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哇,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这里是距离自由之丘站五分钟路程的咖啡厅,胜己一看见新庄雪子推门进来的表情,就赶紧提高警觉。他和雪子从大学认识到现在,已经十年以上,因此一眼便能看出她心情不好。
雪子看见胜己坐在咖啡厅角落,表情几乎完全不变,「喀喀喀」地踩著高跟鞋大步走近。
……不只不太好,简直糟透了,她可能会长篇大论地说教,这下伤脑筋了。胜己趁雪子不注意时悄声叹气。
「等很久了吗?」雪子睥睨著胜己,声音缺乏抑扬顿挫。
「不,没这回事,我才刚到。」
「是吗?」雪子在对面座位坐下,向服务生点了巧克力圣代。「胜己……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胜己露出讨好的笑脸。
「别想傻笑蒙混过去喔,我是不会上当的,否则,你不会没头没脑地拜托我调查这种事情。」
雪子笔直地瞅著胜己的双眼。
四天前,胜己亲眼撞见大学恩师三森大树与锅岛对话,当天晚上便打给雪子:「你上次说,三森教授在你们医院有负面传闻,可以告诉我详情吗?」雪子大感诧异,因此胜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游说她,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四天后的周六,雪子说:「我大概调查了一下。」约胜己在自由之丘的这家咖啡厅碰面。
胜己默默承受雪子的瞪视。起初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加入调查,直到解救了受到袭击的芹泽母子,才真正下定决心要解开一连串的事件谜团……尤其这件事又关系到他的恩师。
「……好吧,这次我先不问。不过等整件事情结束,你一定要给个交代。」雪子倏地放松表情。
「到时候我一定会全部告诉你。」胜己用力点头。
「还有,你下次要补请我喝酒喔。我有一家一直想去的高级义式餐厅,不过看到价位心就凉了一半,既然你要请我,我就能放心去啦。」
「请、请手下留情……」胜己露出僵硬的笑容。神酒诊所的薪水虽然跟他之前待的医院一样多,问题是他之前才失业了好几个月,存款早已见底。
「什么意思嘛,小气的男人,明明托我调查那么危险的事。」
「小气是因为……等等,你说危险?」胜己皱起眉头。
雪子换上严肃的表情,向前探出身体。
「我在院内一一向可能了解详情的人打探消息,结果发现教授干的事可能比我原先所想的严重许多。」
「严重?怎么说呢?」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传闻他跟黑道有往来。我仔细打听后,发现他与黑道的关系比想像中更紧密……」
雪子正准备压低音量,服务生便喊著「久等了」送上巧克力圣代。雪子顿时双眼发亮,大口吃起圣代。
这个人只要碰到甜食,就会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胜己根据相识多年的经验,决定慢慢等她吃完再说。
「……你说三森教授与黑道的关系相当紧密,具体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胜己等雪子大快朵颐完毕后,小心翼翼地向她搭话。雪子被甜点融化的表情又再次紧绷。
「他似乎有接黑道介入的违法手术。有人曾在医院外撞见他和很像流氓的男人说话,那个人赶紧躲起来偷听,发现他们小声谈论著有关手术的事。」
「在医院外和很像流氓的男人见面……」胜己马上联想到锅岛。
雪子从包包拿出十几张照片。
「这些是我昨天偷偷溜进教授办公室偷拍的。」
「什么?溜进去?」
「干什么大惊小怪呀,不是你拜托我调查三森教授的吗?」
「呃,是这样没错,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溜进教授的办公室……」
「我说啊,三森教授在我们的医局工作,等于是我的顶头上司。自己的上司可能犯法,身为下属当然有必要调查清楚。」
胜己心想,没错,雪子就是这种个性,做任何事都不会敷衍了事。
「你不怕被三森教授发现吗?」
「不怕不怕,他从前天开始放暑假,为期一周,紧接著是学术研讨会的出差假。他会直接去菲律宾参加外科研讨会,真令人羡慕呢。」
「暑假……菲律宾……」胜己复述这两个单字。
后藤田贸易疑似从事东南亚方面的走私交易,三森在这个时间点去菲律宾出差,难道只是巧合?
「嗯?胜己,你怎么了?」
「啊,没事。对了,教授的办公室没锁吗?」
「我知道钥匙放在医局秘书桌的抽屉里,便趁秘书去吃午餐时借用了一下。」
「喔……」胜己半带不敢置信、半带佩服地应声,接著说:「雪子姊,你究竟在教授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什么?」
雪子骄傲地挺起单薄的胸膛,皱眉指著照片。
「果然大有问题,你看。」
胜己看向照片,上面拍的是用英文书写的文件。
「……这是什么?」胜己读起文件上的小字。
「不能因为是英文就懒得看喔。这是外国银行的汇款证明,表示钱已汇入指定帐户,户名为『Daiki Mitsumori』,金额超过三十万美元,将近四千万日圆。」
「四千万?」胜己不由得大叫。
「小声点,会被其他客人听到啦。」
雪子在漂亮的唇瓣前比出「嘘」的动作。
「抱歉。可是,这会不会只是一般存款的转帐纪录?」
「……我上网调查了这家银行,发现他们最有名的就是绝不会泄露汇款者的资料,所以成为犯罪者爱用的洗钱帐户。而且,我发现的还不只这张。」
雪子从胜己手中拿回照片,抽出其中几张放在桌上,内容全是英文文件。
「我只是随便翻一下,就找到五张银行的汇款证明,上头的金额随便加一下便超过一亿圆!而且全是类似我刚刚说的那种银行……」
雪子暂停说话,喝了一口水,然后看向哑口无言的胜己继续说:
「我敢说,三森教授一定有在从事违法勾当……欸,胜己,你突然要我调查这件事,难道跟现在任职的医院有关?」雪子窥探著胜己的双眼问道。
「呃,不……」胜己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只能支吾其词,心虚的态度等于是承认她的猜测。
「上次见面时我就想问了,胜己,你现在待的医院可以相信吗?」
「别担心,我们医院的人都很正常……不,虽然不太正常,不过每一位都是优秀的医疗人员。」
胜己试图缓和气氛,却无法洗去雪子的质疑。
「你能肯定绝对没问题吗?那可是三森教授介绍的医院啊。」
雪子不经意地说出关键之处,胜己不禁倒抽一口气。她说得没错,介绍胜己去神酒诊所工作的,正是目前疑云缠身的三森教授。
「你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该不会也跟黑道组织有关……」
「没有!这我可以保证!」
胜己下意识地抬起腰,大声嚷道,音量大到足以在嘈杂的店内引起关注。许多客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他,他才赶紧缩缩脖子,慢慢坐回椅子上。
「你别激动,否则人家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在吵架。」雪子瘪嘴。
「对不起。」胜己只能低头道歉。
「我也有错,不应该说你同事的坏话。不过我担心是难免的啊,胜己,你从以前就是滥好人,我一直都害怕你被人骗了。」
「原来你这么不相信我……」胜己嘟起嘴。
「没办法,谁教你是我可爱的弟弟呢?」
弟弟……这句残忍的话说得真自然啊。胜己露出自嘲的笑容。
「去年年底你出事的时候,我当下就觉得你是被人骗了。不,我直到现在都这么认为。」
说到胜俣医院发生的医疗过失,胜己表情一沉。
「雪子姊,你误会了,那真的是我的问题。全是我的错……」
「但你明明是前一天喝酒,当天却醉到无法开刀,未免太奇怪了吧?我也被叫去那里值过几次班,听过一些小道消息,胜俣医院的院长不就是三森教授的远亲吗?你会在那里值班,不也是教授介绍的吗?总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治疗,病患才会死掉。那个人会死,我要负全部的责任。」
「……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未免太奇怪。反正我想说的是:请你记得,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
雪子用汤匙刮起黏在玻璃杯上的鲜奶油。
胜己和雪子谈完后走出咖啡厅,往自由之丘车站移动。放眼望去,通往车站的大街上尽是家族或情侣,令他感到微微窒息。
「自由之丘平时就这么热闹吗?」
两人逆向走在从车站流出的人潮中,胜己向身边的雪子搭话。
「今天商店街那边好像有庙会活动,不然平时应该没这么拥挤……」
「为什么特别挑这天过来?」
「没办法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今天有办活动的嘛。」
雪子不服气地说,然后拉起胜己的手从大街绕进旁边的小巷。小巷里虽然也是人来人往,不过比起大街好多了,胜己总算能喘口气。
「对了,你今天放假吗?等一下有什么计画?」
胜己被雪子一问,仅转动眼球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他今天没有安排手术,巡视术后病患的工作也已经在早上结束。
「没有特别预定……」
「怎么了?看你闷闷不乐的。」
「听完三森教授的事,闷闷不乐很正常啊。倒是你,好像影响不大?你和三森教授认识这么久,现在又在同一个医局工作,难道没受到打击吗?」
胜己用阴沉的声音问,雪子却轻搔鼻头说:
「我们的确认识很久了,可是我又不像你一样,对教授百般信赖。我从很早以前就觉得教授虽然人很好,但私底下在盘算什么没人知道。」
雪子爽快地说完,主动勾起胜己的手臂
「回到正题。既然你今天没事,我们要不要去约会呀?反正我今天闲得很。」
「又提约会……」
明明上次才拒绝……胜己垂下嘴角。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只是发现你比我所想得还要没精神,所以才想帮你打气一下。啊,只是纯打气,不要想歪喔。我知道你现在有暗恋的对象。对了,你和那个暗恋的对象怎么样?有进展吗?」
瞧雪子一副乐得看好戏的模样,胜己只能苦笑以对。不过,他能感受到雪子刻意打起精神鼓励自己,这份体贴使他多少摆脱了沉重的心情。
「完全没进展。」不只如此,前几天还被真美放闪光弹。
「是喔。哎呀~好青春,年轻真好。」
「你不也才大我两岁!」
「那不重要。好嘛,说说你们现在进展得怎么样?我最近难得有空,却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大学医院的外科不是很忙吗?」
「我是乳腺外科的医生,没那么忙。其实我也从前天开始放为期一周的暑假。」
「难得放假,可以出国玩啊。」
「才不要,难得可以好好休息,我才不想搞得那么累。我放假的时候喜欢悠闲度过。反正都要打发时间,我们要不要找间酒馆坐坐……」
雪子轻轻靠过来。这时,人群中有个染褐发的男子快步走近,胜己来不及闪躲,对方就朝他的肩膀撞上来。胜己被撞得措手不及、差点跌倒,男人却狠狠瞪他一眼,对他咂嘴。雪子虽然大叫:「给我站住!」然而对方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人群中。
「胜己,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胜己揉著肩膀。
「那就好。这一带真的人太多了,我们改去目黑附近喝茶吧。」
胜己正要说好,却感觉右手怪怪的,于是向下一看,发现自己的薄外套口袋里多了一个没见过的信封。
这是什么?是刚刚那个男人放的?胜己急忙回头,然而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胜己疑惑地拿起信封,下一秒身体开始用力发抖。
「胜己?」雪子察觉不对劲,讶异地问。
「对不起,雪子姊,我还有其他事情。」
胜己说完,随即拨开人潮往车站前进。
「咦?等等啊,胜己!不会吧……」
背后传来雪子的抱怨声。
2
「……差不多像这样吗?」
黑宫拿著铅笔,用一如往常的平板语气问。胜己拚命回想当时的情形,同时凝视著放在吧台的纸上的男人素描。
「不,鼻子再低一些……眼神更凶一点。」
「是喔……」黑宫收到修正,用橡皮擦擦掉男人的眼睛和鼻子,重新用铅笔画了一遍。「……这样呢?」
「……对,我看到的人差不多长这样吧。」胜己轻轻点头。
「你说『差不多』?真不可靠耶。」
翼坐在比黑宫更里面的吧台席上,从旁揶揄。
「没办法,我真的只有看到短短一秒,当然不记得。」胜己嘟嘴抗议。
胜己在自由之丘与雪子道别后,直接赶往诊所的地下酒吧,找神酒商量事情。谈过之后,神酒马上召集全员。
「我刚刚不是说过很多遍了?让我试试看催眠术嘛,我可以帮你找出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虽然比不上黑宫,不过你看起来也很容易催眠,一定会很顺利。」
「我死也不要!」胜己把身子往后一缩,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不久前才目睹黑宫的剧烈转变及之后的反效果,当然不敢随便尝试。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用的是与用在黑宫身上不同的催眠方式,效力很浅,只是稍微唤醒沉睡在脑中的记忆罢了,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翼格外亲切地堆起笑脸,这么做反而更加挑起胜己的不信任感。
「我看过电影,每次疯狂科学家说:『你完全不需要担心。』相信的人下场都很凄惨。」
「我又不是疯狂科学家!你好歹也说我是疯狂心理医生吧。」
「……所以你不否认『疯狂』啰?」
胜己甘拜下风地喃喃说道。这时后门打开,神酒、由香里和真美三人走了进来。
「素描画好了吗?」
神酒一问,黑宫便沉默地举起摆在吧台上的图画纸。神酒等人用力瞪著那幅画,瞪得图画纸都要穿孔了。
「有人见过这个家伙吗?」神酒一一审视员工,所有人都摇摇头。
「阿胜,你确定他长这样?」由香里问。
「大概吧……」胜己缩缩脖子。
「看吧,我就说还是催眠管用。」翼跃跃欲试。
「我才不要。」胜己再次强调。
「好吧,先别管塞信封给你的男人是谁,我们来确认内容吧。」
神酒把手中的长形信封放在吧台上,胜己用力抿嘴,看著信封上的字。
『里面是有关你们正在追查的事件情报,和你的伙伴看看。』
信封上用粗笔写著这行字,笔迹有棱有角。
「这只是普通的信封吧?」翼用手指戳著信封。
神酒等人趁著他们在画素描时,检查过信封内有无装入危险物体。
「是的,X光没有异常。我们也在信封前端开了一个小洞,用鼻腔内视镜检查过了,里面没有炸裂物或是毒药。」
神酒回答之后,翼便用手指将信封推到胜己面前。
「他说没问题,你打开看看吧。等我离开再打开喔。」
「……好。」
翼随即移动至房间角落,胜己白了他一眼,接著拿起信封,谨慎地开封确认内容物。里面只装著一张照片,胜己取出照片摆在吧台上。
「那是什么?」由香里惊讶地问。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正面照,看起来类似证件照,不过解析度很差。照片上用粗笔潦草地写著:『快想起来。』
「快想起来?」胜己念著。剎那间,他的脑内传来一阵刺痛。
「这个人是谁?我完全没见过。」真美轻轻歪头。
「川奈雄太……」黑宫悄声说道。
「什么?小黑,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男人是川奈雄太,分尸案的被害人……我在新闻上看过他的照片。」
黑宫倦怠地回答由香里的问题。
「咦!新闻上有播出川奈雄太的照片吗?我完全没印象。」
「确认死者身分的第三天,新闻有稍微播过……只是后来接连发生重大新闻,所以被草率带过。」
「哦,难怪我没印象。原来川奈雄太长这样啊,不难看嘛。看来久美子小姐即将临盆的宝宝或许会长得挺可爱的。」由香里在胸前拍手。
「但这句『快想起来』是什么意思?在场除了黑宫之外,没人见过川奈雄太的长相,连小笠原雄一郎和芹泽久美子都没有川奈的照片。」
翼确认安全无虞后,从角落走回吧台前,盯著照片。「就是说啊……」神酒盘起手臂。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思索这句耐人寻味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胜己小声地打破沉默。
「……是我,我见过这个男人。」
「阿胜,你是说,你也在新闻上看过川奈雄太的照片吗?」
「不,我没看新闻,也没看报纸。」
胜己摇头否定由香里的问题。自胜俣医院的医疗事故发生以来,他就不再看新闻、报纸或周刊杂志上的任何社论报导。
「那你怎么会知道川奈雄太的长相?」
「……我不知道。只能确定这句『快想起来』是针对我而来。」
奇怪的是,不管他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自己为何见过这张脸。胜己确定自己忘记某件重要的事,而且那件事非常重要。他感到精神无比煎熬。
正当胜己双手抱头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翼不知何时站到他背后,还一脸贼笑。胜己吓得板起面孔。
「这种时候催眠术便派上用场了,把一切交给我吧。」
胜己差点脱口大叫「死也不要」,但他努力吞下话语,怯怯地开口:
「……麻烦你。
」
「咦,真的?」这下连主动询问的翼都吓了一大跳。
那是什么反应?这不是害人更紧张了吗!胜己忍下内心的吐嘈,点头肯定。
「我好像忘记什么事。那件事非常重要,但我想不起来。翼医生,麻烦你!」
胜己诚恳地拜托翼帮忙,却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唉,既然你都这么拜托我了,我可不能漏气啊。好,就由我来帮你拉开记忆底层的抽屉吧。」
翼微微点头,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来,慢慢地吸气、吐气,你的手脚和肚子中央会逐渐变暖。」
「……是。」
胜己闭著眼睛回答。翼的声音彷佛带著回声,慢慢渗透进他的身体里。
胜己请求翼帮忙回溯记忆后,翼立刻要他在酒吧的沙发躺下来,展开催眠。起初胜己很怀疑这么做是否能唤醒记忆,不过听从翼的指示调整呼吸后,每次听到他的声音,胜己都觉得自己虽然还醒著,但彷佛泡在温暖的水里睡著了,感觉十分奇妙。
「准备完成。你比我想得更容易进入催眠,果然是单细胞生物啊。」
即使听到没礼貌的话,胜己依然闭著眼睛,只有身体微微扭动一下。
「哦,糟糕。难得今天进行得这么顺利,我得快点问才行。好,胜己,请问你看见什么呢?」
「什么都……看不见。」胜己闭著眼睛回答。
「没这回事,你边想著川奈雄太的脸,边仔细看看旁边。」
胜己遵从指示,回想川奈雄太的照片。紧接著,他感觉黑暗中亮起灯来。胜己觉得自己彷佛在作梦一般,转头看著周遭。
「喏,看见了吧。你现在人在哪里?」
「候诊区……医院的候诊区……」胜己如同发烧般说著呓语。没错,他独自站在为非住院病患设置的昏暗候诊区。
「医院?是你之前任职的四叶纪念医院挂号处?」
「不……不是。这里不是四叶纪念医院,而是……」
胜己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发出呻吟声。
「不用急,慢慢来,深呼吸喔,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事。」
翼柔声劝慰,胜己这才慢慢转头,观察候诊区。
「这里是……胜俣医院……我引发医疗事故的医院。」
「胜俣医院?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胜己听到翼的问句后,同时看见倒在候诊区的人影,和那天一模一样……
「有病患倒在这里……我最后没能救活他……」
「除了他以外呢?」
「病患旁边有护理师,一位中年护理师。」
「是吗……那么,请你接近他们。」
胜己无法立刻遵从翼的指示。他的脚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
「不用急,慢慢来喔,照自己的步调接近他们。」
耳边传来翼更加温柔的声音,胜己慢慢地、如履薄冰似地走向两人。不知从何处传来「喀啦喀啦」的声音。
男人弯腰抱著肚子,身上都是血,护理师脸色惨白地俯视他。胜己想伸手触摸男人,手却彷佛被什么东西勾住。
「奇怪?」胜己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怎么了?」耳边传来翼的声音。
「我的手被勾住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勾住……」
「……你的记忆正在重播。请仔细看个清楚,你应该漏看了什么。」
「漏看……」胜己喃喃说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忽然间,他发现右手背上连接著某样东西。
这是什么?胜己仔细观看,发觉是一条透明的细管。他每天都会看见这种管子,是点滴管。胜己用力倒抽一口气──他想起来了!被内线电话叫走的那一天,他因为前一晚太累有点昏沉,便在值班室打点滴。接到电话后,他推著移动式点滴架前往医院候诊区……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胜己回头,发现护理师一脸惊恐地站在点滴架旁,右手拿著注射针筒,插进连接他手背的点滴输送管里。
他在做什么?胜己才刚这么想,视野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并在倒地的同时发现护理师对他注射了某种药物,应该是用静脉注射打了镇定剂。
为什么做这种事?这样要怎么抢救病患?又要害病患死去了吗?胜己倒在地上,在混浊的意识中,拚命把手伸向倒在旁边的男人。男人慢慢地转头看他。
沾满鲜血的脸,映入胜己眼里。
「呜啊啊啊啊啊!」胜己发出惨叫,猛地坐起上半身。
「冷静点,没事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话。仔细一看,翼正窥视著他的脸。
「翼医生……」
「你从记忆中回到现实世界了,明白吗?」
胜己点点头环视周遭,看见了神酒、由香里、黑宫和真美。诊所里的所有人都围绕在沙发旁,担心地望著他。
「对不起,我有点混乱……」胜己按住仍狂跳不已的心脏。
「你完全不需要道歉。那么,你想起来了吗?」
神酒用慰劳的语气问道。胜己轻舔乾燥的口腔,缓缓开口:
「我在胜俣医院害死的病人……就是川奈雄太。」
3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被护理师注射镇定剂,所以才无法救川奈雄太?」
「我想……大概是吧。」
胜己面对由香里的疑问,先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胜己从翼的催眠中醒来后,向诊所成员报告了他在记忆的世界里看见的画面。大家听完他的说明,无不露出困惑之色,面面相觑。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因为就连胜己都还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事。
「可是,护理师为什么要迷昏阿胜?没有阿胜,要怎么救受伤的病患?事实上那位病患也……」由香里含糊带过。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我看错……」胜己没自信地喃喃说著。
「不可能!」翼尖声否定。「我的催眠术会直接唤醒沉睡在脑部底层的记忆,所以,胜己刚刚看到的情景,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可是小翼啊,你认为阿胜没救活的病患,真的会这么巧是川奈雄太吗?再怎么说……阿胜应该都知道自己没救活的病人是谁吧?」
由香里瞥向胜己。
「是的,那位病人患有毒瘾,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之前曾多次自杀未遂而在各大医院住院。」
「看吧,和川奈雄太完全是不同人。小翼,你会不会失败啦?可能是阿胜的记忆混乱,把过去见过的病人看成川奈雄太的脸……」
「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啊。」翼噘嘴垂下头。
「如果……」始终坐在吧台前盘著胳膊没说话的神酒开口。「如果胜己看到的光景,真的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呢?」
「小章,你在胡说什么?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只是假设。」神酒平静地回覆由香里。「如果胜己刚刚看到的情景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表示川奈雄太在失踪之前,曾经腹部出血前往胜俣医院就诊,想上前抢救川奈的胜己却被护理师注射镇定剂而昏睡。等他再次醒来时,死去的已经是另一个腹部受伤的男人,这表示病患在这段期间被人调包了。」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真美纳闷地问。
神酒拍一下手,彷佛在说:「你说到重点了。」
「没错,你说对了,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关于第一个问题,可以确定迷昏胜己的护理师和整件事脱不了关系。只是光凭护理师一人,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对吧?胜己。」
「对,没错。」胜己突然被点名,立刻端正坐姿。
「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护理师曾经与谁通话吗?」
「……经你这么说,他好像消失了一段时间。」
「依照推论,他很可能在那段期间接受了某人的指示。最可疑的人就是医院负责人──也就是医院的院长。」
「院长吗?」胜己皱起眉头。
「没错,如果是院长,就有可能调包病患。只要利用住院病人,或是前一天刚去世又无依无靠的病人就能做到。伪造文件后,便能瞒天过海。」
「等等喔,我不否认这样的可能性存在,但院长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要是穿帮不就完了?」由香里颦眉问道。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旦让胜己动刀,事情会变得更严重。」神酒的语气充满魄力。「胜己,事发当晚,你本来打算对患者施行怎样的治疗?」
「咦,治疗吗?首先为他输液,稳定生命徵象……」
「然后为他开腹止血,对吧?」
神酒指出重点,胜己一连眨了好几次眼。
「是的,由于病患大量出血,伤口明显伤及腹腔。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我的推测就有了合理的解释。」神酒扬起单边嘴角。
「怎样的『推测』?」翼追问。
「川奈雄太被债务逼到走投无路,为了偿还债款,很有可能参与后藤田贸易的走私行动。」
神酒一说出
这段话,翼马上不满地嘟起嘴。
「神酒哥,我们在讲病患被调包的问题,不是走私喔。」
「走私与病患被调包,恐怕是相关事件。」神酒低声说道。
「相关事件?」翼复述这句话。
「没错,他们如何瞒过海关走私毒品,答案就在这里。」
胜己灵光一闪,又因为脑中浮现的想像而背脊发凉。
「难不成……藏进腹腔?」胜己胆颤心惊地开口,挤出沙哑的声音问。
「没错,他们将毒品塞入腹腔,用这种方式走私。」神酒沉重地点头。
由香里、翼和真美一时意会不过来,露出呆滞的表情,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只有黑宫面无表情,似乎早就得出这个结论。
「咦,要怎么把毒品藏进肚子里?」由香里尖声问道。
「很简单啊,进行开腹手术,将杀菌密封的毒品袋塞入腹腔内缝合。袋子做小一点,伤口就小。如果使用绢线将毒品袋固定在腹膜,只要切开伤口便能轻松取出。这点小伤只要一、两周就能拆线,乍看像是盲肠炎的手术疤痕,出入海关时不用担心被发现。海关人员只会检查包包内的物品,不会管到肚子里。」
胜己听著神酒说明,想起那名病患腹部的伤口。记得伤口位在右下腹,与盲肠炎开刀的位置一致。
「……真的假的?」真美单手掩嘴,喃喃说道。
「不无可能。我还听过更拙劣的手法,有人把毒品装进保险套里吞下去,结果保险套被胃液溶解,导致当事者毒品中毒身亡。此外,那种做法还有形成粪便排出体外的风险,因此放入腹腔还算合理。」
「藏在肚子里走私也很危险啊,要是不慎引发腹膜炎……」
由香里的声音有气无力,大概是还未从惊吓中恢复。
「当然。装毒品的袋子若是没有彻底杀菌,或是手术技术不纯熟,的确很有可能引发腹膜炎。不过,只要交由一流的外科医生动刀,加上完善的医疗环境,成功率其实相当高,不是吗?」神酒反问。
由香里绷著脸沉思,似乎是在脑中模拟手术情境,想像自己是否办得到。数十秒后,她轻轻点头。
「的确办得到呢,只是放入的物体不能太大,否则会压迫到内脏。」
由香里重拾镇定,换上外科医生的专业表情。
「没错,所以他们才走私量少价高的海洛英,而非安非他命或是大麻。若是论重计价,海洛英的价格远高于其他毒品。」
神酒摊开双手,彷佛在说:「我说完了。」
「也就是说,我那天晚上看的病人真的是川奈雄太,而他的肚子里……」
「没错,恐怕藏了毒品。」神酒接著胜己说下去。
「所以不是因为我的疏失……」
胜己舌头打结,无法再说下去。神酒从吧台前的座位起身,手强而有力地搭上他的肩膀。
「没错,病患死亡的原因,应该跟你的酒醉无关。」
胜己听到这句话,顿时全身虚脱,整个人摇晃一下。
「你没事吧?」真美赶紧扶住险些跌倒的胜己。
真美大大的杏眼近距离看著胜己,胜己急忙坐正。
「放心……我没事。」他的声音在发抖。
「小心一点喔。」真美回以温柔的微笑。
「但假设神酒哥的推论正确,川奈雄太又为什么会受了重伤,前往胜俣医院?」翼皱起鼻子。
「……我猜,川奈雄太是不是想为自己开腹呢?」神酒压低声音回答。
「自己开腹?」翼喃喃地说。
「藤原不是说过吗?川奈要他帮忙准备麻醉药和针筒。由此可见,他想自行切开伤口,取出腹腔内的毒品,拿去卖掉大捞一笔。但他毕竟是外行人,无法成功为自己开腹,不慎割到大血管引发腹腔出血,所以才焦急地赶往胜俣医院。」
胜己想起那位病患曾经说过,腹部上的伤口是「自己弄的」。
「看来他原本就预定要在胜俣医院取出毒品呢……」由香里咕哝道。
「我猜他原订在几天后的深夜前往医院开刀、取出毒品,结果却因为大量失血,不得不提前去胜俣医院求助。因为要是去其他医院,一定会被移送法办。而当时值班的刚好是对此一无所知的胜己。」
胜己突然被点名,身子一僵。
「胜己打算为他开腹治疗,但很不凑巧的是值夜班的护理人员全是知情人士,其中一人看到川奈腹部上的伤口,立即察觉事态不妙,打电话请示院长该如何处理。院长被逼急了,命令护理人员弄昏胜己。于是对方依照吩咐、迷昏胜己,而川奈雄太也丢了性命。」
胜己听到这段话,双手紧紧握拳。
「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先别责怪自己。你昏倒时,很可能被插入鼻胃管,注入酒精类与做为安眠药使用的氟硝西泮(注12:Flunitrazepam,一种精神药物,做为强性镇静剂、麻醉前用药及安眠药使用。),引发顺行性失忆症(注13:Anterograde amnesia,失去事件当下及事件之后片段记忆的失忆症。与完全遗忘事件之前所有记忆的逆行性失忆症有所区别。),失去昏倒当下的记忆。」
「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胜己听完神酒的说明,感到无言以对。
「院方长期协助毒品走私这件事要是被公诸于世,势必身败名裂,也难怪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神酒表情一沉。
「等等,我有问题,那川奈雄太不是应该死在胜俣医院吗?为什么最后是被人分尸掩埋?」翼头痛般地皱眉。
「因为他的死法太过可疑,遗体势必被检方调查,一旦送去行政解剖,毒品恐怕会被发现。为此,院方必须调包病人,所以让胜己产生顺行性失忆,这样他才不会发现病患不同。至于川奈雄太的遗体,则另外交由后藤田贸易的人马处理掉。」
「就是那些戴墨镜的男人……锅岛他们。」
神酒点头回应由香里。
「没错,那些人想在处理遗体前取出腹中的毒品,所以将遗体切开。接著为了湮灭遗体的腹腔曾被翻找的痕迹,所以将之彻底分尸掩埋。」
大概是不停说话有点累了,神酒大口呼气。酒吧内弥漫著沉重的气氛。
「那么,锅岛他们为什么要袭击藤原和久美子小姐……?」
由香里耐不住沉闷,语气急切地问。
「哦,因为毒品还没找到。川奈成功从肚子里取出毒品,并在赶往胜俣医院之前把它藏起来了,锅岛那帮人现在仍在后藤田的命令下拚命寻找。」
「可是川奈已经死亡超过半年,为什么是现在?」
由香里自言自语般地问,神酒对此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我们开始调查川奈雄太吧。」
「什么?小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藤原还是芹泽久美子,锅岛他们都比我们早一步抵达现场。」
「……你是说,消息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由香里加重语气。
「有可能。」神酒咬牙切齿地说。
「章一郎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真美大声问道,试图缓和越来越沉重的气氛。神酒摸著下巴,看向胜己。
「胜己,你认识胜俣医院的院长吗?」
「咦?是的,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他是一位年过花甲的医生……」
「院长是外科医生吗?你认为他有办法不弄破腹腔内的袋子将它取出来吗?」
胜己听懂了神酒的问题,摇头回应:
「不,院长是内科医生,没有那种外科技术。」
「既然如此,他应该只有提供设备,从运货人腹腔内取出毒品的另有其人。」
神酒露出沉痛的表情。他脑中想到的人物是谁,胜己早已猜到。
「那个人是院长的亲戚,又是一流的外科医生,频繁去东南亚出差,又有不妙的传闻,接著更被发现他的国外帐户藏有大量存款……这已经不是巧合中的巧合所能解释。」
由香里见神酒缄默不语,叹气开口:
「三森教授就是协助后藤田贸易走私的外科医生。虽然他可能是小章的朋友,但是既然符合上述这么多条件,我想没什么好怀疑的。」
「是啊……你说得对。」神酒抿起嘴。
「不过刚刚小章说的那些都只是假设,没有任何证据。我们不能光凭猜测就盘问胜俣医院的院长和护理人员,或是后藤田贸易的负责人。毕竟他们和赌场的小混混不同,表面上都是正派人士。但你总能用『朋友』的身分找三森教授聊聊吧?只要带著小翼一起去,就能确定刚刚的推论是否正确,不是吗?」
由香里的语气不会咄咄逼人,而是平静地确认待办事项。神酒与她四目相交。
「……没错,这是正确的做法,由我来问问三森教授。」
神酒的声音听在胜己耳里,似乎带著一抹哀伤。
4
被翼施展催眠术三天后的傍晚,胜己一个人
走在从家里通往车站的路上,眺望著火红的夕阳。这三天来,他都觉得有点看不到未来的方向。得知在胜俣医院死去的病人可能被调包后,他觉得心乱如麻。
他已经做好了要背负害死一个人的罪名活下去的心理准备,每天自问要如何才能赎罪,然后因为找不出答案而苦恼。但是,自从得知自己可能被下药迷昏后,他的心就静不下来。
无论如何,神酒的推理都只是「假设」,病人也可能没有被调包,事实上死于他的酒醉过失。但就算假设成立,他便能因此放下吗?不管怎样,他都没有救活那个腹部流血向他求救的男人。
总之,他必须尽快厘清那一夜发生的真相,无奈案情却迟迟没有进展,因为三森教授不见了。神酒决定找他问话后,始终无法与他取得联系;黑宫也利用各种社群网站找三森教授,但他自从几天前开始放暑假后就销声匿迹。胜己猜三森教授去了菲律宾为下周的学术研讨会做准备,但黑宫(不知道用了什么违法途径调查)说,他找不到三森教授正式的出境纪录。
胜己也向在大学医院工作的朋友们打听消息,却没人知道三森在哪里。校方也感到奇怪,就算三森正在放假,但他好歹是第一外科的主任,没道理联络不上吧。
难道他发现自己被怀疑,所以才躲起来吗?他在国外帐户藏了钜款,一旦察觉情势不利,或许能用非正规的途径逃去国外。
腰部传来震动,胜己轻轻甩头。他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呆望著天空想事情。他从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发现收到一则讯息,是雪子寄来的。
『我提早到了,先喝一杯~等你到了六本木再打给我。』
「她已经到啦……」
胜己不由得苦笑。之前他拜托雪子调查关于三森教授的事,并约好今天要请她来六本木用餐当作回礼。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一小时,她似乎提早到了。
「……快走吧。」
胜己加快脚步,并把手机放回口袋。这时,手机在手中用力震动。
莫非是雪子打来,叫他快一点吗?胜己瞥向液晶萤幕,然后皱起眉头。上面写著「未显示来电」。
胜己瞬间想要无视这通电话,大拇指瞄准「拒听」的按钮,然而胸口的骚动却使他按不下去。胜己慢慢将大拇指贴上「通话」键,把手机放至耳边。
『……九十九同学。』耳边传来压抑的声音。
「三、三森老师?」
胜己声音分岔。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无疑是他的恩师──白泉医科大学第一外科讲座教授,三森大树。
『没错……你方便说话吗?』
三森平时讲话活泼开朗,但从电话传来的声音却异常低沉,听起来万分苦恼。
「当、当然方便!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您,可是都打不通,到底怎么了?」胜己结结巴巴地问。
『……情况有点复杂。』
「情况复杂?您说什么?」
三森没有回答胜己的问题,令他忽然一阵恼火。
「三森老师,您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胜俣医院的事情和您有关吗?」
胜己情绪失控,无法隐藏心中对于恩师的怀疑。即使如此,三森依然不肯松口。
「老师,请回答我的问题!」
胜己口沫横飞地吼著,惹得经过的中年主妇恐惧地看向他,并加快脚步离开。
『……电话里不方便讲。』三森总算开口。『我想和你单独聊聊,你一个人来以下住址找我,要是有其他人同行……我将拒绝回答。』
「……我明白了。」胜己犹豫了数秒,小声答应。
『那我要念住址了,你准备抄下。我人在足立区的……』
胜己急忙从怀中掏出笔记本和钢笔,用三森给他的钢笔写下地址。
『抄好了吗?』
胜己一回答「好了」,电话就被「喀」一声挂断,他只能茫然听著「嘟嘟……」声望著手机。
胜己剎那间也怀疑过这是不是陷阱,不过立刻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他和三森有十年以上的交情,无法想像对方会直接加害自己。倘若对方真的发动攻击,他也有自信能压制五十几岁的三森。
总之先通知神酒他们,知道三森的下落了……然而胜己滑手机滑到一半,手指突然停下来。
──胜己,你现在待的医院可以相信吗?
雪子前几天说的话言犹在耳。
这三天里,胜己一直在想,三森为什么介绍他到神酒诊所上班?难不成是想测试他对于这件事还记得多少,所以才将他安置在神酒的监视下?诸如此类的猜测在脑中盘旋不去。
胜己再次滑动萤幕,拨号声响了之后,电话被接起来。
『喂喂?』电话传来熟悉的声音。
「啊,雪子姊。」
『哦,胜己,你到了吗?我在六本木新城的……』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没办法去了!下次再补回来!」
『什么?咦,不会吧?你要放我鸽子?喂,胜己……』
「真的很抱歉!」
胜己向尖声逼问的雪子道歉,接著挂断电话,快步朝车站的方向跑去。
胜己紧盯著手机APP显示的地图,穿梭在巷弄之间。接到三森电话的一小时后,他来到距离绫濑站二十分钟路程的住宅区。时间已过晚间七点,太阳完全下山,剩下路灯和民宅窗户发出的微光照亮道路。
「快到了……」胜己看著地图移动脚步。液晶萤幕上方显示著十封以上的邮件通知,全是雪子寄来的。不知道是怎样恶毒的骂人内容,他吓得不敢点开看。
胜己停下脚步,GPS地图APP显示他抵达目的地。眼前是一栋相当老旧的公寓,胜己望著公寓前厅,门牌上写著「绫濑公寓」。这里就是三森指定的地点。他边留意周遭边走进公寓前厅,搭电梯来到五楼。
这里是三森教授的秘密住处吗?胜己在赶来的一路上,不停思索著三森叫他来的目的,至今仍未想出答案。
找到五一二号房后,胜己在门前细细吐气。最惨的情形是那群戴墨镜的男人躲在房里,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回头。不找三森问个清楚,当天晚上的真相就无法解开。
胜己咽下口水按下电铃,随即听见微弱的电子铃声。他紧张地等候反应,却没人为他开门,对讲机也无人回应。胜己一阵纳闷,又按一次电铃,结果一样。教授不在里面吗?胜己握住门把,边转边拉,门便「嘎叽」一声打开了。
门没锁?胜己犹豫一下,确认旁边没人偷看后,便从打开的门缝钻进去。
屋内没点灯,笼罩在黑暗中。胜己按了玄关旁的电灯开关,但是灯没亮,可能没有通电。他只好从口袋取出手机,藉由萤幕散发的微光照亮四周。
「三森老师,您在屋里吗?」胜己警戒地问,但无人回应。
胜己没有脱鞋,而是屈膝压低重心,蹑手蹑脚地穿过短短的走廊。他的脚似乎踢到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随便扔在地上的袋装垃圾。
胜己边闪过垃圾边来到走廊的尽头,用力打开眼前的门。门后是四坪左右的房间,路灯和月光从窗外洒落,视野比在走廊上清楚。
房里散乱不堪,和走廊一样堆放著好几包垃圾,房间中央的茶几上满是宝特瓶和啤酒罐。
胜己双眼盯著房间深处靠窗的那张床上,有人躺在那里。
「……三森老师?」胜己出声呼唤。
男人动也不动,似乎陷入熟睡。胜己慢慢穿过房间,来到床边后大吃一惊。
「怎么是……这家伙……」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躺在床上的男人不是三森。那张脸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眼熟。浮肿的单眼皮、歪曲的鼻梁,以及那个小平头……
是锅岛──胜己在川崎的月租式公寓击倒,并遭这人拿枪指著的男人。锅岛的舌头从厚嘴唇的缝隙间吐出来,两眼无神地望向天花板。
胜己心惊肉跳地摸向锅岛的脖子,手指从颈部摸不到颈动脉的跳动,此外皮肤也失去弹力。锅岛应该已经断气好几个小时。
仔细一看,他的脖子上留著勒痕。那是绳索的痕迹,看来是死于绞杀。
三森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锅岛会死在这里?
胜己混乱地转动脑筋思考,觉得头痛得要爆炸了。他努力深呼吸,好让过热的脑袋冷却下来。
「……中计了。」稍微重拾冷静后,他呢喃说道。
这是陷阱,三森等人杀死身分曝光的锅岛,并打算将这项罪名转嫁给胜己。
胜己回想自己来时的过程。他完全没想到要把脸遮住,许多监视器恐怕都有拍到他;而且他进屋后摸了不少东西,一定留下大量指纹。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嫁祸为杀死锅岛的凶手。
胜己喘著气从口袋拿出手帕,想先擦掉房内的指纹。
就在这时,他全身一僵,似乎在瞬间听到「某个声音」。
希望只是错觉……胜己祈祷般地竖耳倾听,但期望落空了。警车的警笛声微微传入耳里,音量逐渐变大。三森可能躲在房间的某处监视,看见他进屋立刻报警
。
警笛声越来越近,已经没有时间擦指纹了!胜己踢著木纹地板,拔腿就跑。他冲出玄关,跑过外侧走廊,直直冲下紧急阶梯。跑过一楼前厅冲出门外后,胜己看见远方有警车闪著红色警灯朝他逼近,急忙往反方向的小巷跑去。
胜己弯过好几个十字路口,全力冲刺。他虽然逃出了锅岛陈尸的公寓,却逃不过自己将成为头号嫌犯的现实。尽管双腿失去知觉、心脏揪痛到极限,胜己还是拚命跑过夜晚的街道。
5
趴在桌上的胜己听见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微微发著抖把头抬起来,看见两个像是学生的年轻人边聊天边走进店里。
已经天亮啦……胜己再次趴回桌上。他累到彷佛血管中流的是水银,身体笨重不堪,怎样都无法入眠。
胜己昨夜从锅岛陈尸的公寓逃出来后,像只被肉食野兽追赶的小动物般,拚命奔驰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累得一步也走不动,才走进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在离门口最远的死角位子坐下,在这里待到天亮。
桌上放著他一口也没吃的汉堡和薯条。
现在是几点?胜己趴在桌面看著手表,时间就快要来到早上七点半。
从他接到三森教授的电话算起,还未超过半天……
短短半天,一切全变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抹黑成杀人凶手。
胜己边想边缓缓坐起上半身,从牛仔裤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他一进入这家店就把手机关机,因为害怕警察会打电话过来,这股恐惧支配了他的行动。
锅岛的事应该已经上新闻了吧?胜己想了解现在的状况,于是用发抖的手指长按手机侧面的电源钮。
液晶萤幕跳出「WELCOME」的字眼开机,胜己吞著口水瞪著画面好半晌。手机紧接著开始收件,不过没有未接来电,只有十封以上的邮件经由网路传送过来。
万一是警察寄的呢……?胜己害怕得心跳加快,鼓起勇气打开收信匣。看到寄信人后,他才安心地吐气。
收信匣的未读邮件全是雪子寄来的,大概是气他放鸽子,也气他没回信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得知警察没有找他后,胜己安心(想到雪子发怒的样子也有点害怕)地一一读起信件内容。
前几封信的内容大致是:『放鸽子就算了,原因呢?』『麻烦你先回信好吗?』接著从中途变成:『叫你回信,你是听不懂啊!』『胜己,你把我当白痴耍吗?』光从字面就能想像雪子震怒的表情。
唉,她超生气的……胜己不禁苦笑,逐渐拾回在公寓房间看见尸体后便丧失的现实感。接著他打开最后一封信,那是半小时前传来的。
『胜己,你没事吧?应该没卷进什么麻烦事喔?
我很担心你。请你看到这封信后,先回信给我,好吗?
有烦恼欢迎找我商量,我们一起想办法。』
雪子姊……胜己一遍又一遍地读过信件内容,紧咬牙根。要是稍不注意,他好像就会发出呜咽声。
他很想打电话给雪子、向她求助。这股冲动支配了他的身体,让他迷迷糊糊地找出雪子的电话号码,但就是无法按下「通话」键。
他不能把雪子卷进来。
最后胜己回传了:『抱歉没回信。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信件内容,再次将手机关机。
把手机用力塞进口袋后,胜己伸手拿起汉堡,撕开包装纸。夹在面包间的肉饼变得又冷又硬,但胜己不以为意,仍将汉堡塞入口中,用剩下的乌龙茶灌下肚。多亏雪子的信,让他的脑细胞从当机状态恢复过来。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他只找到一个答案。遇到这种异常状况,只能向神酒诊所的大家求救了。
可是,那些人真的能相信吗?胜己十指交握,祈祷般地回想几周以来的记忆。神酒诊所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称之为正常人。不过他们除了缺乏常识以外,基本上做事很有原则,乐意为了病患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而且,神酒接纳了失去立足之处的他,还说他是「伙伴」。
因为遭信任的三森背叛,胜己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完全失去自信。不过他有预感,神酒诊所的人一定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走吧!胜己抬起头,充满力量地站起来。
「停在这里就行了。」
「是,谢谢惠顾,一共是两千八百圆。」
计程车司机停车后亲切地说。胜己从钱包抽出三张千圆钞票,对司机说「不用找了」,接著便直接下车。
胜己边听著司机道谢,边左右张望。几十分钟前,他终于离开速食店,在大马路拦下一辆计程车,回到诊所所在的巽大楼旁。
胜己确认计程车离去后,先躲在围墙角落偷看「巽咖啡厅」的状况。店里似乎没有客人,店长坐在吧台内看著报纸。胜己小跑步接近大楼,走进咖啡厅里。
「呃……早安,我有事情想找神酒医生……」
胜己向表情吃惊的店长搭话。吧台内设有连接地下酒吧与楼上诊所的内线电话,换作平时,店长会沉默地拨打内线、将话筒交给他,唯独今日,店长只是凝视著他,没有进一步动作。由此可见,恐怕店长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呃……我、我晚点再来。」
胜己察觉不妙,急忙转身朝门口踏出一步。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人从后方扣住。
胜己讶异地回头,发现店长不知何时走出吧台,从背后扣住他的两只手臂。
「放开我。」胜己拚命扭动身体,店长则将嘴凑近他耳边,以稳重的嗓音说道:「冷静点,别抵抗。」
在此之前从来没说过话的店长突然开口,让胜己霎时忘记抵抗。店长趁机将他拉进吧台里。
「你想干什么?」
胜己不由得大叫,店长却一脸严肃地指著窗外。胜己顺势望去,顿时睁大眼睛。玻璃窗外可以看到两名男子走来,其中一位是神酒,另一个则是顶著鸟窝头的驼背男。
「快躲起来。」店长再度出声,把胜己的头往下压。
胜己赶紧躲进柜台下,几乎在同时传来开门的风铃声。
「樱井兄,你也该相信我了吧,胜己真的没来这里。」
神酒的声音传来。胜己心想「樱井果然在找我」,心脏顿时激烈狂跳。
「在地下酒吧是没看到人啦……」樱井的声音充满怀疑。
原来如此,神酒是带樱井去地下酒吧,确认他没有躲在那里──胜己马上便了解状况。
「从现场逃走的,真的是胜己吗?」
「对,罪证确凿。屋内留有九十九医生的指纹,此外监视器也拍下他的身影。」
樱井回答神酒,同时传来拉椅子的声音。
「店长,两杯特调。但我实在想不通耶,胜己为什么要去……叫什么来著……」
「锅岛,锅岛一太。」
「哦,对。胜己为什么要去锅岛一太家呢?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在一起?」
「……这点神酒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樱井压低声音。
「胜己的确是我们家的员工,但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
「是喔……锅岛本来是混黑道的,有伤害罪的前科。还有,他以前待过的帮派专门从东南亚走私毒品。」
「是喔~」神酒随便回应。
大概是不屑于神酒敷衍的态度,樱井不再说话,店长在两人面前放下咖啡的声音显得格外大声。
接下来的数十秒只听见喝咖啡的声音,胜己努力不发出任何声息。
「……神酒医生。」樱井用正经的语气打破沉默。「九十九医生是锅岛命案的重要嫌犯,接下来很快会被通缉……你要是有他的消息,请立刻通知我,绝对不能包庇他。」
「……你要我背叛同伴吗?」
「不是。我至今都对你们胡来的侦查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次不能再通融了。你要是敢包庇九十九医生,会连累到所有人喔。」
「原来如此,我考虑考虑,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跑这一趟。」
神酒刻意用客气的语气挖苦,胜己听到了樱井的叹气声。
「到时候别说我没警告你们。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
樱井有气无力地说完,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胜己竖起耳朵,听见风铃的声音,樱井似乎离开了。
接下来呢?胜己抱膝而坐,烦恼不已。
「樱井兄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想不到神酒宛如早上打招呼一般,自然地这么说。胜己喉咙发出「噫」的怪声,怯怯地站起来。
「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你说你躲在那里的事吗?……应该是凭气息吧。」神酒的视线在天花板流连片刻,接著说:「走吧。」
「走去哪?」
「地下室啊。」神酒用拇指比了比吧台内的门,起身说道。
胜己跟随神酒穿越后门,搭电梯到地下一楼。电梯下楼后,他们走过短短的走廊,一进入酒吧,胜己便大叫:「咦?」
由香里、翼、黑宫和真美已经到了,全员神情僵硬地瞅著胜己。
「呃,这是怎么一回事……?」胜己回头看神酒。
「今天早上,我从黑宫那里得知你成为杀害锅岛的嫌犯,于是把全员叫来。」神酒手搭胜己的肩膀,与他一同进入酒吧。
胜己在神酒的催促下在沙发坐下,其他人则静静围绕在沙发旁,低头看著他。如此诡异的情景,使他感到脖子发凉。
「那、那个……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我被敌人暗算了。昨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三森教授的电话……」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说。」
胜己语无伦次地开始说明,神酒伸手挡在他面前、要他安静,接著瞥向站在左右两侧的翼和黑宫,只见两人重重点头。
「我一直感到很奇怪。」神酒再次看向胜己,慢慢开口说道。「川奈雄太被杀已经超过半年,为什么那些戴墨镜的男人,直到现在才对藤原和芹泽久美子下手?而且像是计算好似地在我们掌握情报时动手?仔细想想,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这些人里有间谍。」
「什么!间谍?」胜己眨眨眼睛。
「少装了,我已经全部都知道。胜己,你就是间谍。」
神酒悲伤地摇摇头。
「等、等一下,这是误会!我不是间谍!」
「那你为什么要杀锅岛!」神酒突然震怒。
「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跟三森教授谈谈,才被叫去那个房间。我到的时候,锅岛已经断气了。」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三森教授打给你时,你没有先联络我们?」
「那是因为……」
胜己说不出话。他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不相信他们吧。
「由此可见,三森教授根本没有打电话给你。没错,三森教授与后藤田能串通一气,全是来自你提供的情报。」
「这太扯了,真美小姐不也看见锅岛在咖啡厅和三森教授碰面吗?」
胜己向真美求救,但她露出害怕的表情摇摇头。
「我只知道锅岛和一名初老的男人碰面说话。要不是胜己先生说那人是三森教授,我也不知道……」
「什么……」胜己完全愣住了,并对由香里、翼和黑宫送出求救的眼神,但全员都狠狠地把头撇开。
「协助后藤田贸易走私的医生不是三森教授,是你!川奈雄太想从腹中取出毒品导致大量出血,于是跑去胜俣医院求助。但你因为宿醉值班,没能救活他。你害怕走私的事情穿帮,于是串通胜俣医院的院长帮你调包病人,再请后藤田贸易的人替你处理尸体。」神酒不留情面地指责胜己。
「不是!我真的没有……」
「谁准你说话了!你宿醉的事被隔天上班的护理人员发现,因此陷入绝境。不过当前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川奈从肚子里拿出毒品后,把它藏在哪里?找不到毒品的下落,会对后藤田贸易造成惨重的损失;一个弄不好,走私的事还有穿帮的危险。可是,你们只懂得如何用暴力威胁别人,没有追查毒品下落的能力。穷途末路之下,你们想到一个好方法,就是反过来利用我们。」
神酒不耐地咂嘴,继续说道:
「你先笼络三森教授,成功在我们诊所就职,然后将川奈部分遗体的埋藏地点泄露给警方知道,揭露分尸遗体的死者身分。川奈生前就到处吹嘘自己是小笠原建设会长的私生子,你知道我们诊所提供哪些服务,也听说小笠原会长是我们的病人,因此猜想我们可能有机会调查川奈的死因。一切都如你所料,我们接下小笠原会长的委托,开始侦办川奈的命案。」
神酒轻描淡写地说著,自嘲地扬起唇角。
「接下来就单纯多了。你顺利成为间谍,将我们的调查进度泄露给后藤田贸易知道,并利用后藤田贸易的人马──那些戴墨镜的男人──突袭了藤原和芹泽久美子,对吧?」
胜己没有回话,他完全愣住了,不知该从何反驳。
「……无法反驳吗?不过,杀死锅岛是你的败笔。锅岛看见你的脸,你因此觉得不能留他活口。不过这个行为,也暴露你和后藤田贸易是一伙的,否则你怎么可能知道锅岛住在哪里?」
「这、这太牵强了!是我把锅岛的墨镜揍飞的耶。如果我们是同伙,我干什么要这么做呢!」
胜己的脑袋总算开始运转,试图反驳这一切。神酒刚刚的推论乍听合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许多矛盾,只要好好解释,应该可以为自己辩白。
「闭嘴!」神酒的声音震动了墙面。「谁跟你管那些细节。你是间谍,背叛了我们,这种人说的话能信吗!」
神酒失去理智地大叫,让胜己吓傻了。
「神酒医生,求求你,听我解释!」
「少啰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乘隙掳走我们保护的芹泽母子对吧?你认为她知道毒品藏在哪里。」
「我、我没有……」
「你猜对了,川奈雄太消失前,托她藏匿了某样物品。遗憾的是,她已经离开青山第一医院,躲去其他地方。」神酒撇嘴。
「其他地方……?」胜己混乱不已,不禁反问。
「她去我位在长野深山的别墅待产了。等一切结束后,她会将川奈托她保管的东西交给我们做为谢礼。」
「呃,那不是毒品吗?你们要毒品做什么?」
胜己吓坏了,神酒则露出阴险的笑容。
「这还用问?……当然是拿去卖啊。」
「贩卖……毒品……」胜己嘴巴半张,用沙哑的声音说。
「对,在黑社会有人脉很方便呢,随便一数就有好几个『朋友』愿意收购毒品。」
胜己彻底无言以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以为神酒等人超乎常人的举止,都是为了病患著想,不敢相信他们会为了一己之私贩卖毒品……
「眼睁睁看著寻觅多时的东西被夺走,感觉如何?一定很悔恨吧?想不想知道芹泽久美子人在哪里?告诉你也无妨,她在长野县佐久市的……」
神酒挑衅似地报出芹泽久美子所在的别墅地址。
「为、为什么呢……」胜己虚弱地说。
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为什么要做出贩毒这种蠢事?疑问一个接著一个涌上心头,胜己的脑袋快要无法负荷。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何把芹泽久美子的所在位置告诉你这个间谍?」
神酒调戏似地问著,手往怀中一探。看到他亮出的物体后,胜己瞪大眼睛。那个黑色的冰冷铁块──是一把左轮手枪。
「在黑社会人面广阔的另一个好处是,只要肯付钱,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尸体。」
神酒将枪口对准胜己,准备扣下扳机。
下一秒,枪声撼动了整间酒吧。
6
差不多该行动了……时间刚过晚上九点,田所次义确认完表面后抬起头,望著树林间瞥见的别墅。黄色的灯光从别墅的窗户散发出来。
这栋别墅盖在远离城市的深山里,的确适合做为隐居的地点。不过相对地,正因为这里很荒凉,即使大声求救也不会有邻居发现。
天还没黑的时候,别墅前的马路就已没什么车流;这一个小时内,更是仅有一、两辆车通过。看来可以实行计画了,此事不宜久拖。要是让东京的后藤田等太久,到时候又要被他骂。
田所对藏在前方数公尺树丛里的菊野使眼色。菊野点头后,从外套口袋拿出墨镜和口罩,田所也如法炮制。其实光是待在天黑的树林里就已经够暗了,戴上墨镜更是连脚边的路都看不清楚,但他们非得这么做不可,毕竟他们的长相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脸要是曝光,可能会跟锅岛一样被杀掉啊。
田所想起两天前与菊野一同绞杀的男人,赶紧轻轻甩头。
不,后藤田会下令做掉锅岛,不只是因为他的脸被看见,而是因为他太不细心。想到这里,田所忍不住咂嘴。
锅岛竟然不慎在芹泽久美子家中留下内衣酒吧的火柴盒。拜他所赐,那些医生才会查到后藤田贸易从事走私。
田所万万没想到锅岛到处自称「后藤田贸易的高层」,还自己印了名片。得知这件事时,他甚至气到发晕。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反对录用他啊!一想起锅岛这个人,田所就咬牙切齿。锅岛和长年在后藤田底下做非法交易的自己和菊野不同,是从去年才参加「工作」的菜鸟。「这小子很会打,什么都肯做。」后藤田如此介绍锅岛加入。锅岛的确体格优秀,干起任何骯脏事都能心狠手辣、毫不犹豫,只是缺少这份「工作」所需的智慧。处理川奈的遗体时也是,竟然把断肢埋在市区的公园里,结果被狗翻出来,酿成严重的后果。
这次的骚动也是锅岛的粗心所引起。要不是锅岛泄露了走私品的内容,川奈怎会突然想从自己的肚子里把「那东西」取出来呢?真要追究起来,找川奈来当「运货者」的也是锅岛。放高利贷的朋友介绍了走投无路的川奈给锅岛,而锅岛完全没查清楚对方的背景就用了。田所和菊野选择「运货者」时,都会谨慎调查对方是否有背叛的可能性,以及,如果背叛了又要找谁
追讨才好,这些锅岛都没做。
的确,这次的走私任务来得突然,没有时间慎选「运货者」,但早知如此,就应该坚决反对后藤田使用锅岛带来的家伙……田所只能用力咬牙,甩开心中的悔恨。
田所心想,经过这一回,后藤田应该也学乖了,知道只有他和菊野能信任,所以才下令杀了锅岛。从今以后,只有他们是后藤田的左右手。
「喂,该走了吧?」菊野看田所迟迟不动,忍不住搭话。
「啊,抱歉,我们上。」田所慢慢朝别墅逼近。
「不过那些医生也真愚蠢啊,直到最后都没发现自己被窃听。一切都跟『医师』预料得一样。」
菊野走在旁边,发出窃笑声。
「没错。」田所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群医生直到最后都没发现,「医师」在那个姓九十九的医生爱用的钢笔内装了窃听器。起初「医师」提议要在钢笔内装窃听器时,田所还认为应该装在更常随身携带的物品里,但「医师」却自信满满地憋著笑说:「他总是随身带著钢笔。」确实没错。虽然那个窃听器品质粗劣、音质很差,距离超过几百公尺就收不到讯号,不过,多亏九十九随时将它带在身上,他们因此获得许多有利的情报,能够比那些医生早一步抵达现场。
这位「医师」总是戴著大口罩遮住下半张脸,教他们把东西塞进肚子里走私的人也是「医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田所见过一次「医师」从「运货者」肚子里取出毒品袋的手术现场,看那熟练的动作,连外行人也知道「医师」来头不小,恐怕是真正的医生。不过,他也很讶异医生会想出这种方式赚钱。
解决锅岛后,他们把杀人罪嫁祸到九十九身上,这个计画也是「医师」提议的。「医师」趁著锅岛不在时,打电话到后藤田的社长室提出这个方案。田所当时和后藤田及菊野一起听著电话扩音器传来的声音,还曾因为「医师」的语气太过冷酷,感到不寒而栗。
起初后藤田愤怒地大叫:「这种事不可能办到!」但随即被「医师」谆谆告诫地说服了,被动地接受这个提案。
然后,田所和菊野按照「医师」的指示杀死锅岛,「医师」也一如预告,将姓九十九的医生引去锅岛的房间。最后,九十九被那间诊所的医生怀疑是间谍,惨遭杀害,他们也因此得知芹泽久美子的藏身处。田所暗忖,所有人都被「医师」玩弄于鼓掌间,自己也不例外……
田所微微发抖。按照「医师」的指示做,真的没问题吗?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觉得未来势必会酿成大祸。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们会杀死自己的伙伴。」
「就是说啊。」田所压低声音回道。他正一面拨开草丛,一面接近别墅。
那个医生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杀掉,老实说他也很讶异。但多亏如此,替他们省了不少麻烦。反正知道后藤田贸易从事走私、用特殊方式「送货」的,就只有那些医生。虽然钢笔似乎在九十九中枪时坏掉了,无法继续窃听,不过田所他们保留了在此之前的所有录音档,如果那群医生想举发走私的事,只要用录音档交涉即可。田所等人手中握有他们杀人的证据,想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医师」连这些都想到了吗?
田所决定无视脑中浮现的疑惑。他现在没空想东想西,当务之急是用各种手段从芹泽久美子口中问出「货物」的下落,早那些医生一步拿到手。
田所和菊野已经来到别墅的后门附近,连原本还能闲聊的菊野也安静下来。
田所小心翼翼地握住后门的门把,轻轻一转门就慢慢打开。
居然没锁?因为这里很偏僻,不怕被找到就大意了吗?田所皱起眉头,走进建筑物中。后门通向厨房,田所躲在墙角,屏息窥探屋内的动静。
他看见宽广的客厅,L形沙发上有个纤瘦、戴眼镜、穿著宽松洋装的女人,与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少年坐著看电视。由于田所位在斜后方,看不见两人的脸,不过可以确定女人挺著怀孕的肚子。这里除了他们,没看见其他人。
田所对菊野轻轻点头,接著一口气冲出厨房,女人和少年同时回头。女人一看见田所他们,镜片下的眼睛吓得睁大,发出沙哑的惨叫声想站起来。田所按住她的双肩,要她坐著。
「不准乱动,否则我就杀了那个小鬼!」田所低吼著威胁。
女人一脸惊恐地抱住坐在旁边的少年。戴棒球帽的少年不知是不是吓呆了,没有随便乱动,虽然脸被帽子挡住,不过能看见他嘴角紧绷。
「你、你们是……之前的……」
女人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大概是她今天妆很淡又戴眼镜的关系,总觉得印象跟上次闯入公寓时不太一样,不过,那种柔弱、宛如受惊小动物般的反应如出一辙。
「劝你乖一点。你很保护那个小鬼吧?而且还挺著大肚子。」
女人听到田所的话,赶紧缩起身体抱住肚子。
好,要快点问出答案。田所斜睨著女人,轻声吐气。
「不用担心,你只管照实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问完了马上走。」
田所放柔语气,用劝慰的方式说。
「真、真的吗?你发誓不会伤害我们?」女人露出求助的眼神。
真笨啊,田所在口罩下歪嘴一笑。后藤田命令他们问出「货物」的地点后,要就地解决他们。
「当然啊。快说吧,川奈把『货物』藏在哪里?」
田所半哄半逼问,女人却摇摇小脸。
「你说的『货物』是毒品吗?我听神酒医生这么说……」
「少装蒜!」菊野的怒吼响遍客厅。
「噫!」女人发出惨叫。
「是你把『货物』藏起来了吧!别想瞒我喔!你答应事后会把东西交给他们,这是帮助你藏身的条件。」
「那、那是因为……我要是不这么说,会被赶出去呀……我是骗他们的……我根本没收到什么毒品。」女人拚命解释。
「谁在跟你讲毒品?川奈从我们这里偷走的东西……是宝石。」
菊野一字一句地刻意强调。
「宝石……?」女人茫然反问。
「那不是普通的宝石!『双子之泪』是成对的特大蓝钻和粉钻,看来少说价值数十忆圆。」菊野略显激动地说。
「那不是去年在国外被盗……还上新闻的宝石吗……」女人低喃。
「没错,就是它。听说是什么阿拉伯王族去泰国玩时被偷走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拿到,却被川奈给……」
「够了,不用多说。」
田所打断一兴奋就说个没完的菊野。只要告诉她川奈偷走的是宝石就够了,接下来就看这女人知不知道东西在哪里。
「喂,你叫芹泽久美子对吧?」田所俯视茫然的女人。「川奈把宝石藏在哪?那小子有没有托你保管什么?」
「是、是你们杀了雄太?」女人开始全身发抖。
「不,那小子为了取出藏在肚子里的宝石,割开自己的肚子才死的,我们只是分尸罢了。」田所淡淡地陈述事实。
「你说他割开自己的肚子?你们为什么要把他分尸!」
女人似乎陷入恐慌,双手抱头地尖声大叫。
「闭嘴!」田所一吼,她便露出惊恐的表情安静下来。「那些都不重要,快点说,他把宝石藏在哪?」
「我、我不知道,他没有把东西交给我……」女人拚命摇头。
「少装了!你是想要我再揍那个小鬼?还是要踢烂你的大肚子啊?」
田所一胁迫,女人马上抱紧身边的少年,缩起身体保护肚子。
「求、求求你,不要碰我的小孩……」
「那就快点说出宝石在哪!」
田所狠狠揪起似乎完全吓傻、动也不动的少年衣领。
「住手!我告诉你雄太最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电话?」田所将视线转向女人,看见她不甘心地咬著下唇点头。
「去年年底,我在半夜接到一通电话,是雄太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很痛苦,对我说:『仔细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继续说。」田所催促。
「雄太说:『我要是死了,千万别火葬。入棺之前先检查我的肚子。』」女人用虚弱的声音说。
检查肚子?他们剖开川奈的腹部调查过,并没有找到「双子之泪」。
「他说:『检查我的胃。』……」
女人胆战心惊地说出这句话,田所不禁瞪大墨镜下的双眼。
「那个白痴该不会……」菊野呻吟道。
「看来没错,他把『双子之泪』吞下去了。」
田所咬牙切齿地说。他们的确检查了川奈的肚子,却没有特地割开肠胃确认,分尸时也是随便用电锯切开。
当时应该检查得更仔细……田所深呼吸缓和焦虑,他没有时间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后悔。既然知道川奈吞下了「双子之泪」,他必须立刻前往回收。
「联络后藤田。」田所小声命令菊野。
菊野颔首表
示明白,从外套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走向厨房,在那里窃窃私语。女人紧张地望著他讲电话。
「好了。」几分钟后,菊野从厨房回来。
「他怎么说?」
「他要我们回去后,立刻去回收宝石。看来今天有得忙了。」
菊野夸张地揉著自己的肩膀。
「没办法啊,我们快点搞定这边吧。」
接下来要杀死这对母子,并处理遗体……田所边想边将视线转向女人,然后吃了一惊。女人双手拿著白布用力擦脸,眼镜不知何时被她丢在旁边。
这女人是谁?田所还来不及反应,女人便放下手中的布。田所一看到那张脸,墨镜下的眼睛不禁睁大。
女人的长相变了,弱不禁风的下垂眼变成炯炯有神的细长双眼,惨白的嘴唇变得丰厚红润,鼻梁似乎也高了一些。重点是,原先那股脆弱缥缈的气质已荡然无存,如今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全身散发出魅力与生命力、教人屏息的美女。
「哎呀,你怎么啦?表情像只惊弓之鸟,女人化妆会判若两人不是常识吗?虽然我不只化妆,还用了特殊化妆的黏著剂啦。看起来很像久美子小姐吧?」
女人豪迈地大笑,隔壁的少年则懒洋洋地摘下压低的帽子。田所看到那张脸,感到更加混乱,因为他长得和芹泽久美子的儿子完全不像,个子虽然娇小,但应该不是小学生,可能是国中生或是高中生……
「由香里,这些人岂止惊恐,可能还被你没化妆的模样吓坏了吧?三十岁的女人没化妆果然不行啊……」
少年嘲讽到一半,女人便抡起双拳,用力转他的太阳穴。
「说过多少次了,我才二十八岁!听懂了吗?是二、十、八、岁!」
她凶狠地贴近少年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著,两人几乎要撞到额头。
「痛死啦!抱歉抱歉。」少年发出惨叫。「我还不是被迫扮成小学生,让我念一下有什么关系……」
女人终于放开少年,只见他口中不停嘀咕。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田所依然无法动弹。
「哼,我可是脸绷得又紧又痛,身体重得不得了,胸部被压得无法呼吸,痛苦得很呢。」
女人起身,猛然脱下洋装。原来她在洋装下穿著T恤和牛仔裤,腹部用肚兜塞著一颗篮球,胸前紧紧缠绕著束胸。女人迅速解开束腹和束胸,篮球随之落地,丰满的胸部撑起衣服。
「对了,小翼,他们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女人刻意伸懒腰突显好身材,向少年确认道。
「没错,货物是宝石,他们也已经知会老板了,这些都是真的。」
看见少年露出贼笑,田所努力尝试重启当机的脑袋。他们互称彼此为「小翼」和「由香里」,这名字很耳熟。田所窃听九十九时,似乎常听到这些名字……
他们是那群医生?直到这一刻,田所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口罩和墨镜下的表情为之扭曲。
什么时候的事?从哪里开始是陷阱?要杀了他们吗?不,先通知后藤田再说。
「开什么玩笑!你们是老几啊?」
田所被身旁响起的怒吼打断思考,抬头一看,菊野正要冲上去揪住女人。说时迟那时快,房间的地板一阵晃动。
沙发前的木头地板掀开了一扇大约一平方公尺的门,一名男子从中走出。地板下有隐藏阶梯通往地下室,男子似乎一直躲在那里。
那是一名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深邃的五官搭配柔和的笑容。男人停下脚步,站到菊野面前。
「小章,接下来就拜托你啰。」女人轻佻地说。
小章?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就是那间离谱诊所的代表吗?田所透过墨镜打量神酒。即使面对体格不逊于自己的菊野,神酒依然从容不迫,不但垂著双手,脸上还浮现微笑,宛如在与熟悉的友人对战。
这个男人很危险──田所至今为止在鬼门关前徘徊多次,本能告诉他这次非常危险。就在田所愣在原地时,旁边传来野兽般的嘶吼,菊野朝男人挥出拳头。
下一秒,菊野庞大的身躯伴随著一声巨响趴倒在木头地板上,身体微微抽搐,似乎完全晕过去。
田所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眼看著菊野的拳头就要命中男人的脸,男人却只是轻轻一闪,便以最小限度的动作避开攻击,紧接著如同握手般,以极其自然的动作出拳,不偏不倚地打中失去平衡的菊野下颚,震荡了脑部使他当场晕厥。
两人的水准差太多了。田所下意识地摸向外套左胸,手掌感受著坚硬的触感。他有带枪,只要拔枪,有可能致对方于死,但也不是百分之百。
还是走为上策。先逃离现场,向后藤田报告情形!田所下定决心后马上转身,踢著木纹地板冲回厨房,从进来的后门逃跑。
一来到漆黑的户外,田所立刻摘掉墨镜和口罩,焦急地看向附近。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把车停在下坡一公里处的停车场。
田所很想打电话给后藤田却找不到空档,因为他必须先甩掉那些医生。他绕到别墅正面,跑在可供两辆车交错而过的大马路上。
狂奔了几十秒后,背后传来重低音,田所回头一看。
「呜、呜哇?」他反射性地发出惨叫。
有一辆车亮著远灯朝他狂飙而来,明明是狭窄的山路,车速却明显超过一百公里。就在他愣住的短短数秒,车子已经逼近到十几公尺内。
要撞上了……会死吗?田所被车灯照亮,觉得自己死定了。就在这时,车子发出刺耳的煞车声猛然减速,以令人捏把冷汗的距离擦过他身旁,车身转了一圈绕到他背后,千钧一发地停下来。田所吓坏了,当场腿软坐倒在地,背部刚好碰到汽车轮胎,还闻到塑胶的焦味。
「迷、迷你车……?」田所心惊肉跳地看向背后,发现车子十分眼熟。这不是他们绑架赌场老板时,以惊人的飙车技术追上来的那辆红色迷你车吗?
就在田所腿软之时,耳边响起脚步声。他将视线拉回正面,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是刚刚打倒菊野的那个人。
「欸,你想躲去哪里?」
男人来到十公尺以内,像是晨间招呼般轻松地叫住他。田所慢慢起身,停在身边的车子缓缓离去。
「……你就是神酒医生?」田所惊魂未定地抚平呼吸问道。
「对,我是。」神酒爽快地回答。「你叫什么名字?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可是规矩呢。」
田所听著神酒的调侃,手摸向外套左胸。透过布料传来的坚硬触感,稍微抚平他紊乱的心跳。
「……你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不需要,就用非法入侵民宅的罪名将你们扭送法办吧。只是警察可能会追究更多事情。」
「你们装了监视器吗……」
「正确答案。」神酒愉快地拍一下手。
田所握紧拳头心想,刚刚与那个女人的谈话都被录下来了吗?他不小心承认自己杀了川奈……
「……我们来交易吧。」田所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交易?」神酒歪著脖子。
「没错。我手中拥有你们杀害同伴九十九的证据。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就帮你保密。至于宝石嘛……我用市价的七折让给你,你看怎么样?」
田所露出讨好的笑脸。当然,后藤田不会答应给他们钱,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危。
然而神酒没有回答,还向前一步。
「等、等等,要是嫌七折太贵,那就算半价吧。我用半价卖给你!」
田所拚命高喊,但神酒依然沉默地走过来。
「不准动!」田所大喝一声,从怀中拔枪。神酒终于停下脚步。「开什么玩笑!你是想和我分一半的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想在这里和持枪的我开打啊?连小鬼都知道该选哪边吧!」
田所大叫著举枪瞄准,却被神酒的表情吓坏了。
神酒在笑。那是恰似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田所愤恨咬牙。在此之前,他与无数类似的人交手过,这种人的脑袋完全不正常,不接受任何交易,因为他们非常享受这种赌上性命的状况。
只能开枪了!田所扣住扳机。就在这一瞬间,神酒的身影从眼前消失。
什么?田所混乱地看著周边,却找不到神酒的影子。这时,下方传来「啪沙」的声音,田所往下一看,不禁倒抽一口气。
神酒竟然蹲在他脚边,田所惊觉不妙。神酒利用他紧张而注意力涣散的一瞬间压低身体,冲入他的死角。
田所试著把枪口往下压,然而枪在近身战中处于劣势。神酒轻轻用左手推开他持枪的那只手,站了起来。
接著,田所只能茫然望著神酒轻柔地转动肩膀,朝他使出右肘击。
7
到底是怎么回事?后藤田跨著大步,边走出办公大楼的大厅边看向手表。时间已超过晚上九点,新宿与新大久保之间的这一带满是刚结束应酬准备回家的上班族。
真挡路!后藤田推开迎面而来的一群酒醉踉跄的上班族
试图前进,肩膀却不慎撞上这群人后方一名魁梧的年轻人。后藤田身材乾瘦,体重不到六十公斤,差点被那个人撞倒。
「啊,抱歉。」戴眼镜的男人缩缩脖子道歉。
换作平时,他一定开骂,但今天实在没时间。后藤田用力咂嘴,再次加快脚步。
他宝贝的SUV运动休旅车停在距离这里三百公尺远的停车场,平时他不觉得这段距离有什么,今天却彷佛格外遥远。大概是他年过五十还冲下楼梯,也可能是太焦虑了吧,心脏跳得异常快速。
十几分钟前,他以其他名义申请用来进行暗中交易的事前付费式手机,收到「医师」的来电。「医师」告诉他「田所和菊野被警察逮捕」之后,随即挂断电话。后藤田高度数镜片下的双眼瞪著手机,皱起鼻根。约莫一小时前,田所和菊野才通知他「双子之泪」被川奈吞下肚,他一直在等两人回来,准备和他们一道去挖川奈的遗体。
为了以防万一,后藤田打过田所的手机,电话有拨通却无人接听。他接著打给菊野,也是相同的结果。
他们两个当真被抓到了吗?虽然田所和菊野长年效忠他,应该不至于将他供出来,可是日本警察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田所和菊野不愿松口,最后还是有可能查到他头上。如果后藤田与他们合作多年的非法交易被查到,可能一生都得在牢中度过,惨一点甚至有可能被判绞刑。
一思及此,后藤田全身发抖,急忙离开社长办公室。
但是,就算田所和菊野真的被逮捕,「医师」又是透过什么管道知道的呢?后藤田边快步走向停车场,边绞尽脑汁思考。
打从一开始,那个医生就不太能信任。大约两年前,后藤田想到利用欠债而走投无路的人的身体运送毒品的方法。为了实现这个把毒品塞入腹腔的走私方式,他四处探听愿意协助的医生。他需要口风紧、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那种医生,最后找到的就是「医师」。
介绍的人向他说明,「医师」从一年前起,便以高价治疗在一般医院就诊会报警处理的伤势,例如枪伤等(详情后藤田没有多问),以及从事其他更无法端上台面的医疗行为。
「医师」听完后藤田的主意后,为他准备了胜俣医院做为从「运货者」腹腔内取出走私物品的手术医院。听说胜俣医院过去曾因为经营困难,出借手术室给不肖人士利用,在那之后就一直与黑社会有往来。不仅如此,「医师」还在输出国东南亚安排了能将走私品藏入「运货者」肚子里的医生。
分尸掩埋川奈的遗体、为了利用神酒诊所的医生查出「双子之泪」的下落而向警方透露死者身分的做法,以及在姓九十九的医生身上装窃听器的点子,全是「医师」想出来的。
真的可以相信那个医生吗?后藤田抵达停车场,坐进心爱的保时捷Cayenne,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但他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了。后藤田转动钥匙,发动引擎。
倘若田所和菊野真的被逮捕,「后藤田道贞」也玩完了,他得尽快替换身分、改变容貌。为此,他非得拿到「双子之泪」不可。为了收购宝石,他早已倾家荡产。
那是他的东西,谁都不许碰!后藤田用力握住方向盘。
就是这里……后藤田来到路灯完全照不到的深山里,左手拿著大型铁锹,用手电筒照著地面前进。远离青梅市街的深山里,就是川奈雄太的藏尸处。
去年年底,后藤田听从「医师」的吩咐,和田所等人一起来到这座森林,将川奈遗体的头部和身体埋入土里。这两个部位一旦被发现,身分容易曝光,因此这件事无法假手他人。
幸好有在掩埋处做记号。后藤田望著眼前粗树干上的X字刻痕,放心地吁气。当时,他心想或许有一天会需要重新挖出遗体,所以做了这个记号。
后藤田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擦拭额头的汗水。为了找寻这个记号,他在森林徘徊了一小时以上,全身疲劳不已,手臂和脸有好几处被黑斑蚊叮咬而痒得受不了。但他还不能休息,不快点挖出川奈的遗体、找出「双子之泪」,他的人生就结束了。
早先他听闻阿拉伯王族在泰国的度假村遭饭店人员窃取的「双子之泪」,以便宜的价格流入黑市的消息。当时他刚好前往泰国走私补货,熟识的仲介对他说:「有人怕被抓,急著想便宜脱手『双子之泪』,你有没有兴趣?」那位仲介开的价码大约是日币三亿圆,他马上心动了。
这当然不是一笔小钱,不过若能得到「双子之泪」,便能以好几倍的价格卖出。实际上他也已经在日本找好买家,只要确定是真货,对方愿意用超过十亿圆的金额买下。于是后藤田拚命凑钱,好不容易筹到三亿圆,买下「双子之泪」。
接下来和平时走私毒品的方式一样,只要将「双子之泪」藏入「运货者」的腹腔、送进日本即可。负责送货的人就是川奈雄太。
要不是他突然发神经,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可恶!」后藤田边咒骂边挖土,这时铁锹似乎碰到东西。他睁大眼睛,趴在地上双手拨土,指尖摸到光滑的触感。在手电筒的微光下,那样东西看起来特别白,似乎是川奈雄太的头盖骨。埋藏了数个月,川奈雄太的头颅已完全变成白骨,失去眼球的窟窿眼窝怨恨地瞪著后藤田。
「看什么看!」后藤田站起来,踢了头盖骨一脚。
如果「运货者」擅自跑去一般医院取出物品,不仅自己会成为走私的共犯,而且也领不到酬劳,因此他们通常都唯命是从。后藤田也是看准这点,所以没有特别监视他们,谁知道川奈雄太会突发奇想,自己割开肚子取出「双子之泪」……
既然已经挖出头盖骨,看来就差一些了。再撑一下子,就能找到男人死前吞下的「双子之泪」。
后藤田更卖力地举起铁锹,然后忽然停下动作。身旁不知何时变亮了,他以僵硬、不流畅的动作回头,当场吓得屁滚尿流。只见后方站著数名身穿西装的男人,手拿手电筒照著他。
「你、你……你们是谁?」后藤田嘶声大叫。
其中一个男人向前一步,那是一个驼背、相貌穷酸的中年男子。
「敝姓樱井,来自警视厅搜查一课。」
男人从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口袋中掏出警察证,亮在后藤田面前。
「警、警察……?」铁锹从后藤田的手中掉落。
「哎呀,附近居民通报山中出现奇怪的亮光,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啰。你要找什么呢?」
自称樱井的男人刻意用温吞的语气说道。后藤田撇嘴暗忖:「居民通报?」这种深山里才不可能有目击者。就算有,报警后也不会动用到警视厅的刑警。这些人一定是跟踪他而来的。
但是,警方怎么办到的?后藤田向来留意跟踪,随时会注意后照镜,还不时停车确认有没有人跟著他。
「咦?那是什么?你在挖什么东西?」
后藤田的思绪被樱井尖声打断。
「不,什么也没有。」后藤田拚命挡住背后的人骨,樱井却伸长脖子偷看。
「哇,那不是白骨吗?」樱井刻意拉高声调。「那是谁的骨头啊?麻烦你来我们局里一趟。」
后藤田一听到这句话,随即转身逃往漆黑的森林,然而背后的男人们立刻扑上来当场制伏他。他虽然尽力反抗,不过被几个壮汉扣住,想逃也逃不掉。
这时,有个东西从他胸前的口袋掉出来。后藤田放弃抵抗,脸趴在土地上呆望著从自己口袋掉出来的物品。那是一枝感觉很高级的钢笔,仔细一看,上面刻著英文缩写「K•T」。
这是什么?后藤田不记得自己有这枝钢笔。此时,他忽然想起数周前「医师」说过的话。听说「医师」在名为九十九胜己的医生持有的钢笔上装了窃听器,藉此打听川奈雄太的情报。
该不会就是这枝笔吧?可是,这东西怎么会进到自己的口袋里?后藤田茫然看著钢笔,脑中闪过几小时前的某一幕。
在他离开公司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曾和一个年轻人擦撞肩膀,难道就是那时候……
「那个人到底是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后藤田望著樱井笑咪咪地走过来,喃喃说道,但无人回应他的独白。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黑宫听完男人哀伤的独白,关上笔记型电脑深深叹气。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他只想赶快回家休息。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旁边传来说话声。黑宫仅转动眼球,注视隔壁的驾驶座,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他是黑宫的同事──九十九胜己。
「……真麻烦。」黑宫搔搔头发。
「对不起,这次真的太麻烦你了。」九十九缩缩脖子。
「……不是你的错。」
没错,全都要怪神酒哥。都是因为他注重细节,才害我如此费工。说什么「不仔细一点会被看穿」全是藉口,我看他只是想看好戏罢了──黑宫暗暗心想。
当九十九涉嫌杀害锅岛、回到酒吧的时候也是。其实只要用文字通知他
可能被窃听,请他不要说话就好,接下来靠著由香里的声音演技便能解决。但神酒却要所有人全部下来演戏,先把九十九吓个半死,并在玩具枪开枪的同时打开干扰电波。
看到九十九被从枪口飞出来的各国国旗吓呆,由香里高举「大成功!」的看板时,黑宫真的很后悔答应配合他们演这出烂戏。
钢笔的事情也是──黑宫想起种种过程,感到更加疲劳。反正警察已经跟踪上当的后藤田找到埋尸地点,在钢笔内加装窃听器和GPS根本是多此一举,但神酒却说「一报还一报才有趣啊」,害黑宫还得替钢笔加工。
不过要是离得太远,电波可能会收不到,所以黑宫只得坐上九十九开的车,和他一起跟踪后藤田,同时向樱井回报位置。
不论是神酒,还是积极配合神酒演出的同事们,都令黑宫感到生气。不过他最气的还是无法严正拒绝神酒的自己。
每当神酒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黑宫,拜托你了。」他总是无法拒绝。到底是怎么搞的?黑宫垂头丧气地吐出肺里的空气。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接下来是刑警们的工作……回去了。」
黑宫低头说道,九十九用僵硬的表情点头。
「是啊……终于结束了。」
不,还很难说。黑宫沉思。后藤田及其部下的确已经落网,杀害川奈雄太的凶手算是抓到了,但锅岛呢?后藤田等人矢口否认犯案,而锅岛的房间残留著九十九到过现场的痕迹,附近监视器也拍到他逃离现场。樱井因为与神酒交换条件,所以现阶段还不会拿九十九开刀,但不确定九十九是否能就此洗清嫌疑。
尽管去年年底胜俣医院发生的意外已水落石出,要替九十九翻案还是相当困难。时间相隔太久,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几乎都没了。
九十九静静望著前方,发动引擎。
宛如低吼的引擎声在狭窄的车内显得格外大声。
8
『小章,结果樱井兄有联络你,向你报告昨天逮捕的三人的后续发展吗?』
『听说三人都否认杀害川奈雄太。不过他们罪证确凿,再过不久就会自己招认吧。』
『……很难说,他们也可以否认到底。』
『黑宫,你的想法还是这么消极。』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主治医生不够争气。』
『啊,翼医生输掉了这回合。』
『小真,没这回事喔。只要我想,也可以为黑宫调配会变得超亢奋的药呢,是黑宫自己拒绝治疗的。』
『那不叫治疗吧……』
『嗯?胜己,你刚刚有说话吗?要不要来喝喝看我特制的提神咖啡饮料?』
『死也不要!』
「医师」一面用耳机听著众人相声般的对话,一面四下张望。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集合住宅的楼梯不见人影。「医师」将两根细铁丝插入钥匙孔。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三人虽然被抓了,但阿胜的嫌疑还是没有洗清。』
『只能先躲在这里。胜己,可以吗?』
『是,我也没有其他选择……』
『这里还有空的客房,你先住那里吧。』
『谢谢你,真美小姐。』
『阿胜暗爽喔。可是小章,协助后藤田他们犯案的医生,真的是三森教授吗?』
『很遗憾,他涉嫌的可能性很高。虽然直到他们三人松口前都不能肯定,不过胜己不就是被三森教授的电话骗去锅岛家的吗?』
『……九十九,你接到的电话,确定是三森教授打来的吗?』
『是的,黑宫医生,我肯定。』
『黑宫啊~你能不能去查一下那个三森教授躲在哪里?只要让我跟他聊聊,他是不是幕后黑手立见分晓。』
『他的确很可疑啦,只是行踪依旧成谜。』
『说不定已经逃去国外。如果是这样,要抓到就不容易了。』
国外?没那回事。「医师」忍住笑意,集中精神开锁。钥匙孔有所反应,「医师」把手轻轻一转,便传来「喀嚓」的开锁声。「医师」扬起嘴唇,戴著医疗用乳胶手套的手握住门把。
『对了,小章,「双子之泪」果然藏在久美子小姐家吗?』
『对,和久美子小姐谈过之后,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听说她在去年年底收到寄给川奈的信件,心里觉得一定是讨债的帐单,所以顺手塞入川奈的物品当中。信封里装的极有可能是宝石。』
『章一郎哥,我们不用去拿信封吗?』
『不用著急,目前疯狂寻找「双子之泪」的家伙,全都被关进拘留所里。芹泽久美子即将临盆,现在特地请她回去找信未免太操劳。等她生下健康的宝宝、安顿好生活之后,我们再请她回去找吧。眼前先帮胜己洗清嫌疑比较重要。』
『……九十九,在你口袋里放入川奈雄太照片的男人是谁,你心里有底吗?多亏那个男人提供的线索,我们才能解决这个案子。这个人的身分,或许是替你洗清嫌疑的关键。』
『抱歉,黑宫医生,我想了很久,却都想不出来。』
『是吗……那只好试试其他方向。』
『有劳你费心了……』
『阿胜,你这样说太见外啦,伙伴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呀。』
『都是我单方面接受帮助。我不像各位一样,拥有特殊能力……』
听到耳机传来熟悉的声音,「医师」嗤之以鼻。
没有特殊能力?真狂妄呢。越是特殊的人,说起这种话越是教人感到刺耳。这种态度或许可以说是谦虚,但是听在能力不如他的人耳里,只是触怒神经。
想起九十九胜己的脸,「医师」微微放松表情。他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总觉得有点可惜。「医师」边想边轻拉门把,打开一道门缝悄悄钻进去。
室内一片黑暗,「医师」留意著脚步,在漆黑的短短走廊上前进,接著推开房门。里面是小小的客厅,路灯和月光从窗外洒进室内,尽管很暗,不过算是能勉强看见东西。
好,要从哪里开始找呢?先从桌子开始吧。「医师」穿越客厅,走向房间角落随意堆放杂志和邮件包裹的桌子。
忽然,「医师」在桌上翻找装「双子之泪」信封的手停下来。背后似乎传来人的气息。
「医师」迅速转身。连接客厅和走廊的门前站著一道人影,看来这人之前都藏在和室里,直到看见有人进来才走出来。
月光照亮人影,「医师」看见他的脸,不由得苦笑。
「哎呀,胜己,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等你的,雪子姊。」
九十九胜己的脸上,浮现哀伤的笑容。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和后藤田他们合作的医生?」
「不,我不曾真的怀疑你。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觉得来的人或许会是三森教授。」胜己语气僵硬地回答雪子的质问。
「但你多少怀疑过我吧?」
「……是啊。从我开始思考在我口袋放入川奈雄太照片的人是谁、是谁为了解开真相提供线索,才发现那个人可能是你。我当时一直以为,是撞到我的那个人在我口袋塞入照片,后来仔细一想,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能这么做。」
「你是说,我像变魔术一样,把信封放入你的口袋里?」雪子装傻道。
「没错,这对白泉医大魔术同好会的前会长来说,应该很简单吧?」胜己讽刺地撇嘴说道。
「是的,你说对了。」雪子浅浅一笑。
白泉医大的学生基本上都会参加社团,但雪子对运动没兴趣,因此加入面临废社的魔术同好会,学了点戏法打发时间。
雪子升上大三时,当上(成员几乎都是幽灵会员)的同好会会长,而胜己当时正好以一年级新生的身分加入同好会。
「你知道那天有举办庙会,街上会很热闹,才故意约在那家咖啡厅。离开咖啡厅后,你锁定行人撞到我的机会,在我口袋塞入装著照片的信封。你的手法相当俐落,我当时完全没发现。」
「被你这样的天才夸奖,我的心情真是复杂。」
雪子耸肩,回忆起学生时期。起初她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情加入魔术同好会,不过也逐渐练出兴趣,学会了扎实的技巧,最后当上会长,并教导完全是外行人的胜己变魔术的基础。
但才能的差异真是残酷。胜己从雪子那里学到基础后,一下子变得驾轻就熟,才花短短几天,就将雪子苦练好几个月的戏法练到登峰造极,使雪子深感挫败。
「……我并不是天才。」
「哪有?昨天你不是才将钢笔放入后藤田的口袋中吗?锅岛那次也是。你虽然说是锅岛掉了内衣酒吧的纸火柴,但那其实是骗人的吧?你在交战的短短一瞬间,摸过了锅岛的口袋。」
「擅长这种扒窃技能,没什么好得意的。」胜己摇摇头。
「对了,发现手机被窃听的人也是你吗?」雪子轻声询问。
她在钢笔上装的不是主要窃听器,那种东西只要做电波调查,很容易穿帮,但是安装在胜己手机里的间谍程式很难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