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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击沙包的声音此起彼落地传进耳里,胜己抬起头,看见招牌上写著「成田拳击场」。时值平日午后,胜己和神酒一同来到位在大田区西马込住宅区一角的老旧拳击场。
两天前的深夜,胜己列举出拳击手的条件,黑宫则在昨天傍晚过滤出上百人的名单,将之集结成册。胜己接过名册,才翻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刀疤男的照片就在里面。
「……他叫老虎雅次,沉量级的拳击手,战绩为十二胜一败,全是靠著重拳KO对手……曾打进日本第一的顺位,是一位前途看好的拳击手,然而七年前在一场冠军赛中被人KO,造成视网膜剥离,从此引退。当时他才二十四岁,现在三十一岁了。」
这是黑宫针对照片上那名男子的说明。听说老虎雅次还是职业选手时,隶属于眼前这家成田拳击场。
「我们走。」
神酒作势开门,胜己急忙抓住他。
「等等,就这样进去吗?」
「不然呢?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
「是这样没错……」
胜己含糊其词,望著组合屋内的老旧练习场。时间是平日下午,想必里面充斥著将未来赌在拳击上的年轻人。胜己不认为打扰他们练习是明智之举,若是一个不慎,不只问不到话,还可能引起纠纷。
「那当然要赶快进去啊。」
神酒脸上漾起少年般的笑意,胜己只能举手投降。正因为知道可能引发纠纷,神酒才执意要闯吧。
来到神酒诊所工作的这三个月以来,类似的情形反覆发生。神酒章一郎这号人物最喜欢哪里有麻烦就往哪里跳,破案可说是他的人生乐趣。
胜己看著神酒推门而入,同时懊悔著由香里或真美为何不在。今天白天由香里有一场手术,需要真美交递器械,黑宫则负责麻醉控管,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附带一提,平时若是需要问案,他们都会带著「人体测谎机」翼一起过来,但他今天也缺席。听说美铃因为精神受创而病倒,疲倦到无法下床,于是翼留在诊所陪她。
胜己轻声叹气,尾随神酒走入练习场。
这里约有半座篮球场大,中央设置擂台,只见一位留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戴著拳靶,另一位光头拳击手神情紧绷,不停对著拳靶使出重击。那位拳击手体格壮硕,每次出拳,拳靶都发出又沉又响的声音。
擂台下约有十名左右的拳击手正在进行训练,包括击沙包、快击拳击球、跳绳或是假想训练等。他们一面进行训练,一面诧异地看著神酒和胜己走进来。
「混帐!刺击的时候,不准解除右侧防御!」
擂台上的中年男子用拳靶挥击光头男的脸。光头男气喘如牛地大喊:「是!」将右拳高举至脸侧。
回合钟声在练习场内响起,拳击手们同时停下动作,进入一分钟的休息时间。
「好,拳靶训练结束,调整呼吸!」
男人用运动服的袖子抹去额头的汗水,以拳靶轻拍光头男的肩膀。光头男边喘边说:「会长,谢谢指导!」跳下擂台。看来那个戴拳靶的男人是这里的会长。
胜己在擂台下观察会长。他应该是前职业拳击手,尽管肚子微凸,但肌肉相当结实,额头和眉骨很高、眼皮浮肿,这是额头反覆接下重拳的拳击手拥有的特徵。
「两位是来见习的吗?」会长从擂台上睥睨他们。「想见习的话,去那边的椅子上坐好,别挡在那里妨碍训练。」
「我们不是来见习的。」神酒愉快地说。
「不是来见习,那来干什么?」
「抱歉,百忙中前来打扰,我们想请教一些问题。」
神酒客客气气地说,会长却挥了挥戴著拳靶的手作势赶人。
「别说笑了,我忙得很,你们要是不想报名就快滚。」
「我们想和你聊聊老虎雅次。」
会长听到这句话,浮肿的双眼瞬间眯细,场内一阵喧哗。休息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场内却没人开始动作。
「发什么呆!动啊!」
会长一吼,场内的练习生才急急忙忙就位。会长哼了一声,瞪著神酒。
「你们是警察吗?雅次闯祸了?」
「不,我们不是警察,只想以私人身分请教几个问题。」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快滚。」
「有话好商量嘛,真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神酒尽量放松语气,会长却不屑地撇撇厚唇:
「废话少说!快滚!」
他的怒吼震动墙壁,练习生们因此停下来。
「拜托你通融一下,我保证问完立刻回去。」
神酒虽然表现客气,语气中却带著威胁。这时,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搞什么东西!你已经妨碍到我们练习了,快点滚!」
一名褐色平头的练习生发出威吓。同一时间,神酒右手轻轻一甩,撵开肩膀上的那只手,冲入男人下怀,双手朝他胸前一推。出其不意的反击使练习生失去平衡,屁股著地。
「混帐东西!」其他练习生团团包围他们。
胜己暗忖:「唉,我就知道。」一切正如他所料,令他欲振乏力。
「对不起,你突然拍我肩膀,我才吓了一跳。」
神酒高举双手投降。
太假了,怎么看都是你设计好的!胜己投以埋怨的眼神。
包围他们的练习生逐渐逼近。
「停!」
会长一喝,十几名练习生便吓得发抖。
「会长,是这家伙先挑衅……」褐发男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著神酒。
「王八蛋,你这样还叫职业拳击手吗!你打外行人,是想害我这间拳击场倒闭是不是啊!」
褐发男挨骂,闷闷地咬牙。
「要不然,我们来对战?」神酒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会长皱起鼻根。
「如果是对战便没问题吧?就当我是来见习的,与你的学生对战。如果输了,我会立刻滚蛋;如果我战到最后,你就把老虎雅次的事情告诉我,如何?」
「……你是认真的?」会长蹙眉。
「千真万确。」
神酒用挑衅的眼神一一扫视在场的练习生,弄得现场怒气沸腾。
「会长,这小子交给我,我保证把他打飞。」
褐发男气到涨红了脸,向前一步。他的身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比神酒整整矮了十公分,不过T恤袖子下的手臂非常粗壮。
会长犹豫不决,没有答应。
「啊,请放心,尽管拿出实力吧。运动本来就会受伤,更何况是拳击。」神酒彷佛看透会长的心思,主动提议。
「会长,麻烦您了!」褐发男再次催促。
「……两回合,戴上护头套和十六盎司的手套。」会长迟疑地说。
神酒点头表示明白,褐发男则握拳叫好。
「我们马上准备,方便借我们护头套和手套吗?胜己,你来帮我换装。」
神酒从外套口袋拿出护齿牙套。
「……你果然有预谋。」
胜己不禁傻眼,神酒对他促狭一笑。
胜己从其中一位练习生的手中接过手套和护头套,与神酒一起移动到擂台边。此时褐发男已经站上擂台练习挥拳,蓄势待发。
「真的没问题吗?这边需不需要交给我?」
胜己边松开手套的绳子,边小声询问正脱下鞋袜的神酒。他知道神酒实力高超,但他使用的武术不同于一般的格斗技,而是以一对多为前提的古流武术或军队格斗技。擂台赛是一对一的比赛,他无法想像神酒要如何与职业拳击手对战。
「拳击没有踢技、没有拋摔、没有寝技,你身为综合格斗家,真有胜算吗?」神酒露出贼笑,手掌拍了拍他的背。「而且你病才刚好,不要逞强。」
神酒说得没错。黑宫诊断他罹患猫抓病后,虽然马上改变了使用的抗生素,烧也退了,但身体依然疲倦不消。
语毕,神酒脱下外套和衬衫,裸露上半身,在场的练习生无不叹为观止。他的斜方肌从脖子到肩膀高高隆起,背部可见厚实的背阔肌,六块腹肌也非常结实。
他的身材还是一样猛耶──胜己在心中感叹。神酒的皮肤上布满各种刀疤,总觉得还有像是弹痕的伤疤,不过胜己告诉自己那应该是错觉。想著想著,他已经为神酒戴上手套。
神酒戴上手套和护头套,站上擂台轻轻挥拳。风切声划过胜己的耳膜,会长浮肿的双眼同时睁大。
「喂,松井。」
会长叫住不断踏步练习挥拳的褐发男,他边摇动身体边扭头:「怎么啦?」
「你下来吧。」
「咦?为什么?不是说要和他对战吗……?」
「别问了,快下来!你会受伤。」
褐发男被会长怒斥,表情一愣,急忙跳下擂台。
「石川,你上。」
会长呼唤刚刚与他练习打拳靶的光头男,男人眨眨眼睛说:「咦?我吗?」现场顿时骚动四起。
「我上真的可以吗?对方可是外行人耶
。」
光头男走上擂台,用手套搔搔颈子。
「别当他是外行人,全力以赴。」会长压低音量。
光头男察觉事情不对劲,表情紧绷。
「我要换人,没问题吧?」会长看向神酒。
「好的,请。」神酒轻快回应。
「附带一提,石川是中量级的日本高手,这样没问题吗?」
胜己闻言眉头一皱。对方可是中量级的高手,这么做太危险了,就算戴上护头套与十六盎司的大手套,对方的拳头还是有惊人的杀伤力。
「所以他是你们这里的明日之星啰?那我可得小心点,别让他受伤了。」
听到神酒这番挖苦,光头男气得脸红脖子粗。
希望一切顺利──胜己祈祷般地望著擂台,此时会长已把神酒和光头男唤到擂台的中央。
「只比两回合,有一方被击倒就算比赛结束;如果我判断继续比赛会有危险,也会中途喊停。只能用拳头对肚脐以上的部位进行攻击,明白吗?」
会长语气紧张地说明规则,接著让两名选手互碰手套,神酒和光头男看著彼此点头。
「就位。」会长一喊,两人便各自移动到擂台一角。
「神酒医生,你真的没问题吗?」
胜己从场边递给他护齿牙套。
「天晓得?总之我就尽情享受比赛啰。」
他果然乐在其中。胜己边看著神酒装上护齿牙套,边单手揉著太阳穴。叮!比赛铃声响起,神酒徐徐地转头。
光头男在下巴前方抱拳,上半身倾斜地移动到擂台中央,胜己马上想到同样架势的刀疤男。
神酒则与光头男相反,双手垂在身旁,散步似地走到擂台中央。两人走到只差一步就能发动攻击的距离,双双停下脚步。
接著,神酒随兴地举起戴著手套的左拳,光头男朝他的手套轻轻挥拳牵制,这是开始的信号。
只见神酒微蹲马步、双手垂放,男人则轻轻摇摆身体,忽然缩短距离,挥出锐利的左刺拳。神酒身子轻轻一扭,拳头便在他的鼻子前方停下来,快速收回。他的动作完全被看穿了。
有过第一次的近身接触后,男人也察觉神酒绝非泛泛之辈,表情带有一丝紧张,眼神从手套上方狠狠射来。
下一秒,光头男再次拉近距离,如机关枪般朝神酒的颜面一连使出数发刺拳。神酒挪动脚步后退,脱离刺拳的攻击范围。光头男似乎早已料到,瞬间窜入神酒的怀中,朝他的腹部使出重拳。神酒夹紧腋下,运用右手肘保护肝脏。光头男隔著手肘攻击神酒的肝脏部位,紧接著瞄准他的脸,用力挥出左钩拳。
瞄准太阳穴的左钩拳遭神酒仰身闪避,强烈的风压划过浏海,然而光头男依然识破他的动作,再次朝神酒的颜面使出右直拳,一连串的战术非常熟练,毫无滞碍。
会被击中──胜己在心中大叫不妙,却见神酒脖子一扭,使对方瞄准不易,力量就这样被瓦解。光头男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神酒则边转动脖子边旋转身体,如同跳舞一般,再次泰然自若地站好。
光头男好不容易才重回架势,信心明显动摇。这也难怪,他完美地完成一连串战术,以为可以命中对方的脸,结果却被从来没见过的动作给轻易瓦解。
这次光头男拉开距离,不再进攻。神酒的身体自然地微微倾斜,脸上始终保持一抹浅笑。
「上啊!」会长吆喝助阵。
光头男下定决心,嘴巴用力吐气,再次发动攻势。但他才刚踏出前脚,神酒置于前方的左脚便如溜冰一般向前滑,右脚维持不变,双腿自然张开,使上半身向下一沉。
眼见神酒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缩短距离,光头男急忙避开,左手使出刺拳。但神酒只是轻轻将左手肘向外一推,就化解这波攻势。光头男反射性地抬高身体,神酒马上跨开双腿杀入他的近身,对准光头男的心窝刺出左拳。
光头男察觉不妙,表情扭曲地向上击出短拳,不过还是神酒的攻击抢先一步。
「喝!」神酒丹田运气,双脚在擂台上重重一踏,戴著手套击出左拳。
男人的心窝吃了一拳……不,是受到「撞击」,宛如被车撞飞似地飞向后方。
光头男重重倒下,在地上翻转一圈,背后撞到擂台的绳索。他靠在绳索上,呆望著还舍不得收拳的神酒,虽然没有受伤,却被从未见过的攻击吓傻了,而在擂台下观战的胜己也看傻了。
竟然这么轻易就击飞八十公斤重的男人……
「Down!」担任裁判的会长大喊。
听到判决的声音,光头男急忙起身说:「我还可以打!」然而会长对著抱起双拳的他摇摇头。
「比赛结束了。」
「为什么?应该没有读到十秒啊。」
「我一开始说过,其中一方被击倒,就算比赛结束。」
光头男激动地抗议,却被会长静静打断。他一时间说不出话,仍不甘心解除架势,执意向前跨出一步。
「我并没有被击倒,只是肚子被压制,并没有受伤。刚刚只是滑倒……」
「王八蛋!再比下去,你会受重伤!」
会长面红耳赤、喷著口水大骂弟子。光头男吃了一惊,慢慢垂下拳头。
「……对不起。」
会长轻拍垂头丧气的弟子肩膀,回头看著神酒说:
「我答应告诉你任何事,你们先进来办公室吧。」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会长一屁股坐在塑胶椅上,一口气灌下桌上茶杯中的绿茶。神酒和胜己隔著桌子,在会长对面的椅子坐下。
胜己和神酒被带进练习场深处的办公室,里面约有五坪大,散乱拥挤地放著拳击手套、拳靶、坏掉的沙包和奖杯等物品,看起来颇有历史,一整面墙壁上都是裱框的奖状。
办公室与练习场中间隔了一道墙,墙上开著窗户,以便能随时确认练习状况。练习生纷纷回去训练,但仍不时好奇地偷看办公室。
「刚刚谢谢你。」会长瞥了神酒一眼,如此嘀咕。
「我不懂你的意思。」神酒装傻。
「我说刚才的对战。你要是拿出真本事,我们家的明日之星就毁了。」
「没这回事,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谦虚过头更惹人厌。」会长弹舌。「好吧,你想打听什么?」
「如先前所说,我想打听老虎雅次的事,听说他之前隶属于这间拳击场?」
会长皱起眉头,露出头痛的表情。
「对,他是我们这里的选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我们是在某些机缘下认识的。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联络。」会长不耐烦地说。
「我听说他曾是这里的王牌选手,好像还曾经爬到日本第一的位置?」
会长闻言,表情变得柔和一点。
「你查得真仔细。没错,他曾是我们家的王牌。虽然不是沉量级的顶级选手,但他用速度和重拳弥补体型上的劣势,从处女战开始连续五场比赛都在一回合内KO对手。之后的所有比赛全靠KO得胜,一口气冲上排行第一名。」
回想起打在侧腹的那记重拳,胜己不禁皱眉。
「听说他还曾经打进冠军赛?」
神酒切入核心,会长骄傲的表情顿时消失,变得愁眉不展。
「是啊,他保持不败的纪录,一路打进冠军赛,对手是连续五次卫冕成功的超级冠军,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获胜。他不应该止步于日本冠军,拿下世界冠军并不是梦想。」会长仰起脖子,视线在天花板游移。「那场比赛中,雅次一直处于优势,也在第五回合时击倒对手,分数大幅领先地迈向最后一局。只要完成那场比赛,新的冠军就会诞生。」
「可是却不如人意。」
神酒导入话题,会长咬牙点头。
「是的,他太执著于连续KO的纪录。我明明说过等计分判定就好,他却硬要KO对方。他太小看冠军的实力……」
「结果激起对方的报复心?」
「对,那小子平时出拳锐利,不过当他想击倒对手时,会出现大动作挥舞右钩拳的坏习惯。之前他都靠这记瞄准耳边的重拳打败对手,但冠军没这么好对付,他早就看穿雅次的攻势,使出右直拳反击。」
会长用力击掌,发出「磅」的一声。
「一记扎扎实实的右侧反击,把他击昏了。」
「他就这样被KO了吗?」胜己问道。
会长摇摇头说:
「不,他虽然吃了一记重拳飞出去……但不知是幸或不幸,他撞到擂台角柱,并未倒下。那里刚好是我这个教练站的位置,所以比赛继续进行。」
「但他不是失去意识了吗?竟然没有当场倒下?」胜己追问。
会长露出讽刺的笑容回答:
「真正的拳击手啊,即使失去意识也不会轻易倒下。只要不倒下,就能继续战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训练,会让他们的身体自己动起来。」
「而老虎雅次就是这种选手。」神酒带回话题。
「没错。」会长闭上双眼。「他虽然挂在柱子上,依然继续出拳,但在意识涣散的情况下,当然无法正常应战,结果被冠军打得落花流水,一共有几十发吧。即使如此,他仍旧没有倒下。」
「他不投降吗?」
「……办不到,比赛只剩一分钟便结束,只要再撑一分钟就是雅次夺冠,所以他无法丢毛巾投降。直到裁判判决前,我都站在角柱下方,眼睁睁看著他被痛殴!」会长握紧拳头,用力捶打桌子。「最后雅次惨遭KO,导致视网膜剥离,病情很严重,动了好几次手术都没有痊愈,他不得不从职业生涯引退。」
「你知道他后来怎么了吗?」神酒平静地问。
「引退后,他完全变一个人。世界冠军梦碎后,他开始跟奇怪的人鬼混,成天酒醉闹事,幸好最后都顺利和解,没有被起诉。」
「这表示他很有钱?」
「是我出的钱。」会长有气无力地说。「我拿出毕生积蓄,勉强凑出来的。」
「你对他这么好啊?」胜己大吃一惊。
「是啊,那小子也觉得很愧疚,终于良心发现,不再打架闹事,靠著朋友的介绍去保全公司工作,大概安分地工作了两年吧。」
「两年后发生什么事?」
面对神酒的问题,会长重重地叹气。
「被裁掉了。他任职的公司被大型保全企业收购,一家名叫『日本警卫保全』的公司。」
「哦,我听过那家公司……」
连对保全业完全不熟的胜己都知道,可见那间公司的名声多么响亮。
「偷偷跟你说,『日本警卫保全』的总裁也是我们的客户喔。」
神酒对胜己附耳说道。胜己吃了一惊,看见神酒露出贼笑。
也太多大人物来神酒诊所看病了吧……胜己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恢复镇定聆听会长淡淡述说的往事。
「雅次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好好工作,结果却被开除。心灰意冷的他,这次真的走上歪路,当起地痞流氓的保镳,再度因为伤害罪被抓,于是我就和他断绝关系。我教他的拳击,不是用来做坏事的。」
会长阖上双眼,一脸难受地沉默下来,房内的气氛变得分外凝重。过了数十秒,会长才慢慢张开眼睛。
「我知道的事就这么多了,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神酒凝视著会长思考半晌,开口问道:
「我想知道老虎雅次的本名,方便的话,还想请教你们之间的关系。」
「关系?」会长挑眉。
「是的。从这番话听来,你对他有一份独特的感情。就算他是你们家的王牌,教练也不会帮一名选手出钱打官司。而且你一提到他,情绪就特别激动。」
「……我怎能不激动?」
会长露出痛心疾首又自嘲的笑容。
「他本名叫成田雅次,是我的独生子。」
2
「我们回来了。」
神酒推门走进咖啡厅里,胜己尾随而入。
他们在成田拳击场和会长谈过之后,直接返回巽大楼。太阳已经下山,橙色的暮光自窗外洒落。
「啊,小章……辛苦了。」
由香里坐在里面的桌子前,声音略带迟疑。
定睛一看,由香里、翼、黑宫和真美都围坐在四人桌前。只有由香里抬起头,其他三人都低头紧盯著黑宫的平板电脑。
发生什么事?胜己纳闷。他们四人的态度明显有异,黑宫或许除外,因为他平时就很阴沉少话,不过就连开朗的真美、聒噪的由香里和喜欢嘲讽的翼都板著脸,那就很奇怪了。
「你们怎么全在这里?美铃的状况呢?」神酒走近四人。
「她还是不舒服,在房间休息。听她说反胃想吐,我提议开止吐药给她,但她不想吃药。」翼答道。
「是吗?还有,你们是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围桌而坐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到他们的态度,胜己肯定出事了。这下就连刚从拳击场活动筋骨回来、心情正好的神酒都敛起表情。
「嗯……我们不是拜托小黑继续调查美铃的事吗?刚刚有了重大发现……所以就把大家都叫来。」由香里语气低落地说。
「重大发现?」神酒疑惑地眯细双眼,黑宫对他亮出平板电脑。
胜己走到神酒背后,越过他的肩头确认萤幕,上头正在播报新闻。看到新闻标题,胜己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神酒也吞声屏息。
『日前在荒川河岸发现的车辆,当中的遗体经由警视厅比对,已确认为住在北区的三十四岁男子津田一纪及其两岁的女儿铃香。警视厅判断,这场死亡车祸起因于父亲的不当驾驶。车辆不慎冲出八公尺高的桥梁,坠落河岸起火燃烧,详细情形请见后续报导……』
「这是……」胜己颤抖地说。
「……两个月前发生的车祸,一辆自小客车从荒川桥上摔落后起火燃烧,车内的父女不幸烧死。听说是深夜从亲戚家返家的途中发生的悲剧。」黑宫机械式地说明。
「在这场意外中丧生的父女……」
「是的,他们是美铃的先生和女儿。」
胜己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话,由香里代替他说下去。
店内顿时陷入沉重的静默,只闻店长翻阅报纸的声音。
「这就是导致美铃失忆的主因吧。」翼双手搭在后脑杓上说道。
「咦?怎么说?」
胜己不禁脱口而出,翼冷冰冰地看著他。
「我之前说过,忘记过往生活的解离性失忆症,大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头部外伤的确是启动失忆的开关,但记忆迟迟没恢复,甚至对我的催眠疗法产生排斥反应,表示是她深层的意识关闭了记忆,想藉此遗忘痛失家人的哀伤。」
「她一直抗拒去警察局,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真美垂下眼帘,喃喃说著:「或许她曾经去警察局确认丈夫和女儿的遗体……因为车祸而烧毁的尸体。」
「而当时的记忆沉睡在脑海,所以她下意识地抗拒去警察局吗?小翼,上述推论合理吗?」由香里问。
「很合理啊。」翼闷闷不乐地回答。
「问题在于他们两位的死,真的单纯是车祸造成的吗?」神酒冷静地指出重点。
听到这句话,店内的气氛霎时变得紧张。由香里抬眸凝望神酒问道:
「你想说的是,他们其实不是死于意外?」
「我整理一下目前的资讯:先是两个月前发生车祸,紧接著上个月美铃又遭人软禁,并被迫制作定时炸弹。」
「时间这么接近,两者有关联也不奇怪。」
「最有可能的情形是她遭人威胁,如果不协助制作炸弹,就要危害她的家人。」神酒低语。
「不对啊,杀了他们要怎么威胁美铃呢?」胜己提问。
神酒摸了摸长出胡碴的下巴。
「警方把这起车祸当成意外处理,换句话说,他们并未找到明确的他杀证据。」
「把车子烧掉,不就是为了湮灭证据吗?」
胜己越听越糊涂。
「那是一种可能,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本来不打算致他们于死,只是想稍微威胁一下、让他们受点小伤,所以擦撞他们的车子,这么做却让美铃的先生受到惊吓,不当转动方向盘,才会连人带车从桥上摔落。他们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形,既然失去了威胁的手段,他们乾脆采取强硬的做法,直接监禁美铃,逼她制作定时装置。」神酒一口气说明完毕后,又补上一句:「这充其量只是假设。」
「但倘若假设正确,美铃为什么不在家人丧命时先报警?」由香里产生疑问。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因为打击太大,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真的以为是车祸意外;二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举发凶手。一切都要等她恢复记忆才能知道。翼,这件事你应该还没告诉美铃吧?」神酒瞥向翼。
「当然不敢说,美铃就是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吧。证据是她虽然想起自己的姓名,却不肯积极调查自己的身分。之前我一直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一旦深入调查,就会发现亲人已经亡故,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抗拒这件事。若是藉由外力强迫她接收讯息,会对她造成很大的负担,一个不慎,有可能精神崩溃。」翼大大地摊开双手。
原来美铃封闭了丧失至亲的记忆。想到她未来的路,众人不禁露出沉重的表情。这时,胜己的脚边传来猫叫声,原来是龙之介不知何时过来了,正在啃咬他的鞋子。
「啊,龙之介,不可以~」
真美起身抱起龙之介。猫咪在她怀中扭动,大概是不满攻击胜己时被打扰,「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胜己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低头看看龙之介的脖子,然后在褐色猫毛中看到红色的东西。
「这是……?」
「我帮它买了项圈。这孩子活泼好动,我怕它会二度走失。戴起来很好看吧?」
「哦,原来如此,好可爱的项圈。」
胜己把脸凑过去,龙之介便停止挣扎,像个拳击手似地
对空挥出左右猫拳,可爱的模样缓和了店内的气氛──被攻击的胜己除外。
真美将它放到地上,它立刻溜到角落。目送猫咪离去后,神酒拍拍手提振士气。
「好吧,在她自动恢复记忆以前,我们先别提到她家人的事。这样好吗?」
在场众人一致点头。
「美铃只要待在这里就很安全,我们现在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爆炸案。等凶手落网,美铃就能洗清嫌疑,慢慢找回记忆。黑宫,你还有找到其他消息吗?」神酒精神抖擞地问。
「……关于前天的爆炸案,新闻媒体又收到新的声明稿,内容和上次一模一样,这意味著凶手的犯案还没结束。情报就只有这些。」黑宫用窸窸窣窣的声音回答。
「小章那边呢?那个叫老虎还是龙的拳击手调查得怎么样?」由香里问。
神酒得意洋洋地弯起嘴角。
「我们查到他的本名。他叫成田雅次,是那间拳击场老板的儿子,现在行踪不明。他有伤害罪的前科,还和黑道成群结党。黑宫,你可以用这个名字查查看吗?」
「……知道名字就能查了。具体来说要调查哪一方面的事?」
「关于成田雅次的所有资料,越多越好。不过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是……下一次爆炸的时间和地点。」
神酒这席话震慑全场,连号称扑克脸的黑宫,那对被浏海和黑框眼镜挡住的眼睛都微微睁大。
「等一下,神酒哥,不管黑宫再怎么神通广大,他也不会变魔法,不可能光靠一个名字就查到下一次的犯案地点啦。」
面对翼的质疑,神酒扭扭脖子。
「是吗?对我来说,黑宫就是魔法师啊。」
「啥?你到底在说什么?」
「黑宫的搜寻、分析能力在一般人眼里看来,就像施了魔法。我相信他能预测下一次的犯案时地。」
神酒对黑宫投以挑衅的眼神,平时面无表情的黑宫似乎缓缓笑了。
「……交给我,我来施展魔法。」
3
智慧型手机响起流行歌曲,刚冲完澡并擦乾身体的胜己急忙穿著内裤冲出浴室,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液晶萤幕上显示来电者为「由香里」。
难道是急诊?胜己按下通话键,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时间刚过晚上十点。
『嗨~阿胜~』话筒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今天辛苦你了,你现在在家吗?』
去拳击场踢馆后又过了三天,胜己一早便和由香里进开刀房,担任卵巢癌手术的助手。那是一场大手术,过程一切顺利,将病人送至青山第一医院的秘密病房、交代完术后的治疗方针后,太阳也下山了。之后,他又替其他住院病人复诊、开药,直到三十分钟前才终于回到家。
「我才刚洗完澡,正想放松一下。」
『咦?洗澡?你现在该不会全裸吧?』
「……有穿内裤。」
『真的?可以顺便问一下是哪种内裤吗?三角裤?平口裤?啊,我猜阿胜是四角裤派的。颜色呢?』
「……没事的话我要挂了。」
『啊~等一下,我开玩笑的嘛。阿胜,你应该要多多培养幽默感。』
「我不需要那种可能会被告的幽默感。有什么事情吗?该不会是有急诊吧?我马上过去。」
『你就是太死板了~嗯,不是急诊,但可以请你过来一趟吗?小章说要全员集合。』
由香里一改轻佻的语气,压低声音回答。胜己闻言板起脸孔。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全员集合?」
『听说小黑查到下一个爆炸的地点了。』
接到由香里的电话过了半小时,胜己搭著计程车来到东阳町,从车站徒步十分钟的办公商圈就是由香里指定的地点。
下了计程车后,胜己前往由香里提供的地址集合。深夜的商办区域相当冷清,他在办公大楼间穿梭一阵子,看到一辆眼熟的车──是神酒诊所的改装露营车。
胜己小跑步过去,朝驾驶座一望,真美如往常般坐镇驾驶座,察觉胜己到来便拉下车窗。
「胜己先生,辛苦你了。」
「听说查到最新的爆炸地点,现在的情况如何?」胜己急忙问道。
他在三十分钟前接到电话的时候,只听由香里说了重点,还不清楚详情。
「嘘,小声一点。」
真美在嘴巴前竖起食指,胜己急忙单手掩嘴。
「总之其他人也到了,你先上车吧。」
胜己点点头,按照真美的指示从后门上车。一上车他便吃了一惊,内部改装成救护车的露营车内,除了诊所的医疗阵容外,还有美铃的身影。
「咦?为什么美铃也来了……」
只见美铃神色仓皇地坐在急救病床边的椅子上。
「集合电话响起时,小翼正在美铃的房间和她说话。」由香里对坐在病床对面的翼拋出埋怨的眼神。「结果,他不小心在美铃面前说溜嘴,大叫:『查出爆炸地点了吗!』」
由香里叹口气,藉机训翼一顿。翼缩缩脖子低下头,细瘦的身体显得更娇小。
「这不是天久医生的错,是我坚持要跟来的。」
美铃替坐在隔壁的翼说话。
「你为什么想来呢?」
胜己忍不住问,美铃脸上浮现坚毅的表情回答:
「定时装置是我做的,如果那里真的放了炸弹,我说不定可以处理。」
胜己心想,的确是这样没错,问题是诊所背地里的工作不该让外人知道吧?这些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达成目的,其中部分「手段」甚至游走在法律边缘。
「现在最重要的是拆除炸弹。」
翼似乎读出胜己的忧虑,忍不住插嘴。尽管无法完全接受,但胜己也只能点头同意。事情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话说回来,真的查出爆炸地点了?」胜己问。
神酒瞄了身旁的黑宫一眼,胜己也跟著望去,顿时吓得往后缩。平时重郁缠身、死气沉沉的黑宫,今天更像个死人,与其说他消沉,不如说是累到不成人形,背驼得比平时更厉害,肩膀也松垮垮地垂著,长浏海与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彷佛上了烟熏妆,出现严重的黑眼圈。
胜己这才想起自从三天前在咖啡厅见过黑宫后,他们都未打过照面。胜己和黑宫一个专精外科,一个专精内科,基本上是分开看诊,所以他才没留意到黑宫的状况。黑宫该不会已经三天没睡觉了吧?
「……这三天我针对成田雅次做了全面的调查,尤其加强网路社群方面的搜寻,找出他的名字,一一过滤交友关系。」黑宫的声音比平时更显得无精打采。「……成田雅次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不停扩大搜寻范围,查清了他在网路社群上的所有纪录……想看看他有没有针对爆炸案发表过言论。」
「那样一来,人数应该很惊人吧?」
胜己呆住了,假设一个人有十个朋友,那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便可能高达上千人之多,光想到要一一确认这些人在网路上的发言,胜己就快要晕倒。
「……所以我连续熬夜三天,做了地毯式搜索,还用『爆炸』、『炸弹』、『危险』做关键字进阶搜寻,彻底搜索一番。」
难怪累得像鬼一样。胜己暗忖,挤出僵笑。
「然后,你查出了爆炸地点?」
黑宫慢悠悠地点头。
「……是啊,刚刚查到的。有个家伙疑似是成田雅次的朋友,他发了一封简讯给女朋友,叫她不要半夜在东阳町附近游荡。他女朋友似乎在东阳町打工。」
「咦?光凭这点,你就肯定今晚这附近会发生爆炸吗?」
胜己的声音激动起来,黑宫不悦地扁嘴。
「……当然不只有这样。那个女朋友追问男朋友怎么回事,男友回答:『有网友说今天半夜,那里会爆炸。』但我上网搜寻过,完全没找到类似传闻……换句话说,那个男人是经由其他管道知道的。」黑宫低喃。
「那个男人会不会是共犯?是他和成田雅次一起策划了这起爆炸案吗?」
「……嗯,可能性很高。」
「知道他的身分和地址吗?我们请翼医生去观察他,如此一来便立见分晓。」
「……他们是在网路社群交谈,从那里弄到个资不是不行,但要花一点时间,我们现在没有时间。」
「已经这么紧迫了啊……」胜己呢喃。
黑宫讽刺地扬起嘴角。
「……男人说了今晚会爆炸,要女朋友今晚不要待在东阳町。」
「什么!」胜己反射性地看向手表。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今晚」已经剩不到两小时。
「这下明白了吧?」神酒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已经没时间,所以直接叫大家在这里集合。」
「警察呢?不是应该叫防爆小组过来吗?」
胜己整个人慌了,但神酒只是摇摇头。
「报警也没用,除非真的找到炸弹,否则防爆小组不会出动。爆炸案发生以来,警方动不动就接到『有炸弹』的恶作剧电话,通常来
的都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只能大致上检查一下而已。」
「那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自己找。」
「找炸弹吗?为什么要多事?直接打电话给警卫室,告诉他们『大楼被装了炸弹』不就好吗?」
「那样子会被当成恶意骚扰,更何况他们可能也找不到。与其浪费时间干那种事,不如我们全员出动,这样子找到炸弹的机率还高一点。」
「可是,万一找到一半时,炸弹爆炸该怎么办……?」胜己的声音在发抖。
「没问题啦。前两次爆炸前,嫌犯都在晚间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打电话到警卫室,要他们赶紧避难,接著炸弹便在午夜十二点整爆炸。两栋爆炸的大楼都是晚上关闭的类型,由此可见,犯人的目的不是大量杀人。」
「说不定有例外啊!」胜己马上反驳。
「这么做的确得冒险,所以我不勉强你参加。」
「咦……?」胜己一愣,一一看过同伴的脸,每个人都十分坚决,害他不禁抱头大声叹气。
「明白了……可是,目前知道是哪栋楼被装了炸弹吗?这一带大楼很密集耶。」
「……前两次爆炸,炸弹都被装在顶楼,而且都是十三楼。」黑宫开口说明。「……因此,这次如法炮制的机率很高。根据我的调查,这附近深夜关闭、总楼层是十三楼的大楼,只有一栋『山田商业大楼』,距离这里约三十公尺。」
「你查得真仔细,但它应该上锁了吧,我们要怎么潜进去?」胜己问。
这时由香里站起来,性感地扭动身躯。
「这就要靠我和阿胜出马啰。」
鹤桥诚在警卫室大大地伸懒腰,躺在沙发上翻阅漫画杂志。他刚刚才吃过泡面当宵夜,吃饱了睡意忽然袭来。时间将近午夜十一点,大夜班要到早上八点才结束,他还有很多时间需要打发。
诚心想,好想快点脱离现场喔。他把杂志随手扔在桌上,揉揉眼睛。
他今年三月从大学毕业,在知名保全公司「日本警卫保全」工作刚满半年,每天都在现场担任警卫。虽然担任警卫的多是兼职人员,但「日本警卫保全」的正职员工进公司的第一年,都得在现场担任警卫以学习警备工作内容。诚毕业于工科大学,对保全系统比较感兴趣,结果却每天在现场被老鸟们呼来唤去。
那些家伙个个都是电脑白痴,却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等我出人头地,要把你们这些冗员通通炒鱿鱼──他边妄想边排解值夜班的苦闷。
尤其是远藤,第一个就拿他开刀!诚想起今天与他一同值班的中年警卫那张臭脸。远藤除了工作不认真,还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又喜欢碎碎念,刚刚说「我去一下便利商店」,然后就消失了三十分钟没回来。
哪怕远藤只是兼差,但他们可是日本最具权威的保全公司,怎么会录用这种人呢?诚始终感到奇怪,直到上个月,这个谜底总算解开。小道消息指出,远藤本来在一间小型的三流保全公司工作,该公司后来被「日本警卫保全」并购,他才被调来这里当兼职人员。
可恶,那种烂人干嘛不直接开除啊!诚愤恨咂舌,这时听见后门打开的声音,他急忙起立,要是被远藤发现他坐著,不被骂臭头才怪。
「大姊,不行啦,在这里不好吧?」
「没事啦~没事~」
房门外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诚皱起眉,从柜台窗口向外偷看,走廊站著一对年轻男女,大概是从后门进来的。
女人披著大衣,似乎喝醉了,脸泛潮红,倚著男人走路,男人困窘地在走廊东看西瞧。
「唉,走路小心一点。」男人扶著女人走过警卫室。
「喂喂喂,你们站住。」
诚推开小窗,急忙阻拦。「什么?」男人困惑地眨眼,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体格锻炼得不错,但眼角略微下垂,感觉没什么魄力。
「大楼晚上十点就关闭了,要到早上七点才能进来。」
「呃,可是我听说她是这里的员工……」
「在这里工作也一样,过了晚上十点就不准进来。还有,你们是怎么从后门进来的?那里应该上锁了啊。」
「是喔?但我一推就开了啊……」男人缩缩脖子。
远藤那个臭小子忘了上锁吗?诚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反正本大楼现在不准进来,请回吧。」
诚直接赶人,男人窥探头垂得低低的女人说:
「大姊,他说不能进去耶,我们回去啦。」
「听他在胡说~我常常在办公室~喝到三更半夜~」
大概是酒醉的关系,女人说话口齿不清,头轻轻抬起。剎那间,诚的心跳漏了一拍,双颊泛红的女人生得国色天香,细长的眼睛、尖挺的鼻梁、肉感的丰唇,简直集性感于一身。
她的大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身穿酒红色晚礼服的玲珑身躯,诚的双眼被女人胸前的深沟给吸引住了。
「哎~通融一下嘛,我的同事应该还留在办公室,我想和大家一起喝酒啊~」
女人娇声娇气,抬起双眸望著诚。
「不行啦,我相信这栋大楼已经没人了。」
诚直盯女人的胸部,声调不自觉地拉高。
「大姊,你八成认错大楼了,我们快走啦,不要为难人家。」男人劝道。
「嗯~不可能呀。」女人说著,打开警卫室的门。
「请别这样,这里只有保全人员能进来。」
「你真爱计较。嗯~里面好闷热喔~」
女人边往里面走,边脱下身上的大衣,露出香肩以及被低胸晚礼服裹住的曼妙身材。诚不敌美色,猛吞口水。
「唉,不要自己跑进去啦。抱歉,她今天喝多了。」男人急忙追上,低头道歉。
「不,没关系……」诚已经无法好好说话。
「小哥,你要不要来一起喝呀?这里应该有酒吧?」
女人走过来,纤细的手指托起诚的下巴。诚的背部一阵酥软,下一秒,女人便脚步不稳地向前倒。
「小心!」诚反射性地伸手扶住女人,姿势变成将她抱在怀里,手臂上的柔软触感使他飘飘欲仙。
「你在做什么,小心一点。」男人进来扶住女人,再次抱著她向诚致歉:「对不起,造成你的麻烦。」
「哪里……这位小姐怎么会醉成这样?」
为了不被察觉自己的兴奋,诚力持镇定。男人的眼神瞬间犹豫了一下。
「说来话长……她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又赌气喝了第二摊。因为最后一个单身的朋友也结婚了,只剩她还没嫁掉……」
「你说什么?」女人低吼。不知道是不是诚多心,总觉得她瞬间很清醒。
「抱歉,当我什么都没说!」男人惊恐地挺直背脊。
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当诚满头雾水,警卫室的门打开,一位身穿制服、外貌弱不禁风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另一位值班警卫远藤回来了。
「喂,鹤桥,你巡完了没?等等,这两个家伙是谁?」
远藤察觉这对男女。
「我巡完了。他们似乎走错大楼,就这样跑进来……」
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远藤则用讶异的眼神观察他们。一看到当中有个美女,他马上露出下流的笑容。
「大楼关了,请你们快点滚出去。喂,那个女人给我扶吧。」
远藤色眯眯地伸手要揽女人的腰,但还没碰到她,远藤便发出呻吟趴倒在地。
「请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大姊』。」
只见刚才还一脸孬相的男人,反扣住远藤的手腕。诚在培训时学过防身术,知道远藤非常擅长肘关节和肩关节固定术,但他竟然被反扣在地,像只被钉住的虫。
「哦,谢谢你了,『小老弟』。」女人调侃。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直,蹒跚的脚步也踏稳了,微笑俯视远藤的表情已不见刚才的娇媚,而像个自信洋溢的成熟女性。
「对不起喔,我对你这型的男人没兴趣。」女人对远藤放话,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对男人喊道:「『小老弟』,走啰。」男人听了才放开远藤。
「你好大的胆子!少瞧不起人!」
远藤恢复自由后气得大嚷,不过被男人一瞪就噤若寒蝉。
「拜拜啰,小哥~」女人向诚拋了个飞吻,走出警卫室,男人立刻跟上。
「那两个家伙搞什么鬼?」
远藤摸著刚刚被反扣的手腕,怏怏地咕哝。
诚没有回话,只是不断眺望著女人离去的门扉。
「久等了~」由香里愉快地说。
胜己和由香里离开警卫室后,来到神酒等人等候的大楼后方小巷。
「情况怎么样?」神酒问。
由香里得意地抬头挺胸说道:
「当然是大成功呀。阿胜,对吧?」
胜己被问,从外套口袋拿出一把钥匙,这是他刚刚从那个年轻警卫的制服口袋里偷来的。钥匙虽然用炼子扣在裤子上,但胜己趁由香里倒在他身上分散注意力时,轻而易举地解开炼子、取
走钥匙。
「哇,胜己果然是一流的扒手。」
听翼如此调侃,胜己轻轻瞪了他一眼回嘴:
「不是扒手,是魔术师!」
「不过你的行为完全是扒手呢。」
「你们怎么这样啊,是你们要我做,我才勉强帮忙的耶。话说回来,为什么不叫黑宫医生开锁呢?这样不是省事多了吗?」
只要黑宫有心,不论再难的锁,都能在几分钟之内打开。打开山田商业大楼后门的人也是他。
「……抵达目的地不知道还要开几道锁,直接偷万能钥匙比较快。再说,我今天没睡饱,身体虚弱,不确定能不能连续开锁。」黑宫的语气渗出疲劳。
「我们没时间聊天。由香里,警卫室里有监视画面吗?」神酒低声问。
「没看到。」由香里收敛表情,摇头回应。
「那大概只有监视器在录影,这样好办多了。我和胜己打头阵,走啰。」
神酒离开小巷,脚步自然地绕到山田商业大楼的后方。胜己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紧跟在后。
这栋大楼真的被装了炸弹吗?胜己紧张不已,蹑手蹑脚地前进。
神酒接近大楼的后门,确认周遭无人经过后,从大衣口袋拿出一个小型喷雾器。
他从后方接近设置在后门的监视器,手伸到死角,对著镜头按下喷雾器,罐子喷出的雾状喷漆遮住了镜头。
胜己心想他手法真熟练,然后小跑步接近后门,抓著钥匙的手伸出口袋。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右一转,一下便传来「喀嚓」的开锁声。胜己压下门把,小心翼翼地往内瞧,里面是漆黑的长廊,没看见警卫人员的身影,旁边的紧急照明灯发出绿光,看来这里是紧急逃生梯。
「可以进来。」
胜己小声报告后,神酒回头向大家招手,翼他们便从小巷跑出来。胜己率先闯入建筑物里,尝试推开逃生门,但这道门也上锁了。
胜己再次使用万能钥匙开门,翼等人同时闯入建筑物中。
一行人穿过通往逃生梯的铁门,最后进入的胜己再从内侧上锁。
「不会吧!我们要爬楼梯到顶楼吗?」
翼抬头望著绵延不绝的楼梯,出声抱怨。
「不然你自己留在这里呀。美铃,我们走。」
翼被由香里这番话激到,噘嘴说:「爬就爬。」
由神酒打头阵爬楼梯,胜己紧跟在后,拚了命才跟上一次跨两阶的神酒。来到八楼后,胜己俯视中空的楼梯间,确认其他成员有没有跟上。
翼似乎瘫在五楼中间,由香里冷眼看著黑宫扛起翼的肩膀。
他也太虚了吧……胜己在心中吐嘈,再次往上冲刺。
好不容易来到十三楼顶楼,胜己推开逃生门进入楼层。楼梯旁就是电梯,监视器镜头已经喷上喷漆,神酒果然神速。
「好慢喔,你有没有在运动啊?」神酒搭话。
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水,但是完全没喘。
「是你……太快……了……」胜己边喘边回答。
「会吗?总之先把门打开吧。」
胜己环视楼层,紧急照明灯的绿光照亮往左右两侧延伸的走廊,最里面是转角,看来走廊应该是一整圈围绕著楼层。走廊一侧并列著几扇玻璃门,另一侧是对外的玻璃窗,门里应该都是出租办公室。
胜己用万能钥匙打开最近的一扇门,往里面偷瞧。这里似乎是英语会话教室,门前是柜台,左右是一间间的教室。
「这里交给我,你去打开其他门。」
神酒点亮笔灯,走进办公室。胜己说「我知道了」,一一打开走廊上的其他门锁。
他在十三楼绕了一圈,把所有门都打开后,翼他们才终于来到顶楼。
「我要……好好……褒奖自己……」
「别耍蠢,快点帮忙找炸弹。要不是你,我们早就上来了。」
由香里完全不同情上气不接下气的翼,冷冷说道。
「……现在的进度呢?」
胜己向黑宫说明状况,大家听完后,纷纷点亮事前准备的笔灯,分头寻找。
胜己打开其中一扇门,用笔灯照亮,那是一家小型出版社,门上写著「太阳出版」,书籍和书稿在几张相连的桌上叠成小山。
「好乱,起码整理一下吧。」
胜己边嘀咕边搜索房间。根据美铃的记忆,炸弹的外形是黑色立方体盒子,上面有液晶萤幕计时器。
桌子底下、垃圾堆内、柜子上、瓦楞纸箱堆叠的角落……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胜己都仔细找过一遍,但没找到类似的物体。
不是这里。胜己看向手表,时间已超过十一点十五分,他从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
「是我,胜己。真美小姐,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是,我是真美,听得见喔。』
手机传来真美的声音。为了方便联系,他们使用APP串连所有人的手机,当作无线电使用。
「大家正在顶楼找炸弹,你那边的状况如何?」
『现阶段没有动静,无人入侵大楼。』
「了解,保持联络。」胜己把手机收回口袋。
真美将露营车停在路肩待命,负责监视整栋大楼。起初她也想一起来找,但神酒说需要一个人守在外面监视大楼,她才被说服,乖乖留在车内待命。
说归说,神酒医生其实是怕宝贝妹妹遇到危险吧?胜己边思索,边整理眼前的状况。
他们也想过犯人或许会在接近十二点时带著炸弹闯入,不过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不高。
说起来,这栋大楼真的会在今天晚上爆炸吗?
一旦产生怀疑,干劲就打了折扣,不过胜己还是努力搜索出版社。走廊上的玻璃门纷纷传出微光,想必大家都在拚命寻找。
好吧,接著要找哪里?出版社外面是电梯与通往屋顶的逃生梯,胜己搔搔太阳穴,用笔灯照亮走廊。
对了,走廊转角处好像有间厕所,总之去那里看看吧。
胜己弯过转角前进,随即看到男女厕的入口。
「先找这里好了。」
胜己自言自语,打开连接男女厕走廊上的扫具间的门。里面只有四分之一坪的大小,当中堆满清扫工具,长柄拖把随便立在墙边,水桶直接放在水槽里,洗手台下方堆满抹布。
「就说要整理一下嘛!」
胜己蹲下来,拨开堆积如山的抹布,手突然停下来。他在湿抹布下发现了黑色物体,看起来是刻意用抹布藏起来。
胜己用颤抖的手捏起黑色物体上的最后一条抹布,液晶萤幕计时器跃入眼里。胜己捏著抹布,吓得跌坐在地,然后直直冲到走廊上。
「找、找、找到了!我找到了!」
胜己舌头打结地拚命大叫。不出一秒,脚步声便从远方接近。
「找到了吗?」「真的有啊?」「这里吗?」「真的假的?」
大家一窝蜂地跑来,你一言我一语。胜己坐在地上,手指发抖地指著扫具间。神酒用笔灯照亮洗手台,一看见那个从抹布山中露出的黑盒子,所有人都吞声屏气。
「由香里,现在几点?」神酒低声问。
「十一点十八分。」由香里的语气少了平日的轻佻。
「了解。」神酒颔首,走过坐在地上的胜己旁边,进入扫具间。
「等、等、等一下,神酒哥,你想干嘛?」翼慌张追问。
「要先确认这是不是真的炸弹。」
「不要啦!这样太危险了,接下来交给警察处理吧。」
「我只是要确认它是不是炸弹……反正就先看看吧。」
神酒确认洗手台下方。
「『反正』?太草率了吧!」
神酒不理会翼的惨叫,径自在黑盒子前蹲下来。黑宫按下门旁的电灯开关,点亮扫具间的日光灯。
「……太暗很危险。」
「你说得没错,总之先把碍事的东西拿开。」
神酒伸手轻捏盒子周围的抹布。
「……小心一点,别动到盒子。」
「我知道。以防万一,你用笔灯照亮我手边。」
神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条抹布放到一旁。他花了两分钟才清完所有抹布,大声吁气,回头看著大家。
「美铃,这是炸弹没错吧?」
移开抹布以后,洗手台下出现一个长宽约四十公分、高十五公分的黑盒子,外盒中央有个小小的液晶萤幕计时器,不过未显示数字。
「没有错……这是炸弹。」美铃僵硬地回答。
「是吗?仔细一看,外壳上有个小小的拉环,好像很容易打开,我要是拉开它会爆炸吗?」
「等等,神酒哥!你想做什么!」翼吓坏了。
「小章,小翼说得对,接下来报警处理吧。」由香里尖声说道。
然而,神酒摇了摇头。
「不行,已经太迟了。」
「太迟?」胜己看向手表,时间已来到午夜十一点二十二分。
「假如按照之前的模式,炸弹会在午夜十二点整爆炸,时间剩下不到
四十分钟。就算现在报警,防爆小组还没到,炸弹就会爆炸了。一个不慎,来到这里的员警全会遭殃。」
「……防爆小组基本上也不是拆除炸弹,而是使用液态氮将之冰冻,再送去安全的地点爆破。」
黑宫赞同神酒的想法。
「不然,继续把炸弹留在这里吧?之前的爆炸案中也没出现罹难者,或许凶手有留意别伤到人。这栋大楼已经关闭,只要呼吁警卫避难……」
「不行。」神酒打断翼。「这栋大楼的确没有人,但周围的大楼可不一样。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附近有很多人到现在还在加班;再来,之前两起爆炸案的大楼都离其他大楼有一定程度的距离,所以才没出现严重死伤,不过这回不一样,这一带每栋大楼都贴得很近,要是发生规模一样的爆炸,很可能会出现死伤。凶手的目的的确不是杀人,但不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到人。」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翼沙哑地问。
「由我来拆炸弹。」
神酒从大衣口袋拿出小盒子,打开盒盖后,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工具。
你根本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自己拆!胜己呆望著脱下大衣的神酒。
「等、等等啊,小章,你想自己拆炸弹?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由香里难得声音发抖。
「放心,我能搞定。五分钟后我就要开始拆炸弹,你们通通出去,远离这栋大楼。」
神酒露出贼笑,但现场无人回应,一阵静默。相对地,也没有人真的跑掉。
「……我没有拆炸弹的经验,但具备拆卸知识,理论上我留下来,拆除的成功率会比较高。」黑宫率先用平板的语气打破沉默。
「可是……」神酒罕见地犹豫不决。
「我也要留下来。我们至今走过多少鬼门关,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让你一个人耍帅?我们等你,你快点拆一拆喔。」
由香里边说边瞄了胜己一眼,他只能大大地耸肩。
「好好,我留下来就是了。由香里医生说不走,我自己跑掉像话吗?」
「哎呀,阿胜好棒,女权主义者。」由香里故意取笑他。
胜己苦笑。如果没有遇见神酒他们,他这辈子都无法重返医院;不仅如此,现在还得背上杀人犯的罪名,遭受牢狱之灾,所以他当然不能丢下这些恩人不管。况且,他是发自内心相信神酒能化解危机。
「随便你们。美铃,请你尽快避难。翼,你护送她回车上。」
神酒露出迟疑又腼腆的表情说道。
「是啊,美铃,你快走。」翼马上催促。
然而美铃站在原地不动。
「那颗炸弹是我做的……我也要承担责任。」美铃声音僵硬地说。
「等、等等啊,美铃,你或许做了炸弹,不过是被人威胁的。这不关你的事,我们快点一起去避难。」
翼拉起美铃的手,但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完全拉不动她。
「那个定时装置是我亲手组装的,虽然记忆很模糊,但我或许能给予拆解上的建议。」美铃的声音充满决心。
神酒神情肃穆地沉思几秒,接著缓缓点头:
「……好吧,那就麻烦你。」
「是!」美铃强而有力地点头。
「那小翼呢?你大可自己去避难喔。」由香里浮现挑衅的笑容。
翼求助似地东张西望,一会儿后决定投降。
「……好啦,我留下来,我留下来就是了。神酒哥,你可不准失败喔!我要是死了,变成鬼也要找你报仇。」
翼慢吞吞地抬起头,怨恨地看著神酒。
「……你要是死了,神酒哥当然也会死,你想吓他也没用。」
黑宫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翼负气地鼓起双颊。
「小章,真的万事拜托啰,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死掉。」
「你还没放弃结婚啊?」翼悄声说。
由香里默默走到翼的背后,两只拳头朝他的太阳穴用力钻,翼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楼层。
这些人是怎么搞的?情况紧急,竟然还在打打闹闹!胜己压抑著心中的不安及恐惧,同时感到啧啧称奇。他心想,和神酒混久了,某种重要的神经或许会断掉吧。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胜己自嘲地笑了。炸弹就在眼前,拆除失败便会爆炸,无人能幸免,但他还是选择留下来。这三个月来,他恐怕被神酒下蛊了吧。不过,他并不觉得反感。
「我们要是全部死在这里,小真就要孤苦无依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成功。」由香里教训完翼以后,如此表示。
「那还用说……开始吧。」
神酒一本正经地跪在黑盒子前,黑宫从旁点灯照亮他的手。美铃走到神酒身后,越过肩头注视炸弹。
「啊,美铃,靠太近很危险的。」翼急忙出声。
「……只要待在同一个楼层,站在哪里都没差,炸弹一旦爆炸,我们无人能幸免。站得近一点更好,来不及感到痛就粉身碎骨了。」黑宫阴沉地说。
「谢谢你多嘴,让我更加放心。」翼愤恨地瞪著黑宫。
「美铃,我想先打开外壳,请问壳上有装诡雷陷阱(注4:诡雷陷阱 Booby Trap,一种针对步兵的军用陷阱,会加上诱因吸引对象触发。)吗?」神酒问。
美铃阖上双眼,寻思数秒后答道:
「应该没有,我记得外壳没有加工。」
「了解。」
神酒捏住小拉环,提心吊胆地轻轻掀开外壳。
「黑宫,打灯。」
黑宫按照指示,将笔灯的光束照进掀开的缝隙。神酒趴在地上,眯眼细瞧。
「没看到类似电缆的东西,应该不用怕。」
神酒谨慎地取下厚重的金属外壳,露出内部构造。长方形的洞口下,液晶萤幕计时器完全裸露出来。
胜己站在一旁看著盒内构造,不禁抿住嘴角。盒子的左半边塞满各式电子零件、仪板,以及五颜六色缠绕在一起的电线;右半边则装了六块形似羊羹的立方体,上面有许多像是小钉子的东西,左边的电线就连接在它上面。
电影里常见的定时炸弹,如今就出现在现实之中,胜己被炸弹的魄力震慑得忘记呼吸。
「C4吗……」神酒自言自语。
「咦?小章,你刚刚有说话吗?」由香里小声问道。
「C4是军队专用的高性能炸药,这些量足以炸毁整层楼。」
「不怕不怕,只要不爆炸就没事了吧?上啊,速速解决这家伙!」
由香里努力鼓舞士气,但神酒非但没有变轻松,脸色还越发凝重。
「左边的电子零件全是诡雷陷阱,破解的顺序一错,炸弹就会立刻爆炸。而且,里面使用了大量没看过的零件……黑宫。」神酒询问黑宫的意见。
「……我知道每个零件分别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但无法立刻知道它们的作用。」
黑宫回答的声音比平时更阴沉。
「所以无法破解吗?」翼尖声嚷嚷。
「……花点时间了解构造,大概就能知道该怎么拆除。」
「要花多久?」
「……大约半天吧。」
「半天?我们只剩半小时耶!怎么算都来不及啊!」翼抱头大叫。
「……的确来不及。」黑宫淡淡表示。
「小章,我们这回先放弃拆炸弹,赶快离开这里吧。然后疏散警卫室和大楼周边的人,把伤害降至最小。」
即使由香里提出警告,神酒还是犹豫不决。
撤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正当胜己也这么认为时,口袋传来手机铃声,他急忙掏出手机。
『我是真美,听到呼叫请回应。喂!听到呼叫请回应!』
是真美不安的紧急呼叫。发现炸弹后一阵兵荒马乱,都忘记通知她了。
「我是胜己,真美小姐,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啊,胜己先生,你们突然失联,我很担心呢。大家都好吗?』
「嗯,很好,目前很好……」胜己说得模棱两可。
『目前很好?所以是等一下会不好吗?需不需要我过去支援?』
「不!千万别过来!」胜己忍不住大喊。
『你们找到炸弹了……对吗?』
真美剎那间了解发生什么事,声音变得僵硬。胜己只能小声回道:
「嗯,你说对了。」
『胜己先生,请帮我传话给章一郎哥……帮我和哥哥说,请他不要逞强。我猜他一定嚷著要拆炸弹吧。』
不愧是兄妹,真是心有灵犀。胜己不敢对她说:「已经在拆了。」只能回答:「好的,我答应你。」
『麻烦你了,胜己先生。』
真美的恳求打动了胜己,他上前一步,对神酒说:
「神酒医生,真美小姐要我传话给你:『哥哥,不要逞强,求求你快回来。』大概是这样。」
胜己把真美的话稍微加工一下转达给神酒。要阻止这个恋妹狂,这么做最有效。只见神酒咬牙深思数秒,起身说道:
「我们撤退,警告周边人员避难
。」
大家一致对此表示赞同,准备冲向逃生梯,只有美铃凝视著炸弹没有移动。
下一秒,她取代神酒的位置,在炸弹前跪下。
「美铃,去避难吧。」由香里相劝。
然而美铃一动也不动,充耳不闻。
「美铃……你是不是想起什么?」翼战战兢兢地问。
美铃指著炸弹的某处,她的指尖差点碰到电子零件,使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这里是感应式的温控装置,防爆小组若使用液态氮冰冻,一旦温度降到摄氏零度以下就会引爆。这个是自转旋翼机,倾斜超过十度就会引爆。这边则装了计速器,移动时速超过两公里就会爆炸。所以,冰冻或是移至安全的地方全都无效,除此之外,还装了各种诡雷陷阱。」美铃平静地说明炸弹的装置。「再怎么优秀的防爆小组,都无法拆解这枚炸弹……如果真的要拆,大概只有制造它的人办得到。」
「你能立刻拆除吗?」
由香里怀抱一丝期待,但美铃摇摇头。
「没办法,它的设计太复杂,组装完成后就很难拆掉,包含我自己在内。不过……」
美铃右手伸向炸弹,手指捏住连接炸药的六条电线。
「等等!你想做什么?」
在由香里尖叫的同时,美铃大胆地拉起电线。
要爆炸了!胜己闭上眼,然而四周风平浪静。他害怕地睁开眼,看见美铃扯下电线,还若无其事地左右晃动。
「我……没死……?」翼茫然地俯视自己的身体。
「是的,天久医生,不用担心。」美铃要他安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由香里惊魂未定。
「我想起这枚定时炸弹的构造了。炸弹一旦启动、开始倒数计时后,想拆除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只要它还没启动,无论怎么碰都不会爆炸。若是不这样子设计,就无法搬运了。」
「原、原来啊……你早说嘛,害我吓得寿命缩短。」翼忍不住碎念。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美铃露出少女般的天真笑容,翼完全拿她没辙,只能默默嘟嘴。
「也就是说,它不会爆炸啰?」由香里小心地偷看炸弹。
「……C4炸药只能由雷管引爆,就算遇到火也不会爆炸。雷管已经拔掉,危机解除。」黑宫代替美铃回答。
胜己放心地呼出积在肺里的空气,由香里、翼和神酒也和他一起大声吐气。
「吓死我了,幸好最后化险为夷。接下来呢?要把炸弹留在这里吗?」由香里面向神酒问道。
「不,就算现在不用担心它会爆炸,但若是雷管又被接上,危机会重演,那样子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把它带走吧。」
「或者,我们可以把雷管剪掉,炸弹就让警察自己发现?再怎么说,它都是追查凶手的重要物证。」
「由香里说得对。你是哪根筋不对劲啊,竟然想带走这么危险的东西。」
翼大力赞同由香里的提案。
「……我也认为带走比较好,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查清它的构造,或许还能帮助美铃恢复记忆。」
黑宫的语气一如往常地满不在乎,双眼却好奇地盯著炸弹瞧。
「黑宫只是单纯想研究那颗炸弹吧!带回去要是被警察搜到不就死定了?我们会被当成恐怖分子耶。」
「……炸弹没爆炸,凶手或许会来回收炸弹,拿去用在其他地方。我们应该将它带走。」
翼和黑宫的视线擦出火花,胜己无奈地搔搔额侧。他自己没有定见,只想快点离开这栋大楼。这时,他听见了电子音。
电梯到楼的声音……?看到从转角冒出的人影,胜己拚命憋住才没大叫。警卫拿著手电筒上来了,是刚刚由香里溜进警卫室时,从外面回来的中年警卫。
胜己的视线落向手表,时间不到午夜十一点半,凶手应该还没来电预告,大概是警卫定时巡逻。眼看警卫在附近绕来绕去、越走越近,胜己连忙蹑手蹑脚地逃回厕所。
「警卫!警卫来了!」
胜己用气音通知,翼和黑宫才停止口头之争。
「凶手已经电话通知了吗?」神酒蹙眉。
「不,应该只是巡逻时间到了,警卫正从电梯那边走过来。」
「快逃,留意脚步声。」
神酒关掉扫具间的电灯,带头开溜。
他们小跑步朝电梯的相反方向跑去,在黑漆漆的走廊前进。正当负责殿后的胜己弯过转角,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看来警卫已经走到厕所的位置。
他们在走廊绕了一大圈,经过逃生梯时,神酒推门而入。
「什么?又要爬楼梯?为什么不搭电梯?」翼表达不满。
神酒狠狠瞥了他一眼。
「电梯有装监视器,别抱怨了,快来。」
翼宛如挨骂的孩子,缩缩头乖乖走进逃生口。
就在翼以令人提心吊胆的龟速下楼梯时,胜己发现外套口袋传来声响。
『你们怎么都不理我!』
接起电话,是真美难得动怒的声音。
「我是胜己。真美小姐,我们快出去了。」
『啊,胜己先生,你们都还好吗?炸弹呢?』
「没事,已经拆掉了。」
『哦,章一郎哥果然干了,他每次都不听劝!我之后再好好骂骂他。』真美气呼呼地说。
胜己有那么一瞬间想替神酒解释,但实在没余力多说话,所以只说一句「交给你了」就结束通话。
走了几分钟,他们总算回到一楼,离开逃生梯,从旁边的后门溜出大楼,一出去就看到露营车停在那里。
「大家快上车!」
真美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她一听到要撤退,便把车子开过来。胜己等人迅速从后门跳上车。
「要死了……我动不了……」翼倒在车上。
「只是下楼梯而已,你这样太逊啦,回去真的要好好运动哟。」
由香里微微喘气,厌烦地望著翼。
「你们、每个人、都针对我……」翼嘀咕著抬起头,突然嘴巴张大。「啊!」
「你干嘛忽然大呼小叫?」由香里双手摀住耳朵。
「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翼指著站在由香里背后的黑宫。
「……看也知道,是炸弹。」
黑宫两手捧著黑盒子,将它摆在车子中央的急救病床上。
刚刚一阵兵荒马乱,炸弹就这样被黑宫带出来了。胜己绷起脸,在明亮的露营车内,炸弹看起来更加骇人。
「你在想什么!神酒哥,你看他啦!」
「都拿来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再放回去吧。」
神酒爽快地这么说,翼气得直跳脚。
「全员到齐了喔?车要开啰,抓稳一点。」
真美从驾驶座转过头来,声音中掺杂著兴奋。她在外面枯等多时,一定很期待飙车吧。
「等一等,真美。」
「怎么了?章一郎哥。」
真美被哥哥打断,略有不满。
「我们的确要走了,不过,你先把车子停在能看见大楼正面的地方。」
「咦,那不就在旁边而已吗?为什么呢?」
「我想确认警方会不会赶来,还有警卫有没有成功脱逃。如果有,表示凶手打了预告电话;如果没有,情况就不一样了。」
「咦?没道理不打电话呀?之前两次不是都有吗?」由香里不明白神酒的意思。
「是啊,凶手应该是打算这么做,但也有可能出现例外……」神酒稍作停顿,视线投向病床上的炸弹。「那就表示,凶手知道炸弹已不在现场。」
假如凶手知晓炸弹的去向,意谓著他在某个地方监视。胜己感到不寒而栗。
「明白了,我先把车子开到勉强能看见正门的地方。」
真美说完,慢慢驾驶车子,一会儿后再次停车。胜己凝视著挡风玻璃外,他们刚刚潜入的山田商业大楼正门就在前方三百公尺处,保持这段安全距离,就算警察真的来了也不怕起疑。
「十一点四十分了……」神酒望著手表。「照理说凶手应该正在打电话,警察会在十分钟后赶到。」
这时,后方传来由香里的声音:「美铃,你没事吧?」胜己急忙回头,看见她痛苦地摀著嘴。
「我没事……只是有点反胃。」
虽然这么说,但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美铃早已身心俱疲,刚刚又潜入大楼、爬上爬下、寻找炸弹并拆解炸弹,难怪会累坏。
「你想吐吗?那里有简易洗手间……」由香里指著车门边的角落。
「如果方便,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美铃怯怯地说。
「我记得那条小巷子再过去有一座小公园,刚刚来的路上曾经过,我们去那里借洗手间,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我带你去。章一郎哥,这样好吗?」
真美从驾驶座回过头来,自告奋勇地说。
「动作要快,警察一来我们就得离开。」
「没问题,很近的,我听到警笛声便会赶回来。」真美抬
头挺胸,移动到后车厢说:「美铃,我们走吧。」
「谢谢,让你费心了,麻烦你。」
美铃虚弱地道谢,和真美一道从后门下车。
「难不成……」
由香里看著两人下车,不知小声说了什么。
「怎么了吗?」胜己问。
「没事、没事。」说是这么说,她却盯著胜己的脸,笑意渐浓。
「到底怎样……?」胜己一头雾水。
由香里踩著轻快的脚步,绕到他的背后,轻轻一堆。
「小真,两个女孩子半夜去公园很危险,以防万一,带个保镳吧。」
「啊,也对喔。胜己先生,你方便吗?」
「咦?呃,当然好。」胜己慌张回答。
这时由香里靠近他的耳边说:
「快上啊。听我的话,约小真去看美术展。」
胜己一回头,就看到由香里对她拋媚眼。
「加油喔!」
见她笑著挥挥手,胜己只能无奈点头。
「是要加什么油?」真美起疑。
「没事没事,我们走。」
胜己努力蒙混过去,催著她们出去。一出车厢,夜晚的空气凉爽舒适。
三人由真美带路,走进大楼之间的小巷子。
「啊,就是那座公园。」一出巷口,真美便指著前面说道。
前方五十公尺的大楼缝隙间能瞥见一座公园,三人朝著那里前进。
这座公园不大,约二十平方公尺,中央种著几棵银杏树,并且配置了几张长凳;面对大马路的两端设有出入口,角落有间公共厕所。
「失礼了。」美铃进入公园,小跑步奔向厕所。
「你一个人去OK吗?」真美关心道。
「没问题。」美铃回头,无力地笑一下。
「她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呢。」
两人在公园入口目送美铃奔去洗手间,真美喃喃说道。
「是啊,头部的外伤已好得差不多,但记忆未恢复,或许会造成身心失调吧。」
「就算本人希望能恢复记忆,潜意识却想遗忘失去家人的伤痛……这样一定很痛苦吧。」
「是啊,一定很难受。」胜己同意。
「在她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偶尔会和我喝茶聊天,美铃的个性很温柔娴雅喔,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她呢……」
真美万分遗憾地抿住双唇。
失去家人、受到监禁、被逼著制作定时炸弹,还差点遭人灭口──美铃的遭遇,实在太不幸了。
「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是啊,所以我们要先抓到犯人。胜己先生,一起加油吧。」真美睁著双眼皮的大眼看著他。
该加油的不是我们,是警察吧……想归想,胜己还是点点头。真美露出开心的微笑,美得让胜己目不转睛。忽然间,他想起由香里刚刚对他眨眼。
「那个……真美小姐……」胜己的声音微微发抖。
「是?」真美的头轻轻一歪。胜己舔了舔乾燥的口腔,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听由香里医生说,你好像喜欢印象派的画?」
「印象派?对,我最喜欢了!你也是吗?」
真美往前探出身子,猛然拉近距离。这个反应超出了预期,胜己微微向后仰,姑且点头。
「原来是这样,哇~我好高兴遇到能聊绘画的人,哪像章一郎哥,对艺术一窍不通;黑宫医生虽然懂很多知识,但兴趣不大。翼医生更夸张,看著画的时候会碎碎念个不停,例如:『这位画家在画这幅画的时候,身陷桃色纠纷当中,因为心怀罪恶感,所以这个年轻女人的脸用色比较深……』等等。」
「我记得由香里医生满懂艺术的……」
胜己被滔滔不绝的真美吓到,赶紧这么说。
「没错,但她喜欢抽象画,和我的喜好不太一样。不过我觉得立体主义(注5:立体主义 Cubism,二十世纪初欧洲前卫艺术运动的流派之一。)很厉害唷!毕卡索果然是天才。只是啊,佩服和感动是两回事嘛。啊,但我喜欢康丁斯基(注6:康丁斯基 一八六六年生于俄罗斯的画家,一九四四年逝世,抽象艺术的先驱之一,成立艺术团体「蓝骑士」。)后期的作品,该怎么说,表现美丽色彩的方式很直接吧。说来说去,我最喜欢的还是印象派恬淡、带点梦幻感的用色,你不觉得吗?」
「啊……嗯。」
聊到艺术,真美便侃侃而谈,胜己只能含糊应声。那些话对他来说太难懂,彷佛在听某种艰涩的外语。
「对不对?就某方面来说,印象派当时的用色已经趋近于成熟呢。对了,胜己先生,你喜欢哪位画家?」
「呃……莫内吧?」
胜己小心翼翼地举出少数记得的画家名字。
莫内应该是印象派的画家吧?拜托一定要是!
胜己一面在心中祈祷,一面观察真美的反应,只见她奇妙地眨动眼睛。
弄错了吗?难道莫内不是印象派的?就在胜己急忙想找藉口时,真美突然握住他的手。
「你也喜欢莫内吗?我也是!梵谷和高更的笔触虽然很强劲,但我更喜欢莫内纤细、感动人心的色彩!尤其是他晚年的〈睡莲〉……」真美似乎深受感动,握著胜己的手闭上眼睛。
看来她很需要一个能聊艺术的朋友。为了圆谎,他接下来可得好好恶补一下印象派的画作。
胜己决定明天就去买入门书籍,然后切入正题:
「对了,你若是有空,要不要和我去看最近要展出的『大印象派画展』?」
陶醉眯眼的真美微吃一惊。
「好!我本来就打算去看!之前我都一个人去看展,很高兴有人陪呢。」
真美露出灿烂的笑容,胜己也笑逐颜开。虽然他有点被真美对绘画的热情吓到,不过总算敲定约会了。
等这次的案件落幕,来好好拟定计画吧。白天先去看美术展览,看完找个地方喝茶,接著去看电影或是一起享用晚餐……正当胜己妄想到一半时,真美却看著天空视线游移地说:
「嗯,我记得『大印象派画展』是下周末开展,我们第一天早上五点就去排队,抢第一时间入馆,如果时间不赶,可以逛到闭馆……」
真美食指摸著嘴唇思索,胜己听了眉头一皱。他只是想好好约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聊著聊著,美铃从洗手间出来,表情放松许多,大概是终于不想吐了。
「啊,美铃,你没事吧──」
真美一出声,一辆厢型车便从反向出口的大马路冲来,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紧急煞车。厢型车驾驶座和后门猛然打开,跳出三个戴头套、只露出眼睛的男人。
「什么?」
事出突然,胜己僵在原地。
三个男人冲向美铃,抓住她并将她拖向厢型车。公园内响起尖叫声,胜己回过神来飞奔出去。
「放开她!」
胜己冲过去大吼一声,其中一个男人站到他面前,个子不高,但穿长袖的手臂十分粗壮。
男人微微弯腰,在下颚前抱起双拳,数天前的惨痛回忆重回脑海。胜己急忙停下脚步,然而男人已经杀到近身,他只能举起双手护头。
男人振臂挥出右钩拳,胜己采取防守架势,前臂顿时承受近乎麻痹的重击,使他背部著地、重重倒下,口中喷出肺里的空气,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男人迅速转身跑掉,胜己坐起来时,正好撞见美铃被强拉进后车厢。
后门关上,厢型车的引擎轰然作响,随即扬长而去。
「胜己先生,你没事吧?」真美跑过来。
「我没事,先去救美铃!刚刚的男人就是之前打倒我的拳击手,也是爆炸犯的其中一人。」
「什么……」真美面露绝望。「可是车子不在……」
胜己左右张望。露营车停在对面巷口,他们没有时间回去了。
怎么办?要怎么做?胜己咬牙,这时背后传来引擎声。回头一看,有个头戴全罩式安全帽、身穿机车骑士装的男人在公园入口处停下重型机车。
男人拔出钥匙、收进骑士装的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边滑手机边走进公园,目光对著公厕,大概是骑车骑到一半忽然内急。
胜己和真美对看一眼,静静对彼此点头。
男人看著手机萤幕走向厕所,胜己走过去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男人透过安全帽护罩瞪他一眼。
「啊,抱歉,是我走路不专心。」
胜己道歉,男人咂舌,继续走向厕所。确认他进去后,胜己快速冲向男人停下的机车。
「胜己先生!」真美奔过来。
胜己打开手掌,上面放著从男人口袋摸走的机车钥匙。
这下子被说是扒手,也只能认了。胜己无奈地走向重机,插入钥匙用力旋转,重机随即发出重低音的引擎声。
正当他要跨上车,真美手放上他的肩膀。
「胜己先生,你会骑机车吗?」
「我有考到驾照,不过没什么自信……」
他大学时曾经向往过重机,因此考取驾照,但没
什么机会骑上路。
「交给我骑。」
「咦?你还会骑重机啊?」
真美扬起单边唇角,露出握住汽车方向盘时的自信笑容。胜己内心一惊,马上退开让专业的来。真美轻巧跳上排气量七百五十CC的重型机车,用力催动油门,重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你坐后面。」真美尖声说道。
胜己跳上后座,怯怯地环住她的腰。
「抓紧一点,小心别飞走喔。」
真美都这么说了,胜己赶紧用力抓好。下一刻,重机马上冲出去,灵活地钻过车阻飙过公园,而重机骑士这时正好走出厕所,大叫一声。
「对不起!我之后会还你的。」真美朝他喊道,继续加速。
要撞上出口的车阻了──正当胜己这么想,真美突然拉高身体。
「喝!」她喊出声音,重心向后移,双手向上提。
重机的车头被往上一拉,前轮越过车阻,后轮直接碾过去,整台车霎时浮空,产生云霄飞车落下时的恐怖飘浮感,胜己同时听见重机的主人发出惨叫。
抱歉,人命关天。
胜己在心中道歉,重机则发出巨响重重落地,后轮横向滑动,变换方向。强烈的冲击从屁股直达头顶。
「别摔下去喔。」
重机继续加速,阻力从正面袭来。机车和汽车不一样,风压会扑面而来,胜己听著尖锐的风切声,咬牙忍耐。
幸好道路笔直地延伸,加上商办区域现在夜深人静,路上几乎不见车影。厢型车已经甩开他们很长一段距离,不过目前看来有机会追上。
胜己害怕地忍受著可怕的飙车,大约经过五分钟,真美的身体动一下,重机紧接著减速。
「找到了……」
真美的呢喃混著风声和引擎声传入耳中,胜己抬起贴著她的背的额头,在前方一百公尺处看见绑架美铃的黑色厢型车。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工业地带,这里的车流量比东阳町更少。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为了不被其他噪音盖住,胜己大声问道。
「……先停车。」真美挪挪下巴,双眼狠狠瞪著厢型车。
胜己蓦然想起三个月前有过类似经验,第一次被真美的飙车摧残的恐怖回忆重回脑海。当时真美擦撞对方的车子,然而这次可办不到,他们当时坐的是迷你车,这次可是机车啊,一旦发生冲撞,被撞飞的会是他们。
「胜己先生……我想稍微乱来一下,可以吗?」真美悄声道。
所以之前都只是「小试身手」吗!胜己在心中惨叫,差点脱口说「拜托不要」,但他努力把话吞回去。
对方想致美铃于死,他们必须尽快让厢型车停下来。
「受伤有没有职灾津贴?」
胜己苦笑著开玩笑,真美扬起嘴角。
「到时我们一起去找章一郎哥要。」
「好主意。」胜己用力点头。「你随时请便。」
「好,当我喊『趁现在』的时候,你就把体重往左倾。」
真美猛催油门,紧跟在厢型车正后方后照镜照不到的死角。
「那……走啰!」
她一喊,重机马上飙出去,从右侧超车。
「趁现在!」
真美大叫,胜己同时向左方压车,真美也把车头向左扭,机车以倾斜的姿势切进厢型车的正前方。
胜己左倾的头部贴近厢型车的保险杆,头发碰到前方挡风玻璃在风中飘舞,而他只能咬紧牙关,压下心中的恐惧。
厢型车被突然出现的重机吓到,急踩煞车,下一秒整辆车突然打滑,大概是猛转方向盘的关系。
厢型车旋转打滑了整整一圈半,撞上路边的护栏停下来。马路上留下深黑的胎痕,车子的四枚轮胎都在冒烟。
横切至厢型车正面的重机虽然差点倒下,但在那之前,真美用力拉住车头,将前轮化为支撑,滑动后轮顺利停车。
没死……胜己安心地吐出一口气,迅雷不及掩耳地跳下机车。
美铃没事吧?厢型车停在前方十公尺处,驾驶座上的男人倒在出现裂痕的车窗上,他似乎没系安全带,在车子打滑时撞到头,昏了过去。
「你联络神酒医生他们过来。」
胜己对真美说完,迈步前进,走到距离车子五公尺的地方时,厢型车的后门猛然打开,两个戴头套的男人拉著美铃下车。看见美铃没事,胜己松一口气,她的表情虽然吓坏了,但至少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接著,胜己的视线从美铃转向其中一个男人。对方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体格精壮,无疑是成田雅次。
「开什么玩笑……」
成田边咒骂边弓起背部,慢慢握拳置于下巴前方。胜己也轻轻在胸前抱拳,微微向下蹲以稳住重心。
两人不发一语,慢慢缩短距离,场面一触即发。胜己咻地高举左手、张开手掌,正要扑上前的成田注意力被他的左手吸走。胜己见机站稳左脚,将之化为轴心,猛然转动腰部,利用身体的重量使出右回转踢。
他先利用左手的假动作吸引敌手,再乘隙朝要害攻击。这是精通魔术的胜己的得意招式,尤其成田戴著头套,视野狭窄,用起来特别有效。
成田在头部差点被踢中时,急忙伸手抵挡,但单手毕竟不敌体重将近八十公斤的胜己浑身一踢,被踢倒在柏油路上。胜己马上走过去想乘胜追击。
「不准动!」
突如其来的吼叫使胜己停下动作,回头一看,另一个男人拿刀抵著美铃的脖子,美铃露出惊恐的表情。
「雅次哥,趁现在把他干掉!」男人得意地对倒在地上的成田喊道。
成田轻轻甩头站起来,瞪著拿刀抵著美铃脖子的男人。
「谁准你插手!」
成田爆怒,男人当场愣住。
「谁叫你干扰我了?你以为我会输吗?说啊!」成田咄咄逼人。
「不,我怎么敢……」男人懦弱地表示。
「放下刀子。你负责看住那个女人,在我们分出胜负以前,不准让她逃跑。」
「……是。」男人放下抵住美铃颈部的刀。
「刚刚杀出程咬金,抱歉,我们继续。」
成田再次握拳,摆出泰森拳击躲藏姿势注视著胜己。
「你比我想得还绅士嘛,成田雅次。」
男人听了眯细双眼。
「……你从哪里查到的?」
「方法很多。还有,你先把那顶帽子脱掉,戴著会妨碍视野。」
成田手伸向头套,将之缓缓脱掉,露出右侧眉毛到眼角有道刀疤的凶悍长相。他把头套随手一扔,弯腰抱拳。
即使打倒成田,美铃是人质的事实依然不变,这下该怎么办?胜己思考著接下来的对策,就在这时,周遭响起了引擎声。
胜己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望去,不禁茫然开口:「啊……」
真美不知何时骑车绕到蒙面男和美铃的背后,用力催动油门,蒙面男一回头,她就加速朝他撞过去。
「呜哇!」男人发出惨叫,双手往前方挡,但想也知道挡不住重机的冲击,整个人被撞飞,像颗皮球似地在柏油路上滚动好几公尺才停下来。
「我救到美铃了,不用担心!」真美停车大喊。
胜己愕然望著被撞飞的男人,看见他呻吟著抬起头,意识虽然清醒,但一时半刻应该是爬不起来。
「啊,别担心,我有注意避开要害。」
看真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胜己挤出僵硬的笑容。
这个女生果然绝非常人……
定睛一瞧,连成田也嘴巴半张地看著。
「你载美铃去跟大家会合!」胜己对她喊道。
「可是……」真美万分犹豫。
「机车只能载一个人,别管我了,快走!」
真美看著身旁的美铃,用力点头。
「我明白了!美铃,请上车。」真美出声呼唤。
「咦?呃?」
美铃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真美快速跳下车,用力抱住她。
「美铃,没事没事,已经不用怕了。」
即使身处紧急状况,真美依然临危不乱,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美铃的双眼逐渐对焦。
「坐到我后面,要抓牢喔。办得到吧?」
真美放开美铃,只见她害怕地点头。
「等等,开什么玩笑!」
成田总算回神,急忙跑向真美她们所在的方向,但胜己已经冲到他面前,使出回旋踢,成田慌忙举起前臂抵挡他的踢击。重击声响起,成田承受著踢腿的威力。
「臭小子……」成田皱眉瞪著他。
「你想去哪里?你的对手是我。」
胜己对成田歪嘴一笑,并以眼神向真美示意。真美点点头,跨上重机,美铃则坐在她的身后。
美铃伸手抱住真美,真美随即甩动后轮变换方向,重机一下子冲出去。「呀!」美铃发出尖叫,但声音马上随著都卜勒效应(注7:都卜勒效应 一八四二年由奥地利的物理学家都卜勒发现。当车辆急驶而来,会因为频率变高、波长变短,使声音
变尖细。当车子远离时,会因为频率变低、波长变长而使声音变低沉。)逐渐变低沉。胜己一面同情美铃,一面将注意力集中在成田身上。
「可恶!」成田暴跳如雷,慢慢面向胜己。
「我们还要继续打吗?美铃已经逃走了,我们再打下去也没意义。」胜己边摆出架势,边提议休兵。
「谁管你啊!我要痛殴你一顿,逼你吐出那女人的藏身处。更何况……」成田露出凶狠的笑容。「虽然你使出了回旋踢,但我已经好久没被人击倒过。我这辈子难得遇到几个像样的对手,不好好战到底太可惜了。」
「你是说,自从上次在冠军争夺战被KO以来吗?」
听到这番话,成田脸色一沉,逐渐失去表情。
「……你连这个都查到了。」
「我去过你待的拳击场。」胜己持续保持警戒,继续和他对话。
事实上,胜己也因为棋逢敌手而心痒难耐。从刚刚起,他身为格斗家的本能便跃跃欲试,要他废话少说,赶快与对手较劲,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真美就会带著神酒他们过来,如此一来,便能抓住成田或是他的同伙,让翼靠著读心术问出一切想知道的资讯,为此他必须多争取一些时间。
「我和你父亲聊了不少。」
「那个臭老头还没关掉拳击场喔!」成田相当不屑。
「他很生你的气,还说:『那小子已经不是拳击手。』」
不是拳击手──这句话使成田的脸上瞬间出现动摇。
「……不是。」他的声音细如蚊鸣。
「他说得很对啊,你使用自己的拳头绑架弱女子。拳击手只在比赛时挥拳,这不是基本常识吗?」
成田中了挑衅,咬牙切齿。
「这么做是为了还清人情……我还是一名拳击手。」
他不甘心地挤出声音,将重心置于脚尖。
要来了!胜己摆出迎击架势,但下一秒,两人同时仰望天空。远处似乎传来警笛声,大概是附近居民发现车祸报警。
「又是警车!」
成田快速转身,对倒地的男人嚷道:「喂,翘头了!」被撞的男人总算稍微恢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厢型车。
「啊!等一下!」胜己快步追上。
胜己手一搭上成田的肩膀,就被回头的他揍了一拳。拳头打在脸颊,胜己失去平衡屁股著地。值得庆幸的是,那不是经过准备的重拳,所以胜己没被揍晕,但血腥味在口中扩散,眼前彷佛冒著金星。
成田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吼道:「闪开!」一把推开瘫在驾驶座上的蒙面男。撞到头的男人似乎还没回神,动作迟缓地爬到旁边的副驾驶座。
刚才被真美撞倒的男人也打开后车门钻进车内。厢型车一度倒车离开护栏,来到胜己的面前。
「画……?」胜己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厢型车的后车门开著,他透过缝隙,看见车内堆放著老旧的巨幅画作。胜己站起来时,厢型车已加速前进,逐渐远离并消失在马路尽头。
胜己甩甩头站好。他没有时间因为敌人溜走而懊悔,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必须快逃,要是被警察抓去盘问,事情就糟了。
胜己转头寻找躲藏的地方,然后吃了一惊,只见一辆巨大的露营车朝他飙来。
三个月前好像也是这样……胜己有种既视感,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露营车逼近到二十公尺处才紧急煞车,用侧煞的方式一路滑行到他面前停止。
胜己下意识地发出乾笑,膝盖一软。
真美从驾驶座的窗户探出头来。
「警车来了,快上车……嗯?你怎么坐在那里?」
4
「累死我了……」胜己整个人瘫在酒吧深处的沙发上,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彷佛血液都换成水银。
在那之后,露营车顺利搭救胜己,赶在警察到场前溜之大吉,返回巽大楼。真美在地下二楼的停车场停好车后,除了翼以外,其他人都搭乘电梯来到地下一楼的酒吧。
时间已过午夜零时,一行人先是入侵山田商业大楼,接著拆除炸弹、救出美铃,最后逃离现场,前后克服了种种关卡,所有人脸上都难掩疲色。当中又以与成田交战的胜己、熬夜三天奋战的黑宫,以及遭人绑架又拿刀威胁的美铃,身心耗损最为严重。
「美铃,你还好吧?先坐下来休息吧。」由香里先请美铃坐下。
胜己抬头看坐在隔壁的美铃,不知是灯光昏暗使然,还是因为差点被人绑走而惊吓过度,她本来就显得沧桑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黯淡。
「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吐……」美铃的声音相当虚弱。
「真是难为你了,遇到这么多事,竟然还能撑过小真的车程。」由香里说。
真美闻言,在柜台内鼓起腮帮子回嘴:
「人家今天有比较留意行车安全耶。」
「小真,请你去查字典,看看『安全』的定义。」由香里不敢置信地耸肩。
不过真美的确没骗人,这次由于他们赶在警车抵达前先一步离开现场,所以不像上次那样为了甩掉跟踪的车辆而横冲直撞。但说穿了只是「比较级」,她还是飙车了,中间又转几次弯,车内非常摇晃。
翼的体质本来就容易晕车,一到停车场就双手摀嘴跳下车,直奔停车场内侧的洗手间。
「好吧,速度是快了点,但我有小心别擦撞呀。」
真美不服气地嘀咕,拿著冰枕走向胜己。
「胜己先生,这给你用,你的脸颊肿起来了。」
成田离去前不忘揍他一拳。胜己对真美说声「谢谢」,接过冰枕敷脸,热辣辣的脸颊顿时舒服许多。
「对了,那辆重机呢?」
「我骑车绕回去时,在路上遇到章一郎哥开著露营车赶来,所以就把车停靠在路边。对车主真不好意思,之后得把车子还给他呢。」
真美缩缩头,从牛仔裤口袋摸出机车钥匙。
「我会拜托樱井兄处理的,只要告诉他『在某某地方发现车子』就行了。这次的事情也得找他商量一下。」神酒在吧台上摆放与人数相同的玻璃杯。
「我这次做得有点过火,烤漆都被磨掉了……」
「没关系,停车费、修理费和赔偿金我都会一并算给车主。这次是那辆重机立了大功,车主收到的钱会足以买一辆新车。」
神酒要真美不用担心,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美铃,我想请教你……」
黑宫忽然搭话,美铃抬起头。
「……等你恢复平静后,请告诉我这个装置的详细构造。」
黑宫双手抱著盒子,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那是从山田商业大楼带出来的炸弹。
「天啊!黑宫,你干嘛把它带来啦!」
酒吧内响起高亢的声音,仔细一看,通往电梯的后门打开,翼走了进来。他的晕车症状终于消退,从厕所归来。
「……总不能留在车上。」黑宫说得理直气壮。
「带来这里也不对啊,你先找个地方丢掉。」
「……C4是军用炸药,乱丢会上新闻。」
「啊~烦死了!麻烦你至少把炸药保管在安全的地方。」
翼烦躁地搔著微卷的头发。黑宫沉默半晌,静静地说:「好吧……」从盒子里取出立方体的炸药。
「你想对它干嘛?」翼追问。
黑宫眼神飘向吧台内的神酒,神酒察觉后点头说:「好喔。」于是黑宫便从桌上拿起其中一颗炸药,随手朝吧台里扔,神酒单手接住它。
翼发出无声的惨叫,胜己也猛吞口水,看著黑宫一一扔出炸药。
「你、你、你……」翼用发抖的手指,来回指著神酒和黑宫。「你们是疯了吗?要是爆炸怎么办!」
「不会啦,刚刚不是说过吗?C4炸药只能用雷管引爆,不管你怎么摔,甚至扔到火里,它都不会爆炸。」
「那也不能乱丢啊……」翼的嘴巴一开一阖,宛如缺氧的金鱼。
「我看看放在哪里好呢……」神酒环视店内一圈,「啊,就这里吧。」他打开狭窄的酒柜,从中央拿出酒瓶,把炸药摆进去,再将酒瓶放回里面。在光线微弱的酒吧里,炸药乍看就像红砖,酝酿出一股雅致的氛围。
「太完美了。」
「完美个头!」翼立刻吐嘈。
「翼,你好激动,是有什么疑问吗?」神酒装傻嘲讽。
「我没有疑问,是你脑子有病。『完美』?放在那里很显眼耶!」
「没有地方比酒柜更适合藏炸药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人总是容易忽略眼前的事,就跟变魔术一样,胜己应该懂吧?」
「懂是懂,但我觉得还是放进保险柜里比较好。」
胜己突然被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保险柜才危险呢,警察搜索民宅时,第一个找的就是那里。相较之下,查到酒柜的可能性还比较低。」
「你是说,警察可能会搜索这里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