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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吗……?九十九胜己呆望著厚重的铁门,满腹狐疑。
今天,他在熟人的介绍下前往某间私人医院面试。为此他特地换上穿不惯的西装,还买了新领带。
面试地点位在从青山一丁目地铁站下车,走路十分钟可达的高级住宅区外围一栋五层楼高的红砖建筑中,楼房的门牌上写著「巽大楼」,外墙遍布著爬墙虎,橙红色的夕阳照耀楼房,酝酿出一股寂寥而高雅的气氛。一楼是一家带有怀旧氛围的咖啡厅,小小的招牌上写著「咖啡厅 巽」。从面对人行道的窗户望进去,可见一位头发银白的初老男子在煮咖啡。由于店家位在隐密的住宅区内,店内略显冷清,只有一个绑马尾的黑发女子坐在吧台前。
咖啡厅的入口旁有道阶梯通往楼上,起初胜己差点走上那道阶梯,但仔细确认面试地点后,发现是在地下一楼。胜己困惑地察看建筑物旁的小巷,总算看到一座通往地下室、严重生锈的铁梯。
在这下面面试?胜己疑惑地走下楼梯,找到建筑物的侧门。那是一扇带著厚重感的铁制拉门,旁边挂著大理石招牌,上面写著「BAR 神酒 会员制」。
约在这么诡异的地点面试,想必不是什么正派工作。胜己不由得感到紧张,下意识地从外套口袋取出一枝钢笔,手指灵活地转起笔来。这是大学毕业时恩师送给他的钢笔,上面刻著他的名字缩写「K•T」。不知怎地,他只要转动这枝笔,心情就能平静下来,所以总是随身携带在口袋。
抚平紧张的心情后,胜己把笔收回口袋。这时门突然打开,一名个头娇小的少年穿著浆烫过的西装从门后探出头来。他的身高顶多一百五十几公分,整整比胜己矮一个头。少年睁著如猫般的大眼睛,斜睨著他问:
「你是来面试的吧?」
「呃,我……」
胜己一时回答不出来,少年见状,索性抓起他的手臂说:「快点进来啦。」把他拉进去。
胜己跟著少年走进店门,里头是高雅的酒吧,吧台用粗壮的树干刨制而成,后方有一整片酒柜遮住墙面。酒柜对面的墙边放了三组高级皮革L形沙发与木头矮桌,被昏暗的灯光照亮。
胜己环顾著店内摆设,带路的少年说:
「神酒哥,人我带来了。」
「哦,翼,辛苦你了。」
店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胜己朝那儿望去,约莫十个座位的吧台席最里面的位子上坐著一个男人,男人站起来走向胜己。
男人长得人高马大,身高略胜一百七十八公分的胜己;肩膀宽阔,即使隔著外套也能看出身材精实;年龄大约四十岁左右,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精悍。
「我是这里的院长神酒章一郎,请多指教。」男人伸出右手。
「啊,呃……我叫九十九胜己。」
总之,胜己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与姓神酒的男子握手。他的手比想像中厚实──才刚这么想,下一秒胜己便皱起脸。神酒握手的力道之强,像是要把他的手掌捏碎。胜己吃痛,手腕反射性地用力,狠狠握回去。
胜己读大学的时候很迷综合格斗技(注1:Mixed Martial Arts,混合使用多种武术的搏击运动。),每天都去格斗练习场报到,甚至考取了执照。即使当医生已经五年,他依然有空就去练习场露面,与现役选手流汗切磋较量,因此对腕力很有自信。
胜己咬著牙持续施力,神酒却丝毫不改笑意。
「神酒哥,你在干什么?别干蠢事了,快点进入正题好不好?」
少年看傻眼,出声抱怨,神酒这才放开他的手,胜己后退一步。
「抱歉抱歉,看你体格这么好,我忍不住就……」
神酒轻佻地说,脸上浮现爽朗的笑容。
「忍不住?所以我才说神酒哥的脑袋里都装肌肉。请好好用嘴巴说话,肌肉先收起来。」
少年冷冷瞪神酒一眼,因为腿不够长,他用跳的坐上吧台席。神酒轻轻耸肩,视线从少年移到胜己身上。
「那么,九十九老弟,我们直接开始面试吧。」
神酒在少年旁边的位子坐下,双腿交叠。
「呃,请等一下,我是来接受医院的面试……」
「的确是医院的面试。啊,不过正确来说,这里不是医院,而是诊所。」
「这里不是酒吧吗?」胜己皱眉,环视店内。
「谁规定一定要在会议室里面试?在这里才不会紧张啊,你不觉得这个安排很贴心吗?」
接著,神酒请胜己在旁边的沙发坐下。胜己虽然感到犹豫,不过还是在皮革沙发上坐定。
「好,先聊聊你自己吧。」神酒搔了搔脖子。「九十九老弟,你对我们诊所有多了解?」
「……我听说是一般诊所,介绍我来的三森教授要我过来再详谈细节。」
胜己打开放在身旁的包包,从中取出文件递给神酒。
「呃,总之这是我的履历……」
「哦,履历啊……」
神酒接过履历表,兴趣缺缺地浏览,一旁的少年则从神酒的手边偷看。
「在四叶纪念医院的外科部结束初阶实习课程后,紧接著完成为期三年的外科高阶实习?挺强的嘛,这是外科医生的菁英班耶!」
少年语带嘲讽地说。他说得没错,四叶纪念医院以严格的外科实习闻名,胜己五年来几乎住在院内附设的实习医生室,不分昼夜地工作。拜此所赐,他拥有丰富的开刀房手术经验,结束五年的实习后,已练就相当的本领,足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
按照原订计画,他应该在今年四月加入腹腔外科的医疗阵容,正式在四叶纪念医院就职,无奈天不从人愿……那一夜的情景闪过脑海,胜己轻咬下唇。
「这就怪了,为什么菁英班出身的你,需要另谋出路啊?」
少年勾起惹人厌的笑容,胜己紧咬嘴唇。
这小子显然知道那场意外事故,毕竟全日本的新闻媒体曾经大肆报导,他知道并不奇怪。胜己不服的是,自己为什么非得接受这个臭屁小鬼的面试?
「……我不小喔。」少年压低声音咕哝,鼻子根部一皱。
「啥?」胜己感到莫名其妙,愕然地叫出声。
「我是指,我的年纪比你大,已经超过三十岁,还是诊所里的员工,所以才会跩个二五八万似地来帮你面试。」
「什么?咦?」胜己眨眨眼,一时之间无法相信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是少年)年纪比自己大。不过更让他讶异的是,自己的想法全被对方说中了。
见胜己半张著嘴,神酒用喉咙发出笑声。
「抱歉,吓到你了。他叫天久翼,如他本人所说,已经三十多岁,目前在我们诊所工作,担任精神科医生。此外,他拥有『觉(注2:日本岐阜县一带的风土妖怪,外型像猿人,会读心术,喜欢恶作剧。)』一般的本领。」
「觉……?」
「你不知道?那是一种妖怪,能够看穿人心的妖怪。」
妖怪?他到底在说什么?
「神酒哥,不要乱帮我介绍,事情被你越弄越复杂了。我只是能从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细微表情变化,读出对方心中的想法。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下意识这么做。」
翼烦躁地摇摇头。
「你的读心术已经达到妖怪的境界。好吧,先不说这个,九十九老弟。」
翼闻言嘟起了嘴,神酒轻拍他的背,接著眯眼打量胜己。
「请你先回答刚才的问题好吗?你离开知名医院来这里应徵的原因是什么?」
神酒的视线有如利箭射来,胜己犹豫著该如何回答。他不想提起那件意外事故,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因为医疗过失。」胜己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医疗过失吗?怎样的医疗过失?」神酒语气平静地再次询问。
「据说是我宿醉值班……害死病人。」
「哦,我有印象,当时看过新闻。」神酒轻轻耸肩。
他果然知情,胜己握拳暗忖。那件事连续数天登上新闻头条,尽管没有刊出本名,但是那段期间胜己被媒体批评为「杀人犯医生」,网路和一部分的周刊杂志甚至刊出他的本名和大头照。这件事在当时喧腾一时,不过随后就被东京都内发生的分尸命案、阿拉伯王室高额悬赏遭窃的宝石、青少年深受霸凌所苦而自杀,以及全球股市下跌等引发社会关注的新闻转移了焦点。一方面也是因为受害男子本身患有毒瘾,曾多次因为吸毒造成的幻觉而自杀未遂,所以警方一开始便排除谋杀的可能,加上遗体已经火化,胜己因为嫌疑不足不被检方起诉。但他当时已经饱受媒体穷追猛打,还收到义愤填膺的民众各种骚扰,这种情形持续好一阵子。
「所以,你真的因为酒醉值班害死病患?」
神酒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不太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前一晚我的确喝到三更半夜,但那是因为隔天傍晚才要值班。我虽然有点头痛,
不过酒应该已经醒了。」
「可是新闻报导说,病患到诊时,值班医生看起来烂醉如泥。」
「……我真的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看到病患腹部流血,判断必须紧急开刀……之后记忆就变得一片空白。」
胜己低下头说。神酒瞥了坐隔壁的翼一眼,翼轻轻点头。
「也就是说,你不确定自己值班当时是否清醒。不论真相为何,你在四叶纪念医院都混不下去了。」神酒确认道。
「是。」
胜己有气无力地回答。翼抬起下巴说:
「因为本名被周刊杂志报导出来,所以你无法去其他医院上班。没办法,谁教你的名字那么特别。走投无路之下,你决定来这里一试。」
胜己沉默不语。全被翼料中了,辞去四叶纪念医院的工作后,他动用人脉尝试转去其他医院,却没人敢雇用他,毕竟那么做得承受遭媒体抨击的风险,可能会被批为「接收杀人犯医生的无良医院」。胜己无计可施,只好找学生时期参加过的同好会认识的学姊商量。那位学姊是位女医师,两人如今也时常见面。学姊在大学附设的外科医局(注3:日本的医疗制度,主要是将大学医学部、医院各研究室、诊疗科室和教学研究室设为各个团队。)工作,建议他:「我们医院有位三森教授人面很广,要不要找他商量看看?」这位教授刚好是胜己毕业时送他钢笔的恩师。
不过,这里应该也不会录用自己吧。胜己感到垂头丧气。三森教授虽然保证:「我介绍你一位跟我很熟的医生,他一定会乐意雇用你。」但是看神酒的反应,自己恐怕又要吃闭门羹。
胜己是真的不知道病患的死是不是自己喝酒造成的,但总之半年前没救活病患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对他来说,赎罪的方式就是继续当医生,鞠躬尽瘁地工作,拯救更多生命。但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自己是否不配当一名医生?
这时,大门发出笨重的声响打开,一位穿洋装的妙龄女子单手端著咖啡托盘,另一手把门推开。
「这扇门还是一样重啊。」她自言自语地走进来,用力叹一口气。女性年约二十出头,身材娇小玲珑,小巧的脸蛋上有一对双眼皮深邃的大眼睛。
「章一郎哥,咖啡来啰。」
女子摇晃著黑色的马尾,朝气蓬勃地说道。
「哦,谢谢。九十九老弟,这是我们家的护士,真美。」
神酒为他介绍。名叫真美的女孩露出可爱的笑容走过来,在桌上放下咖啡杯。
「你好,我叫一之濑真美。这是一楼的咖啡厅请的咖啡,很好喝喔。需要糖或奶精吗?」
「啊,不用……我喝黑咖啡。」
真美微微一笑,胜己顿时感到心跳加快,语调不自然地拉高,视线无法从真美的脸上移开。真美轻轻点头离去,转身走向吧台,胜己忍不住望著她娇小的背影。
「小真,我不爱咖啡……」翼瘪嘴说道。
「我知道。翼医生,你的是热巧克力。」
「还是小真懂我,真贴心。」翼笑著接过杯子。
「抱歉,打扰你们面试。还有,章一郎哥,由香里姊托我传话:『再十五分钟就能准备好,请你动作快。』」
「了解。」神酒表示明白。
「那我先过去啰。」
真美收起托盘夹在身侧,打开吧台后方的门走进去。
里面有什么?胜己眺望著真美消失的门扉好半晌。
「面试到一半还有空偷看女生,我看你挺从容的嘛。对她一见钟情了?」
翼揶揄道,胜己这才赶紧回神。
「不、不是,你误会了……」
「真的?你刚刚瞳孔放大了喔,这是感受到异性魅力的反应……」
「……翼,别再东拉西扯。」神酒换上较严肃的语气打断翼说话。
「是是。」翼露出苦笑。
「回归正传,九十九老弟,你的口风紧吗?」
神酒轻咳了几声问道,胜己错愕地「咦?」了一声。
「在这里工作最需要的是口风紧,遇到任何状况都绝不能泄露病患的个资。」
「当然,我绝不会泄露病患资料。」胜己马上回答。医师法规定医生有守密的义务,若违规是要受处罚的。
「我指的不是一般的口风紧喔。要是不慎泄露资料,可能会危及国家安全。」
「国家安全?这么严重……」
胜己以为神酒是在开玩笑,差点笑出来,结果被神酒锐利的眼神一瞪而闭嘴。
「……我再问你一次,你能发誓绝不会泄露病患资料吗?」
神酒直视胜己的双眼,以发自丹田的声音低沉有力地询问。胜己咕噜一声咽下唾液,接著缓缓点头。
「好的……我对天发誓。」
神酒得知胜己的答案后,瞄了身旁的翼一眼。翼噘起嘴,跟刚刚一样轻轻点头。
「好,我们走吧。」神酒站起来,对胜己招手。
「请问要去哪里?」胜己边从沙发上起身,边皱眉问道。
「面试结束了,接下来考实际操作。别问那么多,快进来吧。」
神酒走进吧台,打开真美方才进入的门,胜己乖乖遵照指示走进去。
「祝你好运。」
门要关上的前一刻,翼露出讽刺的笑容,竖起大拇指说。
门后方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尽头有座电梯,电梯内的空间比想像中深,楼层按钮从「B2F」排列到「5」,神酒按下「4」的按钮。
「……四楼是做什么的?」胜己问。
「工作的地方。」神酒愉快地回答。
电梯停下,门开了。看到门后的光景,胜己瞪大眼睛。洁白的亚麻油合成地板延伸数公尺长,尽头处是一扇铁门,门前并排著洗手台。
「……手术室?」胜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没错,四楼是手术室与照料术后病患的恢复室;三楼的房间用来做简单的治疗并收容需要短暂住院的病患;二楼则是候诊间。啊,前方是无尘室,必须在这里换上拖鞋。」
神酒在电梯口脱下皮鞋,从旁边的鞋柜抽出两双拖鞋,其中一双递给胜己。
「总之,我们先去换衣服吧。」
他对愣住的胜己说,接著打开右手边的门。
「呃,这栋楼该不会是医院吧?」
胜己尾随神酒进房,里面是五个置物柜并排的狭窄空间。
「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日本所说的『医院』是拥有二十张病床以上的医疗机构,我们这里没有住院病床,所以不是『医院』而是『诊所』喔。」
神酒从置物柜里拿出浅绿色的手术衣,放在胜己面前。
「诊所……?但我连个招牌都没看到啊。」
「有招牌就伤脑筋了,我们这里是特殊的诊所。」
「怎么个特殊法?」
胜己忍不住接连发问,想解除满腹的疑问。神酒脱下外套放入置物柜,一边的嘴角扬起笑意,五官深邃的脸庞浮现恶作剧的表情。
「我等一下告诉你,你先换上衣服吧。」
神酒脱下衬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胜己不由得看得目瞪口呆。
广阔厚实的广背肌、坚实隆起的大胸肌以及清晰分明的六块腹肌,皮肤上还浮著青筋。打从见到神酒的第一眼,胜己便察觉他的体格很好,只是没想到壮成这样……胜己一阵哑然。
神酒的壮硕不同于健美选手那样只是将肌肉练发达,而是为了某种运动而锻炼……很可能是格斗技。仔细一瞧,他身上到处是旧伤的疤痕。
「对了,三森教授说你钻研综合格斗技,似乎还取得了执照?」
「呃,算是吧……」胜己突然被问,一面松开领带一面含糊回应。
「是嘛是嘛,太好了。」
神酒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胜己则一头雾水地脱下白衬衫。
胜己匆忙换上手术衣,随神酒走出更衣室,朝走廊深处前进。神酒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停下来,把脚伸进墙上的小洞,踩下脚踏式开关,铁门便缓缓地自动打开。
胜己屏息以待。门后是一间宽达十平方公尺的大型手术室,亚麻油合成地板与墙壁擦得光可鉴人,配置的麻醉机与各种器材都是最新型的。
这间手术室的设备与大学附设医院不相上下,令人难以相信它位在老旧的混合大楼中。胜己茫然伫立著。
房间中央的手术台上躺著一位初老的男性病患,旁边围绕著身穿手术衣的三位男女,其中一位是刚才端来咖啡的一之濑真美,她正把手术器具整齐地排在手术盘上。
「小章,你动作好慢~我等你好久了。」
胜己被说话拉长尾音的女子声音吸去注意力。站在手术台边的女人摘下口罩,朝他走来。她和真美相反,是冶艳型的美女。
女子的薄唇搽著大红色口红,细长的双眼上了淡淡眼影,皮肤光滑如瓷,薄薄的手术衣更加突显其曼妙的身躯,浑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性感魅力。
「哎呀,你通过面试了?能被小翼看上可不简单呢。」
女子面露微笑对胜己拋
媚眼,胜己不敌美色,只能吞吞吐吐地「嗯啊」回应。
「这位感觉很像酒家小姐的美女是我们妇产科和小儿科的医生,夕月由香里。由香里,他是九十九胜己,接下来要考实际操作。」神酒平淡地介绍。
「酒家小姐?」由香里拉长脸抗议。
「呃,请问实际操作是要考什么呢?」胜己紧张地发问。
「等一下让我们见识一下你身为外科医生的执刀技巧吧。平时都是由香里担任第一助手,今天换你来当,这是为了测试你够不够格当我们家的医生。」神酒露出酷酷的贼笑。
「要我加入手术的意思吗?」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胜己不禁大叫。
「有何不可?难不成……你喝酒了吗?」神酒换上锐利的眼神。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喝酒。」
胜己僵硬地回道。从可能因为喝酒害死病人的那天起,他就滴酒未沾。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神酒走到手术房中央。
「加油喔。」由香里对他性感地眨眨眼,并且拍拍他的背。
胜己轻轻点头,跟随神酒上前。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已经全身麻醉完毕,口部插入呼吸管,与麻醉机相连,进行人工呼吸管理。他的上腹部有个大切口,上面盖著手术覆盖巾,随时都能开始动手术。
「负责麻醉的是黑宫智人,他本来是内科医生,但因为我们人手不足,目前也兼任麻醉医生。」
神酒指著站在麻醉机旁的细瘦男子。男子半张脸被口罩遮住,还有过长的浏海与黑框眼镜挡住脸,难以看见他的长相。
「呃,你好,我叫九十九胜己。」
胜己主动打招呼,姓黑宫的男子却还是低著头,仅从浏海的缝隙间看了他一眼。胜己对他的态度感到困惑。
「别放在心上,小黑一直都是这样,很怕生呢。」
由香里语气开朗地帮忙解释。
「……不是怕生,而是重度忧郁,因此不想跟外人接触。请勿散播不实谣言。」
黑宫喃喃自语,声音小到要竖起耳朵才听得到。
「是是,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在意细节。」由香里故意叹气。
胜己不甚自在,心想这个医疗阵容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这么有个性。
这时,神酒绕到手术台上的病患额侧,开口说明:
「这是一位六十八岁的男性病患,他的幽门部位罹患第二期胃癌,之前没有相关病史,我们要为他进行胃全切除手术与淋巴结切除手术。」
胜己听著神酒的说明,边偷瞄病人的脸边蹙起眉头。眼前这位略显老态、骨瘦如柴的男子似乎有点眼熟。胜己用力皱眉回想,然后突然想起对方是谁,「啊!」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由香里从背后走来,语带调侃。
「大、大臣……榊原大臣……」
胜己指著眼前的男人,挤出颤抖的声音说。躺在病床上的是电视新闻的常客──外务大臣(注4:日本外务省国务大臣,当内阁总理大臣缺席时,通常会由外务大臣担任代理人。)榊原一郎。
「哦,对呀,就是那个榊原一郎外务大臣。」由香里用食指抚过胜己的脸颊。
「为、为什么一国的大臣会在这里?」
「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啊。来我们诊所求诊的病患,几乎都是这类人物。」神酒说得眉飞色舞。
「这类是指哪一类?」
「想隐瞒治疗事实的人。」神酒扬起嘴角。「榊原大臣从两年前起为了签订国家的重大条约与外国进行严密的交涉。对现在的政府来说,这个条约势在必行,而且确定将在两个月后举行的首脑会议上正式签订。你应该听说过这件事吧?」
胜己点头。这件事新闻报导过很多次。
「能够签下条约,榊原大臣功不可没,是他锲而不舍地多次出访、会面恳谈,两国才建立起信赖的关系。要是榊原大臣生病的事在这时候传出去,很可能对结果产生重大影响。」
胜己茫然应声。这听起来事关重大,使他缺乏真实感。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悄悄为他开刀,绝不能泄露半点口风。」
「在这里……替大臣开刀……?」胜己愣住了,喃喃说道。
「没错,要是在大学医院那类大医院动手术,不管再怎么小心都有可能走漏消息。就是因为这样,那些必须彻底隐瞒病情的人才委托我们开刀。幸好国会目前休会,大臣一个月后才要出访,当中没有其他行程,可以趁这段期间治疗癌症。」
「你是说,政治家会来这间小诊所治疗吗?」
「不只政治家,还有害怕健康问题传出去会引发股市暴跌的大企业高层,或是生病会吓坏世人的大明星等,想秘密接受治疗的人非常多。我们诊所专门接收这类病患,所以建筑物的外观当然不能像医院。」
「那些大人物难道不想去设备更好的医院,接受高品质的医疗服务吗?」
胜己知道这么问可能会冒犯对方,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怎知神酒非但没有不高兴,还笑了出来。
「我们家的医疗水准完全不输给任何大医院喔,你很快就会亲眼见识到了。」
神酒说完走出手术室,在门口的洗手台进行手部消毒。
「还发什么呆?你可是第一助手,还不过来洗手准备。」
「啊,是!」胜己被神酒一催,小跑步来到隔壁的洗手台。
他在手部挤上抗菌剂,仔细地刷洗指甲,同时感到体温逐渐升高。自从事故发生以来,他就没有参加过手术,尽管情况有点诡异,他还是很开心能再次加入。
胜己完成手部消毒,用消毒纸巾擦拭过后,双手高举在胸前返回手术室,真美马上递来无菌手术袍。
「谢谢你。」
胜己道谢后穿上手术袍,真美随即递来无菌手套。
「九十九医生,好好加油喔,不要被章一郎哥甩在后头。我负责递送器具,会尽量协助你。」
「呃,被甩在后头是怎么回事……?」
胜己想进一步了解,但真美只是在胸前双手握拳,可爱地喊了声「FIGHT」,接著便站回手术盘前。见到真美俏皮可爱的动作,胜己忍不住扬起嘴角。
接著,胜己敛起放松的嘴角,戴上乳胶手套赶往手术台前。神酒已经站在执刀医生的位置,从覆盖巾的孔洞俯视手术部位。胜己隔著手术台站到神酒对面,那是第一助手的位置。由香里已经为手术部位消毒,随时都能下刀。
「黑宫,麻醉都没问题吗?」
神酒斜眼瞄向黑宫,黑宫沉默地点头。
「手术开始,麻烦大家了。」
神酒按照流程行礼后,随即把手伸向真美,低喃「手术刀」,真美也立刻递上器具。
手术终于要开始了。胜己在口罩下轻轻吐气,压抑著亢奋的心跳,从真美手中接过镊子。
手术室内的气氛顿时紧绷,下一秒,手术刀划过手术部位,所经之处化为一条红丝。神酒行云流水地切开皮肤,动作没有丝毫多余,胜己急忙用镊子夹住皮肤。
神酒放下手术刀,拿起手术电刀与镊子,用电刀切开黄色的脂肪层,以电烧的方式止住轻微出血,不一会儿脂肪下的腹膜层便露出来。
「组织剪。」
神酒把电刀放在一旁,从真美手中接过开刀用的组织剪,片刻不迟疑地切开腹膜,包覆在腹膜下的内脏旋即裸露在手术灯刺眼的灯光下,速度之快令胜己瞠目结舌。他从来没看过如此神速的开腹。
接下来,神酒和胜己用开创器维持手术视野,以压肠板将肝脏和小肠推到旁边,使散发粉红色光泽的胃完整露出来。
「……开始啰。」神酒悄声说道,然后运用组织剪,让连接胃部的血管一一从腹腔内的结缔组织露出来,进行缝合。他的手势优美流畅,宛如一流的钢琴家在弹琴。负责交递器械的真美也彷佛完全预料到神酒的需求,毫不停滞地送出器具。
至今为止,胜己担任过许多知名外科医生的手术助手,却从来没见过如此精确、细致、迅速的开刀过程。他总算明白真美刚刚说的「不要被甩在后头」是什么意思。
稍微一不留神,他很可能就被两人拋在后头。胜己在口罩下咬牙,努力接下神酒接二连三交来的缝线,用外科结一一扎起。
处理完血管后,神酒将胃从腹腔内取出来,动作流畅到彷佛胃本来就是拆卸式的器官,然后开始缝合断面。
只见缝合针宛如跳舞一般,以复杂的动作缝合食道和二十指肠的断面。胜己看得入神,差点忘记呼吸。
「完成!」
神酒剪断最后一条缝合线的线头,把组织剪交还给真美。胃全切除手术与淋巴结切除手术至此全数完成,开刀部位也已缝合完毕。
「谢谢大家。」
神酒直到最后也按照规矩行礼。
「……谢、谢谢大家。」
胜己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与真美和黑宫一同低头。在将近两个半小时的手术过程中,他这个助手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跟得上神酒超人般的速度。尽管努力跟到了
最后,但他已经精疲力尽。
「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
全程站在墙角观察手术的由香里走过来,在伤口上固定纱布,取下病人身上的手术覆盖巾。
「谢、谢谢。」
胜己道谢时差点失去重心,由香里不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你很行嘛,直到最后都有跟上小章的节奏。本来想说你要是跟不上,就要换我出马呢。」
「这是一场了不起的手术……」
胜己用眼角余光确认嵌在手术室墙面的电子钟。一般来说,胃全切除手术加淋巴结切除手术需要耗时四个钟头,然而,神酒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美执行完毕。
这下子胜己完全能明白那些大人物为何来此求诊。手术时间越短,对身体造成的负担越小,而且在这里治疗既不用担心走漏消息,还有高超的医术和医疗设备做为保障,想必有许多人不惜花大钱也要登门求诊。
神酒直接撕开手术袍的领口将之脱下,连同手套扔进垃圾筒内,喀喀喀地扭动脖子走向胜己,胜己也急忙脱下手术袍和手套。
「辛苦了,感觉怎么样?」
「好累……不过也很感动。」胜己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情。
「这就是我们诊所的『卖点』──绝对保密并提供高水准的医疗。夕月、黑宫和翼分别都是不同医学领域的佼佼者喔。」神酒骄傲地说,并补充一句:「只是大家各有怪癖。」
这时,房门打开,名叫天久翼的小个儿男来到手术室。
「手术差不多结束了?」翼边打呵欠边问。
「翼医生,刚结束喔,正在等麻醉退去。」
真美收拾好用过的器械,微笑回答。
「是喔,我闲闲没事干,想说进来看一下。实际操作呢?那家伙及格了吗?」
翼轻搔著有点卷度的头发问,胜己顿时全身紧绷。他太专注于神酒的手术,忘记自己是在考试了。
──想在这里工作,想拜神酒为师。
胜己观察著神酒的表情听候发落。下一秒,神酒弯起两边嘴角,伸出手来。
「欢迎加入神酒诊所!」
胜己霎时意会不过来,呆呆站在原地,接著听到现场响起掌声。定睛一看,真美正对他微笑,两只小手在胸前鼓掌,由香里也对他眨眼。胜己半张著嘴回头,看见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黑宫操作著麻醉机,轻轻对他举起一只手。
胜己转回正面,用力弯下腰,握住眼前那只手。
「今后就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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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推开大门,门上的风铃便发出沁凉的声响。
「哎呀,阿胜,早啊。」由香里坐在桌前读著文库小说,举起单手向他道早。她今天穿著T恤加牛仔裤的便服,但衣服的尺寸似乎有点小,强调她波涛汹涌的姣好身材,大清早便酝酿出一股颓废而性感的风韵。
「早安,由香里医生。」
胜己回了声早,努力把视线从她胸前移开,在吧台前坐下。
「我要黑咖啡。」
店长在吧台内磨豆子,轻轻点头,不仔细看不会察觉。他既是咖啡店店长,也是神酒诊所所在的「巽大楼」拥有者,胜己来这里上班即将迈入第三周,还没听过这位店长讲话。
胜己一面听著虹吸式咖啡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面望向吧台最深处的小电视机。这家店只会在早晨的通勤时段播放上班族爱看的新闻节目(但他至今还不曾看过上班族走进来),胜己面向电视机,仅转动眼珠搜寻店内。
「你找小真吗?她稍早有来吃早餐喔,不过已经被小章叫走了。」
背后冷不防传来声音,胜己吓了一跳。回头望去,由香里不知何时来到吧台前,坐在他旁边。
「呃……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装傻,你最近每天上班前都来这里报到,不就是为了找小真吗?」由香里扬起红唇。
「不,你误会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趁去医院巡房前稍微放松一下……」胜己心虚地说。
在神酒诊所开刀的病人,术后会转入徒步五分钟可达的综合医院「青山第一医院」,在那里观察手术后的复原情形。青山第一医院座落于高级住宅区一隅,乍看是一间普通的中型医院,顶楼却是搭乘专用电梯才能抵达的秘密全单人式病房。那里的医疗人员都经过特别严选,绝不会泄露消息,神酒诊所与他们签约并支付庞大的费用,将需要住院的病人转过去。胜己听说除了神酒诊所以外,还有其他医生从事类似的医疗服务,因此该楼层的十二床病房几乎都是满床。
没有安排手术的日子,胜己、神酒和由香里三位神酒诊所的外科医生早上十点就会出发,前往秘密病房巡视病患。
「那附近也有咖啡厅吧?想趁工作前偷闲,就近不是比较方便?」由香里揶揄。
「还说我呢。由香里医生,你自己不也一样?每次都来这里报到。」
没有手术、巡房等工作的日子,由香里也时常泡在这里,边喝咖啡边看书。
「哎呀,会反抗啦?」由香里故作姿态,身为一个医生所不需要的性感红唇贴上咖啡杯。「没办法,人家一天没喝到这里的咖啡,就提不起劲做事呢。」
店长静静地在胜己面前放下杯子,胜己道谢后,啜饮一口咖啡。酸味与苦味以绝妙的平衡在口中扩散,胜己不由得发出叹息声。店长特调的咖啡口味深奥醇厚,远胜一般的连锁咖啡厅。
「我和你一样,特别喜欢这里的咖啡。」
「就当作是这样吧,但请你以后别再偷看小真的背影,那样太明显啦。」
由香里拍拍胜己的头,胜己则默不作声地小口喝著咖啡。
『关于下个月就要签订的条约,榊原大臣召开了记者会……』
听到熟悉的名字,胜己看向电视。透过液晶萤幕,可以看到榊原外务大臣威风凛凛地回答记者的逼问。
「榊原先生看起来很有精神呢。」由香里说。
「是啊。」胜己微笑以对。
他来的第一天参与了榊原大臣的手术,对方不到一周就出院了,听说术后复原良好,两周后便返回工作岗位。
胜己陷入沉思,回过神来才发现电视已经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一名记者手拿麦克风站在警局前。
『五个月前东京都内发生一起分尸命案,男性的部分遗体在公园被人发现。上周死者的身分终于出炉,这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住在东京都内,从去年十二月起宣告失踪,搜查总部表示……』
「喔,那起命案的死者身分终于查到了。」
由香里兴趣缺缺地咕哝,胜己听了,表情为之一僵。
五个月前,一位饲主带著狗到足立区的公园散步,狗突然挖起地面,翻出一只人类的手腕。这起在居民休憩的场所发现分尸遗体的命案震惊了日本社会,每天打开电视都是分尸命案的特别报导,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使得某条新闻逐渐遭人淡忘。
「阿胜,你怎么啦?表情这么吓人。」由香里把脸凑过去,窥探他的模样。
「不……我没事。」
胜己声音僵硬,由香里忍不住「嗯?」地凝视他。
「啊~害你想起医疗事故了吗?自从发生分尸案,新闻就不再提医疗事故了。」
被说中了。胜己瘪嘴。
「你跟翼医生一样,都会读心术吗……」
「讨厌,人家可是楚楚可怜的少女,别把我跟那个妖怪相提并论。这叫女人的直觉,跟他的妖术可差得多了。」由香里明显露出嫌恶的表情。
「楚楚可怜的少女?」
「……有意见吗?」
由香里眯细双眼,目露凶光,胜己赶紧轻轻摇头。由香里瞪著他,漂亮的鼻子哼了一声。
胜己抬眼观察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
「请问……像我这种人,真的可以待在这里工作吗?」
「嗯?你是指什么?」由香里食指抵著红唇,微微歪头。
「该怎么说……这里的每一位医生都那么厉害,我混在里面真的好吗?」
这三周以来,胜己一共担任十次以上的开刀房助手。他不只当神酒的助手,有时还要协助由香里的妇产科手术。由香里的速度虽不及神酒,但施术精确,动作带有女性特有的温柔及优雅。而翼非常善于分析人心,黑宫则精通各方面的知识,每每令胜己大感讶异。这是精神科和内科医生的必要条件,可以想见两人也是相当优秀的医生。
由香里用中指弹胜己的额头,胜己大叫:「好痛!」
「不要胡思乱想嘛。」由香里扬起丰唇一边的嘴角。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
「打从你在这里工作的那一刻起,就是我们的伙伴、我们的家人啦。既然都是一家人,待在这里是当然的呀,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一家人……」胜己复述这个字眼。
「神酒诊所里的每个人,都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人哟。」
由香里像个少女般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明明大家都那么优
秀。」
「优秀是一回事,能不能融入社会又是另一回事。不如说,在某方面特别突出的人,本来就容易受到孤立,像小翼便是很典型的例子。」
「翼医生?」
「是呀,小翼可以从细微的表情变化、视线投射的位置或语气的变化,本能地察觉到别人的想法,简直跟妖怪一样。这对精神科医生来说是一大优势,却让其他人不敢接近他。你可以懂吧?」
「嗯,心里的想法被人看穿,感觉确实毛毛的。」
由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头。
「没错。不幸的是,小翼比一般人敏感好几十倍,当然知道别人在排挤他。那种感觉令他如坐针毡,所以他没办法在一般医院工作,最后被小章收留。小章这个人很像小朋友,个性表里如一,也难怪他不在意小翼的特殊之处。」
「你说,神酒医生很像小朋友……?」胜己颦眉。
「哦,因为你还没见到小章的本性。别看他外表像个绅士,开刀技术一流,他的心里其实住著一个小朋友哟。他会经营这家诊所,也是为了追求刺激。」
「我听不太懂,当密医能带来刺激吗?」
胜己一知半解地开口追问。由香里勾起一抹笑,笑容别具深意。
「那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我们还做其他更刺激的事情哟。这部分你目前还接触不到,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明白。」
「哦……」胜己依然听不懂,只好含糊点头。
「总之,这间诊所的员工,都是小章的『冒险伙伴』。」
由香里双手在丰满的胸前一拍。
冒险伙伴?胜己越听越糊涂。
「这表示你已经是小章认可的『冒险伙伴』啰,要多点自信。小章很挑人的,在你进来之前,有将近十位医生被推荐过来,但全在第一关的面试就被刷掉了。」
「咦!这么多?」胜己眨眨眼睛,对于这个意外得知的讯息感到讶异。
「之前负责执刀的只有我跟小章,人手很吃紧,我们一直想再徵一名外科医生,但在这里工作得要口风很紧才行,所以也不能随便乱找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是我?」
「因为小章很中意你呀,而且小翼能从面试看出对方值不值得信赖。总而言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我们都跟你一样,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感到自卑。」
「……由香里医生,你也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由香里食指抵向红唇。
「追问女人的过去扣分哟。」
她的语气虽然像在开玩笑,但表情顿时罩上阴影,胜己不敢再问下去。这时,开门声传来,仔细一看,是真美从后门探出头。咖啡厅的构造与地下酒吧一样,后门走廊藏著电梯,从大楼五楼通向地下二楼。
「由香里姊……啊,胜己先生也在,太好了,我正要找你们。」
真美甜甜一笑,胜己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早安,真美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胜己掩不住雀跃地问。
「章一郎哥要我们全员集合,一起去探视病人。」
「哎呀,全员集合表示『那个』来啰?」
由香里从吧台座位起身,语气故弄玄虚。
「对,就是『那个』。」真美也自然地接话。
「请问……『那个』是什么?」
胜己有不好的预感,由香里则露出可疑的笑容。
「冒险开始了。」
「好厉害的车……」
胜己坐下来,望著大到令人静不下心的车内。
十五分钟前真美呼唤之后,他跟随由香里搭乘电梯来到地下二楼。这栋楼的地下二楼是宽广的停车场,可以直接从这里搬送病患。
抵达停车场时,神酒、翼和黑宫已经到了。神酒对他们说:「先上车我再说明。」并指著停在一旁的巨大露营车。
「改造成这样可费了我一番苦心。」神酒挺起胸膛自豪地说道。
本来应该是居住空间的露营车后部空间宛如手术室,墙壁上装了血压计、心电图、血氧测量机、医用氧气瓶等设备,架子上放著手术器材、点滴袋等各式各样的医疗工具;不仅如此,左右墙边还配置了椅子,中间有张床,头部那一侧有台小型麻醉机。
「你们该不会也在这里动手术吧?」
胜己简直不敢置信,只见坐在对面的神酒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没错,好几次了。我们还在这里帮孕妇剖腹过,当时真的很混乱呢。」
听神酒的语气似乎乐在其中,但坐在两侧的由香里和翼却同时板著脸,胜己隔壁的黑宫也弯下嘴角,看来那对员工们来说不是太美好的回忆。这时胜己突然身子一斜,车子左转了。
「小真,拜托你开车小心一点。」翼的声音似乎有些慌张。
「知道啦。」驾驶座传来真美的回应,语气不太高兴。胜己往驾驶座的方向看去,在后照镜看到真美鼓起双颊。
「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胜己问神酒。
「……小笠原雄一郎的家。」坐他旁边的黑宫喃喃自语。
「小笠原?」
「小笠原雄一郎,小笠原建设的创始人,一九二八年生,三十二岁时在大阪创立小笠原建设的前身──小笠原代工,自己出来当老板。随后日本进入高度经济成长期,小笠原代工持续成长,一九六四年在东京成立分公司,一九六八年时股票上市,扩增为小笠原建设……」
黑宫始终低著头,语气像在念课本。
「我想胜己不可能没听过小笠原建设吧?」
翼高声打断黑宫的说明,黑宫长浏海下的双眼瞪著他,表达不满。
「小笠原建设是那个很有名的建筑承包商吗?」
「没错,大约一年前,我和黑宫去那个建商老板家出过外诊。啊,黑宫才是他的主治医生,我只是去帮忙。」
「他是生了什么病呢?」
「胰脏癌末期。」
「癌症末期?」胜己微吃一惊。
「是啊,他一年前发现癌症时,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只剩下两到三个月的寿命,是黑宫的化疗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得以打理后事。当时我曾辅助他做精神治疗。」
「嗯……」胜己不知如何回应。出诊做安宁治疗的案例并不少见,但他不明白为何需要动用到诊所的全部人力。
「别猴急啦,我正要告诉你需要全员出动的原因。」
翼大概从态度猜出他的想法,视线锐利射来,胜己不由得缩缩脖子。
「……安宁治疗疗程顺利……我用吩坦尼(注5:Fentanyl,一种强力而迅速的类鸦片止痛剂。)止痛贴片压制疼痛,翼则为他做精神治疗,让他不陷入沮丧……直到上周为止。」
黑宫低著头,喁喁哝哝地说著,声音小到快听不见。
「上周发生什么事?」
「疼痛突然失去控制。」
翼双手搭在脑后说出答案,黑宫慵懒地开口:
「……病人表示痛到受不了,所以我一面留意著副作用,一面增加止痛药的剂量……可是疼痛非但没消退还持续恶化……连没有癌细胞的部位也痛了起来。我这才发现……是心因性疼痛……」
「心因性疼痛?」
胜己下意识地复诵,翼搔搔鼻头。
「你是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吧?人类的精神与肉体紧紧相系,当精神被愤怒、恐惧等负面情绪所支配时,身体也会出现各种症状。小笠原先生的情形就是以疼痛的方式表现出来。」
「是上周发生什么事,导致他的精神不安定吗?」胜己问。
翼沉重地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于是追问他上周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他只说:『……我有事情想找神酒医生商量。』最后就变成这样啦。」
胜己挑眉,想不通癌症末期的病患找外科医生的用意。
「小笠原先生想找神酒哥商量的事,和他是外科医生无关喔。神酒哥的诊所暗地里还有经营其他项目。」
翼大声叹气,胜己脑袋里想什么全被他看穿。
「呃……暗地里是指?」
胜己听得一头雾水,这时驾驶座传来真美的声音:
「小笠原先生家到啰!」
车子紧急煞车,胜己整个人往前倾。
这是一间五坪大的和室,缘廊后方是一大片日式庭园,锦鲤在池塘内优雅游动。胜己等人一抵达小笠原雄一郎的宅邸,女佣随即带领他们来到这间和室,而屋主小笠原雄一郎便躺在和室中央的被褥中。
胜己跪坐在榻榻米上观察小笠原。只见他颧骨凸出,眼窝凹陷,眼球彷佛要掉出来,从棉被伸出的手细如枯枝,强烈的疼痛使他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褥旁放著点滴架,上面备有点滴袋与装入药物的针筒,将药送入连接小笠原脖子的点滴管,当中含有止痛用的吗啡。
「神酒医生,真不好意思……劳驾您亲自跑一趟。」
小笠原躺在床上,声音听起来相当虚弱。
「
哪里,小事而已,您别在意。」
神酒跪坐在棉被旁,面带微笑。
「……神酒医生,您愿意听我说吗?」
小笠原双眼无神地望著天花板,喃喃问道。神酒缓缓点头。
「我想谈谈……我的儿子。」
「原来是令郎啊,但我听说您没有儿子?」
神酒说完,只见小笠原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对,户籍上没有,实际上……」
「您有私生子吗?」
神酒主动询问,小笠原轻轻点头。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个情妇……她是我常去的俱乐部的陪酒小姐,我帮她买了房子,照顾她的生活。」
小笠原眺望著远方,娓娓道来。
「她怀孕了……我要她堕胎,但她坚持要生下孩子。」小笠原表情一歪。「……我认为她这么做是为了钱。她想逼我认孩子,最终目的是继承我的遗产。」
「……然后呢?」神酒追问。
「她说我不认小孩也没关系,只求能生下孩子。我当时信不过她,拚命说服她堕胎……不,那不是说服,根本是威胁。最后,她终于答应我会去堕胎。」
「但她失约了,对吗?」
「是的,她消失了,临走前留下一封信,叫我不要找她,她保证不会给我添麻烦。但我一直相当害怕,深怕某一天她会带著孩子现身,向我讨钱。」
「孩子出现了吗?」
「不,不曾出现……全是我的被害妄想,她只是想守护孩子而已。」小笠原伤心欲绝,话中充满自嘲。
「我懂了,您这一生一直害怕孩子出现,直到生命所剩无几,突然对于年轻时拋下那对母子感到良心不安,于是调查他们的近况,对吗?」
神酒一说,小笠原马上瞪大双眼。
「您、您怎么知道……?」
「您刚刚说想谈谈自己的『儿子』,表示您已经知道他的性别,所以我认为您已经做过调查。」
「……正是。」面对神酒简单扼要的说明,小笠原皱了皱鼻子。「我调查后才得知她已经在五年前去世,死于卵巢癌。她从我面前离开后,一个单亲妈妈含辛茹苦地养大孩子。听说那个孩子是男孩,是我的儿子。」
「所以,您想就令郎的事与我商量?」神酒确认道。
小笠原的手用力抓住被子。
「……我用尽全力调查儿子的行踪,心想若是无法接他进门,至少也要分给他部分遗产。」
「您找到儿子了吗?」
「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消息……直到上周。」
「上周发生了什么事?」
「您是否听过几个月前在足立区的公园发现断肢的社会案件?」
小笠原突然话锋一转,胜己心头一惊。
「……听过。」神酒颔首。
「上周警方公布了死者身分……男子名叫川奈雄太。」小笠原闭上眼睛,咬牙切齿。「那个叫川奈雄太的男人……就是我寻找多时的儿子。」
他咬著牙,挤出心酸至极的告白。胜己倒抽一口气,翼、黑宫、由香里和真美也面露惊色,只有神酒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我大致了解情形了。那么,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神酒放缓语气问。小笠原瞪大双眼,瞅著神酒说:
「我想请各位揪出杀死我儿子的凶手!」
揪出凶手?胜己听著小笠原声嘶力竭的叫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找出凶手是警察的工作。日本的警察很优秀,您大可以直接拜托警察,而不是拜托我们。」神酒不忘提醒。
「我没有时间了!」小笠原苍白的脸孔因此涨红。「我在警界也有朋友,听说搜查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我无法在死前看到杀死儿子的凶手被绳之以法!」
「也就是说,您希望我们比警方早一步揪出凶手、予以制裁?」
小笠原喘著气,抬起下巴点头。
神酒盘起双臂、闭上眼睛,房内顿时笼罩在沉默之中。小笠原躺在病床上,牢牢盯著神酒,眼神中带著恳求。
他在犹豫什么?胜己看著神酒陷入沉思,心中困惑不已。医生怎么可能代替警察缉凶查案?小笠原只是因为儿子遇害打击太大,加上癌症末期身心虚弱,才会精神错乱,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吧?
「我明白了。我们愿意受理。」
沉默数十秒后,神酒静静地开口,胜己完全傻眼。
「谢谢……神酒医生,谢谢您……」
泪水在小笠原的眼眶里打转,他用虚弱的声音不停道谢。
「什、什么……?」
胜己忍不住起身,这时,由香里从旁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等一下再跟你解释,你先静观其变。」
「可、可是……」
胜己疑惑地望著大家,但除了他之外,诊所里的每一个人都气定神闲。
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胜己觉得自己像只蚂蚁,逐渐掉入蚁狮的圈套。
「我不是说过吗?这里不是普通的诊所哟。」
由香里对他拋出性感的媚眼。
3
「你们真的打算著手调查分尸命案吗?」
胜己的声音回荡在昏暗寂静的酒吧里。
「对啊,这件事刚刚不就说过了吗?」
翼坐在吧台席前,摇晃著双腿说道。
数十分钟前,神酒诊所的员工们离开小笠原雄一郎家,回到巽大楼,在地下室的酒吧里集合。
回程途中,胜己很想在车子里质问神酒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他一直用智慧型手机讲电话,胜己找不到空档问。
「我们是医生,为什么非要调查命案不可?」
「这也是治疗的一环嘛。」翼夸张地耸肩。
「什么意思?」胜己皱眉反问。
「我说过,小笠原先生的疼痛情形从上周开始失去控制,很显然是因为得知儿子遇害,进而造成精神不稳定。我们接下委托他便会放心,精神也跟著平静下来,如此一来就能舒缓疼痛症状。」
「这太牵强了……话说回来,连警察都找不到凶手,凭什么我们出马就能让他感到放心啊?」
「因为我们比警察优秀多了。对吧?神酒哥。」
翼把话题交棒,正在整理威士忌酒瓶的神酒扬起单边嘴角。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诊所很特殊。」
胜己无法接话,心里揣想:这些人是认真想插手办案吗?
「阿胜,乖,你先冷静一点,这也是我们家的业务之一喔。」
由香里与真美并肩坐在沙发上,手里拿著玻璃杯,里面装著乌龙茶。
「业务之一?你是说,你们以前就干过这种事?」
胜己简直不敢相信,真美露出苦笑。
「对,已经好几次了。可以的话,我是想尽量避开危险……」
「就某方面而言,真美才是最危险的人……」
和翼一起坐在吧台前的黑宫自言自语。真美听了,粉红色的小嘴立刻嘟起,鼓著双颊嚷道:「才没有呢!」
此时开门声响起,胜己愣愣地回头,只见门扉打开,一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进入酒吧。
「嗨嗨,大家好久不见。」男人轻轻举起手。
男人身材中等,但因为严重驼背的关系,使得个子看起来更矮,头发乱得跟鸟窝一样,不知道是自然卷还是睡翘了。他穿著廉价的白衬衫,整件衣服起皱,明明时值夏天,手上却挂著一件老旧大衣。
这个人又是谁?胜己再次疑惑。这里形式上挂著酒吧的招牌,但他至今为止没看过客人走进来。
「樱井兄,好久不见。抱歉,临时把你叫来。」
神酒从吧台内搭话,胜己马上联想到,这个人就是在车内跟神酒通电话的人。
「哪里,神酒医生,你太见外了。有吩咐尽管说,我随传随到。」
姓樱井的男人半开玩笑地说,并在吧台前坐下。
「来一杯吗?」神酒望向吧台内的酒柜。
「那我要兑水威士忌……说笑的,我还在执勤,方便给我柳橙汁吗?」
神酒点头,在杯子里倒入冰块和柳橙汁,摆到樱井面前。
「那么,你今天要找我商量什么?我特地从办案途中溜出来,希望是好事呢。」
樱井轻吸一口柳橙汁,缩起下颚、抬起双眼望著神酒。
「办案途中?」
胜己忍不住尖声大叫,樱井对他投以好奇的眼神。
「哦?是新人啊?」
「是啊,他是刚来我们诊所工作不久的九十九胜己。胜己,这位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樱井刑警。」
「你好。」樱井在神酒的介绍下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警视厅……搜查一课……?」胜己茫然地咕哝。
「对,没错。简单来说呢,警视厅当中的搜查一课,就是专门办理强盗、杀人等重大案件的部门……」
「这我知道……但那里的刑警怎么会来这里?」
樱井眨眨眼询问神酒:「这位新来的医生还不知道吗?」只
见神酒愉快地点头。
「这样啊……请节哀,你接下来恐怕会很辛苦,要加油喔……还有,自己也要多小心。」
樱井对胜己投以同情的目光,这一番话也给人不好的预感。
「我们是樱井刑警的情报贩子。」神酒打趣道。
「情报贩子?」胜己反问。
「没错,刑警办案时会有好几位线民,越资深﹑优秀的刑警,拥有的线民越多。别看樱井兄这样,他可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刑警呢。」
「前面那句是多余的。」樱井苦笑。
「抱歉。」神酒笑著说道,接著转向胜己。「换句话说,樱井兄是来跟我们索取对案情有用的小道消息。」
「但每次被索取消息的都是我啊。」樱井耸肩。
「别这么说嘛,我都会回报你更有用的资讯啊,你不也因此侦破许多案子?」
「这倒是真的。」樱井搔了搔鸟窝头。
胜己开始感到头痛。他们和刑警交换情报?还因此侦破许多案子?这家诊所到底是干什么的?
樱井摇了摇杯中剩下的柳橙汁,换上严肃的表情。
「我们言归正传吧,神酒医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了解你目前正在侦办的分尸命案。」
「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
「消息来源不重要,消息灵通的人可不只有你喔。总之,我很庆幸是由你的小队负责。」
「神酒医生,你怎么会对分尸命案产生兴趣呢?」
「这是必要的医疗程序。我有守密义务,不能再多说了。」
「你想从我这里窃取情报,自己却懂得要保密?」樱井嘲讽道。
「有何不可?反正你要的是有助于破案的资讯,对病患的身分不感兴趣嘛。只要你愿意提供消息,我们也会回馈你更有用的情报……一切遵照老样子。」
「是是,所以你想打听什么?」
「本案的一切消息,包括事件发生的经过、目前的侦查进度以及侦办方向。」
樱井摇晃只剩下冰块的杯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开口说道:
「跟新闻上说的一样。五个月前,一位饲主带狗去足立区的公园散步,狗从土里挖出包在塑胶袋里的断肢,鉴定后得知是年轻男子的右腕。」
「是死后才被切断的吗?还是生前就切断?」
神酒稀松平常地问出残忍的问题,胜己不由得脸部僵硬。
「听说是死后才被切断的,死因目前还无法确定。由于遗体的发现地点是平时有许多孩童聚集的公园,警方动员大量搜查人力,想找出剩下的遗体,却迟迟没有进展。」樱井皱了皱鼻子。
「直到最近终于查出死者的身分?」
樱井点头。
「……我们上周接获一通匿名线报,指出秋留野市(注6:位于东京都西部,属关东山地的一部分。)的山林中藏著尸体。警方循线前往当地调查,果真找到部分遗体。那里的土壤有被重复挖过的痕迹,推测是野生动物所为。」
「……部分遗体?」神酒压低音量问。
「手腕。我们找到了快化成白骨的左腕,外面包著疑似是被害人穿的衣服。我们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发现了钱包,从当中的驾照查出死者身分,是名叫川奈雄太的二十二岁男子。」
「你们确定遗体是川奈雄太本人吗?」
神酒提出质疑,樱井点头回应。
「没有疑虑。遗体的手腕有骨折的痕迹,我们调阅了川奈雄太的就诊纪录,他曾在三年前骑机车摔倒,造成骨折,当时拍下的X光片与挖出的遗体左腕骨折痕迹完全一致。此外,我们也做了DNA比对,确定那只左腕与在足立区的公园里发现的右腕属于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推测他的死因是?」
「不知道。警方虽然发现了左腕,但还无法确认死因,所以对外仍当作一般的弃尸案来处理。不过……这极有可能是一桩预谋杀人。」
樱井悄声低语,神酒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对川奈雄太这号人物做了身家调查,发现他这个人纠纷还不少。简单来说,就是跟相当不妙的地方借了钱。此外,警方前往川奈雄太的住家公寓调查时,发现屋内遭到破坏,一片狼藉。」
「是跟地下钱庄借钱吗?」至今静静聆听的翼插嘴问道。
「啊,是翼医生,你好。感谢令妹平日的关照。」
樱井面向翼随口说道。只见翼顿时表情扭曲,坐他旁边的黑宫明显颤抖一下。
「……我妹不重要,快点回答我的问题。」翼不悦地说,同时拍了拍不知为何抱著肩膀缩起身子的黑宫的背。
「噢,抱歉。我想想喔,你猜对了,他跟地下钱庄借了很多钱,好像还曾经四处躲债。」
「那孩子为什么需要大量借钱?」由香里坐在沙发上问。
「听说他沉溺于赌博。依我看,他会债台高筑,恐怕没什么赌博的天赋吧。」
樱井轻轻回头,看著由香里。
「所以,警方推测是某位债主杀害了川奈雄太?」神酒摸著下巴确认。
「嗯~搜查总部的确这么认为,但真相谁知道呢?把人杀了可是一毛钱也拿不到,所以通常就算地下钱庄会使用暴力讨钱,也不会真的杀人。」
「说不定本来只是想使用暴力威胁,结果一不小心失手杀了对方。」翼双手交叉在脑后,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
「嗯,不无可能。总之,我们调查了向川奈讨债的地下钱庄。」
「看你的表情,想必搜查碰壁?」翼揶揄道。
樱井露出谄媚的笑脸。
「你还是老样子料事如神啊。是的,我们问过川奈身边的所有人,没人肯透露详情……也是啦,毕竟对方可能是杀人凶手,谁想趟这浑水?」
樱井转动脖子,意有所指地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询问的对象当中,有个家伙常和川奈雄太进出赌场,显然知道些什么,我们盘问过他很多次,但他就是不肯说。哎呀,警察是人民的保母,总不能硬逼对方招供吧?真伤脑筋呢。」
「由香里医生,这个刑警到底想说什么?」
胜己用樱井听不到的音量问。
由香里从沙发招手,要胜己坐到自己身边,对他咬耳朵:
「很简单呀,他甘愿冒著风险透露情报,就是希望我们做出相对的回应。」
「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透露搜查情报给我们呢?」
「当然是期待我们有所回报,你瞧。」
由香里愉快地说著,竖起食指指向吧台,而神酒正手撑吧台,朝樱井探出身子。
「樱井兄,那个和川奈雄太进出赌场的人是谁呢?」
4
今天状况不佳……井手明男从巨型音响环绕的地下室爬上一楼,愤恨地咂嘴走向吧台。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来舞厅把妹,结果无功而返。跟中意的女孩子搭话几乎被无视,不然就是喝完免钱饮料马上消失。
不过数分钟前,他在舞厅角落发现一个落单女子,看她很无聊的样子,于是上前搂住她的腰,想强拉她去跳舞。怎知对方的男伴忽然出现,还长得孔武有力,吓得他落荒而逃,奔向一楼。
明男扫视整个楼层,想看看有没有适合搭讪的女生,然而这里的酒吧跟地下舞厅不同,女性身旁都已经有护花使者。
明男再次咂嘴,在吧台前坐下,点了杯啤酒。不苟言笑的酒保瞥了明男一眼,沉默地在吧台桌上放下啤酒杯。
明男心想,起码要说声「谢谢」吧。
不耐烦归不耐烦,明男还是将钱递给酒保,张口灌下啤酒。他的心窝隐隐作痛,因此皱起眉头。
他最近时常胃痛,原因无他,是因为警察。
最近这几天,警察动不动就上门查访,明男每次都以「无可奉告」关门送客,但警察依旧紧追不放。
怎么敢说呢!要是被发现告密的是他,下场可能会跟那人一样啊!
明男回想起朋友的死相,背后爬过一阵冷颤。为了冲淡恐惧,他一口气喝下剩余的啤酒──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女性的小声惨叫。
明男反射性地回头,手刚好被液体泼到。女人跌倒时,手中的鸡尾酒溅出,明男最贵的一件外套袖子因此淋湿,令他眉头一皱。
「你搞什么东西……」正要开骂,怒气就在口中消散。
「对、对不起,害你的衣服湿了。」
女人一脸惊慌,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替明男擦拭袖子。明男半张著嘴,痴痴望著她。女人双眼细长,鼻梁又细又高,抹著鲜艳口红的嘴唇丰厚性感,脸蛋美艳得教人屏息。
明男接著打量女人的身材。紧身T恤加牛仔裤的打扮使她曲线毕露,强调出胸前的波涛与纤纤细腰。
他的双眼牢牢盯著敞开的低胸领口。
「呃……真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女人缩了缩脖子,抬起视线端详明男的表情,恰似少女的可爱举动和令人血脉贲张的外貌形成反差,使他感到一阵飘飘然。
「呃、啊……没事、没事,你别在意。」
明男不想放过这个搭讪的机会,舌头却无法机灵接话。
「不,这怎么行呢……你若是时间不赶,我请你喝一杯做为赔罪吧?」
女人试探性地问。明男当然求之不得,忍不住立正站好,有些破嗓地大喊:「当、当然好!」女子放松表情,微微一笑,在明男身旁坐下,点了德贵丽鸡尾酒(Daiquiri)与啤酒。令人讶异的是,刚刚对明男板著脸的木讷酒保竟然露出讨好的笑脸爽快点头,马上调起酒来。
「呃、呃……对了,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由香,直接叫我由香吧。很高兴认识你,怎么称呼呢?」
自称「由香」的女人大方地绽放笑容,脱俗的表情感觉起来才二十几岁,但有时又会流露出魅惑的举止,像是经验丰富的成熟女性。
「明男,我叫明男。」
明男报上名字,由香便甜甜地说:「明男啊,这名字真好听。」
酒保在明男面前放下啤酒,在由香面前放下德贵丽的小玻璃酒杯。由香道谢之后,细长的手指捏起杯颈。
「我们来乾杯吧,庆祝我们相遇。」由香眼带笑意。
明男赶紧举起啤酒杯,由香轻敲彼此的杯身,香艳红唇贴上杯缘,半带舔舐地一口饮尽鸡尾酒,喝时瞥见的舌头跟红唇一样诱人,明男被这性感的动作迷得目不转睛。
与由香对饮的时间彷佛置身梦境,明男逐渐放松下来,跟她天南地北地闲聊,炫耀车子、炫耀高中时期的逞凶斗狠,也炫耀自己现在从事的危险工作……这些经过加油添醋的故事让由香听得入迷,探出身子专心聆听。
听说由香独自从乡下来东京旅行,她从以前就想来舞厅瞧瞧,但却弄不懂这里的规矩,正伤脑筋时就遇见了明男。
不知不觉间,他们像情侣一般依偎著聊天。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我差不多要回饭店了……」两人聊了一个小时左右,由香低头看著手表,喃喃自语。
「咦,你要走啦?不会吧,天才刚黑,再待一下嘛。」
明男抓住由香的手。由香垂下漂亮的眉毛,沉思半晌。
「嗯~但我明天还想到处逛逛呢……我是第一次来东京玩,怕会迷路,所以想多预留一点时间。」
「不然……我来当你的向导吧!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
「这怎么好意思……」
「干什么客气,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保证好玩。」
明男拚命怂恿由香,并在无意间发现离他们稍远的吧台席前,有个男人带著年轻女伴坐在那里喝可乐,一面偷看他们。那是一个年轻、体格不错的男人。
小子,看屁啊?明男瞪回去,男人急忙看向旁边。
哦,我懂了──男人的反应使明男心生优越。那小子自己也有带女人,却一直盯著由香。因为他带的女人虽然可爱,但跟由香没得比。
抱歉~这是我的女人──明男边在心中自言自语,边窥伺由香的眼神。
「和我在一起不无聊吧。好嘛,明天我带你逛?」
明男换上强硬的语气,由香愣了一下,但随即嫣然一笑。
「讨厌,你这个人真强硬……好吧,那就拜托你啰。」
由香一说,明男马上握拳做出胜利姿势。
「既然如此,我们再喝一下?」
「嗯~我有点累了,想回饭店休息呢。」
「……是喔。」明男瘪嘴。这下没办法了,反正明天已经说定,今晚先收手吧。
正当明男要放弃时,由香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脸凑了过来。
「所以说,要不要来我房间继续喝呀?我们可以叫客房服务……」
由香在他耳边呢喃细语,气息轻搔他的耳朵,使他背部一阵酥软。
「这、这不好吧……」
「我住的饭店就在附近,走路一下子就到了。你明天还要带我游东京,这样不是比另外约出来见面更方便吗?」
由香害羞地说,脸颊泛起红晕。这个超乎预期的发展,使明男说不出话。
「我的床是加大单人床……两个人睡没问题哟。」
由香羞赧地说道,明男感到下半身蠢蠢欲动。
「就、就这么办。」
明男声音都哑了,急忙从座位站起。由香跟著起身,主动抱住明男的手臂。明男心跳加快,拚命按捺著想立刻抱紧她的冲动。
两人往出口走去,在场的男性(携女伴的也包含在内)无不用嫉妒的眼神看他。明男抬头挺胸地走向门口,享受人生至今最风光的一刻。走出舞厅的前一秒,他不忘回头察看方才那个看著自己、体格不错的男人。
男人闷闷地望著他们,使明男更加得意洋洋。
离开舞厅后,明男跟随由香,来到离六本木站只有五分钟距离的超高级饭店大楼前,只见饭店人员制服笔挺、戴著白手套,守在门前恭迎宾客造访。明男抬头望著高达四十层楼的饭店大楼,不由得张大嘴巴。
「你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
「对呀,我们走吧。」
由香催促愣住的明男,踩著怡然的脚步走进饭店大门。饭店人员朝她敬礼,她则优雅地点头致意,走向铺著大理石材的饭店大厅。明男觉得自己彷佛误闯豪门的乡巴佬,只能跟随由香穿越柜台,来到候梯厅。
「……原来你是有钱人。」
等电梯的时候,明男咕哝道。由香伸出食指,抵著他的嘴。
「那都不重要,我们好好享受今晚吧。」
电梯门随著「叮!」一声敞开,由香深情注视著明男,以背对的方式走进电梯,眼神中尽是挑逗。
明男像只被花香吸引的昆虫,飘飘然地走进电梯。
门关上后,由香按下楼层按钮,明男至此终于按捺不住。
「由香!」他冲动地张开双臂,想抱住由香。
但由香如同跳舞一般,轻易闪过他的拥抱,主动从背后抱住他。柔软的触感从背部传来。
「别那么猴急嘛……漫漫长夜,我们有的是时间呀。」
明男听著甜蜜酥软的话语,整个人飘飘欲仙地点头答应。电梯往高层攀升,门应声开启。
明男走出电梯,由香拉著他的手,走过摆放高级摆饰的走廊。约莫来到走廊的中段,由香停下脚步说:「到了。」从小小的手提包里拿出饭店钥匙卡插上,接著传来「喀嚓」一声,门开了。
──等了大半天,总算可以上她了,她将是我的人。
明男压抑著兽欲挪动身体,跟随由香轻快的脚步走入房门。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走廊深处通往客房,里面竟是比明男住的公寓大上两倍的豪华卧室。
我要在那张床上推倒她──明男满脑子都是邪念,喷著粗喘的鼻息,追著微笑闪躲的由香进入卧室。
「……呃?」一踏入卧室,明男便发出错愕的叫声,停下脚步。
房里有三个男人,待在从走廊看不见的死角。
其中一人有张剽悍的脸,体格健壮,年龄大约四十岁,脸上却挂著天真无邪的笑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生。他的旁边站著一位娇小少年,看上去应该是国中生。两人后方有个细瘦男子翘脚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著手中的书,脸被长长的浏海挡住。
「你、你们是……?」
明男半张著嘴问,但是没人回答他的疑问。
「由香里,辛苦你了。你平时多余的魅力在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管用。」少年如此挖苦由香。
「哎呀,连你这个小朋友都感受到我的魅力啦?你要是低头求我,我也可以给你个抱抱哟。」由香轻抬下巴、张开双臂,挺出丰满的胸部。
「……我对脂肪块没兴趣。」少年嗤之以鼻,把脸撇向一旁。
「真不老实呢。」由香取笑道。
「由、由香,这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们叫你由香里……」
明男挤出颤抖的声音,只见由香在胸前双手合掌。
「抱歉喔~其实是我们有点事情想找你。」
由香故作轻松地说,到刚才为止的香艳气氛已完全消失。
「不好意思,方便和你聊聊吗?」
魁梧的男人逼近明男,明男脑中顿时闪过「美人计」三个字。
惨了!他在心中暗叫不妙,急忙转身想逃出去。
正当他要握住门把,门竟突然打开,害他扑了个空,整个人向前倒去。
下一秒,明男撞上某样东西,整个人被撞飞跌坐在地上,屁股摔得发疼。皱眉一看,眼前站著眼熟的男人──是那个在舞厅不时偷看他的男子,明男和他撞个正著。
男人尴尬地望著他,稍早在舞厅跟男人坐在一起的女孩站在后头。
「哎呀,看来我们来得正好。」女孩走进房间,微微一笑。
男人瞥了她一眼,深深叹口气后喃喃说道:
「你们未免太胡来了吧?」
「你们未免太胡来了吧?」
胜己面对卧室,看著面带笑意的神酒一行人。
「怎么会呢?是
他自己跟过来的。」
神酒走到门口,拉起一脸惊恐坐在地上的井手明男,彷佛对待朋友似地拍拍他的肩膀。
自己跟来的?不对吧,分明是由香里色诱他!
如果可以选择,胜己可是一点也不想参与这场色诱计画,是神酒等人力劝「这也包含在疗程当中」,他才无可奈何地跟随真美潜入舞厅监视。
结果一如所料,井手顺利掉入由香里设下的桃色陷阱,露出一脸猪哥样。胜己在监视的时候,还得听真美不是滋味地抱怨:「男人果然都喜欢胸部大的……」随后,由香里顺利将井手引进饭店,他们便一路跟踪过来。
「啊,你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神酒扣住井手的肩膀,将他押回卧室。井手试图反抗,却完全不敌神酒的臂力,硬生生地被他拖到靠椅上坐下。
「我、我没有钱!」井手尖声大叫。
「钱?」神酒歪了歪头,做出不符合中年男子形象的可爱动作。
「对、对不起,我不该对你的女人下手。可是,是她先勾引我的!而、而且我连她的一根手指都还没碰!」
井手指著由香里喊道。由香里眯细双眼,像时装模特儿走台步般,婀娜多姿地步向他,食指轻抬他的下巴。
「哎呀,你这么说太见外了,我们虽然还没十指相扣,但你不是在电梯里用背部挤压我的胸部吗?」
「……熟女外加女色狼。」翼悄声呢喃。
由香里张开眯细的眼睛,狠狠瞪著翼说:
「你说谁是熟女?我才二十八岁呢!」
……说她「女色狼」就无所谓吗?胜己茫然注视著两人的对话。
「自称二十八岁是吧?」翼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小屁孩给我闭嘴。」
「小屁孩?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人耶,哪里像小屁孩啊?」
翼和由香里近距离瞪著彼此,眼神迸出火花。这时,由香里刚才散发出的女性魅力已荡然无存。
「……母子吵架可以等回去再吵吗?」
黑宫阖起放在腿上的医学杂志,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才不是母子吵架!」翼和由香里异口同声道。
「黑宫说得没错,你们别再演相声了,赶快进入正题吧。」
神酒苦笑著拍拍手,两人才一脸不服气地闭嘴。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身上没钱啊!」
井手傻愣愣地看著翼和由香里斗嘴好半晌,这下总算回过神来大叫。
「我们要的不是钱,只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井手明男。」
神酒逼近井手的脸,语气柔和地劝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井手眨眨眼睛。
「你是川奈雄太的好朋友吧?」
神酒一说出「川奈雄太」这个名字,井手明显露出恐惧的表情。
「谁、谁啊?我不认识那家伙。」
三天前樱井来到诊所,提到某人「可能知道川奈雄太失踪的内情」,那个人就是井手明男。
井手是川奈雄太的国中同学,听说两人近来时常混在一起。
「首先,请把你所知道的川奈雄太相关资料告诉我们。」
神酒和颜悦色地说,井手的脸色却瞬间刷白。
「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认识那家伙!我要走了!」
井手喷著口水吼道,作势起身走人。这时,神酒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便像一具被钉住的标本,动弹不得。
「音量这么大,万一隔壁房的客人听到报警怎么办?」
胜己紧张不已,小声询问身旁的真美。
「别担心,这里是高级饭店,隔音做得很好。即使万一真的有人联络柜台,饭店也不会真的报警。」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老板以前也是我们诊所的病人啊,在那之后给我们许多方便,每当我们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利用这里的房间。」
「等等……所以你们经常这么做吗?」
「偶尔啦,偶尔。」真美敷衍道。
这些人果然脑子不正常!胜己越来越不安。
「好啦。翼,接下来就拜托你。」神酒把井手推回椅子上,回头对翼说。
翼嘀咕著「是是是」,来到井手面前。
「你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拷问吧?」
井手害怕地大叫,彷佛随时会哭出来。翼的食指如节拍器般左右摇摆,嘴巴发出啧啧声。
「拷问?我用的是更聪明的方法。」
「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你不用开口,表情自然会道出一切。」翼缩起下巴,阴森地咯咯笑。「好,我们开始吧。害死川奈雄太的人是谁,你是否心里有底?」
「鬼、鬼才知道……」
井手一大叫,翼的食指便抵住他的嘴,要他安静。
「看来你心里有底。」
「什么?你耳聋了吗?」
井手瞪大双眼,翼则露出邪恶的微笑观察他。
「不管你再怎么嘴硬,脸部肌肉也已经背叛你了。好,我们进入下一题。你是否知道凶手的名字?」
此时井手明显地左顾右盼。
「看来你知道呢。那么,请告诉我他的名字。」
「谁要说啊……」
「凶手名字的第一个字是五十音的哪一行?a、ka、sa、ta……」
翼再次伸出食指要他闭嘴,不疾不徐地问。
「……原来如此,是『ha』行。请问是ha行的哪一个字?ha、hi、fu……哦,是『fu』啊。」
翼满足地点头,井手吓得倒抽一口气。
「下一个字是?既然是『fu』开头……八成是『藤』(fuji)吧?哦,猜对了!藤井?嗯~不对。藤木呢?也不是……」
翼紧盯著井手的表情,逐一念出「藤」开头的姓氏。
「藤原?哦,这下对了!凶手是个姓藤原的男人。」
翼轻轻松松地告诉神酒,井手则吓得张口结舌。
「你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吗?」神酒问道。
井手害怕得拚命摇头。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名字。」
翼说话时依然牢牢盯著井手。
「好吧。那我们依照东京都二十三区的顺序,一个个问他凶手人在哪……」
神酒喃喃说著,这时黑宫缓缓起身。
「……不用这么麻烦,我有更简单的方法让他开口。」
黑宫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自言自语。神酒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交给你了」。黑宫先是用力叹气,接著站到井手坐的椅子边。井手神情惊恐地望著他。
「你、你想干什么?你们是警察吗?之前有个刑警一直想打探雄太的事,你们该不会是同伙?」
「警察不会干这种事……这不重要,你先把你知道的藤原相关资讯全部吐出来。」黑宫用疲惫的语气说。
「我真的不能说!这件事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八成会跟雄太一样被人杀掉啊!」井手失控地大吼大叫。
「……你要是不说,我们就把『可能是一个叫藤原的男人杀了川奈雄太』的消息告诉警方,让警方全面通缉藤原。到时候,告密者是你的小道消息自然也会传入『藤原』耳里。」
黑宫幽幽说著,井手的表情就像遇火融化的蜡烛,至此完全崩溃。
「相对地,只要你现在把『藤原』的情报说出来,我们就不会知会警察,如此一来,没人知道告密者是你……你好好想想吧。」
黑宫从浏海的缝隙间直直瞪著井手。井手呆坐在椅子上,表情看起来又哭又笑。
这小子真可怜,不久前才被由香里诱骗,现在又遭人威胁,胜己不禁在内心同情起井手的悲惨遭遇。
「你能保证……绝不会把我的名字供出去吗?」
井手犹豫了三分钟左右,怯怯地问道。
「好,我向你保证。」神酒游刃有余地一口答应。
黑宫则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再次回到房间一角,坐回椅子上继续阅读杂志。
「你们到底想问什么?」井手情绪失控地摇摇头。
「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川奈雄太被杀的理由吗?」
「……钱啦,雄太欠人家钱。」井手自暴自弃地说。
「所以,那个藤原是放高利贷的,因为川奈雄太不肯还钱而杀了他吗?」
「不对,不是那样。」井手用力搔头。「雄太的确跟不少地下钱庄借钱,但那些家伙只是单纯来讨债,并没有打算要杀害他。毕竟雄太要是死了,他们不是一毛钱也拿不到吗?」
「既然不是高利贷,那他是干什么的?」神酒低声追问。
井手迟疑了数秒后怯懦地开口:
「……他是开赌场的,当然是违法赌场。」
「哦,我听说川奈雄太很好赌。」神酒点头。
「岂止是好赌,那家伙根本走火入魔。起初他只是喜欢打小钢珠和赛马,结果胃口越玩越大,开始想要赌大的。我警告过他很多次,藤原那边很危险啊……」井手悔恨地
咬牙。
「你说那个姓藤原的家伙经营非法赌场,想必他是混黑道的?」
「不对,如果只是混黑道的还没那么可怕。帮派组织纪律森严,不会随便杀人自找麻烦。藤原是前飙车族的头头,当初带著小弟们租下公寓套房非法聚赌。他那个人挺有商业头脑,口耳相传下赌场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租下一整层楼开赌场,是像拉斯维加斯那样的高级赌场喔。」
「事业做这么大,当地黑道不可能默许吧?」
「这就是藤原的厉害之处。他选的地点不是黑道经营赌场的闹区,而是偏离市区的郊外。不只这样,他还拨出部分收入向黑道缴交保护费。黑道当然不会干涉,还乐意当他的保镳呢。」
神酒边听著井手的描述边点头。
「原来如此。可是,就算他开的是违法赌场,倒也挺用心经营的不是吗?怎么会随随便便杀人呢?」
「……藤原不只个性火爆,根本就是脑子有病。听说他还在当飙车族的头头时,每次跟人火拼都像发疯似的,差点杀死好几个人。这件事情很有名。」
这年头还有飙车族火拼啊?胜己揉著太阳穴,觉得井手的话听起来缺乏真实感。
「如果只是想单纯享受赌博的乐趣,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设备很齐全,连荷官都有。不过要是有人敢耍花样,下场一定很惨,会被用来杀鸡儆猴。」
「所以,川奈雄太在那里输了很多钱吗?」神酒问。
井手沉重地点头。
「没错……那小子连赌博的钱都是到处跟地下钱庄借来的,手气又背得要命,一下子就输光光了。要是能就此打住也就算了,偏偏他又赊帐继续赌,结果债款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他是因为还不出钱,所以才惹来杀身之祸?」
「……没那么单纯。」井手有气无力地摇头。「雄太在消失前说过:『我要大干一票,把钱全部还清,然后金盆洗手不干了。』」
「大干一票……」神酒复诵。
「那小子说的『大干一票』一定是指赌博。那个白痴八成想在藤原的赌场耍诈,一口气还清债务,结果被抓到……」
「所以才被分尸掩埋,用来杀鸡儆猴啊。」
神酒接著井手的话说下去,井手听了虚弱地点头。胜己看著他的样子,不由得敛起表情。
那个老板不只经营违法赌场,抓到作弊的客人还可能报复杀人,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别的世界发生的事。胜己暗忖,再牵扯下去太危险,交给警方处理才是明智之举。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了,这下可以了吧?绝对不准告诉警察喔!这件事要是被藤原知道,我也别想活命……」
井手抓住神酒,害怕地发抖。
「……你知道那个藤原住哪吗?」神酒搔搔脖子问。
「你想做什么?」胜己的声音提高八度。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找那个藤原问话啊。让翼跟他聊聊,看他是不是真的杀了川奈雄太。」神酒若无其事地说。
「你在说什么啊?那么做太危险了!」
「别担心、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神酒拍拍手。
「不用怕,这已经是家常便饭。」连一旁的真美都这么说。
「家常便饭……」胜己无言以对。
「……我哪知道啊。」这时,井手碎碎念著。
「嗯?你说什么?」神酒窥探他的表情。
「藤原住哪我怎么可能知道?像他那种黑心商人,本来就到处树敌,条子也盯他盯得很紧,所以他平时都躲在幕后操盘,不随便现身,地址那些资料都彻底保密,知道的只有在赌场工作的少数员工。」
井手连珠炮似地说完,神酒盘起胳膊说:「原来如此。」然后陷入沉思。过了数十秒,他才浮现少年般的笑容开口:
「对了,我想请教一下,要怎么做才能进去那间赌场呢?」
5
这太诡异了……不管怎么想都太诡异。
胜己望著眼前辽阔的光景,茫然站在原地。
「阿胜~你发什么呆啊?有好好地玩吗?」
胜己被人轻拍肩膀,往旁边一看,只见由香里穿著极为暴露的洋装站在那儿。
「……来这种地方,我开心不起来。」胜己咕哝道。
「哎呀,难得来一趟高级赌场,不好好玩怎么行呢?」
由香里一手拿著香槟,倾杯品尝。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胜己一面自问,一面回想数小时内发生的事。
大约在两个小时前,胜己随同神酒、由香里、翼与黑宫四人来到赌场。这是姓藤原的男子经营的违法赌场。
先是真美开著露营车载他们来到大田区郊外的渔港,让胜己一行人下车,接著他们遵循几天前从井手明男那里问来的情报,来到巨大仓库林立的角落(他们要真美留在车里比较安全,却引来真美的不满)。一行人走进井手说的巨大仓库,里面的货物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他们穿过由货物隔出的室内迷宫,在仓库的最深处找到一扇小铁门。
神酒穿著晚宴服,拿出钥匙卡(胁迫井手得到的)刷过门旁的感应器。铁门缓缓地横向滑开,后面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走下楼梯又是一道门,旁边装著需要输入数字密码的电子锁。神酒输入从井手那里问来的五位数密码,顺利开启这道门,门后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高级赌场。
放眼望去,跟小学体育馆差不多大的空间内,排列著轮盘、廿一点、扑克牌等赌桌,以及数十架吃角子老虎机,前方挤著数十名赌客观看。只见荷官以华丽的手势发牌,看起来训练有素,具有专业架势。
没想到东京也有这种地方……胜己连连感叹。来到这个颓靡的空间,连胜己也感染到金迷纸醉的氛围。这时神酒拍拍手说:「既然来了,我们稍微放纵一下吧。」于是四个人就地解散,消失在人群之中。
胜己被独留在原地,顿时手足无措,只好有样学样地买了三万圆的筹码,玩起吃角子老虎。期间虽然中了几次小奖,但是不出半小时,所有筹码都被机器吸走。
胜己坐立难安地起身走动,想寻找神酒等人的身影,这才发现人们纷纷聚集到某个区域围观。胜己若无其事地挤进人墙中,伸长脖子一探究竟,然后被眼前所见的光景吓坏了。
「由香里医生,那你呢?有没有赢到钱?」
胜己询问一口饮尽香槟的由香里。由香里顺手将空杯子放回路过的兔女郎手中端的托盘上,对他摇摇头。
「糟透了,轮盘刚开始时看起来满有机会赢的,后来却在关键时刻惨输,最后一毛钱也没赢。对了,听说小章也输得很惨,刚刚还激动得敲打吃角子老虎机,被工作人员警告呢。」
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胜己哑口无言,这时神酒默默走到由香里旁边。
「哎呀,说人人到。小章,结果怎么样?」
「……全部赔光了。」神酒气鼓鼓地小声说。
「小章的赌运还是一样差呀。偷问一下,你一共赌了多少?」
「……三十万。」
「哇,还真不少。这要是让小真听到,还不训你一顿。」
神酒放松嘴角,朝人墙深处偷望。
「翼和黑宫有按照计画进行吗?」
「那还用问?」
胜己边听著他们交谈,边朝最多人围观的两张桌子望去。翼和黑宫分别坐在扑克桌与廿一点的桌子前,身边的筹码堆得跟山一样高。
「……black jack。」
黑宫还是老样子,低著头喃喃细语,同时翻开手边的牌。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站在黑宫正前方的荷官脸色一沉。如此一来,黑宫身旁的筹码山又堆得更高。
「黑宫医生怎么那么强?」
「因为使用了算牌法呀。」由香里扬起嘴角回答胜己。
「算牌法?」
「没错,这是廿一点的必胜法哟。廿一点的玩法不就是不停把手中的牌打出去吗?想知道对方还剩下哪些牌,只要扣除已经出过的牌就行了。然后针对剩下的牌去拟定战术,便能大幅提高胜率。」由香里小声说明。
「那不是要记住对方出过的每一张牌,才有可能计算吗?」
胜己颦眉反问。他不认为人类能够办到这种事。
「听说有简单的推算方法,所以不用全部记住也没关系。但小黑嫌那样麻烦,索性把全部的牌都记住了,直接在脑中进行计算。啊,你有没有看过《雨人》这部电影?达斯汀•霍夫曼演的自闭症哥哥不是在赌场赢得钜款吗?他就是靠这种方法。」
由香里竖起细长的右手食指。
「那么,翼医生用的又是什么方法……?」
胜己将视线移向扑克桌,只见翼穿著西服外套仰身靠著椅背,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微笑,身边的筹码已经堆得高到淹没他的人,而荷官脸色惨白、冷汗直冒,以怨恨的眼神瞪著他。
「玩扑克牌本来就看重读心的本领。说到读心,没人能赢过那只妖怪。连我都同情起那位荷官了。」由香里以同情的眼神看向
荷官。
「真的好惨。」胜己用力点头。
那里除了翼以外,本来还有其他客人参与赛局,但随著翼一个人拔得头筹,其他人接二连三地离席,最后胜下翼和荷官一对一竞赛。
「我要全部加注。」
翼如唱歌一般宣告加注,并且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筹码山。荷官瞪大双眼、眼球爆凸,口中隐约传出哀号声。
如果要接受挑战,他就必须投注一样多的筹码。在旁边观战的人群无不屏气吞声,静待荷官回应。
荷官摸索著盖在桌上的扑克牌,手指微微颤抖。抖动随即传播到手腕、身体,甚至表情。
「跟、跟、跟……」荷官双唇震颤,口齿不清。一旦喊出「跟注」,他就必须接受挑战,然而他的上下排牙齿喀喀作响,说不出话。
「……你想要诈唬对吧?」翼两手搭在后脑,冷不防地说。
「啊?」荷官喘著粗气瞪他。
「你刚才不是一口气追加高额赌金吗?那其实是诈唬对吧?」
「我、我干什么告诉你……」
荷官挤出声音反驳,翼则将双手搭上桌面,身子向前倾。
「不管你如何嘴硬,你的表情变化、视线的移动方式与呼吸的深浅快慢都背叛了你喔。你想诈唬对吧?」
翼张著如同猫儿的大眼,愉悦地继续说道:
「你手上的牌并不是什么好牌,但这样一直被我穷追猛打也不是办法,所以才想靠著诈唬把我逼退。等我知难而退后,你会亮出手中的弱牌,寻找扭转颓势的机会。」
翼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荷官的神色则越加黯淡。
「可是,我谅你没那个胆在只有散牌──也就是不成对的情况下诈唬。由此可见,你应该另有对策,一旦跟了也不怕输。」
翼缩起下巴,抬眼注视荷官。
「这样分析下来,你手中应该握有一个J以上的对子,或是数字小的三条?」
「噫!」荷官倒抽一口气,翼则显得一脸心满意足。
「哦~看你的反应,原来是对子啊。哎呀,竟然想靠这种弱牌赌大的,不愧是专业荷官,小弟甘拜下风。这实在不是我这种胆小鬼模仿得来,太强了、太强了。」翼边说边拍手。
「……做得太过火啦。」
「真的。」
由香里叹气说道,胜己也无奈地附和。
「好,差不多该决定了,你是要跟还是不跟?」
翼停止拍手,嘴角一扬。
「……Fold,不跟。」荷官万分挣扎地说。
「欸~接下来正要进入高潮,你竟然不跟?难得聚集了这么多人围观,和我赌一把嘛。」翼夸张地张开双臂。
「少啰唆!我不跟!」
荷官抓狂似地拨乱盖在桌上的扑克牌。牌翻了过来,亮出底牌,内容果真如翼所料,是一对Q,围观的人无不发出惊叹。
「好吧~那就没办法啦,这些钱我就不客气地收下!」
翼探出身体,伸出双手将大量的筹码抱到自己身边。
「噢,对了。」翼双手在胸前一拍。「虽然没这个必要,不过既然你都亮出底牌了,我不回敬一下怎么行?」
接著,他一张张地掀开盖在自己面前的五张牌。
「红心3」、「红心5」、「红心J」、「红心Q」……
是同花啊──正当所有人都这么想时,翼用食指「啪」地翻开最后一张牌,群众立刻掀起一阵骚动。
最后一张牌是「黑桃A」。
「什、什、什……」荷官眼睛和嘴巴大张,凝视著那张牌。
「其实是散牌呢。哎呀,谢谢你投降,否则我的钱就全飞了。我可是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荷官总算明白自己被耍,脸上表情一垮,双眼逐渐失焦。
「小黑虽然也很强,不过小翼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他们两位都好厉害。」
「阿胜,你有没有擅长的卡片游戏?有的话,可以学他们趁机海捞一笔喔。」
「请不要强人所难……如果是变魔术的话,我倒是会一点……」
「变魔术在这里又派不上用场。」
「而且用了就变诈赌啦。」
闲聊之余,至今静静观战的神酒向前跨出一步。
「啊,要走了吗?是时候该收手了呢。」由香里望著手表。
「不,翼分了我一点筹码,我想说可以再玩一……」
闻言,由香里投以冰冷的视线,神酒不禁越说越小声,神情看来像个被老师责骂的学生。
「小章,我们可不是来这里玩的,差不多该按照计画进行了。」
由香里双手扠腰提醒,神酒只得缩著脖子轻轻点头。
「呃,就这样带走真的没问题吗?」
胜己一手提著波士顿包,询问走在前方的四人。
「那还用说?难得赢了钱,不带走怎么行呢?」
「……赢钱的人是我和黑宫吧。」
翼忍不住白了抬头挺胸的神酒一眼。
这么做真的好吗?胜己看著包包,沉甸甸的重量使他的心七上八下。包包里装著满满的钞票。
就在十几分钟前,翼和黑宫将全数的筹码兑换成现金,塞进这个包包,总额加起来竟然高达日币三千万圆。然后,胜己等五人就在赌客好奇的注视与工作人员愤恨的目送下离开违法赌场。
既然是违法赌场,光是去那里赌博就算触法吧……胜己想起这件事,不由得板起脸。接著,他又发现一件事。
「咦?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
回过神来,一行人已来到大量货物堆放的荒凉地点。这里似乎是港口的深处。
「没关系,就这里吧。」神酒用开心的语气说。
「最好没关系,这里和出口完全是反方向啊!」
「我们是来钓鱼的。」神酒勾起深不可测的笑容。
「钓鱼?」胜己看看四周。这里是海边,或许是个不错的钓鱼地点,然而他们才刚去过违法赌场,总不好身怀钜款地在这儿钓鱼吧……
「钓鱼?我们又没带钓竿……」
正当胜己感到一头雾水,黑宫便静静地走来,接过包包。
「怎么了?黑宫医生,包包很重,我来拿吧。」
「……你还有其他任务。」黑宫语气慵懒地喃喃说道。
「任务?」胜己挑眉。
「没错,简单来说,你就是钓竿,神酒哥也是钓竿,至于鱼饵嘛……」
翼走过来,指著包包。胜己感到更加混乱,只好对由香里送出求救的眼神,但她只是回以神秘的微笑。
「……鱼上钩了。」神酒脱下外套,递给由香里,接著松开领口。
胜己回头一看,吓得张大眼睛。五十公尺远的地方出现十几名男子,慢慢朝他们走近,即使隔著距离也能看出那些人杀气腾腾。
「那些人是……」胜己声音发抖地说。
「被饵引来的鱼群啊。」神酒回答时,一面做著伸展操。
「这就是你说的钓鱼吗?」胜己声音高八度地大叫。
神酒大大地点头:「没错。翼和黑宫赢了那么多钱,那些家伙虽然当著其他客人的面付钱,但一定会再找机会把钱要回去。」
「你明知道会变成这样,还故意来这种荒凉的地方?」胜己吼著问。
「你说什么呢?」但神酒却歪歪头说。「有其他人在,我们要怎么抓住握有『藤原』情报的男人呢?」
他是认真的吗?胜己总算了解神酒的作战计画,完全呆住。
「请、请等一下,扣除由香里医生,我们这边只有四个人耶!你要我们四个同时对付那么一大群人吗?」
「你说什么啊?」翼换上不可置信的口吻。「要对付他们的只有你和神酒哥喔,我们才不干那种野蛮的事。」
胜己为之语塞,神酒则莫名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这样,我们一起加油吧!别怕啦,你不是领有综合格斗技执照吗?」
原来神酒在面试时问他格斗技的事,是早有预谋吗?胜己还来不及反应,那群人已经来到几公尺前的地方。
约一半的人穿著赌场的黑制服西装,另一半的人打扮得流里流气,像常见的街头混混,甚至有人露出有刺青的手臂。
「有何贵干?」神酒向前一步,挑衅地问。
「想请你们还个钱啰。」
其中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出来,年纪大约三十岁,身材微胖;另一个身高直逼一百九十公分的彪形大汉站在他后头,身上的肌肉好像快要撑破衣服,体重恐怕超过三位数,看起来应该是那家赌场的保镳。
「凭什么要还给你们呢?那可是我们赢来的钱。」神酒浅浅一笑。
「神酒哥自己惨输就是了。」
神酒回头瞪了多嘴的翼一眼,他才缩缩脖子,手在嘴边比出拉上拉炼的动作。
「谁准你们在老子的赌场作弊?罩子放亮点!」
臃肿男用力咂嘴。
「请不要造谣喔,我们没有耍花样,钱是堂堂正正赢来的。请问贵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