜很难吃。这个事实绝对无法颠覆。”
她的说话声以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作为BGM播发的唱片也好,开过去的车辆的排气音也好,甚至在场的人的呼吸声也罢,很奇怪的都没法传入我的耳朵。
香神红绪是个完美的幼驯染。
然而,她对我来说,并不是打生下来一直都是那么完美的存在。
还不如说,反而有那么一阵子,我比她更象样。
应该有吧,我想。大概,有……我觉得……
不过,这种构图大概在我们升入小学的三、四年级的时候就崩塌了。说起来,姐姐老是惹红绪哭也是在这段时候好像……
就是说——直到最近为止的红绪,毫无疑问都很完美。
但是,现在那个幻想已经死了。我发现了红绪有一个无药可医的缺点。
……香神红绪她做的饭菜,很真实地难吃。
即便如此,红绪对此有所自觉,也相当认真地在思考如何做出改变。
不过,她的舌头和常人比起来完全就在另外的次元。比如说,她想到了什么打心底觉得好吃的东西,然后对此作出努力,就会诞生她觉得好吃的“自信作”。
在这里,永远有着致命的不和谐。
“喂叶介,对你这个愚笨的弟弟,我有一个忠告给你。我先说在前头,这句话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听好了,叶介,”
姐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那里没有迷茫,同时,也毫无宽恕。
“——要好好选择交往的对象。香神红绪和你不配。”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大脑里一片空白。所以说反应慢了一拍。像是被人挖去一般的这段空白,完完整整罩住了店内。
不过。
“…………哈?”
这时我回过神来。
我可不能被这句差劲透顶的话给打翻在地。
意思是,她这句话否定了红绪的存在本身。
我打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让人恼火的话。我十分确信,对那句话有着过敏反应。
所以说,这绝对没法忍。
也没想忍。
“喂,死大姐!你给我收回那句话!少扯淡!”
我怒发冲冠。
一瞬的空白之后,大姐皱起眉头,回话说:
“不是‘大姐’。我说过,叫我‘姐姐’。看上去你不光是不会选相处的对象,连该说什么话都不会。再说,要收回的是你才对。给我低头,然后忘掉。不然我可会觉得你这是找架吵。”
“哈?不然你以为是咋样?还有谁才要道歉啊?”
“……你这可真是说了句有趣的话啊。是吗,是这样啊。换个说法吧。”
干巴巴地笑了以后,大姐的音调变了。
店内的气氛已经紧绷到随时可能让人发出尖叫的地步。
“我说,叶介,”
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酝酿着强烈的感情,大姐的视线朝我投射过来,
“你要战,便来战。”
“谁怕谁啊——”
没有任何犹豫,我回答。
脑袋完全充血了。周围的状况什么也没看在眼里。
就在下一秒。
“真的,不要吵了!”
悲鸣声响起。
激昂也因此散去。
“呜……为、为什么……大、家,要吵架……为什么……为什么啊?”
泪水。
金色的少女——哭泣了。
“我、我啊……呜……叶介……和红绪……还有龙子……明明只是……希望大家好好相处……我、我,最喜欢,大家了……开始工作也是,因为这个……所以……”
“莉、莉莉?”
我突然一下找回了自我。
——开始工作,是因为这个?什么意思?这就是“开始打工的理由”吗?
但是,我记忆中莉莉开始打工,确实是“需要可以真正攥在手里的钱”才对……这要怎么联系上?
于是,莉莉这么说道:
“我希望……大家能……四人一起……去吃好吃的,东西……这样。所以说,我需要钱……”
““……””
我和大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莉莉还在继续——哭喊着,用她那比什么都纯粹、比什么都直白的话语。
“大家能一起吃好吃的东西,是件非常棒的事情……一起围在桌边吃饭,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呜……所以,只要这样,叶介红绪还有龙子,大家肯定会和好如初,我觉得……
但是,我,不会做好吃的菜……呜……只能做出特别难吃的饭菜的我,没法让大家露出笑脸……所以说,我需要能自由支配的钱。然后,用它带着大家……一起享受大餐,让大家大吃一惊,然后……然后……”
大大的蓝眼睛里,数不清的透明的悲伤潸然落下。
莉莉白皙的手一遍又一遍擦着自己的眼睛。然而,不管怎么擦,泪水都止不住。
即使泪滴落下,将蓝色连衣裙翻折过来的袖口打湿成深蓝,即使混入呜咽,话语变得混乱……即便如此,莉莉的哭泣也没有停止。
“莉、莉莉……”
大家坐在一起享受美味的食物——如此众乐乐的光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我想。
然而,在爱内家,没人可以目击到这种场景。
要说为什么——在我们家的饭桌上摆放的食物,永远都是那么难吃。
毫无疑问的难吃。
作为将心和心连结起来、可以解决各种烦恼的特效药的菜肴——在描绘饮食店日常的流行小说里出现的饭菜,必须得是美味的才行。
我就想了。
要是那种小说里出现的饭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