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海德曼回到弗雷斯兰王国的时候,已经是魔王大战结束两百周年纪念典礼前一天的上午了。他所留下来参与的同盟国会议已经顺利闭幕,于是他伴随著出席会议的各国贵宾回到了弗雷斯兰。
对于出席在邻国举办的同盟国会议的诸国人民来说,魔王大战就彷佛是一道刻划在历史上的爪痕。因此,许多显要早已决定参加纪念典礼,抵达王宫的马车数量是前所未见的。
在各国马车陆续抵达而热闹无比的王宫中庭里,有一辆马车比其他马车要来得引人注目许多。在场的马车大多是四头马车,唯有那辆大型黑色马车是八头马车,威风凛凛。挂在这辆马车上的国旗,绘有以太阳和权杖组成的图案。这面对内外宣示自已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魔法大国的旗帜,正是戴加隆魔导帝国的国旗。
格拉斯从这辆马车走下来——在戴加隆的善意邀请下,格拉斯搭乘他们的马车回国。自从弗雷斯兰王国建国后,戴加隆和弗雷斯兰就一直相当友好,因此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此外,明年还有一个大活动,会让两国的关系更加紧密,因此让格拉斯同车几乎可说是理所当然。
「贵国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美丽呢,格拉斯阁下。」
「谢谢您,迪特利殿下。能得到您的夸奖,是我们弗雷斯兰人的荣幸。」
接著,一名年轻人随著格拉斯一起出现。这名青年身材高挑清瘦,身上穿著手工细腻的长袍,手上握著刻有戴加隆国徽的手杖。这个人正是戴加隆魔导帝国的第二王子,迪特利·玛格巴尔·戴加隆。
「迪殿下,格拉斯老师!」
当两人踏进中庭时,亚历便对他们喊道。亚历是接到格拉斯回国的消息,所以才在这里迎接他的。
「喔,亚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殿下也都没变呢。」
「少了来自父王的压力,我总算轻松点了。如果我看起来精神奕奕,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哈哈哈,我会当作没听见的。」
「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唷,亚历。」
迪特利和亚历轻松地谈笑著,丝毫不介意亚历的年纪比较小,也不以亚历还只是一个见习魔法师为意。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也正因为如此,迪特利才会深受国内外民众的喜爱。
「玛尔奇娜,你带迪特利殿下到房里休息。经过长途跋涉,殿下一定很累了吧。」
「是。」
除了亚历之外,还有很多人前来迎接各国的贵宾;其中也包括了亚历的师姊玛尔奇娜,她负责接待的是迪特利。
「那么,迪特利殿下,我们稍后见了。」
格拉斯很快地向迪特刊道别。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累呀。」
「哈哈哈,其实我接下来必须跟亚历谈一些不能让殿下您听见的话。」
「原来如此。那我就赶快躲进房间去吧。亚历,等一下再告诉我你们密谈的内容吧。」
「是。」
迪特利用柔和的笑脸与格拉斯和亚历道别后,便走近玛尔奇娜。面对玛尔奇娜严肃的表情,迪特利依然保持满脸笑容。
「迪特利殿下,这边请。」
「有劳你了,玛尔奇娜小姐。」
接著,玛尔奇娜便带著迪特利离开了中庭。他们的目的地是城里的迎宾馆,除了迪特利之外的外宾们,也都会被安排前往那里。亚历和格拉斯目送著迪特利的背影离去之后,才一起走向王宫。他们两人还有王宫的工作必须处理。
「亚历,你先报告吧。」
「是,老师。目前需要老师裁示的案件总共有八件。另外,果然有些贵宾表示会在纪念典礼缺席。接下来——」
在走向王宫的途中,亚历向格拉斯大致报告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以及需要格拉斯做决定的案件。虽然要回到办公室之后才能开始处理,但整体的概要,亚历都在此时向格拉斯报告了。
「……原来如此,看来没什么时间休息了呢。」
亚历报告完毕后,格拉斯便轻轻地叹了口气,露出微微的苦笑。由于他拥有的魔力减缓了老化,因此他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但实际上他已经超过七十岁,早已步入老年。这样的年纪,让他愈来愈没办法勉强了。
「这个国家没有可以替代老师的人。」
「要是你可以早点取代我,对我才是帮助啊,亚历。」
格拉斯对他年轻的弟子笑著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亚历和他孙女是同学的关系,他看著亚历的视线相当温柔,同时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他也希望亚历能够有所成长——此刻亚历这么觉得。
「我离老师还差得远呢。」
「不过归根究柢,你也没有时间休息呢。」
「是,您说得没错。」
格拉斯想轻松一些,就必须等待包括亚历和耶利欧特在内的后继者有所成长。但那也要等到很久以后了。现在还是见习魔法师的亚历,还需要经过很多磨练,才能独当一面。能否取代格拉斯,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就在亚历向格拉斯报告完毕,同时踏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亚历的迎接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由耶利欧特负责辅佐格拉斯,而亚历则有别的任务。纪念典礼就是明天了,现在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么,老师、耶利欧特先生,我差不多该先告辞了。」
「拜托你了,亚历克斯。你的工作很重要喔。」
「是。」
亚历接下来的工作是照顾公主们,担任公主们与王宫之间联络的桥梁,以及确认纪念典礼会场的布置进度。换种简单的方式来说,其实就是负责应对公主们与志工学生们。以能力和人际关系来说,现在的亚历相当适任这份工作。
「等一下,亚历。」
耶利欧特的话说完了,但格拉斯却还有话对亚历说,因此格拉斯叫住了已经转过身去的亚历。
「老师?」
亚历听见老师的声音而停下脚步,并走近格拉斯的大办公桌。格拉斯直视著亚历的双眼,开始说道:
「亚历,你也听过有关魔族的谣传了吧?」
「是的。听说他们抒算趁这次典礼的机会,企图做些什么坏事……」
弗雷斯兰是两百年前魔王大战的主要战场,因此住著一些过去隶属于魔王军的魔族子孙。这些人大多接受了魔王军败北的事实,尽量低调地生活,不与人类接触。而弗雷斯兰王国一直以来,则是静静地观察著这群不算有敌意的魔族。
然而,魔族中仍有思想偏激,不承认魔王军战败的人存在,他们不时会对弗雷斯兰王国进行攻击。每次遭受攻击,王国军就会派兵去镇压,经过两百年的反覆后,魔族的激进势力被削弱,并分裂成几个小团体,丧失了大规模进攻的力量。
但是来自魔族的威胁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改变战略,只进行更小规模的攻击,直到现在仍在觊觎弗雷斯兰王国。最近比较频繁发生的,是对于通讯网路和传送装置的攻击。
弗雷斯兰将魔法力量运用在通讯和物流上,因此设有魔法装置的中继站遍布全国。这些中继站设有增幅魔力的装置,让用于通讯与物流的魔法能被送至更远的地方。由于中继站的数量很多,遍布的范围又广,因此实在无法派遗士兵到所有的中继站。虽然有定期巡逻措施,但要防止激进派魔族的突发攻击仍相当困难。为此,偏远地区透过通讯网路或传送装置运输的物流网路,偶尔会中断。
就像无法在街道上防止所有山贼的袭击一样,想要完全防止这种魔族的小规模攻击,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攻击只会造成一小部分的中继站失灵,只要绕道使用其他中继站即可,因此所谓的灾情,其实只有受到攻击的中继站附近区域必须忍受暂时的不便而已。
由于这种攻击经常发生,而抢修速度很快,灾情又很小,所以国民已经逐渐习惯了;即使附近的中继站失灵,人们也不会特别惊慌。全国国民的想法,就是「喔,又来啦。希望早点修好」。
全国国民之所以会这么想,正是因为魔族激进派的势力消退的关系。在这数十年来,王国内兵力充足的地方,从来没有遭受过攻击。由此可见他们的势力已经薄弱到这种地步了。
但是相反地,也有谣传表示魔族们的目标是魔王大战结束两百周年的纪念典礼。对于魔族的激进派来说,战争结束纪念典礼,其实就等于敌国的战胜庆祝典礼。此外,邻近诸国的重要人物也都齐聚一堂,更重要的是今年是第两百周年,正可谓此时不攻更待何时。站在他们的立场,这确实是一个最捧的目标。
然而,弗雷斯兰王国全国上下的论调,就是从魔族一直以来的攻击看来,他们应该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吧。假如他们能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攻击,那他们应该不会一直只攻击无人的中继站了。这种想法虽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格拉斯却建议做好安全防护,以防万一。要是魔族的激进派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攻击纪念仪式,所以才刻意保留兵力,那么这段时间来只攻击不会浪费兵力的无人中继站,也是必然的。
赛蕾丝接
受了格拉斯的建言,在典礼会场周边配置了兵力充足的王国军。然而对于自己不得不这么做这一点,赛蕾丝感到相当心痛。亚历曾听赛蕾丝说过她所烦恼的矛盾——明明是个庆祝和平的典礼,却必须投入大规模的兵力。现实与赛蕾丝心目中理想的政治,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
「希望一切平安无事……」
亚历想到赛蕾丝的心情,表情不禁蒙上阴霾。
格拉斯建议增派兵力的翔断并没有错。只要还有一丝火苗,就必须思考对策。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但假使真的发生了战争,那么很明显地,现实情况又离赛蕾丝的理想世界更远一步了。
对亚历来说,最理想的状况就是看见赛蕾丝的愿望实现。因此亚历和赛蕾丝一样,一心祈祷著不要发生任何事,同时希望有朝一日在举行纪念典礼时可以不用派驻兵力。
「我也这么希望,但魔族的激进派会怎么想,就不一定了。我相信他们应该不会莽撞行事,但如果有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尽你最大的力量保护公主们,绝对不可以离开她们的身边。」
「是,老师。我以性命担保。」
纪念典礼当天,会由王国军的一股士兵以及最精锐的亲卫队保护公主们;但真正紧急的时刻,在公主们身边的还是亚历。因此亚历早已做好准备,在危急时刻,就算以身为盾,也要保护公主们。这并不是因为格拉斯的要求,而是亚历从小就从来没变过的觉悟。
「很好的答案,亚历。这才是巴托拉尔家的精神。」
格拉斯对亚历的回覆满意地点点头,接著忽然转过身,走向办公桌旁的一个大柜子。
「老师?」
「我记得是放在这附近……找到了,就是这个。」
格拉斯从柜子拿出一根细长的东西,再转向亚历。
「亚历,这个让你带去。」
格拉斯从柜子里拿出的,是一把魔杖。他用双手捧著,慢慢走向亚历。
「这个……要给我?」
亚历光是看一眼,就明白那是非常昂贵的东西。黑色的木制魔杖充满打磨后的光泽,上面施有闪亮的银色装饰。魔杖的顶端有同样的银色台座,上面嵌著一颗颜色宛如葡萄酒的红色宝石。无论从素材或手工来看,都很明显不是量产的商品,而是专业工匠一一以手工制成的,独一无二的魔杖。
「虽然你还要很久才能独当一面,但我不能让你拿著见习魔法师的魔杖,去参加全国性的官方活动。」
亚历是见习王宫魔法师,因此总是随身携带著魔杖。
魔法师的魔杖,除了兼具身分证明与护身用的武器两种作用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具有能帮助主人施展魔法的辅助魔法。因此魔法师有无魔杖,将大大地影响其魔法效果;当然,魔杖的品质也是左右效果的一大原因。
亚历一直以来使用的,是一把非常阳春的魔杖,只是将切下的树枝稍微磨平而已。而魔杖里施有的辅助魔法,只能帮助初级魔法将效果发挥至最大。换言之,这是一把完全针对初学者的魔杖。
而格拉斯并不希望自己的年轻弟子就带著这把魔杖,去参加弗雷斯兰最盛大的官方活动。因此,即便他很清楚现在的亚历还没有能力使用它,仍准备了这把魔杖。这或许可以说是一位高龄老师对年轻弟子的体贴吧。
「只要拿著这把魔杖,再穿上王宫魔法师的礼服,就算站在公主殿下们身旁,我想也毫不逊色。呵呵呵,这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别忘了巴托拉尔家的长袍唷?」
格拉斯带著柔和的笑容,将魔杖递给亚历,然而亚历却踌躇著不知该不该收下。因为这很明显是一样非常昂贵的东西,而他当然也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能力还不够。
「老师……」
「不用客气,收下吧。」
亚历仍然犹豫不决,于是格拉斯把魔杖塞进亚历的手里,接著双手搭著亚历的肩,再次对他展露笑容。
「你的能力确实还不到这把魔杖的程度,但你最近勤勉的工作态度,却能补足一切。对吧,耶利欧特?」
「是的,格拉斯阁下。亚历克斯工作非常认真。」
亚历身为魔法师的技能,还不足以得到正面的评价,但以一名侍奉于王宫的官僚来说,他倒是展现出了卓越的工作能力。因此,如果将亚历视为王宫魔法师来进行综合评价,那么他当然有资格得到这把新魔杖。
「况且,你也不能拿著那把见习用的魔杖,让公主殿下们颜面尽失吧?」
「老师……耶利欧特先生……」
亚历轮流看著两人几秒之后,将视线落在手中的魔杖上,接著立刻绽放笑容。
「谢谢您!我会善加使用它的!」
「嗯。你可要赶快学会使用这把魔杖唷?」
「是!」
亚历的笑容非常灿烂。能够得到自己所尊敬的格拉斯及耶利欧特如此高的评价,让亚历高兴极了。而这份情绪,也成为了促使他想在纪念典礼上好好表现的强烈动机。多亏这件事,让亚历完全忘却了连日来的辛劳。
「那么我先告辞了!」
满脸欣喜的亚历恭敬地道别后,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亚历之所以能得到两人的好评,就是因为他的工作态度。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能光是高兴而已。工作还有好多,为了不辜负两人对他的高度评价,亚历绝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格拉斯默默地目送亚历离开办公室,就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再度开口:
「……耶利欧特,怎么样?」
方才格拉斯脸上的笑容,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此刻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仿佛正在一决胜负似的犀利表情。
「如我们所预计的,运作正常。」
如此回应的耶利欧特也一样,正用认真的表情凝视著手里的某个东西,刚才那种友善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手里拿著的,是经常用于魔法装置的水晶球。
「亚历克斯似乎正往王宫的最上层——赛蕾丝公主们的房间前进呢。」
耶利欧特手里的水晶球,映出了亚历此刻所在的位置。更正确地说,应该是映出了亚历的魔杖此刻所在的位置。水晶球和魔杖其实是一对的,持有水晶球的人,能够随时掌握那把魔杖的位置。
「好……这样一来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就只剩等候结果了啊。」
格拉斯满意地点点头,躺靠在办公椅上。接著,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耶和欧特对格拉斯提出了疑问,因为耶利欧特无法完全理解格拉斯的想法。
「这样真的好吗,阁下?」
「骰子已经掷下。没有什么好或不好。」
格拉斯以同样的表情望著亚历方才离开的房门,他的侧脸显露出坚决的决心。
「您不是说过亚历克斯是个优秀的弟子吗?」
「就是因为这样啊。这份工作也只有亚历做得到,不是吗?」
格拉斯提到亚历的名字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改变。这样的态度,让耶利欧特深深感受到格拉斯的决心。
「……是,您说得没错。」
这时,耶利欧特对格拉斯感到恐惧。管理国政数十年,人就会变成这样吗——他不禁诧异。
——骰子已经掷下了吗?的确如他所说。格拉斯·海德曼阁下,您确实已经掷下骰子了……
不过,耶利欧特也绝非会输给恐惧的人。耶利欧特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自始至终都维持著平时的模样。
离开格拉斯的办公室后,亚历便直接前往公主们的房间。为了提早在会场做准备,这天下午,亚历要和公主们一起移动至典礼会场。当然,明天——也就是纪念典礼当天,他也是一早开始就有工作了。
「咦?」
在抵达公主们的房间之前,亚历就先在走廊上看见了赛蕾丝的身影。她端著一个小托盘,走在走廊上。托盘上放著杯子、水壶,以及一小包用纸包著的东西。一看见那些,亚历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亚历。」
就在同一时间,赛蕾丝也发现了亚历,两人视线交会后,彼此的表情都变得和缓了些。在如此忙碌的时刻,能看见对方,就算是某种程度的放松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彼此的存在正有这样的意义。
「公主殿下,您要去探国王陛下的病吗?」
「是呀。因为明天见不到父王,所以我想趁现在……」
当今的弗雷斯兰王国国王奥斯特拉尔,是赛蕾丝的亲生父亲。奥斯特拉尔在前阵子罹患了心脏疾病,因此国政才由赛蕾丝负责处理。
「请问我可以与您同行吗?」
奥斯特拉尔是亚历非常熟悉的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亚历并不知道他是国王,因此一直以为他只是自己的青梅竹马的爸爸。亚历只把他当作亲切的邻居大叔,经常找他说话,也曾对他恶作剧。而奥斯特拉尔也很疼亚历。由于奥斯特拉尔没有儿子,所以非常喜欢女儿的青梅竹马亚历。奥斯特拉尔与亚历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巴托拉尔卿,也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因此他经常开玩笑地这么说:
『巴托拉尔,怎么样啊,要不要让亚历当我们家的养子?』
『当然不行啦。』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家已经有弗丽达了嘛。』
『不是这个问题。而且你是国王耶,想要小孩,自己想办法不就好了?』
『你真是不懂耶,巴托拉尔。我就是要亚历啊。』
『你这家伙还真是任性耶……』
亚历和奥斯特拉尔如今分别身为王宫魔法师与国王,所以很难再像以往那么亲近。然而在亚历的心中,仍然留有奥斯特拉尔身为青梅竹马的父亲的身影。有时,亚历会想要在非工作场合见见奥斯特拉尔。在自己即将第一次以王宫魔法师的身分参加大型官方活动的此刻,正是他想见奥斯特拉尔的时候。当然,同时也有探病与工作的心情。
「嗯,当然可以。我相信父王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谢您。」
赛蕾丝笑盈盈地准许了亚历的要求。她也知道奥斯特拉尔很喜欢亚历。他曾于只有家人在的时候问过赛蕾丝与妹妹们有关亚历的事情。另外,由于奥斯特拉尔和前任巴托拉尔卿是好朋友的缘故,当亚历成为王宫魔法师时,他高兴得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而亚历现在很关心奥斯特拉尔,赛蕾丝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公主殿下,我帮您拿东西。」
亚历将空空的双手伸向赛蕾丝——他要帮赛蕾丝拿托盘。
「没关系啦,这很轻。」
「但这是我的工作。」
赛蕾丝手上的东西并不重,站在她的立场,这根本不需要麻烦到亚历。然而站在亚历的立场,岂能让公主拿著托盘,而家臣双手空空地去拜访国王呢?所以亚历坚持不把手收回。
「哎呀,讨厌。你要去见父王,只是因为工作吗?」
「不是那样的……」
赛蓄丝的脸上浮现她平常在执行公务时绝对不会出现的恶作剧表情,抬头望向亚历。其实她明知道亚历的想法,却故意这样捉弄他。
「还是说你觊觎父王的位置,所以想努力表现,为自己加分?」
「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
亚历赶忙摇头。国内确实有不少人觊觎著卧病在床的奥斯特拉尔的王位,但亚历和他们不同。因此亚历非常认真地否定赛蕾丝的话。
「因为我是公主,你是王宫魔法师?」
但赛蕾丝抢先一步,把亚历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赛蕾丝比谁都清楚亚历真正的想法。
「……是的,就是这样。」
亚历发现自己原来是被捉弄了,于是点点头,叹了口气。赛蕾丝在和亚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偶尔会像这样跟亚历玩。这对想要扮演好王宫魔法师角色的亚历来说,是很伤脑筋的一点。
「这个答案一百分喔,见习王宫魔法师亚历克斯·巴托拉尔。」
赛蕾丝虽然在捉弄亚历,但却一脸不开心。因为亚历的反应虽然如她所料,但并不等于那是个令人高兴的答案。
「可是……以亚历来说,这个答案是零分。」
赛蕾丝其实期待亚历站在青梅竹马的立场回答,所以她不交出托盘,就这样把亚历留在原地,快步走向国王的寝室。
「拜托,赛蕾丝!别那么任性啦!」
亚历一急,不禁这么脱口而出;没想到赛蕾丝听到这句话,便停下了脚步。她缓缓地回头,把托盘递给亚历。
「……这样就满分啰,亚历。」
此刻赛蕾丝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因此亚历便默默地接过托盘,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走进国王的寝室时,赛蕾丝还在对亚历道歉。
「对不起嘛,亚历。我开玩笑开得太过头了。」
「我又没有生气。」
「……呵呵……你们两个还真不平静啊……」
听见两人的对话,奥斯特拉尔笑了起来。但躺在床上的奥斯特拉尔,笑声十分微弱。超过半年以上的卧床疗养,夺走了他的体力。
「亚历……老是麻烦你照顾她们,真是抱歉啊……」
「一点也不麻烦。陛下。」
亚历把托盘放在奥斯特拉尔床头的小桌子上,摇了摇头。
「公主殿下们到现在仍愿意和我保持这么好的关系,我感到非常荣幸。」
这对亚历来说真的很值得高兴。不过现实情况是——正因为高兴,所以才必须有所收敛。一直只对亚历和弗丽达给予特别待遇。并不会为赛蕾丝她们带来什么好结果。
「……亚历,如果你不喜欢就直说吧。赛蕾丝还是有孩子气的一面啊……」
「父王!?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陛下,这点我非常清楚。」
「连亚历也这么说!?」
听见父亲和青梅竹马两人说自己孩子气,赛蕾丝太厩震惊。除了国际会议之外,没有人能对赛蕾丝说话说得这么直,所以她会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陛下,要是我说不喜欢,负担就全部落到陛下身上了。」
「……嗅……亚历呀,你真是会为主人著想呢……」
「请你们两位停止!!真是的!!」
赛蕾丝难得涨红著脸,发起了脾气。她之所以能表现出这一面,是因为这里只有亚历和奥斯特拉尔两人。就连这种宛如花样少女的娇嗔,也是赛蕾丝平时不被允许表现出的感情。
「呵呵……开玩笑就到这里为止吧……」
「是的,陛下。」
奥斯特拉尔全身放松,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光是这样的对话,就让他显得有些喘了。看见这样的情况,亚历才重新体认奥斯特拉尔的病情有多么糟糕。不过他努力掩饰心情,小心不要表现在脸上。因为奥斯特拉尔想看见的,必定不会是无精打采的女儿和她的朋友。
「真是的……」
「……呵呵呵,别担心,亚历才不会讨厌你呢。是不是啊,亚历……?」
「那是当然的,陛下。」
奥斯特拉尔和亚历又笑了一阵后,接著牧起笑容,展现出一国之君的表情,把身为父亲和病人的表情,藏在那张让人感受到坚强意志的表情之下。
「那么,亚历……国家的状况现在怎么样了?你不用隐瞒,直说没关系……」
「是,那我就开始报告了。」
亚历也切换成极为严肃的表情。现在他必须扮演王宫魔法师的角色,回应国王的要求。
「国内的治安很稳定。陛下刚病倒的时候,国民曾经慌乱一阵子,治安也变差了,但最近已经恢复正常。」
「这样啊……」
奥斯特拉尔用力地点头。他虽有国王的样子,但声音果然没有精神。亚历刻意无视这件事。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尊重想要展现出国王应有态度的奥斯特拉尔。
「这是因为赛蕾丝殿下顺利地代替陛下施政,以及这次的纪念典礼让国民意识提高的关系。」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奥斯特拉尔将税线从亚历身上移开,沉思著亚历的报告。治安不佳所衍生出来的问题很多,他必思索预防这些问题的方法。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预测纪念典礼结束后,治安会变差一些。此外,趁著纪念典礼混进我国的非法入境者所造成的影响,也会在那时候渐渐浮上台面。」
纪念典礼结束后,一旦国民兴奋的情绪慢慢退去,对国家的不安就会再次浮现。而以参加典礼为由入境的人们当中,必定掺杂著不少以犯罪为目的的人。在典礼结束后的这个时间点,这些人的行为也应该逐渐表面化了。
「再加上第二期小麦收成量不佳,国民的不安感可能会更严重。」
「小麦?有什么……收获不佳的徵兆吗……?」
奥斯特拉尔将视线移回亚历身上。他微微地皱眉,要求亚历更进一步地说明。亚历颔首,继续说:
「是。据说令年河川的水温偏高,根据过往的经验,农民们认为第二期的小麦可能会遭到病害。」
「对策呢?」
「农民们已经得到赛蕾丝殿下的许可,开始进行土壤改良,提高土壤对病害的抵抗力。」
「做得好……」
奥斯特拉尔——应该说弗雷斯兰王室,代代皆对农业的发展注入心力。为了使在魔王大战中变成一片焦土的国土复原,弗雷斯兰采取的方法就是将土地变为农地;而这样的做法一直流传至今。
「那么……这笔预算要从哪里来?」
「王室的特别预算。但这样一来,王宫的修缮工程将延迟三年才能进行。」
「王宫是已经很老旧了没错……但是在不增税的情况下,也别无他法了吧。毕竟我们才刚因为纪念典礼而减税……」
「另一个方案是发行债券。」
「……告诉格拉斯,除非特别预算不够贴补,否则不得发行债券……」
「我知道了。我会确实转达的。」
「纪念典礼刺激消费后,税收应该就会增加了……我想就算不发行债券,应该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老师也这么说。」
「……我真是给格拉斯添了很多麻烦呢……」
奥斯特拉尔微微地苦笑,心想著此刻不在现场的格拉斯——从前任国王在位时就一直侍奉皇家,支持著这个国家的忠臣。要是没有格拉斯,现在的弗雷斯兰王国应该会处于令人头疼的状态吧。无论赛蕾丝多么聪慧,毕竟也只是个现年十五岁、欠缺经验的少女。
「老师不会在意的。」
「是啊……回到我们的话题吧。下个问题是纪念典礼之后的治安问题,对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于农业的不安已经有办法解决了,但是对于纪念典礼之后的治安恶化问题,却还没有应对之道。比起亡羊补牢,当然是事前拟好对策,才是正确的治理方式。
「……赛蕾丝,你认为呢?」
奥斯特拉尔询问爱女的判断。一直保持沉默的赛蕾丝,此刻也跟亚历和奥斯特拉尔一样,脸上带著认真严肃的表情。不过在亚历的眼里,赛蕾丝的严肃程度,似乎已经超过政治的话题了。
「增加军事预算。」
但赛蕾丝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的表情之所以如此严肃,并不是因为她不知道答案。
「财源呢?」
「维持国内的庆典气氛,继续刺激消费。」
只要能让因为纪念典礼而提升的消费继续保持下去,税收自然就会增加。维持治安所需的财源,只要继续保持庆典的氛围便已足够。
「方法呢?」
「在纪念典礼结束的时候公开那件事情。因为迪特利殿下也会出席典礼,我认为时机很恰当。」
赛蕾丝冷静至极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公主殿下……
但是亚历注意到,赛蕾丝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赛蕾丝其实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所说出来的话。亚历虽然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也无能为力。亚历心中虽涌起一阵无力感,但也只能沉默。
「赛蕾丝……这样好吗?」
奥斯特拉尔转变为父亲的表情。他对爱女投以充满悲伤与怜悯的眼神。
「是。」
赛蕾丝没有一丝迷惘。她直视奥斯特拉尔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点头。赛蕾丝蒂娜·菲亚拉·弗雷斯兰直到这一刻,都展现出公主的姿态,绝对不将十五岁少女的软弱表现出来。
在亚历他们进入寝室后,大约经过了三十分钟,亚历对奥斯特控尔的报告才结束。奥斯特拉尔对事情的指示非常明确,目前的问题大多已经解决。这也是经验丰富的国王才具备的笼力。
「谢谢你,亚历……还好有你在。其他的人都以我生病为由,不愿意告诉我国家的状况……」
工作结束后,奥斯特拉尔便躺回了床上。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明显地已经非常疲惫。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钟,但是没有间断的谈话,已经让奥斯特拉尔的身体发出悲鸣。正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孱弱到这种地步,官员们才不愿意告诉他国家的状况,毕竟这也是为了他的身体著想。
「陛下,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格拉斯老师,请您好好休养吧。虽然我的能力还不够,但我也会竭尽全力的。」
「那就交给你了。托你的福,我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亚历也知道奥斯特拉尔的身体很衰弱,因此其实本来是不想向他报告的。不过亚历心想,向他报告之后,反而能减轻他心理上的疲劳,整体来说身体应该会比较健康,所以才决定告诉他。而既然已经报告结束了,亚历也不想让奥斯特拉尔再勉强自己的身体。
「那么,陛下,我先告辞了。」
亚历语毕,便留下赛蕾丝和奥斯特拉尔,准备离开房间。接下来的时间,应该留给父女私下谈话。亚历本来有事找赛蕾丝,但在和国王谈过之后,他就必须向格拉斯报告。因此亚历打算先回去找格拉斯,顺便把时间留给赛蕾丝。
「等一下,亚历……」
「陛下?」
然而就在亚历准备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奥斯特拉尔叫住了他。
「我想跟你私下说些话……」
「是……可是,为什么?」
亚历立刻回到奥斯特拉尔身旁。亚历注视著奥斯特拉尔的双眼,只见他的眼中散发著以往从未见过的微弱先芒。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男人之间的话题。」
奥斯特拉尔微笑著说。但他连微笑都很虚弱。
——陛下……?
就在亚历一头雾水的时候,奥斯特拉尔将目光转向赛蕾丝。
「赛蕾丝,你先去隔壁房间一下。」
「是的,父王。」
赛蕾丝也对奥斯特拉尔的行为感到疑惑,但仍听话地走出了房间。国王的寝室旁还有一间房间,赛蕾丝遵照指示在那里等到他们谈完。
确认了连接寝室和另一问房间的门关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并完全看不见赛蕾丝的身影之后,奥斯特拉尔才拱起背,咳起嗽来。
「咳咳、咳咳。」
「陛下!?」
他一直忍耐著,不让在隔壁房间的赛蕾丝听见,看起来非常痛苦。因此亚历望向通往走廊的门说道:
「我立刻请御医来!」
「等等,亚历……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咳!」
亚历想离开房间,去找医生来,但奥斯特拉尔却拉住亚历的手阻止了他。以奥斯特拉尔虚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亚历,然而正是奥斯特拉尔部已经如此虚弱,还伸手拉住亚历的这个事实,让亚历停下了脚步。他就是这么不希望让亚历去请医生,因为一旦如此,他们两人就没有机会单独谈话了。
「可是——」
「先别说了,亚历……拿点水给我好吗……」
「是、是!我立刻去!」
亚历应奥斯特拉尔的要求,拿起水壶。他把水壶的口放在奥斯特拉尔的嘴边,于是奥斯特拉尔便慢慢地喝下。然而奥斯特拉尔只暍了极少量的水,只是让嘴巴变得湿润而已,就把嘴移开水壶。
「谢谢你,亚历……」
「陛下……」
亚历顿时明白了。原来奥斯特拉尔的身体,比亚历原本以为的还要虚弱。面对因此一事实而怔然的亚历,额上渗出汗珠的奥斯特拉尔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恐怕来日不多了……」
「怎么会!?请不要说那种话!!」
亚历立刻否定奥斯特拉尔的话。但他却摇摇头。
「呵呵……我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没过多久我就会死了。所以,亚历,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陛下……」
遗憾的是,奥斯特拉尔所说的,其实亚历也感受到了。从奥斯特拉尔身上,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力量。如果问亚历他会活下去还是死亡,感情上亚历会回答前者,但理性会回答后者。亚历无论如何都会在脑中的一隅这么想。因此亚历压抑著想要拒绝的心情,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请您尽管说……」
「谢谢你,亚历。」
奥斯特拉尔露出微笑。这时的奥斯特拉尔,露出了青梅竹马的爸爸的表情——那是亚历最喜欢的神情。
「亚历,你觉得小女她们怎么样?」
「三人都成长为堂堂的公主,我感到很骄傲。」
「不是。我不是问你这个。」
奥斯特拉尔继续保持著温柔的表情,缓缓地摇头。
「亚历,我想问你的是……你觉得这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怎么样……」
「陛下……」
那是亚历始终想要掩盖的感情。但此刻的奥斯特拉尔,却想要知道这份感情;而奥斯特拉尔就是因为想要私下问,所以才把赛蕾丝支开到隔壁房间的。
「……我没有立场回答这个问题。我……虽然还只是见习生,但我是王宫魔法师。」
「那么我就用我的权限……暂时剥夺你王宫魔法师的地位……拜托你,亚历,告诉我……」
「陛下……」
奥斯特拉尔是认真的,他的眼神正在向亚历诉说著什么。于是亚历决定将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心情说出来。因为亚历深切地感受到——奥斯特拉尔是站在少女们的父亲的立场,在问这个问题的。
「我……赛蕾丝、榭伊菈、爱丝特,三个人我都很喜欢。」
所以亚历用著像以前一样的口吻称呼三位公主,省略了尊称。于是奥斯特拉尔高兴得眯起了眼。
「怎么个喜欢法?」
「赛蕾丝总是温柔又温暖……但有时会努力过头,我很搪心这一点……榭伊菈乍看之下彷佛很任性,但她其实是个纤细又容易受伤的女孩,老是吃亏……爱丝特永远活泼又开朗,可是很怕寂寞……有时会忍耐著不要耍任性……」
亚历把自己所知道的三姊妹告诉奥斯特拉尔。除了双亲之外,只有亚历知道这些。听到这些话从亚历的口中说出来,奥斯特拉尔感到很开心。
「她们三人都是很棒的孩子。不只如此,她们还经常依赖我,这一点我始终感到很高兴……所以,
那个……」
亚历非常喜欢三姊妹,但原因并不只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
而是因为她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公主殿下,她们有缺点,有时会让亚历伤透脑筋,相反地,有时又需要亚历的协助。过去的她们,只是普通的少女而已。而这样的她们,却为了代替病例的国王,而努力扮演好公主的角色;看见她们努力的样子,亚历会这么喜欢她们,也可说是天经地义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们三个人都能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而我,则希望能帮助她们获得幸福快乐……」
亚历固然喜爱三姊妹,但她们是背负著重责大任的公主,而亚历只是区区一介王宫魔法师罢了。因为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她们带来幸福,所以才想要帮助她们,至少要让她们的人生过得更光明、更灿烂。
「我相信姊姊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她们拥有很好的青梅竹马呢……」
奥斯特拉尔听见了亚历的直?心话,便完全放下心来。这正是他所期待的答案。
「亚历,我还想再问你一些事。」
奥斯特拉尔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大概都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想问几个更深入的问题。
「是。」
亚历明确地点头。现在的亚历很少有机会能和奥斯特拉尔谈话,因此亚历也想好好地回答他想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的女儿们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会怎么做?」
「是……我想我应该会全力阻止她们。」
亚历不能让他所敬爱的公主们,同时也是自己重要的青梅竹马,走上错误的路。无论是站在王宫魔法师的立场或是青梅竹马的立场,都应该挺身而出,阻止她们。
「要是你阻止不了她们,王室面临了灭绝的危机,这时你又会怎么做?」
「我不愿意想这种事。」
亚历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亚历来说,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公主们必须面临令人哀伤的结局。
「拜托你,亚历……告诉我……!」
但是奥斯特拉尔仍不放弃。他用眼神拚命地诉说自己的坚定。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他就是为了问亚历这个问题,才把他留住的。
「这个嘛……」
面对这样的奥斯特拉尔,亚历只好思考起这个他极不愿意去想的问题。亚历沉思了半晌,接著像是在确认似地,缓缓地开了口。
「……我想,我一定会留在公主殿下们的身边吧。我可能会和她们聊著往事,直到最后一刻到来……」
当王室灭亡的那一天到来时,即使是忠诚的王宫魔法师,也无能为力。这时,自己一定会回到青梅竹马的身分,陪在赛蕾丝她们身边。弗丽达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届时,他们一定会回忆著快乐的过去,度过最后的时光——亚历是这么想的。
「这样啊……」
亚历的回答,远远地超出了奥斯特拉尔的期待,因此奥斯特拉尔再次紧紧地握住亚历的手,语气强烈地说:
「亚历,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女儿们就拜托你了。」
「陛下……!?」
听到这番话,亚历诧异无比地瞪大了双眼,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国王的这个请托,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然而,对于自知死期将至的奥斯特拉尔来说,除了亚历之外,已经没有更适合的人选能拜托这件事了。
「不要紧的,陛下。陛下不会死。而且,就算事情真的演变成那样,格拉斯老师一定会帮助公主殿下们的。」
「格拉斯啊……的确,他的判断总是正确的,我也对他的手腕给予高度的评价。可是,我很害怕他的正确。把心爱的女儿们托付给他,实在太令人不安了。」
弗雷斯兰自古有一句俗谚:『太过清澈的水,长不出好麦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农粱用的水源必须有点污浊,才能种出丰美的作物。
春天从山上流下来的融雪水,因为含有大量的土砂,而显得混浊。这样的水乍看之下似乎很脏,但它其实富含农作物所需的养分。比越使用湖水或地下水等清澈的水,使用融雪水灌溉的作物,才长得更好。
奥斯特拉尔的想法就是这样。假如只是要保护女儿们的性命,那么将她们托付给绝对不会出错的格拉斯就好。然而,假如希望女儿们走上幸福的人生道路,那么就应该将她们托付给多少有些缺点的人比较好。
当爱丝特想向人撒娇的时候,比起会适切地拒绝她的人,心软而拒绝不了的人比较好。当榭伊菈闯了什么祸的时候,比起会对她说教的人,他希望有个人能陪她一起被骂。当赛蕾丝戴上公主的面具时,比起夸奖她做得很好的人,她更需要的是能将她的面具摘下的人。更重要的是,公主们本身有没有想为那个人做些什么的心情。
想要让一个人过得幸福,光只是守护他的生命安全,是不够的。互相扶持的实际行为以及感受,才能让人过得幸福。奥斯特拉尔认为,能带给女儿们幸福的人,就是亚历以及弗丽达。
王妃生下爱丝特不久就过世了,而等国王过世后,公主们就失去了最后的血亲。奥斯特拉尔很担心这一点,因此他希望有人能代替自己。
「我的女儿们……只能托付给你和弗丽达了。拜托你,巴托拉尔,拜托你答应我!」
「啊……」
巴托拉尔。
奥斯特拉尔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亚历觉得奥斯特拉尔的视线彷佛越过自己,像是在注视著他身后的谁。
——陛下是在对爸爸……
亚历感到奥斯特拉尔彷佛透过自己,看见了父亲的身影——亚历和弗丽达的父亲,前任巴托拉尔卿。他是奥斯特拉尔的挚友。
察觉这一点的亚历,这才体悟到奥斯特拉尔真正的心愿。他希望亚历和弗丽达能够成为公主们的支柱,就像前任巴托拉尔卿支持著奥斯特拉尔一样l1换言之,奥斯特拉尔拜托的对象并不只是亚历和弗丽达,而是包括亚历父亲在内的巴托拉尔一族。
「遵命,奥斯特拉尔陛下。赌上世世代代侍奉弗雷斯兰的巴托拉尔家之名,我一定会保护公主殿下们,直到最后。」
亚历还没有信心能做得比父亲还多,但既然奥斯特拉尔所拜托的对象是巴托拉尔家,那么拥有这徊名字的人当然不能退缩。因此亚历打算和弗丽达同心合力,想办法完成奥斯特拉尔的心愿。
「……这个回答真是太好了。巴托拉尔……」
奥斯特拉尔的眼眶泛起泪水,紧紧地握住亚历的手。他的力道很强,让亚历想起了以前的奥斯特拉尔。由此可知,奥斯特拉尔对亚历的感谢有多么深重。
「陛下,我和姊姊一定会保护公主殿下们的,所以现在请您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专心养病。」
「好……我会的……巴托拉尔……」
接著,奥斯特拉尔便在床上躺乎。
他的表情充满平静,看起来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