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月台,吹著强劲的风势。
是都市间列车溜进月台刮起的风。
各防卫都市与管理局之间的联络用电车,据说是回收利用大灾祸之前的现役车体。由管理业务的学生主要负责营运。可能因为与以前相同,或是可以发挥更快的速度,技术进步让人耳目一新。
人类是一步一步往前进的。
跨越任何艰难辛苦,不屈不挠,耿直不阿,眼睛只注视前方。
这是人类的美德,值得自豪的事物──
「──真的吗?」
在晴朗无云的蓝天下,月台最前缘。
强风吹乱头发的同时,朱雀呆立在原地。
前几天目睹的废墟光景,依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是世界肯定不会错。绝对不能承认错误。否则,这个世界──以及我。
究竟该前往什么方向才好?
朱雀站在月台前端,有如挑战逼近的都市间列车般紧咬嘴唇。
感觉如果被风势逼退任何一步,内心深处的某些重要事物就会动摇。
「……好可怜……」
一瞬间,身旁传来怜悯般细微的声音。
朱雀反射性瞪向一旁。
「怎么了?刚才是对我说的吗?」
在视线略为下方之处,浮现看似魔女的漆黑宽帽子。
最喜欢的帽子深深戴在头上,脸别向一旁的少女──
「要是有意见就说清楚啊──鹰匠。」
「…………」
即使朱雀粗鲁呼喊名字依然无视,鹰匠略显担心地耸了耸肩。
短短的手臂,纤细的双脚,瘦削的身体。不论切下哪一块零件,都比朱雀小了一圈。黑发整齐修剪在齐眉的位置,嘴唇上的彩饰不多。眯起眼睛的视线,让人觉得她总是茫茫然。
可是身体倚靠的输出武装,俨然说明她能在空中飞,而且是战斗科的一分子。
即使外表看起来年幼许多,但鹰匠诗比朱雀大一年。是最高年级生,还是担任防卫都市东京次席的强者。
……至少她还没被踢下来。根据目前的排行榜,还维持前段。
「你说谁好可怜?」
听到朱雀焦躁地反覆质问,顿了半晌,鹰匠有如朗读般开口。
「这股风,彷佛在哭一样……」
「……风?」
「龙吟啸,丛云乱,看不笑猫讪笑在骤雨中。王子死去燕子哭泣,一本杉山丘再度笼罩在月魔王的控制下……」
「你在说什么?」
朱雀晃了晃肩膀,鹰匠这才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来。
『咦,什么事,朱雀壹弥。』
「还问我什么事……咦?」
鹰匠的【世界】──心电感应,宛如妖精的气息,在朱雀的耳际响起。伴随讶异的眼神,好似现在才想起朱雀的存在一样。
朱雀的视线停留在鹰匠双手捧著的东西。封面上打著大大的标题Logo与插图──也就是俗称文库本的型态。
据说大灾祸发生之前十分普及,但现代的防卫都市却极少看见这些东西。
「原来次席还在看书啊……」
『嗯。』
「……爽朗的冒险小说之类的?」
『嗯。』
「……有什么喜欢的桥段吗?喜欢到朗读出声?」
『嗯。』
「……那真是太好了……」
『好得不得了,插图很棒。神,也就是God。应该是大战前远近驰名的杰作,肯定监督(KANTOKU)著二次元业界全盛时期,看得我起鸡皮疙瘩,心跳加速呢。真是有趣,书很好看。』
鹰匠在帽子内满足地收下巴,点了点头。
基本上虽然难以得知她的感情,但是透过心电感应表达的话,比任何人都正直。制服改造成个人风格,从上到下都散发怀旧的古典魔女风情。漆黑的披肩饱含劲风,剧烈地飘动。紧抱书籍,听著风儿呼啸的魔法师,眼里看见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世界。
插图007
真好啊──但是朱雀可不这么想。
反而觉得,这种嗜好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真是的……」
伴随叹气,身体放松力道。就像移除梯子,焦躁的情绪逐渐滚落远方一样。
「还没看完吗?」
『快了,还差一点。』
「很危险,至少站在月台上的时候不要看。」
『马上就看完了,还差一点点……』
「快停下来。」
朱雀伸出手来,硬是阖上书页。看到鹰匠的嘴唇『呣』一声,明显噘起表达不悦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大灾祸导致许多书籍焚毁,或是遭到遗忘。勉强保存在都市图书馆内的落伍旧书,现在的学生根本不会看(除了鸫在看的类别以外)。
这个世界的思想基础是战争与排名,吸收资讯效率太差的行为只会削减珍贵的自由时间,因此没理由特地舍本逐末。
但是,正因如此,鹰匠喜欢看书。
『书本很棒。那是一个不同的世界,我们不知道的世界。』
「原来是这样。嗯,应该是吧……」
朱雀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读书有没有这么神奇,但至少眼前的次席这么认为。
刻意挑选一件磨破的陈旧披肩,还自己制作以奇怪使魔为形象的纹章,别在制服上。
全身打扮成超脱俗世的风格,为了沐浴在陌生的风中。
『并非此处的世界,不在当下的世界,不存在【世界】的世界。书本很棒,真的很棒。朱雀你也应该看看。』
「好啦,等哪天想看再说。」
『……你应该马上看才对……』
鹰匠的嘴唇『呣呣』两声,噘得更尖。脸颊嘟得圆圆的,彷佛用手一戳就会破裂。
虽然外表年幼,内心依然偶尔稚气。朱雀苦笑心想,真是观其相知其人啊。
都市间列车没有丝毫误差,准确停靠在停车位置。
车门一开,几名学生随即从反射早晨阳光的车体鱼贯走出。
年纪似乎不一。有看起来与朱雀年纪相仿的女学生,还有更加年幼的少女,亲昵地肩靠著肩。
「欸欸,小萤这次休假有空吗?」
「当然,为了公主当然有空。」
「太好了!告诉你喔,超人气的千叶名牌有新作呢!好像要发售会嘶嘶冒气,能让人心情雀跃的热带水果圣代喔!首发特典也很棒,是一日游温泉双人套票呢……希望在周末之前不会卖光才好。」
「那么好事不宜迟,这场会议结束后去千叶一趟。」
「好喔~……啊,不行,没办法。今天不是为了公务而来吗?」
「当然并不违法。古人有云,公务也有许多种类。」
「可是……」
「首先让严格的第三者精确审查,为了都市居民卯足全力完成工作。」
「可是可是!如果只是和朋友享用圣代聊天也叫公务的话,不就凡事都叫公务了吗?这样岂不是破坏公务的规矩。啊,月台与电车的缝隙很宽,小心一点……公务、月台(form)……?啊!公务与月台(form)的发音很像呢!好厉害好厉害,大发现喔!Go Go公务,Go月台!Let's Go温泉!」
果然观其相知其人。外貌年龄与知性水平成比例的对话小声传进耳里,让朱雀确信。
站在车门旁排队,等待看似亲昵的她们走下车。
可能是神奈川的学生吧。
她们是一手负责制造强化【世界】武装的学生。不论她们谈话的知性水平高低如何,都是功不可没。朱雀满怀某种感谢心意,紧握自己的输出武装终端,点头致意。
看到对方同样点头回礼,目光和缓的朱雀走进车厢后──
『哗──』
背后的鹰匠,依然呆呆站在月台上。
「怎么了?」
『刚才的人。是神奈川的首席。她还是一样,好像很强。很厉害,好惊人。』
「神奈川的主席?在哪里?」
顺著鹰匠带有些许敬畏之意的眼神,朱雀回头瞄了一眼。
提到三都市鼎鼎大名的武斗派神奈川首领,听到的评价都是全身长满体毛的肌肉大猩猩。靠指尖就能切开苹果,甚至切开地球。
多半是肌肉隆起,气宇轩昂,值得尊敬的大豪杰吧。重视能力的朱雀,视线透露著热情。
可是不论怎么环顾四周──
「在宽广的浴场尽情舒展腿部吧!咦?话说我们刚才在聊什么?」
「……从千叶约会聊到温泉了。好吧──就开始我们的公务(约会)啰。」
映入眼帘的只有体型娇嫩的少女。很不巧,没有发现看似珍禽猛兽的魁梧巨汉。
「没有耶,嗯,完全没看到。看来是我看漏了。」
『真是浪费,明明连四天王都在呢。』
朱雀摇了摇头,鹰匠随即以心电感应传递陌生的单词。
「四天王……什么意思……?」
即使声音带著怀疑,鹰匠依然以认真
至极的表情点头回应:
『跟著神奈川首席的是四天王,据说各自都具备强大的【世界】。公主的指引者──【Princess Lord】。无声死神──【Silent】。看门狗──【Aegis】等等,都是以一挡千,不分轩轾的强者。武斗派神奈川一身傲骨,忠肝义胆,横扫面前的敌人,破除蠢动的阴谋奸计,跨越刀山火海的尸堆,斩除三千世界的邪恶,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帽子底下的瞳眸炯炯有神,『千里魔女』雀跃地滔滔不绝。
对于这番心电感应──
「次席你书看太多了,哪有这种愚蠢的都市啊。」
朱雀一笑置之。
『呣……明明是真的嘛……』
鹰匠相当不满地眯起眼睛。就在嘟到极限的脸颊即将破裂之前──
「更重要的是,鹰匠你真的能搭这班电车吗?」
朱雀说出正题。
『……问我能不能搭这班车,是什么意思?』
「身为工科,我今天要与战斗科讨论调整武装的相关事宜。照理说我必须出席──但是次席你找我出去,我才委托同事代班跟来。既然你说总会明白原因,我也不予深究。因为我认为是相当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相信次席。」
『……嗯。』
「可是神奈川主席特地前来东京,代表今天召开的是──中央会议。」
『……嗯。』
鹰匠略为点了点头。
位于南关东的三座湾岸防卫都市,分别有擅长领域。
就像千叶有大规模粮食平台,神奈川有制造输出武装的设施。
中央会议场就是东京的特色。
防卫都市基于人口比例与创立宗旨,学生们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性与裁量权。虽然报告战果与针对UNKNOWN的相关事项,是由管理官驻扎的埼玉──『南关东管理局』进行。但营运都市方面的其他大部分议题,都在中央会议场讨论。
必然,三座都市的干部级人物会频繁访问东京,这提供了东京的学生们些许骄傲。
相较于来访者,作东的比较大。任何世道都会出现一些这种想法的人。虽然非常无聊。
「为什么不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鹰匠你的立场呢?」
『…………』
东京次席耸了耸肩,迅速经过朱雀身边。
她进入车厢的同时,车门随之关闭。
在缓缓发动的都市间列车中,鹰匠主动开口:
「东京主席很强……交给他全权处理就行了。」
「这不叫理由。我不认为他擅长内政。」
想起在海边对峙过的雷鬼头少年。朱雀非常清楚,他只对与UNKNOWN战斗──也就是纯粹的实力感兴趣。
毕竟──他和自己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很快就要被踢出排行榜了。因为我的能力不配当次席。」
「这样更不叫理由。我非常清楚,鹰匠的个性不会拋弃自己的理想与职务。」
太蠢了,朱雀扠起手说。主动揭发世界的现实,将自己拉近懊恼世界里的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更何况我非常了解次席爱说反话的习惯。事到如今,别想再以花言巧语骗我。」
「……唔……」
看似无言以对的鹰匠,明显别过视线去。
无心看著车窗外流逝的景色,将额头贴在玻璃上──
『……因为比起会议,有个重要的地方我非去不可……』
「我就是在问你究竟要去哪。」
『管理局,医疗大楼。』
「医疗大楼──」
『──探望冬燕桃华。』
简短的心电感应,牢牢留在朱雀耳际。
「冬燕……」
朱雀鹦鹉学舌地低喃后,寂静笼罩四周。
这个名字的力量,已经不需要再多费唇舌解释。
两人静静伫立在车门旁,一高一低的视线持续望向相同的灰色风景。
象徵人类不屈的精神,防卫都市间的列车,穿梭在遭到弃置的旧都市残骸中,一点一点靠近南关东管理局。
反射在车窗上的车内景色,值得自豪的都市间列车颜色,在朱雀眼里微妙地有些黯淡。
*
进出管理局,远比进出防卫都市严格许多。
可能是防卫设施相关的机密情报都累积在这里。工作的成年人数量也比南关东多很多。
以感应器扫描脖子上的代码,接受成年警卫的目视确认,才好不容易获准进入医务官管理的病房大楼。
放眼望去,相似的雪白墙壁与天花板交错的走廊上,鹰匠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这里吧。」
不久,伸手推开抵达的门前,朱雀比平时略为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病房内,弥漫柔和清洁的香气。
「…………」
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迎接来客的冬燕,乍看之下比以前毫不逊色。
浅色的嘴唇,滑顺的秀发,怎么看都显得气色良好。呈现健康的秀发系成两条发束,整齐扣好扣子的衣服缝隙,可以窥见白皙的锁骨。
赌上管理局的威信,住院学生都受到了妥善的治疗吧。除了身上穿的病人服以外,气色彷佛可以马上外出晨间散步。
「…………」
可是──唯有话却一句也不说。
不论等多久,冬燕都茫然凝视著朱雀与鹰匠,就像施了法术的冰雕般动也不动。
「话说回来,冬燕有低血压吧?想起还在国中部的时候呢。」
「…………」
「最好让医师诊断一下──不过这种话也不该对住院的患者说吧。」
「…………」
「毕竟就像海鸥一样,总是依照相同轨迹飞行嘛。也就是容易被石头伺候的意思。」
「…………」
「噢,刚才的笑话是因为石头(Ishi)与医师(Ishi)同音。太难了吗?」
即使朱雀发挥朱雀的脑筋,讲了一个以朱雀而言朱雀分数很高的朱雀式笑话,冬燕依然坚持不开口。
「呣……伤脑筋呢。」
「……不,伤脑筋的人是我。连我都听不下去了,你该反省一下。」
鹰匠看似感到寒冷般摩擦手臂。
「你说什么?」
「如果鹈饲鸫在场,肯定会帮忙骂你永远不准开口,你这大白痴大猪头大智障之类……」
「喂,怎么骂得比本人还难听。」
「还不都是鹈饲鸫害的,怎么可以丢下工作呢。」
「次席把鸫当成什么了啊……」
「对朱雀壹弥决战自动处理机。」
「早知道就别问了。」
说著,朱雀同时瞥了一眼病床。
一旁的鹰匠轻轻咬了咬嘴唇。
「…………」
听著探病访客模仿小丑耍宝,病房主人仅仅有气无力地眨眼回应。
她应该不是拒绝探病,朱雀心想。
问题不在那里,而是更加严重──对外在刺激明显缺乏反应。
冬燕毫无感情的透明瞳眸,茫然看著自己。与其说她看著两人,更像是凝视飘浮在空气中的小尘埃或棉絮一样。
插图008
或者也可以解释成微笑。如果这是相亲,她是良家女孩的话,百分之百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柔和,稳重,甚至顺从──而且决定性地缺乏某些事物。
冬燕桃华这个人,不应该露出这样的表情。
『唔、唔、唔咿、唔呶呶……!』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闭嘴闭嘴闭嘴!』
『你只要乖乖过你的日子就好了啦。』
平时活力十足的声音,过去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在鼓膜内侧清晰响起,朱雀微微阖上眼睛。
那一天,在海边。
冬燕桃华──笨拙的少女曾经是自己的伙伴、实力的基准,如今却已脱离这个世界。
朱雀感受到,内心某处为了热爱人类,理应早已舍弃的感情轧轧作响。
「……那就,再见吧。」
「朱雀,不是才刚来吗?」
「我会再来的。」
有如躲避鹰匠意有所指的视线,朱雀离开病床旁。
一拉开病房的拉门,风的流动随即产生些微改变。空气中的尘埃逐渐消失到无人可见的地方。
「──……」
而冬燕的柔和视线,直到最后都未曾改变。
嘴唇里没有吐露过半个字。
*
在病房另一侧,有一片谈话区。
晚了一步离开病房的鹰匠,瑟缩在面前的沙发上。模样似乎非常疲劳,因此朱雀也坐在她身旁。
「次席经常来探病吗?」
『经常来。』
「……她总是这样吗?」
『对,没错。原本以为,朱雀来的话会改善。』
鹰匠平淡地点头,朱雀听了叹一口气。
「那么──」
犹豫该不该开口,懦弱地
犹豫一番后,朱雀继续说。
「今天也非来不可吗?甚至不惜跷掉中央会议?」
有如谴责般,鹰匠低著头──
『……因为听说医务官会回诊。』
简短回答的同时,传来几人的脚步声。
「乌丸黑衣──留院观察。周防鸨子──允许回归战斗科。鹫尾星彦──同样允许回归。」
迅速下达人名与诊断的声音,一点一点朝两人接近。
是成年人的声音。走廊有转角,还没看见长相,但听得出有好几人。
面无表情的鹰匠紧张地抬起头来。可是谈话声与脚步声在谈话区前方,走过转角之前突然停了下来。
「……那具素体已经没用了,可以不用特地诊断吧。」
对方提到了冬燕的病房号码──
「名字叫,我想想……算了不重要。反正不值得以专有名词管理,送到内地去吧。」
冰冷地做出诊断。
这一瞬间,鹰匠立刻猛然起身。
毫不考虑后果的步伐,在走廊上疾行绕过转角。
「喂。」
朱雀紧跟在后,只见有几名成年人,还有一名看似领导众人,披著白袍的女性站著。
「──大国医务官。」
在南关东管理局,地位仅次于统筹管理官,医疗领域相关负责人的首长。
面对戴著眼镜,神清气爽的大国医务官,从斜下方面对的鹰匠,使劲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的身材看起来高大一点──
「『不用特地诊断』,意思是连诊断都不用。这种做法──这就是,管理局的判断吗?英明的判断,原来如此。」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
「鹰匠──」
她连站在一旁的朱雀都不看一眼。从侧脸看得出来,平时茫然无神的目光,在怒火中烧下颤动著。
「哎呀,这可伤脑筋呢──」
大国医务官上下打量了鹰匠一眼──
「我刚才说过这种话吗?」
呵呵两声,高雅地笑了笑。
那是为了不让问题更加恶化,因习惯而驾轻就熟的笑声。
「……没有说过,您没有。大国医务官不是会连诊断都省略就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不是。」
相较之下,鹰匠努力维持面无表情──
「所以冬燕桃华不会送往内地。没错吧。」
压低声音强调。
送往内地──意指学生学籍未满,中途遭到防卫都市淘汰的处置。
正式被盖上劣等生的烙印,在内地会受到什么待遇可想而知。之前卡娜莉亚说过,有人甚至害怕这一点而逃进废墟。
「没错。当然啰,不经诊断就无法下判断了。」
大国医务官细框眼镜后方的瞳眸,略感有趣地眯起。
朱雀茫然心想,这种态度似曾相识。
「只不过也有诊断后被送去的例子,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她曾经是战斗科的王牌,能力绝对没问题。只要伤势痊愈,理论上可以马上回归。」
「身体的伤势早就痊愈了。她,呃……」
故作姿态的大国医务官按著太阳穴。
朱雀无法判断,她的动作到底真的还是故意的。
「……冬燕桃华。」
「对,没错,冬燕桃华。」
听到鹰匠平淡的声音,医务官点头示意──
「由于她在排名资料留下优秀的成绩,我们原本也十分期待她的未来。可是说不定,她在实战中根本没派上用场呢。」
「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没收到任何人要求她回归啊。」
大国医务官夸张地耸了耸肩。
这时朱雀身边的鹰匠,突然产生身体变大的错觉。
「少胡说八道了!那我呢!」
深呼吸一口气,东京次席以难得的宏亮音量反驳,可是──
「没错,你说得对。我更正,的确有收到陈情,不过仅有一人而已。」
「咦……」
「东京战斗科的其他成员,似乎认为完全不需要她喔?」
却立刻遭到打脸。
大国医务官一脸陪笑,同时瞄了一眼一旁的成年人。
「比方说也有神奈川的学生被送来我们医院,但连日都有同学陈情,希望她能早日回归呢。」
接著医务官操作终端,印出一张纸。是管理资料清单,印出后便交给鹰匠。
「就像这样,你自己看吧。前来探望的同学似乎也络绎不绝──和这样的同学比较,谁该优先送往内地不是一清二楚吗?」
「没有这种事……」
「而且她本身不是已经毫无战斗意志了?她真的还能战斗吗?」
「……这个,可是……」
「继续将她绑在危险的防卫都市,或是送往安全的内地,对她而言究竟何者才是幸福呢?」
「──……」
鹰匠终于沉默不语。连从一旁都看得出来,她的嘴唇用力咬到发白。
目睹这一幕的大国医务官,镜片后方的眼睛再度开心地眯起。
朱雀这才明白,这种态度究竟像什么。
简直就像观察白老鼠的实验人员。白老鼠有什么反应,对她而言只是在累积某种资料罢了。
「差不多该去其他地方回诊啰。她──叫什么?」
「……冬燕,桃华。」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就让她继续留院到下次观察吧。衷心希望她能好转喔。」
大国医务官静静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无力的鹰匠肩膀,然后丢下她,与身边的成年人们一同离去。
等到众人身影完全消失后,朱雀深深吐出肺部的空气。
难道刚才下意识屏住气息吗?一点都不像自己,朱雀耸了耸肩。
「回去吧,次席。现在这时间,或许还赶得上会议。」
回头一瞧,鹰匠仍然没有反应。
鹰匠紧握刚才医务官交给自己的纸张,瞪大眼睛盯著上面写满神奈川学生名字的名单──
『神奈川的确有好几人前来探望多次,并且提出要求。特别多的是神奈川首席,听说她们的情谊十分深厚,与东京主席正好相反。』
「次席?」
『欸,朱雀你知道吗?都市的第一名原本写成首席,而不是主席。只有东京自创惯例以主席称呼。』
「……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已经够了吧。」
『与其他都市不同,不只得是第一名,还需具备领导防卫都市的力量,因此东京好几代之前的第一名才会订下主席的规矩。历代第一名都将继承这个名号,可是连一个人都这么不重视,真的能保护世界吗?连自己的伙伴都不保护的主席,存在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不断传送毫无意义的心电感应。
魔女帽子不停晃来晃去。身穿与世界格格不入、奇风异俗的服装,鹰匠始终低著头,紧咬嘴唇。
「…………」
朱雀略微皱起眉头。
鹰匠追求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并非因为要追逐梦想与希望。
答案刚刚好相反,因为深沉绝望就在眼前,鹰匠才会看书。
原本该拯救世界的人,却因为与世界格格不入,转而梦想不同的世界。
真是──无可救药。
「告诉我,朱雀壹弥,之前问题的答案。」
她嘟囔著虚弱的声音。
是鹰匠原本的声音。爱唱反调却极为纤细、听起来十分少女的声音。
「这个世界,你究竟有什么想法。对于这个世界──」
该怎么办?
鹰匠诗一直在对抗防卫都市扭曲的一面。明明知道鹰匠希望听到的『正确』回答,朱雀却摇了摇头。
「……我先走了,毕竟我还有工作。与鹰匠次席一样,与其担忧世界,我们得先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对不对?」
「对──没错。」
在虚弱声音的间隔中,参杂著失望的叹气。
「谢谢你,特地陪我一趟。」
「不会。」
简短回应后,朱雀缓缓迈开脚步。
*
不过,很可惜。
两人无法立刻离开此地。
走下病房大楼的阶梯时,正好听见声音。
「我等精明能干之飞翼都市的战士们!各位的东京,目前正濒临危机!」
是号召演说。语气简直就像如临大敌的某位都市干部一样。
难道UNKNOWN的魔掌,已经逼近湾岸防卫机构的中枢地带了吗?
……朱雀可没这么想。
「各位的背后没有退路,只要各位一转过身去,强大又可怕的坏蛋们,这个、呃──会对你们做出很可怕的事!每一步都举步维艰!这可是非常艰难的一场战斗喔!」
这人脑袋肯定不好,哪有这种烂讲稿啊。
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
「你在这里做什么──卡娜莉亚。」
从楼梯中段的窗户探出头一看,下面是中庭。
「……欸?」
站在木箱上,手扠腰的卡娜莉亚露出不解的神情,抬头一瞧。
一认出朱雀,随即像摇尾巴一样挥舞手臂。
「老师!真是凑巧呢!」
卡娜莉亚的前方聚集了几名小孩。是住院的儿童吧,手脚纤细,体格实在算不上发达。
「……卡娜姊姊。」
「快点,继续、继续说……」
被他们轻拉袖口,卡娜莉亚在木箱上踉跄了几步。
「啊,抱歉抱歉,那么──我们出发吧!欸、欸、噢──!」
向朱雀与孩子们鞠躬道歉后,她双手高举著从木箱上跳下来。随即抱起身边的小孩──
「嗡──!嗡──!」
开始让他像飞机一样在空中盘旋。
被选中的孩子开心喊著,没被选中的孩子则喊得更大声,央求下一个轮到自己,围绕在卡娜莉亚身边。
「这是在模仿飞行能力吗?」
朱雀雏起眉头,俯瞰卡娜莉亚与孩子们。
金发的头顶上下摇晃,点头同意。
「没错!准备啰,要消灭敌人喔~!轰隆!磅轰!啊。」
「……『啊』什么啊你。」
「匡啷!呜哇!呀~!哔~波~叭~波~!」
「你这不是坠毁了吗……」
不过摔落地面的孩子拍拍双手,显得格外开心地仰躺在地上。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实在搞不懂小孩子的心理,朱雀心想。
「呣……」
朱雀哼了一声,视线移开窗外,走下楼梯。
从一楼门口来到中庭,发现该处早已变成卡娜莉亚主题乐园。
「等等,等一下,要排队!等等啦!」
被好几名孩童团团包围,卡娜莉亚只剩半身露在外头,但还是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不厌其烦地充当孩童的娱乐设施。
由于可以体验和大人相同的视线高度,孩子们可能也玩得很开心。如果这是探望幼童病房的活动,倒是十分完美──假设不考虑卡娜莉亚的本分。
「我说,卡娜莉亚。」
「等一下!嗡~嗡~!轰隆~轰隆~!就说要轮流了,不要拉嘛!老师,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不是预定要与我讨论武装事宜吗?」
「咦?啊!?对喔!啊哇哇糟糕了!得赶快联络小壹才行!小壹可能已经去学校了耶!?」
「……不要再叫我小壹了,我人就在这里。」
「啊,那太好了!老师抱歉,能帮我转告一下小壹,说我会晚一点到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朱雀按著太阳穴,头痛起来。这里已经变成卡娜莉亚乐园,要是跟她认真的话,肯定会被她牵著鼻子走。
「算了,我也拜托同事出席,所以没资格骂你……但你好歹也是战斗科的,怎么可以忘记战士的本分?原本脑袋就已经秀逗了,还不靠日常态度挽回颜面?」
「对呀……哎呀,秀逗是什么意思……?」
无视卡娜莉亚头上浮现空荡荡轻飘飘的问号,朱雀开启分隔中庭与走廊的门。
「好,走吧。」
「……欸?」
听到朱雀催促,卡娜莉亚以傻乎乎的声音回应。
而且还抱起下一个孩子,再度开始玩飞机飞高高游戏。
「你还在做什么,我叫你早点回东京啊。」
「咦,可是这些排队轮流的孩子……」
「你还要陪他们继续玩!?」
连一开始抱起来飞高高的孩子,也一脸不过瘾的模样在卡娜莉亚面前排队。要是等到所有孩子玩够,太阳早就下山了。
「是我找他们一起玩的,不该半途而废吧……」
以发抖的手臂将孩子高举过头,同时卡娜莉亚困扰地垂成八字眉。
「而且我对病房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很难对这些孩子视而不见。」
「那是你个人的心情,与整体利益无关。我们的工作与陪他们玩,到底哪边比较重要?」
「这我没办法选择……」
卡娜莉亚依然垂著眉尾,笑了笑。
「让深爱的众人露出笑容,也是不折不扣的工作喔。」
「你又来了,老是搬出无聊的感情论──」
就在朱雀加强语气的瞬间──
「呜……呜呜……」
一名幼童微弱地呜咽。
两人明明没在吵架,但可能感受到无意义的不安。所以朱雀才讨厌小孩,这种生物简直不讲道理,充满无用的感情。
没理会皱起眉头的朱雀──
「别担心,没问题的,一点都不可怕喔。」
卡娜莉亚以气氛迥异的悠哉态度,弯下腰去。
视线与幼童齐平后,双手夹住幼童的脸颊。
「──看著我。困扰的时候,要露出笑容喔!」
这一剎那──
某处的风景,在朱雀心中复苏。
化为火海的街道,此起彼落的怒吼,放声大哭的孩子们。以及──她向自己伸出的手掌。
朱雀的心中再度幻视到弥漫的白雾。
这片白雾迷惑了毫无谬误的理念世界。是完美现实当中的无意义空想。
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始终挥之不去。
「……可恶……」
朱雀连忙别过视线。
转过头看到的病房毫无人影,只有单调的墙壁与走廊延伸。楼上肯定是冰冷的医疗官们工作之处,以及一语不发的冬燕病房。凝望异世界的鹰匠,多半依然孤独地伫立。
再转头望向中庭,卡娜莉亚与孩子们的开朗嬉闹声往外扩散。是能无条件爱他人的女人,以及在呵护下成长的孩子们。
自己仅在两者中间,扶著门板站著。
简直就像逼近面前的选项。
陷入被迫站在人生岔路上的错觉──
「蠢毙了……」
朱雀摇了摇头。
具备理性的人类,不该将现实套用在内心风景上。我绝对不会落入这种陷阱。
……如果不这样告诉自己,如果不反覆摇头,可能会永远站在这里无法自拔。
感到晕眩究竟是一瞬间,还是一分钟的事呢?
「我,先闪,了。」
朱雀断断续续挤出声音,同时缓缓后退。
「咦!机会难得,朱雀也帮孩子们造飞机嘛──」
「少来。我临时有事,你也应该早点回去。」
一只手举起震动的通讯终端,没等卡娜莉亚回应,朱雀便走回病房大楼内。
「可恶、可恶啊──」
瞪著医院内的雪白墙壁,像小孩子一样咒骂。不知不觉中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彷佛挤出肺腑底部的空气般。
可是──我临时有事,这句话本身并没有说谎。
刚才传讯给自己的人,是朱雀的翻版,雷鬼头少年。
也就是东京都市主席。
*
「鹰匠次席也真伤脑筋。因为她突然不见踪影,导致浪费了战斗科伙伴的时间呢。」
雷鬼头少年手撑著脸,一副不怎么伤脑筋的模样。
这是位于防卫都市东京,不论地理位置或意义上都位于中枢的中央会议场。
会场内还留有开会的气氛。有负责善后收拾的东京战斗科成员,以及散列在桌上的各种终端机。东京主席姿势慵懒地坐在有靠肘的椅子上。
「……你是为了向我抱怨,才特地找我的吗?」
朱雀在主席面前手扠胸前。
「这样的话,你找错人了。直接向鹰匠次席抱怨吧。」
「我想和你增进友谊啊,不太想理会其他人。」
雷鬼头少年露出皓齿一笑。笑得十分亲和。
「其实我知道次席的情况。反正会议上都是排名榜首的强者,来了也无事可做──我们还有更该关心的事情。自从我当上主席后,已经好几次提议废除中央会议了。」
「……中央会议,难道不是东京的象徵吗?」
「哈哈,哪有关系啊,什么象徵。每个人都被战斗以外的无聊杂事吸引过多注意力啦。我们的任务就是与敌人战斗,击败,消灭。仅止于此,这样最单纯,最有效率。」
他的声音总是清晰有活力。只有坚信自己正确,说话语气才有办法如此强烈。
「因此我需要战力,更多更多的战力。无聊的限制导致无法提拔有能力的人才,不觉得这样超蠢的吗?」
雷鬼头少年笔直凝视著伫立眼前、试探真意的朱雀。
「朱雀壹弥,我会找你来,就是这个原因。你愿意加入战斗科吗?」
「可是根据规定……」
「要进入东京战斗科,必须具备飞行的【世界】──这只是单纯的惯例,而且是非常不合理的惯例。一点意义都没有。不合理到极点的歪理,必须立刻废除。」
「我不认为其他人能接受。」
朱雀瞄了一眼后方。不知何时结束处理事务的东京科成员,全都站在身后。
没有任何人要发言。也没有人特地开口,明显表示抗议。
「我是主席,我决定的事情就是规定。这个职位这么麻烦,耍点小特权无妨吧?」
雷鬼头少年再度露出皓齿一笑。
就像照耀海边的太阳一样,笑容十分爽朗。
丝毫没有阴影──或者该说,彷佛强制抹消阴影般。
「……你十分平等。毫无犹豫,对众人平等。」
朱雀缓缓选词用字回答。
「让我加入战斗科,观察一段时间。然后一旦认定失败,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吧?就像冬燕──或者像你弟弟一样。」
在废墟内自嘲的少年,名叫嘴广康介。
而朱雀眼前的他,也是姓嘴广。
「对不对,嘴广?」
「拜托,怎么会问我这种事啊?」
东京都市主席──康介的亲哥哥,不解地侧头疑惑。
「优良分子淘汰劣等分子不是理所当然吗?世界曾经差点毁灭,现在依然持续受到攻击,难道我们不该以最短最好的方式为目标吗?」
「……劣等分子,包括失败者、淘汰者──还有生病的孩子们。依照你的理论,这些人都算在内吧。」
「那还用说。保护无法战斗的弱者,有什么好处可言?别让我再重复啦,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谁晓得。」
朱雀并未摇头,也没点头。
有能的世界,淘汰无能的世界。
区区意志是无法颠覆世界的。由世界决定【世界】的强弱。
这是理所当然的。无法战斗的人,放弃前途的人,拒绝努力的人就该滚。这里是人类光荣与骄傲的最前线,三都市之首的东京战斗科。
可是──
『朱雀,你怎么看?对于世界的扭曲,有什么想法?』
伴随似曾听闻的心电感应,眼皮底下产生左右岔路的幻觉。
在海边哭泣的冬燕,以及在陷入火海的街道上大哭的年幼自己,到底有多少差别呢。
为什么她没有得救,自己却得救了呢。
冬燕与朱雀,到底有哪里不同呢。
「……──」
白雾弥漫在朱雀眼前。只有朱雀看得见,好不容易才能直视的世界矛盾,就在自己面前。
「如果无法保护需要保护的人,那样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意义──」
朱雀轻轻握起拳头。
「──我们到底是什么?你到底为何而战?」
「……听不懂你的问题呢。这又不是在玩游戏,说话要凭道理,而非情绪。排斥感情,累积分析,将损益化为数值。保护弱者能击退敌军前线吗?让弱者活下去能提升战斗效率吗?不对吧──」
嘴广张开双臂。
「──人类究竟是什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著?」
就这样,两人视线至正面交锋。
围绕在周围,面无表情的战斗科成员们,始终不发一语。
毫无个人意志可言。种族之间竞存的世界,不可以出现优于整体的个人。
「我──」
朱雀非常明白他们的思想。
自己和他们一样,今日之前一直认为不该对个别的人类施予感情。
可是,即便如此──
刻意受白雾中那过去的年幼天使之手引导,朱雀深呼吸一口气。
瞪著彷佛自己翻版的嘴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接受战斗科的招聘。」
「哦,是吗──」
「──不过,我要以和你们不一样的方式,与敌人战斗。」
仅在这一瞬间,任凭自己的无聊想法──
「我要带领你们视为废物的人,与你们拋弃的人一起出现在你们眼前,然后──」
「然后?」
「变得比你们更强。」
他语带挑衅。
都市主席笔直回望。
「朱雀壹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你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
为了总是梦想不同的世界,十分不可靠的次席。
为了曾经彼此竞争的同学,有过相同目标的伙伴(冬燕)。
为了过去获救的自己,以及接下来必须伸出援手的孩子们。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而自己不想以这些理由为理由。
只不过──
「到底哪里可笑,谁比较合乎道理,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想站在你的反对方,跟理论无关,而是基于意志。」
「……是吗?」
都市主席耸了耸肩,彷佛兴致索然。
「反正只要能变强,随你高兴。不论你我孰是孰非,其实都无妨。以结果而言,最终是人类胜利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他总是这样。他的正义只有两个字,就是实力。
两人就这样凝视彼此,互相确认对方眼神中的某些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