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译者:云影亦
●月龄1.9 三日月
没想到会是有这么多坡的路。
藤原勇希恨恨地看着眼前延伸着的坡道,以及在那前面连接着的清透的天空,有些泄气地低声抱怨着。
说道横滨的话就是大海,只会给人以港镇的印象,让人不由地会想象到环绕着海边的平缓的街道。
勇希走到从路旁伸展出来的樟树的阴影里,把双手上拿着的纸袋放在树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擦了又擦汗还是在流下来。手帕也再吸不了什么水分,勇希叫苦到。
把学校所指定的帆布背包从背上放下,湿透的T恤贴在背上,微风吹过,全身的力气都放松了的畅快感在身体里奔流着。
走出车站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直都在爬着上坡。
在车站前的派出所问了一下附近的地图,所以路线都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了。但是在地图上并未去确认高低差,而且连这确认的一厘米的距离也都快忘掉了。
「还有差不多一半啊」
勇希重新背好帆布背包,双手提起纸袋再次走了起来。
但让这脚步沉重的,却不仅仅是因为这暑热。
在夜行巴士里一点也没睡,再加上要到第一次见面的作为藤原家长男的伯父那里去,要在暑假期间,把自己托付过去的不安,如同泥泞一般拖延着勇希的脚步。
在勇希七岁的时候作为单身母亲的妈妈死去了,然后在那之后的大约八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在亲戚的家中颠沛流离着。
现在所寄身的是住在山口县横井町的,作为次兄的伯父家。有妻子以及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和读幼儿园的儿子在。伯父经常出差所以家里没人,而且伯母和两个小孩子也打算在暑假期间回到、伯母的老家去。而且也不可能带与伯母没有血缘关系的勇希去。但是,对于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生活这个办法伯父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最后就只在暑假期间,要前往寄身于住在横滨的伯父家去了。
虽然和横井町的伯母谈过,但真的要这样吗。
勇希对于横井町的伯父和伯母,越过电话都知道他们在怒骂着。虽然对方并没有做过承诺的,但如果勇希去拜访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对于他们这样乐观的想法给勇希带来了不安。
实际上在以前,曾经有过造访的人家不在,而陷入过差不多要在三天的时间里不得不在大街上彷徨的窘境。
偶然听到,正确来说是偷听到的亲戚之间的会议的情报集中看来,住在横滨的长兄的伯父是前妻所生的孩子,所以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之间只有一半的血缘关系。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原因,但在亲戚们的集会上可不能露出不妙的表情来。而且有希也从没见到过作为长兄的伯父。
明明马上都要五十岁了的却讴歌着无忧无虑的单身生活的奇怪的家伙,亲戚们是这么评价的。
明明在遗嘱中获得了位于横滨的宅邸,却连继子也没有到底要怎么办。在年老的时候由谁来照料本人和宅邸啊。以上的是亲戚们混杂着嫉妒的担心,既然结婚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么至少也要有养子,如果可以的话就收勇希为养子吧,藤原家总的意见是这样的,但是他本人却说把女孩子收做养子什么的毫无意义,所以好像一直在拒绝着的样子。
从车站走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钟,街道的样子也相当地改变了。
像是肩靠着肩建造起来的住宅的间隔变得相当的宽了。停车场和空地很是显眼。冷清的双车道公路。很久一会儿都没和人擦肩而过了。
平坦的道路又开始缓缓地倾斜,一边承受着像是可以听到吱啦吱啦烤焦声音的日光,勇希有气无力地继续走着。
不知道都已经抬头看过多少次了,在爬到坡顶的时候,忽然一下意识到空气改变了。
太阳所炙烤着的沥青和混凝土,加上温热的水和土地以及有什么腐败了的气味都消失掉了。不,是被其他的味道所覆盖了。
风中混进了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气味。
勇希呆立着,像小狗一样哼哼地嗅着。
花?不比起花来说更像是草。总之,是植物的味道。植物的味道变浓了。但是,和勇希记忆里的那些树木和森林,还有水田和旱地的味道的都不相同。
似甘、似辣、似苦、似酸,如同刺激着味觉的香味混沌着,融合为一种。
正体不明的植物复杂的香味,不可思议地给身体里带入了些许凉意。
跟随着香风的召唤前进着,看到了相当有些年份的铁栅栏。这是为了清楚了分开所有的土地的界限所立起来的吧,并没有给人以森严的印象,因为如果是想要越过这栅栏的话是很简单的。
不可思议的植物的香味,从栅栏对面流动出来。
停下脚步,越过栅栏向里望去,是正随风飘动的各种各样的花草。
虽说是花草却也没有给人以适合观赏的感觉,但虽然看上去都像是些杂草似的,同样的种类,都被红砖分开了,从这整齐排列的样子来看,可以知晓这是被好好地培育着的。
勇希拿好行李,沿着栅栏继续走着。植物的芳香逗弄着鼻腔让人精神了些,步调也随之稍微加快了一点。
栅栏在半途中断了,出现的是华丽的石柱和拱形的铁门,让勇希不禁睁大了双眼。
门宽约两米,能差不多容许一辆车开过去。
从门口延伸出来的石板路前方,是有着白色墙壁和绿色房顶的洋馆,像是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的大小姐一样。
在看到镶嵌在支撑着门的石柱上的金属板时,勇希吸了口气。
把纸袋放在地上,勇希慌张地从口袋里找出学生手册来翻开书页。板子上刻着的住址和学生手册上的地址是对应的。虽然没有门牌,但在上面所刻着勇希就是所要找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里是和藤原一族几乎处于绝缘状态的,被称为奇怪的家伙的伯父家。
勇希微张着嘴巴。
原来如此。因为这个而被亲戚们一同嫉妒着也是没办法的啊。
双开门的拱门,右边完全的闭上,左边则是完全打开的。
然后,在门柱旁边放着的黑色看板上,有用粉笔手写着的文字。
『魔法使的香草茶
准备有很美味的香草茶
茶叶可按克购买
也可关于香草进行各种咨询
欢迎光临』
没想到竟然会是自己开的店,而且还是咖啡店的店主。藤原家的人都是进行着诸如金融业和公务员等等庄严的工作的。所以对于餐厅和咖啡馆这样的饮食业,都终归认为是服务业而很看不起的。
然而长兄却是咖啡店的店主。
虽然在黑板上并没有写明营业时间,但既然把看板摆了出来也就是说是在开店的吧,勇希穿过门朝咖啡馆走去。
虽然在右手边能看见有着圆形的华丽台阶的洋馆大门,但是看板指着的箭头是往左的。沿着洋馆向左而去,马上就看到了像是咖啡馆的地方。
像是从洋馆鼓出来一样的玻璃房。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有长椅。
几近于圆形的玻璃房上有着绿色的尖房顶。墙上一半都镶嵌着玻璃,勇希朝店里看去。
有三张小桌子,和大大的柜台,在那后面的墙壁上陈列着的是颜色各异的放进香草的玻璃瓶。是个雅致而可爱的店。
但是,在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客人,还是店主。取而代之的是在门把上挂着一个标语牌。
『在田里。有需要的客人请过来叫一下』
勇希把牌子翻了个面。在后面写着Open。
Open的反面不是Closed,感觉有些奇妙,勇希朝洋馆背面走去,沿着圆形的咖啡馆走着。
然后,马上就理解到了。从栅栏外看到的是香草田。
夏日倦怠的气息被驱散了,在风中搀着甜味与酸味,也混着苦味的复杂香气,就是这里随风飘动着的多种多样的香草所散发出来的吧。
香草被红砖分开成约一平方米大小的四方形,非常规整地排列着。之间的小路能允许一人通过。
虽然有茂盛地看上去只像是杂草一样的,但也有着开着小花惹人怜爱的。大小也是各种各样。有到勇希膝盖处的,也有都伸到勇希腰部的。
每当微风吹过,每当前进一步,勇希的鼻子都会闻到不同的香味。
走到田的正中央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正蹲着在摆弄着泥土的男人的背影。
沙沙的,掘着泥土一样让心情愉快的声音在青空下响起。
头上披着毛巾,穿着反射着日光的令人炫目的白色衬衫,弄脏了的劳动手套,卷起裤脚的米色棉质裤子。而且还能看见总觉得像是农民伯伯才会穿着的凉鞋。
如果不是一个可怕的人就好了啊。不论如何都希望不要被赶出去啊。
勇希在心中祈愿着一下双手握住,压抑着让身体颤抖起来的紧张感,从背后向伯父搭话到。
「那个,在工作中打扰了十分抱歉」
掘着泥土的铲子停下了,他回过头来。在这瞬间——
勇希忘记了要说的话。
对方也像是惊住了一样,睁大双眼看着勇希。
让勇希这样惊讶地连说话都忘记了的事情是,本来应该接近五十岁的伯父看上去却十分年轻。
看上去并不像是接近五十岁的男性。三十岁,而且看上去也才刚出头的样子。
晒黑的皮肤,和蔼可亲的下垂着的眼睛惊愕地睁开着。虽然大大地瞪着但下垂眼就是下垂眼,表情虽然有些可怜但就像泰迪熊一样的可爱。
感觉并不像是个可怕的人,勇希用力地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我是藤原勇希。虽然我想应该是从横井町的伯父那里来过联络的,但在暑假期间,还是请多关照了。无论如何都还请多多指教了」
沉默了十秒。没有反应。
勇希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就这样蹲着仰视着勇希,晒黑了脸上是一脸呆愣的表情,就像是在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面前在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一样。从他这呆愣着的表情中,可以读取到为什么拒绝了但还是来了的,这样惊愕的呆然。
勇希把在夜行巴士里一点没睡想出来的台词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会尽可能地不给您添麻烦的。横井町的伯母他们已经回到老家去了。伯父他也在出差,在这个夏天几乎都不会在家。无论如何能请你让我在暑假期间留下吗。不管是什么都会帮忙的。料理和扫除都很拿手。所以请拜托了」
「等等,等等,等等。总之,先冷静下来」
伯父他大吃一惊地变了脸色然后站了起来,像是让牛或者马安静下来一样对着勇希说着「好的好的」的,举起戴着劳动手套的手掌对着她。
不如说应该冷静下来的是伯父才对吧,勇希这么想着。虽然自己是在紧张着,但应该说更像是在拼命地演着,在考虑着是不是忘记流眼泪了的冷静。
被处于绝缘状态的亲戚们强行的,说是要把连见也没见过的侄女托付过来,明明拒绝了但本人却突然来了,勇希是明白这样的感受和焦躁的。
伯父哑然地半张着嘴,像是对于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灾厄到底应该怎么处置似的,不停地思考着。
「不管什么都会做的。无论如何请拜托了」
勇希深深地低下了头,一边祈求着等待着回答。在听到肯定的回答之前,是不会抬起头的。总之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就这样被丢在这里了。
「那个……,你是从车站走过来的吗?」
与勇希这样无可奈何的心情所对照着的是,伯父那温柔地像是会融入空气里一样悠然的声音。
「诶?是的」
「拿着这样的行李,想必是很热的吧」
伯父露出掩饰着难为情似的笑容。笑着的时候眼梢垂下,应该说是柔和呢,还是说软弱呢,但感觉是能依靠的笑容。
「口渴了吧。到咖啡店里去一边喝茶一边说吧」
朝勇希的纸袋伸出手去他一边这么说道,因为是相当自然的举动,所以勇希不禁把行李也交了过去。
慌慌张张地追在轻轻抱着纸袋走着的伯父后面,泥土的味道和像苹果一样酸甜的香味飘过来逗弄着鼻尖。
回过头朝伯父工作的地方看去,白色的花瓣和那中心的鲜黄色相对比十分美丽的,像是小小的雏菊一样的花正随风摇摆。是因为这个所以香味移到了伯父身上了吧。
是因为一直在进行着农地工作的原因吧,伯父的动作非常麻利而且朝气蓬勃,步调也很快。从卷起来的衬衫袖子里伸出来的晒黑的手臂可以看到上面优美的肌肉很是健壮,勇希感慨到看着年轻的不仅仅是外表啊。
轻松地呼吸着比勇希快了十多步走到咖啡店的伯父,把两个纸袋放在一只手上拿着,然后用空下来的手打开了门。一瞬间,香草的干爽的气味像是被两人招来一样倾泻过来。
在和田里生长着的那些不一样的一点也不声张的青草味,但却主张着各种各样鲜明的个性。但是,这确实是不可思议地调和着的复杂而温柔的香味。
带着对于连锁也没上的这样粗心大意的若干惊讶,勇希模仿着伯父,在外面的垫子上把鞋子下面的土抖落,然后穿着鞋就踏上了咖啡馆的木地板。
比外面要冷,但是咖啡馆里的空气并不像是因为有着空调强力工作那样的,而像在树阴下一样舒服。
「在喜欢的椅子上坐着等一下吧。我去洗一下脸和手就来」
伯父消失在了柜台里面的门后,勇希马上开始环视起店里。
不是非常宽,一半贴着玻璃的圆形日光房。厨房的空间差不多是三分之一,咖啡馆的空间则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两张勉强可放下两套茶杯的小小的圆形桌子。一张能容纳两个人轻食的大小可以坐下三个人的四方形桌子。虽然在外面还有可以坐下三个人的长椅,但就算是加上那个最大人数也不过十人,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七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勇希选择了最靠近柜台的两人座的位置。
在木制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呼地一下就感受到了香草那强烈的香味。不管是椅子还是桌子都已经渗入了这味道。
勇希把手掌贴上桌子。从这大概是长久在使用着的桌上细微的伤痕,和这香草的香味,可以感受到店主所倾注的爱情正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在放置在柜台后面的墙壁上的柜子里,是并排着圆柱形的玻璃瓶。有一公升牛奶瓶那么大的,也有差不多是那一半大的,应该是二比一的比例。
黄、橙、赤、粉、紫、绿还有黄绿色的,颜色和形状都是各种各样的香草成排地并列着,色彩缤纷地看上去就如同几何学上的一张画一样。
客座这边的背后镶嵌着玻璃,在那对面的是广阔的香草田。
虽然一开始觉得很狭窄,但坐在这里比预想地要静地下心。玻璃墙壁的这开放感,香草的这温柔的气味,有着温暖感触的木制桌子,一个个地都让心情舒适。
随着夏风飘动着的香草的叶子,勇希呆呆地看着在日光下起伏闪耀着的辉光,不知何时伯父他回来了,在柜台里烧着开水。虽然白色的衬衫下米色的棉裤还是那样,但是系上了一条很长的黑色围裙。
「好的,让你久等了」
浸泡着茶叶的玻璃杯,放在有着恰到好处流丽的式样的托盘上端到了桌子上来。
在细长而简洁的玻璃杯中的是带着淡淡的蓝紫色的液体和大量的碎冰块。倒映在桌子上的影子像是紫水晶一样闪闪发光。
「这是薰衣草茶。能让心沉静下来的」
能让心沉静下来,也就是说就算是被丢在这里被拒绝了也不要生气,是这样的意思吧。
但是口渴了的勇希,还是坦率地拿过玻璃杯。
轻飘飘的蓝紫色很香。有些微甜,但也没有太过甜腻不如说是很清爽的让人陶醉地想睡觉的香气。
把吸管含在口中,慢慢地吸入带着淡淡的蓝紫色的液体。有着说不出口的微微刺激着舌头的清凉感。
温柔的香味让身体一下沉静下来,疲惫也一点点被舒缓了。
「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伯父拉开椅子一边问道。
「乘深夜巴士到东京站。然后坐电车」
「是吗。从远处一个人过来真是了不起啊」
伯父像是在夸奖着小孩子一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让勇希感觉像是要无力了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是这样“和蔼”的笑容啊。特别是眼睛。还有低垂下来的眼角附近。
但愿不要把我赶回去,勇希像这样在念咒语似的在心中无数次地重复着。
哔哔哔哔哔哔……突然,响起了和让人感受到历史的咖啡馆不相合的电子音来,让勇希的心脏猛地一跳。
「啊,有电话。我稍微离开一下」
伯父站了起来,拿过柜台上的电话。
「是的。这里是魔法使咖啡馆。啊啊,你好」
从营业用的声音,变为了和蔼轻柔的声音。看来是顾客的样子。
「我稍微去看一下库存。请等一下」
按下暂留键,和咖啡店的氛围不相合的电子旋律声轻轻响起。伯父快步走着又消失在了柜台里。
(会不会被扔在这里啊。应该没有被讨厌吧)
回想起伯父的笑容来,压在身上的紧张感一下子消除了。
一口气喝干了玻璃杯里剩下的薰衣草茶,香气包裹着全身,不知怎么的安心了下来。如同裹着带着香皂气息的柔软的毛巾毯似的,是如此的舒适。飘荡着的香草的味道,开始为昨天晚上一点也没睡的勇希唱起温柔的摇篮曲。
一睁开眼,看见了壁炉。
勇希惊讶地直起身来,搭在肚子上的浴巾轻轻地落在地板上。躺着的地方是能让四个人宽松坐下的有着天鹅绒布面的沙发。背后的是沉重的椭圆形桌子。有八张椅子。这好像是洋馆里的客厅。
注意到是在说话的途中在咖啡店里睡着了,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失态的事情,勇希不禁抱着头。啊这
真是不妙。
是被伯父给抱到这里来的吗。
勇希东张西望地找着伯父,但是没有看他的身影。
越过挂着帘幕的窗户可以看到染成蓝色的香草田,还有像是顷刻间就会折断似的纤细的月亮。
勇希的眼睛停留在不知道是明治还是大正时期的洋溢着浪漫风格的挂钟上。
以长短针所指的时间来看现在是七点过的样子。
抵达洋馆是在过了中午的时候,所以差不多是睡了六个小时的样子。
慌张地直起身来,勇希打开客厅门到了走廊上。
「伯父?」
小心地叫着。但返回的只有静寂。
墙壁上的窗户被渐渐变黑的天空侵蚀着,对面的是像在无视着作为陌生人的勇希的关上的大门。
勇希尽可能地不发出脚步声,谨慎地在走廊上前进着。在走廊上没走远就到了尽头,前面就只能朝右走了。
向右转去马上就有一扇木制大门。从那里溢出来了香草的气味,在这前面连接着的应该就是咖啡馆了。
勇希怯生生地握住门把手,慢慢打开了门。
门对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看来是储物室兼更衣室的样子。在架子上整齐地收纳着毛巾和餐巾等等的,在衣架上挂着的衣服也是和伯父身上所穿着的一样,白色衬衫和咖啡围裙规整地挂在上面。
虽然好像还没有三个榻榻米那么大,但这被整齐地打理过的干净的房间,把生活的地方和作为工作的地点的咖啡馆恰好分隔开来,给人一种果断的紧张感。
在敞开的门对面就是咖啡店了。感受到了伯父的气息。
就在要偷偷往咖啡店里瞧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横井町的伯母的声音,让勇希的脚吓得一哆嗦。
『总而言之不是说过要托付给你那边照顾的吗!』
勇希有侧耳偷听的习惯。为了不发出会让人警觉脚步声,会像是在害怕天敌的动物一样,一直都把精神集中在耳朵上。屏住呼吸,为了偷听电话把所有的神经和集中力都放在耳朵上。
「那个,但是」
伯父的声音弱弱的感觉束手无策。
『总而言之,只是暑假期间就请你那边帮忙照顾了。绝对不要让她回来。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
耳朵都已经贴在了门上,像是在睡梦中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就算是通过话筒,也能让在这里的自己都听见。
肯定就在谈话的时候,横井町的伯母歇斯底里起来了吧。
对话中断了,沉默降临。肯定是单方面地把电话挂断的没错。
过了十多秒,传来了沉重的叹息声。
「唉……。麻烦了啊」
伯父的声音,让勇希的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双腿没了力气。背靠在墙上,慢慢坐到了地板上。
(啊啊,是在困扰着呢)
果然伯父对于照料勇希什么的并没有答应下来。但是横井町的伯母他们,像是把勇希丢弃一样给赶了出来。然后,这个洋馆的伯父也讨厌着勇希。打搅了。事态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地压在身心上。
(笨蛋吗。期待什么的,才不应该做呢。明明早就已经明白了的)
但是,被笑着对待了。对着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第一次有人对于作为累赘的勇希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作为负责照料勇希的亲戚们露出的是僵硬的装作是亲切的冷笑。
换句话说,是对于麻烦而露骨地表现出来的轻蔑的表情。
但是,隔了一堵墙的对面的伯父,却对着勇希露出了和谁都不一样的笑容。让勇希会开心起来的笑容。
但结果,果然还是——。
再一次的,传来了伯父那充满着悲壮感的叹息声,让勇希久违地啜泣了起来。
大人都只是一脸随随便便地认为世界都是绕着他们自己转的表情。
其中最随便的就是,妈妈了。
在把肺里的空气混杂着所有的期待都倾吐出来的时候。
「哇!!」
头上响起了悲鸣声,勇希抬起头来,手撑在墙壁上支撑着要跌倒的身体,一只脚不自然地抬起来的伯父瞪圆了眼睛俯视着勇希。
「啊啊,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踩到你了」
伯父摆正着姿势说道。
「蹲着这样的地方很危险的哦。在做什么呢?」
勇希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啊,我明白了。是肚子饿了吧」
怎么样说中了吧,伯父得意地挺着胸膛。
「马上就吃饭吧。今天Madam她送来了浓汤,大家一起吃吧」【Madam,原文マダム,指女士,夫人等等】
伯父对着低着头的勇希伸出手去。勇希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
然后就像是在被推着走一样,走到了咖啡馆里。
在三人座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妇人。
勇希慌张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没想到会有客人」
女性差不多有四十多岁吧,穿着很有品味的蕾丝边的长袖连衣裙。和丰腴的身材很合适。
「Madam她不是客人哦。是自家人的。所以不用这么拘谨」
伯父笑着把手放在勇希的肩膀上。感到那手温柔的触感,勇希咬着嘴唇想着演技太好的大人还真是残酷啊。
「啊啦啊啦,但还是好好付了茶钱的哦。所以还是希望能像对待客人一样啊」
但和这反驳的话所相对的,Madam的表情很是温柔,而且像是乐在其中。
从整齐地收拢起来的头发和润泽的指甲看来,不像是勇希自己所知道的世界里的那种主妇,感觉Madam离她们很遥远。
而且在桌子上摊放的有着危险的图案的卡片也从未看到过。
披着黑色斗篷的骸骨,拿着油灯的老人,套着装甲的战车。像是有渗着中世纪的欧洲的阴郁和淫靡的气息正从卡片里冒出来一样。【应该指的是著名的塔罗牌,这里的牌面分别是死神,隐者和战车】
Madam的指尖落在了其中一张卡片上。
「这是你的卡片」
卡片上画着像是水车一样大的轮子。轮子上的是抱在一起的男女和正朝谷底落下的男人。然后,还有一个蒙着眼睛的裸女把手搭在轮子上。【应该指的是命运之轮,不过这里的牌面和塔罗牌中的不同,原来的牌面是命运之轮以及外面的胡狼、宝剑、狮子和蛇】
蒙着眼睛的女性如果是朝反方向转着的话,就是在改变着男女的命运吧。
「命运之轮到底朝哪边回转是你的选择」
Madam那如同女高音歌手一样清脆的声音如歌一般说到。勇希对于这如同预言一样的话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边困惑着一边直直凝视着卡片。
朝哪边转?
(这个……我不应该是落下去的那边才是吗)
在心里自暴自弃似的回答着从卡片移开视线,和Madam那如同无底沼泽一样深邃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勇希感觉就像是从心里被看透了一样。
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勇希的身体毫无理由地颤抖了起来。
「好了,吃晚饭吧」
在厨房里收拾完之后的伯父脱下围裙到了两人坐的桌子上,Madam麻利地收拾好了桌子上的卡片。
「虽然很遗憾,但我必须要回去了。第一次的dinner就请你们慢慢享用吧」
看见站起来的Madam伯父若无其事地拉开了椅子,但本来那下垂的眼角显得软弱的表情,变得更加下垂了,像是感到很困扰的样子。
「去年的是男孩子来着。他还真是遗憾啊」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Madam以优雅的动作把手遮在嘴前。跟在Madam身边的伯父的表情也变成了苦笑。
打开咖啡馆的门,包含湿气微温的风吹了进来。
Madam在坐进停靠在咖啡馆门前的粉红色的轻型小汽车之前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来有什么忘记的东西似的回过头来。
「但是,也许这次召来的却是可以成为伟大的魔女的继承者哦」
Madam和伯父看了一眼勇希。Madam对着勇希像是在说着道别的问候似的说道。
「希望你也能得到月亮的保佑」
「诶?」
对着意义不明困惑着的勇希,Madam轻轻地张开嘴唇露出如同今天晚上的月牙一样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马上又转向了伯父。
「那么,明天再见」
「晚安,Madam。请小心」
Madam在驾驶座上优雅地挥着手,粉红色的轻型小汽车就如同那主人一样,连引擎的声音听上去都如同歌一样的优美。
「好了,马上就开饭吧」
「我就不吃晚饭了。因为肚子不是很饿」
早上,虽然只是在东京站的时候吃过一个点心面包而已,但是越过电话听到横井町的伯母的声音,还有伯父的那叹息声让食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不行。必须要好好吃饭才可以的。正在
长身体啊」
「在到这里之前,已经吃过午饭了」
「那么,至少也吃点茶和点心吧。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很重要的话——。本来平静下来的勇希的心跳,又再一次抽抽搭搭地哭泣似的激动了起来。
虽然知道结果,但还是害怕被清楚地说出来。不过也许还是清楚的说出来更好。为了下定被断然拒绝的决心。
在勇希刚才睡觉的客厅里,两人相对着在椭圆形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摆在两个人之间的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亲手做的,在白色的盘子上盛得满满的稍微有点歪掉了的曲奇。
虽然真的是没什么食欲的,但也不能拒绝伯父这相当自信满满的劝诱,勇希拿起一枚曲奇来。
一口咬下,肉桂那独特的甘甜香气在鼻腔和口中一下散开。虽然没有食欲,但这相当的美味让舌头很是欣喜。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面下的话,会想要把盘子上放着的曲奇全都吃光光的。
伯父拿着透明玻璃做成的壶,往放进了冰块的玻璃杯中倒入淡紫色的液体。
像是凉风一下轻抚过皮肤似的,清爽的薰衣草的香味轻轻的扩散开来。
「薰衣草茶里没有咖啡因,所以有着让人放松和让精神平静下来的效果,对失眠也有效,是睡觉之前的好茶哦」
白天的时候,在咖啡馆里伯父所泡的,勇希第一次所喝的香草茶。
「那么,开始说很重要的事情吧」
来了,勇希脸颊发热,胸口一片冰凉。
漂亮的洋馆,让心情舒适的香草的气味。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在这里度过夏天。对伯父那温柔的笑容,不禁就抱有期待了。为了忍耐住即将被告知的话语,勇希垂下了视线,手在膝盖上紧紧地握着。
伯父的食指朝天花板竖着。
「因为要在这个房子里生活,所以希望你遵守三个约定」
「……诶!?」
本想着肯定会被说道希望你回去的勇希,像是被弹了一下脑门一样抬起头来。
伯父看着勇希的眼睛,一脸认真地嗯哼地清了清嗓子。敲击着勇希的心脏像是铜钹一样响起巨大的声响震动着。
「首先是第一点。请尽可能过着节约的生活。特别是节电,节水。因为房间很多所以要注意关灯。走廊也是」
能在这里……。握紧的双手的失去了力气。
预想之外的展开和意料之外的幸运,让勇希一瞬间露出了傻瓜似的呆愣的表情。但自己还是意识到了,于是慌张地绷紧了脸颊。
「第二点,不劳动者不得食。也就是要帮忙田里和咖啡馆的事情」
勇希太过喜悦都失掉了出声的力气,于是马上点了点头。
「第三点」
不管什么都行,勇希干劲十足地等着伯父的话。做好了就算是要她做所有的家务事都可以接受的觉悟。
但是,伯父说出来的,却超乎了勇希的预料歪掉了很远。
「作为伟大魔女所遗留下来的洋馆的继承者候补,努力认真地进行魔法的修行」
猛地点了点头,但是勇希的头在中途的地方停下了。
「诶?」
勇希情不自禁地从口中发出了没气了的呆笨的声音。
魔女?魔法的修行?
啊刚才得到了暑假期间住处的安心感一下子吹飞的单词,像是冲进了耳中一样……。
不管是回问,还是质问,还是坦率地点头都做不到的勇希不知所措着,伯父认真的表情也变成了能让对方无力似的有着破坏性力量的柔软的笑容。
继承者?话说回来,刚才那个优雅的Madam也说过类似的话。
继承者,指的是养子吗?
确实伯父一直都被藤原一族劝着收一个养子的。
但是如果要收养子的话不是男孩子就没有意义,应该是这么拒绝了的。
难道,是把自己错认为了男孩子了吗。确实勇希的名字有点男孩子气的感觉的。
「魔法使的修行,那个……这个」
勇希向着眼前的,那无力的那笑容会让人想难道就是魔法吗的有着这样下垂眼的伯父问道。
「是由伯父你来当老师吗?」
「是的」
「那就是说,伯父也是魔法使……是这样的吧?」
「是的」
战战兢兢试着问了问,理所当然地立刻回答了,但在这之后就没想到要怎么问了。
「所以,这是魔法使的香草咖啡厅咯」
什么啊,是这样啊,可没法这么老实的认同。勇希为了不露出感到可疑的表情来,在脸上的肌肉集中精神。
伯父是真的认为自己是魔法使吗?
几次从亲戚那里听说是个奇怪的家伙。是个相当不好相处的人,或者是个有着超出范围兴趣的人,有着奇怪癖好的人什么的,进行过各种各样的想象,但是魔法使……哈,不管再怎么说都没法预料到啊。
(难道是奇怪宗教的信徒,要去闻奇怪的药然后被洗脑什么的。年纪到了然后就真的相信了妖精或者妖怪什么的了。是这种意义上脑袋奇怪的人吗?)
未知的不安和疑惑,如同旋转木马一样在勇希的脑中回转,跃动着。
(但是,如果被赶出去的话就麻烦了)
还是不能让伯父改变心意才行,说些好话配合一下才聪明,勇希这么判断到。
「那么,伯父……」
迷惑着应该怎么称呼伯父。作为魔法的修行的师傅,也许是叫老师的话更好一些。这并不是要去讨好什么的,因为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称呼为伯父就有一种违和感了。
「那个……那么老师,这样叫的话会更好吗?」
伯父的下垂眼眨了眨,不可思议似的歪着头然后好像总算是明白了勇希所说的话的意思一样,露出有些害羞似的笑容来。
「随你喜欢的叫都没关系的。但是,在店里的话还是请叫我店主或者Master吧」
「……好的」
但是魔法什么的,魔女什么的,魔法使什么的。
勇希为了掩饰困惑含住了吸管,然后吓了一跳。像是对着手中的玻璃杯很难以置信似的凝视着。颜色变了,到刚才还是淡紫色的茶变成了惹人喜爱的粉红色了。
难道……是魔法?
勇希带着有些疑问的视线抬起头来,老师一脸和蔼有些得意洋洋似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