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亚历等人为了回到地面上而奋战的时候,地面上的王宫里,格拉斯正被迫处理这一连串混乱的状况。
此刻,弗雷斯兰王国正面临著魔王军复活这个前所未闻的状况。
然而能作为证据的,就只有谒见厅中一直散发著蓝色光芒的水晶,突然发出红光,接著再也不发光的这个现象。这个水晶显示著施加于魔王城和魔王军的封印状态;根据文献记载,只要水晶出现变化,就代表封印被解除了。
虽然除此之外就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了,但是自从水晶告知魔王军复活之后,通讯网路和传送装置就一直处于不通的状态。由于这种现象并不寻常,因此弗雷斯兰王国不得不以认定魔王军复活为前提而采取行动。因此,为了防止魔王军来到地面,弗雷斯兰王国已经优先做了许多准备。
此外,除了魔王军这个大问题之外,还有许多小问题存在。
特地前来参加典礼的外国显要们,现在还在地下迷宫里。他们必须确保这些外国显要的安全,并且尽快将他们救出。假如不这么做的话,其他国家很可能会以无法确保显要们的安全为由,拒绝出兵援助。所以,除了魔王军的问题,同时也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再者,弗雷斯兰的国王现在卧病在床,代替他处理国政的赛蕾丝公主,则在地下迷宫里行踪不明,使得弗雷斯兰王国陷入无人处理国政的窘境。
因此,被托付留守的宰相格拉斯,便不得不独力处理弗雷斯兰王国的一切事务。换言之,也就是同时兼任国王和宰相两职。因为如此,格拉斯的忙乱程度非同小可,距离典礼当天已经过了一周以上,他至今都没有回家一趟。格拉斯虽然已年过七十,但在处理事情时,却精力充沛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年纪。
而今天,格拉斯的办公室里,同样地传出他的声音。
「地下迷宫出入口的状况如何?」
「根据王宫魔法师团传来的报告,封印仍处于稳定的状态。」
刚得知魔王军复活的消息时,格拉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王都林恩发布戒严令,同时封锁地下迷宫的出入口。
发布戒严令的目的,除了让军队管理王都,以减缓魔王军复活的谣言扩散,暂时避免群众陷入恐慌之外,还能让军队后续的行动进行得更迅速。
所谓军队的行动,就是封锁地下迷宫的出入口。格拉斯将留在王都的大部分王国军队移动至地下迷宫的出入口,加以封锁,不让里面的任何人出来。这是为了不让任何一名魔王军士兵来到地面上而采取的处置。
在王国军队固守出入口的同时,王宫魔法师团全数出动,进行仪式魔法,以魔法的力量封印出入口,因此目前只有少数拥有特殊护符的人才能进出。此外,连接地面上与地面下的传送装置的魔力,也被他们阻断了。虽然传送装置和通讯网路本来就处于不通的状态,但为了避免传送装置被魔王军利用,所以还是决定先这么做。
在这些处置下,至少在出入口的封印解除之前,魔王军是无法来到地面上的。多亏了这样,地面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成为战场。
「城镇上的情况如何?」
「国民的恐慌情况已经渐渐沉静下来。立刻颁布戒严令以及封印出入口的决定,似乎成功地压制了市民的紧张。」
「可是相反地,有家人或朋友在地下迷宫里的人们,不安的情绪反而扩散得更快。这些人的反弹,可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嗯……这不是个好方向……」
格拉斯听完部下的报告,这么低语,并且开始思考对策。站在被托付国政的立场,最理想的状况,应该是投入合理且有效的人力对抗魔王军;但在此同时,却又不得不考虑国民的情感。因为倘若失去了国民的支持,在迎战魔王军之前,国家可能就已经溃散了。
「……宣布我们即将派遣调查队前往调查的消息,同时扩大宣传我们要招募志愿兵。」
事前宣布即将派遣调查队的消息,可以让国民知道国家有在做事。此外,扩大招募志愿兵,则能让国民们体认来自魔王军的威胁是千真万确的。目的是营造出一股「现在不是担心家人和朋友的时候」这样的舆论。
「但是,宰相阁下,这么做恐怕会再次掀起恐慌……」
「虽然多少有点风险,但是我们必须避免想要营救家人和朋友的舆论形成。万一下个月我们就被舆论逼得不得不解除出入口的封印,你想状况会变成怎么样?」
「……我明白了。我立刻宣布。」
「如果有其他可以宣示备战状态的方法,也随时公布。现在虽然靠著封印暂时确保了安全,可是想要得到舆论的理解却很难啊。」
「是,我会谨记在心。」
假如国民始终处在无法理解战争威胁的状态下,那么要求解除封印,让本国国民逃走的声浪一定会日渐扩大。而在解除出入口封印的瞬间,魔王军就会有如雪崩一般涌出地面。既然现在用封印隔绝了国民与威胁,那么就应该尽量透过各种方法加速国民的理解。
格拉斯的办公室里,一整天都在重复著这样的对话;而每一个对话,都是左右国家未来的重要决定。每解决一个问题,官员们就从办公室飞奔而出。相反地,带著问题冲进办公室的人也不少。乍看之下虽然很难体会,但是格拉斯的办公室,俨然处于攸关国家存亡的战争之中。
「对了,耶利欧特怎么了?我已经下令要他来找我了……」
在繁忙的公务中,格拉斯开始寻找一名部下,但他并不在办公室里。格拉斯打算将一个重要的任务交付给这个人,因此一直在等著他出现。
「耶利欧特先生几天前就因为前去与地方领主磋商,所以不在城内。」
「我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是我交代给他的工作。我是在说他怎么还没回来。」
「目前还没接到他回来的消息。」
「……看来我太过依赖耶利欧特的才干了……」
格拉斯忍不住对自己的失败咕哝了几句。
耶利欧特是格拉斯的部下当中最优秀的男子。无论交给他什么任务,都能得到超乎预期的成果,而且效率比谁都高。因此在这个非常时期,耶利欧特的存在便显得更重要,格拉斯交给他的工作也不断增加。他被交代的任务,除了与地方领主的协商之外,还有前往地下一楼进行简单的调查等等。太过倚重他的结果,便造成了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的情形。这可说是格拉斯的失败。
「打扰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格拉斯阁下!」
就在这个时候,耶利欧特冲进了办公室。他一如往常地打扮得相当俐落,同时戴著充满个性的单片眼镜,但却罕见地气喘吁吁。因为他一返抵王宫,就跳下马车,跑来这里。
「没关系。事情处理得如何?」
「有些领主以公主们不在为由,不太愿意协助,但我用战后一定会厚待他们当作条件,最后终于得到他们的首肯了。」
「这些愚蠢的家伙……这样就好。做得好,耶利欧特。」
「是。」
耶利欧特在这件事情上也留下了超出格拉斯所预想的成果,格拉斯本来以为或许还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统整全国。然而听完这个报告后,格拉斯的部下当中有人不认为这是个好的结果。
「恕我僭越,请问做出这种承诺,真的没问题吗?格拉斯阁下。」
「……你也跟他们一样愚蠢吗?看来你还没认清我们面对的敌人是魔王军吧。现在没有时间拘泥于战争结束以后的事!现在可是连这场战争会不会结束都不知道喔!?」
「怎么会……」
「而且……就算我们打赢了魔王军,我国的发展将会停滞五十年以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厚待任何人。最差的状况,弗雷斯兰甚至可能被同盟国瓜分,分开统治。如果只要给出承诺,就能让地方领主愿意有所行动,那不管多少承诺我都给!」
「失、失礼了!我不知道阁下已经想到这么远了!」
部下们立刻修正自己的说法,低头道歉,但是格拉斯却仍然面露不悦。地方上的领主们和属下官员们,直到现在都还没理解他们面临的是货真价实的战争。原来缺乏危机意识,并不只是国民的问题啊。必须特别留意,绝不能让这种认知上的迟缓,招来致命的结果──格拉斯再度将这个想法铭记在心。
「……看来把这项任务交给你,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啊,耶利欧特。」
「这是我的荣幸。那么,格拉斯阁下,我这次的任务是?」
「对了。我怎么会忘了工作呢,真是本末倒置。」
格拉斯不禁感到始终保持冷静的耶利欧特真的很值得信赖,接著娓娓道出把他叫来办公室的原因。
「我想派你担任调查队的指挥官。」
「所谓的调查队,想必是调查地下迷宫的调查队啰?」
「没错。」
「您第二次命令我负责这个工作,可见这次并不是单纯的调查?」
耶利欧特在魔王军复活之后,便曾在格拉斯的命令之下进入地下迷宫;当时的目的,
只是在地下一楼靠近地面处进行简单的调查。而现在格拉斯又再次指派耶利欧特相同的任务。既然如此,想必这次的任务应该有什么不同于上次的意图──耶利欧特这么推理。
「没错。你要负责指挥的,是混在调查队里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有一个特殊的任务。」
「特殊任务是?」
「救出被困在地下迷宫里的各国显要。」
「公主殿下们呢?」
「可以排在第二顺位没关系。」
「……遵命。」
耶利欧特在这个阶段就明白了格拉斯的意图,但是其他官员们果然还是无法立刻理解。
「恕我僭越,救出公主殿下们,不是应该比什么都优先吗!?」
他们担心的是公主们的安危,他们认为应该优先救出弗雷斯兰的王室成员才对。
「我的意思并不是不把公主殿下们带回来!我相信公主殿下们应该都和各国显要在一起吧!但如果不是如此,那么比公主殿下们更应该优先救出的,就是各国显要!」
「我们明白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得不到各国的协助了!但是这样一来,公主殿下们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官员们也很清楚格拉斯的话是正确的。但是身为弗雷斯兰王国的国民,他们很难作出对公主们见死不救的决定,因为他们也拥有与王室共同走过两百年的荣耀。
「这么说听起来也许很残酷,但是就算公主殿下们不在,我们还是可以参战;可是少了各国的支援,我们就没有能力战斗了!公主殿下们一定也会理解的!」
格拉斯的表情非常严肃。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惊险的判断。
派遣调查队,是为了国家。在通讯网路和物流网络都中断的现在,为了得知地下迷宫与魔王军的资讯,派出调查队是必定要做的事。此外,调查队所收集回来的资讯,也可以当作说服国民的证据,因此调查队扮演的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而偷偷在调查队里安插一支救出各国显要的救助队,也是必要的。假如不救出各国显要,那么接下来的战争将会困难重重。不难想像,届时一定会有国家以该国要人尚未获救为由,而迟迟不愿派出援军。
在上述背景之下,救助队首先被要求的就是速度,因此不能派出大批人马。如此一来,便会出现无法救出所有人的状况。万一面临被迫在公主们和各国显要们之间择一救援的场面,优先救出的应该是各国显要。因为就算不勉强救出公主们──例如将她们留在地下迷宫内的王国军队基地──战争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
考虑到这些因素,救助队的存在就必须保密。一旦被国民知道救助队优先救出的是各国显要而非公主或国民,将会引起极大的反弹。尤其是备受国民敬重的王室被视为次要,将会使国民对格拉斯产生不信任,造成国政窒碍难行,最终甚至导致国家失守。
站在格拉斯的立场,只要能守护国家,那么就应该以本国的利益为优先考量。但是对方也有对方的立场,如果只考虑本国的利益,便无法守护国家。所以格拉斯思考著该怎么做才能守护国家,而这就是他思考后的结果。
「战争结束后要怎么惩处我,都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是年逾七十的老人了!无论是判我牢狱之刑或死罪,我都已经有所觉悟!假使到时候还有可以惩处我的国家存在,那正是我最大的希望!」
「格拉斯阁下……」
格拉斯的这番话,展现出他即使舍弃生命,也要守护这个国家的决心。在场的人们听见后,原本骚动不安的办公室,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就在这时,官员们之间的气氛改变了。
「我知道了,阁下。我也会作出觉悟。」
「我也是!」
「没错,我们一起努力吧!我们要保护弗雷斯兰!」
赞同格拉斯意见的人一个接著一个出现,最后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共识。这样的共识,想必也将感染整座王宫。
──这就是格拉斯阁下掌握人心的手腕啊……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在一片群情激愤当中,唯有耶利欧特还保持著冷静的态度。只有他没有被格拉斯的话打动,他只是镇定地注视著办公室里的状况。不过那也只有一转眼的时间,耶利欧特立刻再向格拉斯问道:
「阁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喔,耶利欧特。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什么问题?」
格拉斯反问道,而耶利欧特稍微眯起了他冷静的双眼,使得他的表情变得更犀利。耶利欧特用只有格拉斯听得见的声量低声说:
「……要营救的显要之间的顺序呢?」
营救的顺序──这是对耶利欧特来说最重要的问题。
进入地下迷宫的救助队,基本上会以能够救出所有显要的人数组成,但救助队的人数可能会因为魔王军的攻击而减少,而当所有外国显要都聚集在一起之后,要特别加强对谁的护卫,也是一个问题。
第一优先保护的,应该是戴加隆魔导帝国的迪特利王子,这点耶利欧特也很清楚,不过在这之后的优先顺序,耶利欧特就只能模糊地推测了。因此耶利欧特才想向格拉斯确认这件事。
「你就依照这封指令书的指示去做吧。有关你这次任务的详情都写在里面了,当然,也包括了你刚才的问题。」
格拉斯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耶利欧特。耶利欧特很自然地伸手准备接过,但格拉斯却轻轻将书信收了回来,没有立刻交给耶利欧特。
「阁下?」
「不过,你在处置这封指令书的时候,必须格外谨慎。这里面的内容很可能会引起国际间的纷争,所以你看完之后,就立刻把它烧毁。」
拯救显要的顺序是绝对不能泄漏给他国的消息,更何况这封书信还记载著更多机密的内容。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应该用口头告知为佳,但这样不但费时,也有可能被人偷听。正因为是这种内容,格拉斯才会再三嘱咐之后,才把指令书交给耶利欧特。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执行任务。」
耶利欧特接过指令书后,并没有开封,而是收进了怀里。
──这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呢?看来目的似乎不只是救人而已呢……
接著,耶利欧特便立刻转身,准备离去。他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再打开指令书。
「拜托你了,耶利欧特。」
迅速地执行任务,正是格拉斯所期待的。格拉斯满意地望著耶利欧特离去的背影,然而这份满意的心情,却只维持了一下子而已。
「打、打扰了,老爷!」
「戈顿,我不是叫你不要来这里吗?」
正当耶利欧特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个人忽然出现在门口,令耶利欧特不得不往后退开。格拉斯一看见那个人,便露出不悦的表情。他是长年侍奉格拉斯家的总管。
「我知道!但这是紧急事态!」
紧急事态。
听见这句话,耶利欧特停下了脚步。他握著办公室的门把,转头望向格拉斯和戈顿。映入他眼帘的,是脸色铁青的格拉斯,以及缩著身子站在格拉斯面前的老管家。
「有什么紧急事态!?」
「这个……」
格拉斯因为工作受到打扰而愠怒,名为戈顿的老管家则畏缩不已。然而他不能继续畏缩下去,因为此刻发生的问题实在太严重了。他下定了决心,将紧急事态的内容告诉格拉斯。
「……在典礼期间,玛格丽特小姐说要去朋友家住,和朋友一起去热闹的城镇上玩……」
「我知道。我记得我还叫她玩得尽兴一点。」
当时格拉斯不准玛丽去参加典礼,并交代她典礼当天必须待在家或是王宫里。但是看见玛丽那么遗憾的模样,最后同意她和朋友们在地面上到处游玩。
「怎么了吗?」
「玛格丽特小姐本来应该回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但是她却没有回来!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才发现玛格丽特小姐好像在地下迷宫里!」
「你、你说什么!?」
格拉斯瞬间脸色大变。他的表情因为惊愕而扭曲,面无血色。只有在这个时候,平时充满霸气的格拉斯,看起来才像一个普通的七十岁老人。即使是大名鼎鼎的宰相格拉斯,遇到与他心爱的孙女相关的问题,也是难以承受的。因为他之所以想守护这个国家,其实有很大的部分是为了玛丽。
原本闹哄哄的办公室,如今再度被寂静所包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格拉斯那张表情惊惶的脸上。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格拉斯阁下?
正因如此,此时完全没有人发现耶利欧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