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池袋,伴随着闷热的天气,又迎来了一件新鲜的事物。一个指指甲大小的圆片,泛着清新的薄菏色,正面嵌着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有的时候它的背面会划上不明意义的英文或数字,而有的时候,它就只是素颜出现。这个被称作蛇丸、绿将军或蛇吻的圆片,有着药片的作用,却不会出现在正规的药店里。
它不会附赠双语说明书,但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了解它的用法与用量。你可以伴随着沁凉的矿泉水将它送入身体,或者是让它直接摩擦在牙齿之间。虽然后者会让你充分感受到苦口,但“良药”的魅力也在于此吧。药效发挥怍用时,你就可以伴随着高速的背景音乐,将你的活力和疯狂的气氛完美地结合。你不用考虑体力的消耗,只要你有时间,也有心情,就完全可以不顾及时差,从深夜十二点的日本一直舞动到加拿大迎来深夜的十二点。你就像是凌空而望的无畏使者,感受着那锋利的疼痛与刺激,可以用睥睨的态度俯视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一切。
在那个时刻,一切都可以灰飞烟灭,就像落定的尘埃般纤细而渺小。对于一个舞动的精灵来说,一切都可以被看穿与原谅。刻薄的老板、拿着警棍到处摇晃的譬察、保持着一成不变微笑的新闻主播、在八卦游戏中频频卖弄的偶像明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阻止你兴奋的情绪,你可以对身边的一切都露出释怀的笑容,包括那恐怖的人肉炸弹、包括那被遗弃在街头的小婴儿,包括那印在报纸上优雅地挥舞高尔夫球棒的总统。一切都成为速度的俘虏,化身为舞池中的神明,敬畏着自己的信仰,充满着对自己的顶礼膜拜。
没有说明书,当然你也不会了解到这种绿色药片的副作用。据说有的舞者因为过分的精神投入,而导致生理机能严重失调,因血压的急遽升高而猝死;或者由于过分执着于内心的挖掘,导致生理机能变相紊乱,堕入终身的植物人行列。当然,这只是千分之一的不幸案例,而且可能是出于同时服用了其他药物或酗酒的原因。
毋庸置疑,这个绿色的药片拥有庞大的拥趸,吸引了无数毒虫以及新鲜的生源。池袋的小鬼头们也开始了绿色药片作用下的梦游,坠入兼容着抽离的痛楚与快感的幻动世界,感受着这条绿蛇的完美律动。
池袋将要迎来酷热的八月,我化身为同胞中的异类,没有对蛇吻以及Rave派对表示出任何兴趣。如果想要置身于派对那种狂欢的气氛,莫扎特的Allegro足够让我产生那样的错觉。而对于我这个健康宝宝来讲,那些如蛇吻一样稀奇古怪的药片,确实没有一点发挥作用的地方。
◇
池袋的夏天,今年也展现出了异类的因素。连续两个星期的三十六度高温盘踞上空,在我印象中好像还史无前例。臭氧层被不断破坏以及人们心中充斥的烦闷因素,我先知般预计着池袋四十度的高温,已经是指日可待了。到时候,除了蛇吻的殉道者,也许池袋还会出现因高温吞噬而陨落的人。
我想有一个人应该不会遇到这种问题。只要是晴天,他就会坐在P'Parco前的树丛旁,敏锐地搜索着那些看起来很时尚同时又有着一定消费能力的小鬼,然后大声地呼喊道:
“到我们店里看看吧,有上周才从纽约进口的最新T恤。我保证每一件都会符合你们的口味,是时下池袋最流行的款式!”
如果有哪个不开窍的小鬼听信了他的蛊惑,接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在原本鼓鼓的钱包被掏空之后,就会被扔回那发烫的柏油马路。
周六的池袋,艳阳高照。我从池袋西口走下楼梯,进入这条横跨了JR轨道的WcRoad通道,又从池袋东口冒了出来。
那个高温终结者,依然在执着地搜寻着来往的小鬼们。旁边一间新开的大头贴店,挤满了热情洋溢的国中女生。
“怎么样,艾迪?最近生意可好?”
他用一个G少年的手势代表问候:
“简直没法说,诚哥,这些小鬼们就像组成了丐帮一样,我都快不行了。”
这个正在抱怨着的小鬼,名叫山口英臣·Williams。他的母亲是本地的洒店小姐,父亲是一名美军维修兵。所以他是一个有着拿铁牛奶咖啡色皮肤的混血儿。
“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在这儿搞推销,一定很累吧。你不会又吃什么怪东西了吧?”
艾迪露出一股自我陶醉的笑容:
“没有哇,我觉得现在很舒服呢,特凉快。诚哥你要不要也试一下,Piracetam配Vinpocctine。”
艾迪一边说着一边掏向腰包,我苦笑着说:
“谢谢。我心领了。那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艾迪是充斥在我身边的药迷之一。药品对于他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只要是有新的种类出现,他就一定要身先士卒,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垂涎于五颜六色的糖果。
“Piracetam可以加快左右腑的传导速度,促进联想,改善记亿。而Vinpocetine可以促进脑部血液循环。这些药品是通过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认证,在美国公开上市的哦,绝对安全啦。诚哥完全可以试一下嘛,对你的写作也是大有好处哦。”艾迪像个药学家一样激情地解说着。
他的话确实有些让我动心,我好像确实需要一种能让人变聪明的药,不至于每次进行专栏写作时都绞尽脑汁。我甚至希望,能够开发出直接让人变成百万富翁的药。可惜,我刚刚度过了那样的状态,距离下一次的截稿时间还有漫长的三个星期。
“这次不用啦,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找你的。”
刚刚回复完这位药剂师的热忱推荐,P'Parco入口处的音箱里就传出了剧烈的电子鼓敲击乐,那震撼的节奏让人下意识产生跟随的冲动,高亢的女声糅合在这极具穿透力的旋律中,掀起一渡波刺耳的音浪。
“酷!永远子的新歌!”
报完了歌名,艾迪就开始了他的舞蹈。他那身宽松的直条纹POLO运动装,就像是一匹双人床单。他缓慢地扭动若全身的关节,像是一条扭动在袋子里的蛇。旁边那群热情洋溢的大头贴行列,也为艾迪的舞蹈配起了尖叫的音乐。艾迪对我投来得意的一瞥,然后转向那群国中女生挥手致意。保持着他的蛇舞,他不禁感叹道:
“好音乐加好药,今天实在是太完美了!”
我站在原地,观察着这个在炎热的高温下舞动的小鬼。他好像完全脱离了这个季节,脚下那散发着热气的柏油马路以及不停喷出废气的汽车好像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周边。他只是独自摇摆着,伴随着他身上那BBQ的徽章。BBQ是纽约布鲁克林区、布朗士区、皇后区的缩写,这个混血儿所在的嘻哈服装店,就取了这个名字。
我向仍然陶醉在舞蹈中的艾迪挥了挥手,然后就离开了。因为我既不精通舞蹈,同时也不愿意陪衬在这位自得其乐的主角身边。其实更关键的理由,是因为我的身体好像也期待着那样的舞动,这音乐的魅力确实是不可小觑。
◇
我一边寻找着那少得可怜的阴凉处,一边走向西口的Libro连锁书店。从今天的早报广告栏里看到,一个我欣赏的作家出了新书。嗯,可能吧。我的行为看起来像个书呆子。但确实,我虽然乐于充当业余侦探,奔波于池袋的大街小巷,而且文字功底也只能对付几篇专栏稿件,但还是执着地熏陶在文学气息中,培养积极向上的精神修养。我想大家都应该是这样的,呵呵。因为我们总喜欢去追求那些身上不存在的闪光点。
◇
Libro连锁书店属于半地下的性质,我正走下楼梯,手机突然响起。
“阿诚吗?是我。”
崇仔那干冰似的声音,倒是很适合在这个季节用来降温。
“晚上有时间吗?”
国王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压力。
“恐怕不行哦,我可是有约会了。”
国王听着我的冷笑话,不屑一顾地回复道:
“你不用骗我啦,你早就没有女朋友了。我是真的有事要拜托你。”
国王好像遇到了什么愁事,保持着压抑的声音,百姓也只好悉听尊便了:
“知道啦。我去哪儿找你?”
“晚上十二点,我在幕张等你。”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对崇仔吼了起来。
“不是吧!你是指千叶县的幕张?”
国王听到百姓的吃惊语气,发出了窃笑:
“正是!”
“你让我半夜十二点从池袋坐车绕道千叶去?有什么事,非到那个地方去办?”
国王正视了百姓的疑问,开始严肃地回答:
“阿诚,我准备让你看一样东西。可惜它只出现在十二点的幕张,你知道Rave吗?”
我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Rave派对,不过回忆着艾迪的激情描述,我还是能够大体想象到它的性质。
“只闻其名。就是那种狂跳整夜,可以算是日本盂兰盆会舞的西方版本吧?”
“嗯,基本上就
是那样。”
崇仔最后向我交代着:
“你的门票我会放在幕张Messe会展中心入口处。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无聊,可以把你的约会对象带上哦。我会给你预备两张票的。”
国王的多功能鼻腔发出了一记笑声,没等我们反驳就直接挂掉了电话。他其实知道我现在是没有女朋友的。不过为了体现百姓的不凡潜力,我还是马上给五个美眉打去了电话。然后,就得到了五个相同的答案:
“Rave派对?我其实一直很想去呢,可是今天实在没空,下次我一定会去哦,小诚诚。”
我怀疑她们是上了同样的演讲课,所以选择了一模一样的拒绝理由。虽然我明白,在周六的下午才向忙碌的美眉们发出当晚的邀请,确实是违反流程。但如果就独自一人前往,确实会令崇仔看笑话的。
◇
当天晚上,我将水果店提前收摊,就立刻奔到接近末班时刻的京叶线赶往幕张。当然,我也有同行的伙伴。他表示是第一次乘京叶线,一直像个好奇的小孩儿,趴在全新车厢的窗户上。我看看他那瘦削的背影,开始回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没错,他就是那个BBQ嘻哈服饰店的勤奋员工,艾迪。
大概是在今年春天,艾迪置身于黑人拉客军团,就像现在效劳BBQ一样,执着地搜寻着每一个过路人。但那一天,他把要町OD(Over Drive)这个G少年中小有名气的武斗派小队,也作为了消费的客人。要町的小鬼头们几乎不需要导火索就可以引发出一起战争,艾迪当时就变成了孤独将军,被四个摩拳擦掌的对手带到了P‘Parco的前面。我就在那个时候,像程咬金一般出现了。这个一直不太服输的小鬼,在知道我比他年长两岁之后,就用敬语开始称呼我。我见他人并不坏,就向要町的老大求情,终于熄灭了对方的火气。从此以后,艾迪就称呼我为“诚哥”,而且为我这个街头勇士宣传着这次光荣事迹。
我们已经认识半年了,他一直执着于两件事情:一是津津有味地尝试着不同的药片,二是勘奋地搜寻着客源。虽然在我看来,他的工作着实辛苦,但却总能看到他脸上爽朗的笑容。
我从回忆中抽离,看向这个紧贴在窗边的混血小鬼:
“你为什么老是去吃那些奇怪的药?”
“只是觉得很爽啦。也许……”他大大咧咧地扯出了这句话。
艾迪转过头看向我,摸着他的自然卷发,转换到一副有些无奈的表情:
“也许也是因为我老爸吧。他不要我和老妈了,一个人回到美国,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里很穷。其实也是挺烦的,但是我又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只好选择去改变自己喽。很简单,只要一个药片就可以做到。”
“是吗?”我看着艾迪身后那匆匆流逝的霓虹广告牌,发出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回复。听着他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老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不过看着现在的艾迪,到底哪个老爸的情况比较好呢?
◇
到了海滨幕张站,我和艾迪下了车。这座崭新的车站,有着科幻电影一般的场景,非常适合作为枪战电影的拍摄背景。走在街上的我们,就像井底之蛙般,透过高大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窥见那一抹暗蓝色的天空。我们仿佛置身于热带,沐浴在晚风里,跟随着如潮的人群,走向了幕张Messe。
“要不要票?我有票啊,要不要?”
还没到门口,一个黄牛就靠向我们,小声地吆喝着。
艾迪则一脸兴奋地说若:“太棒了!今晚的演出是Heaven的御厨宗明一手策划的,还能看到永远子的现场表演。”
我们和穿着黄棕色棒球外套、戴着粗大金链的黄牛擦身而过。我好奇地发问:
“你说的‘Heaven’是什么意思?”
“最近五六年,Heaven在F1本举办了很多场大型的Rave啊,御厨宗明就是那个组织的代表。诚哥,你现在还体会不到Rave的魅力,等一会儿现场表演开始了,你就会完全被它征服的。简直太酷了!”
艾迪向看着外星人一样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又沉浸在了自我陶醉中。黄牛们好像很有规矩,各自守着路灯下的地盘,招揽着路过的小鬼们。幕张Messe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是一身普通的仔裤T恤打扮;有的人选择了透明感的印度棉衫或洋装;还有的人,大概是把泳装穿来了。
随着这些奇怪的人流涌向Messe,我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来。我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是来接受崇仔的任务。虽然和艾迪的二人组合有些怪异,但这并不能阻碍我的桃花运是吧。我问身边依然保持着期待情绪的艾迪:
“你对哄美眉有研究吗?”
“当然了,诚哥。我的工作就是推销自己店里的商品,这种事情当然不在活下。”
我在心中暗暗窃喜,这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幸亏带他来了,也顺便感谢一下那些上了演讲课的美眉们。
我们在售票处拿到两张预留的入场券,然后就径直走向展览大厅。走廊的墙壁仿佛已经被吉他震得微微发颤,艾迪脚步轻快地跟在我的旁边。
“我不行了。诚哥,等一下!”
突然间他躲到了柱子后面,然后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几口矿泉水。
“拜托!你又在往嘴里塞些什么?”
艾迪得意地看向我:
“我刚从网上买的‘蓝海豚’,听说效果不错哦!”
我哭笑不得地问这个执着的小鬼:
“是什么做的?”
艾迪的手掌上,正趴着一颗蓝色的药片,正面刻有一条色彩斑斓的海豚。这药的名字倒是挺名副其实。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MDMA吧。这种药基本上都是混合出来的。诚哥,你要不要试一下?”
MADA这种成分具有三甲氧苯乙胺的致幻作用,也具有苯丙胺的兴奋作用。虽然各个国家已经将它列为限制名单,但它的流行速度不亚于即将开演的Rave。
“不用了,一会儿我还要去跟别人谈些事情。”我摇了摇头,回应着这个快要陷入迷蒙状态的小鬼。
“那诚哥,如果需要就尽快来找我哦。到时候别怪我把最后一颗也吞掉,没有给你留!”
接下来的那段路,陪在我身边的艾迪像是一个淌着口水的醉汉,我几乎都没有兴致去观掌走廊上那些香芋公司和啤酒公司的广告。
推开一扇大约三米高的厚重人门,我们进到了Rave的主会场。一个挂着圆形天花板、而积略小于足球场的大厅映入眼帘。此起彼伏的音乐声,几乎是直接震颤着心脏。我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凉气,也放弃了和身边的艾迪说话,因为那样需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我们的正前方是一个由钢架组成的舞台,两个DJ好像正在上面卖力PK。我没有沉浸在想像中的意大利电子舞曲气氛中,倒像是步入了一个如火如荼的建筑工地,耳边充斥着不太优雅的噪音舞曲。散布在舞台四周的宾客已终开始了他们的狂舞。沿着舞台的边缘,摆放着很多香芋和啤酒,以及一些速食小摊。艾迪扯着嗓子向我吼道:
“那边摊子上的蚕豆咖喱很不错哦!昕说摊主是一对罗马尼亚父子。”
正说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顶着他那一头棕色的短发,从海滩伞下跑了出来。
“诚哥,我们到场子里去跳舞吧!参加Rave是根本不可能立在这里欣赏的呀!¨
如果有机会,真希望读者们看到我的舞姿呀。我热爱水果店,也乐意充当业余侦探,搜肠刮肚般进行着专栏写作,还会追踪着某个作家的新书。当然我的天赋可是不光在这些方面哦,在西方古典音乐和二十世纪交响乐的影响下,我拥有着非常强烈的韵律感。这样看来,我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优秀青年。
幸好我是一个有意识的狂舞者,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告别了那个意犹来尽的小鬼,准备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幕张Messe的卫生间内铺满了白色的瓷砖,和走廊里的斑斓广告是完全迥异的风格。只有那还依稀传来的低音鼓声提醒着我,自己仍然置身于一个疯狂的舞池。
◇
来到同样干净如消毒实验室的洗手台前,在舞池里游荡了二十分钟的我总算冲掉了一脸的汗。当我拿着小毛巾擦脸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站到我旁边。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别的人,然后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怎么样,兄弟,跳得爽吗?我这儿有好东西要不要试一下?”
眼前的男子穿着喇叭腿牛仔裤,上身配一件皮制黑背心,束着微卷的长发,透光镜下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男子从右侧掀开背心,展示出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定睛看去,才发现挂在背心上面的是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塑料袋。男子露出像艾迪一样兴奋的表情:
“粉红劳力士、蓝诲豚、橘色印度人、黄色妖怪、白色666……”男子开始如数家珍,“当然,只要你肯掏钱,我也能帮你弄到绿色
的!”
我又露出了外星人一样的表情,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说什么绿的?”
男子的乳晕上长着几根三厘米长的胸毛。我这个敏感的侦探,难道还希望这样的细节有助于警方的调查?
“你不会不知道吧!就是蛇吻啊!”
我还是一头雾水,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只听到“哐啷”一声巨响,最内侧的一扇厕所门被踹开了,直直地弹成了九十度角。我和男子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两个人正一步步向我们走来。他们是一对穿着同样衣服的胖瘦组合,上身是泛着光泽的黑色T恤,下身穿着沾满红色油漆的牛仔裤。其中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子冲药头抬了抬下巴:
“你有蛇吻是吗?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竹竿男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过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绿蛇。药头开始了莫名的抖动,转身想要跑出去。另外一个胖男子则显示出和身材成反比的敏捷,迅速占领了卫生间的出口,像门神一样堵在了那里。从他那交叉的手背上,我也发现了那条绿蛇的刺青。
竹竿男留着一头小卷发,眯起他那四周满是皱纹的双眼,左手拍着药头冷汗涔涔的脸:
“我们并不想妨碍你做生意,只是不能看到有人兜售假的蛇吻。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是有组织的企业,不能因为假货而毁了自己的信誉。你说是吧?”
药头拼命地点着头,他那束在脑后的卷发也跟随着他的身体抖动着。竹竿男换上一副阴柔的嗓音:
“明白了吧?好孩子,知错就改就是好的!”
紧接着,他原本塞在仔裤兜里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当我再次看向药头时,一把匕首正从他的脸颊处掠过,汨汨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药头的黑色背心滴落下来。
“染指别人的生意,就会得到这样的回报。记住了吗?”
药头已经被吓傻了,只是哆哆嗦嗦地点了下头。竹竿男大声吼道:
“你的嘴巴呢!”
“我……我记住了。”
药头一边说着话,他的脸上就随之涨起了几颗血泡。竹竿男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个游戏真是不错呀,脸上吹出透明的红气球。高手哦!”
竹竿男转头看向我,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吃假蛇吻,如果不幸失明就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了!再见。”
然后他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我赶忙上前一步:
“从你们这儿就可以买到正宗的蛇吻是吗?”
竹竿男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这个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反正我现在手头上是没有了,已经被那群小鬼分光了。如果你想要,下次Rave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小山男和竹竿男走出了卫生间,药头正在旁边闷头哭泣。我望向镜子_里的他:
“他们是谁?”
药头拽出一张纸巾,盖在还涌着血珠的睑颊上:
“他们手背上的‘噬尾蛇’是希腊神话的‘Uroboros’,一条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循环往复,象征着生死的轮回,是蛇吻经销商的统一标志。”
我掏出手机问这个瑟缩在角落里的药头道:
“我帮你叫救护车吧?”
“烦不烦啊,你快走吧!”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踏着已经被血迹染红的白色瓷砖,走出了卫生间。
◇
舞台里还是一片喧腾,艾迪的眼神还真是不错,远远地就朝我打着招呼。我立即走了过去,他指着身边的女孩对我喊道:
“两个大学生美眉呀,是浦安大学的!”
两个人学生的装扮都将自己的优势展露无疑。一个留着雷鬼头的女生,穿了一件深色仔布胸衣,下身裹了一条杂色头巾。优美的背部线条点缀在昏暗的舞池里。另外一个女生顶着羽毛头,上身的T恤被挖开一个圆形的洞,一片浸着汗珠的塑料片被镶在胸前。我看着她们那空洞无神的眼睛,木讷地点头问好,她们也对我报以了面具般的笑容。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包括刚才的厕所袭击事件,还有现在这两个有着漂亮身躯却找不到灵魂寄居的美眉,以及旁边那张牙舞爪的艾迪。我真想现在能够席地而坐,和西口公园的街友们酣畅淋漓地喝上一通!
羽毛头女孩指着我尖叫起来:
“感觉你好奇怪呀!跳舞的表情真恐怖。”
我向两个美眉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然后就转过身去继续扭着。真不明白崇仔所谓的只在Rave十二点中出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混迹在五千名疯狂的舞者中,化身成一只阿米巴虫。
施工暂时停止,噪音音乐戛然而止。一股熟悉的旋律流入耳畔,原曲是舒伯特晚年所作的四重奏,有着一个飘逸魅惑的名字《死神与少女》。精致的节奏与快速的张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强烈的速度中流动着流畅柔婉的韵律。在这抽象的氛围中,我跟前仿佛闪过一个狂奔的少女,用力踢开了阻挡在前方的明暗死神。我不禁感叹道这位编曲深厚的功力,一把抢过了艾迪手里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国王的电话姗姗来迟,我使劲捂住左边的耳边,冲着手机大声吼着:
“喂?我是阿诚!”
围王的寒流嗓音一阵阵传了过来:
“怎么样?Rave的活动还不错吧?”
我表示出了强烈的愤慨,拼命喊了一声:“NO!”电话那头好像是传来了浅笑声,我保持着低头弯腰的动怍,大步向前走去,摆脱了崇仔和舞者形成的对流天气。
“咱们来谈谈正事吧,我在后台的休息室等你,就是那间挂着‘Con-ference Room’的最大的会议室。”
还没等我回话,崇仔就又开口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混血小鬼,就是你的约会对象吗?”
我懒得去考虑祟仔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以我都不可思议的力量,一脚踹开了沉重的金属门。
根据工作人员的指点.我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Conference Room四周的墙壁都贴满了镜子,让会议室显得更加空旷。角落里散落着沙发,墙边一张足有十米长的折叠桌上,摆满了矿泉水。一些佩戴着工作证的男男女女聒噪地从身边掠过。我被困在用屏风隔开的岛屿里。
“阿诚。在这儿!”崇仔的声音很适时地响起。最里面的隔板间内,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腕。
身处异乡的侦探,产生了莫名的紧张感。我缓缓地走向最里侧的白色屏风,步入隔板间,然后就只觉眼前闪过了一道光芒。呵呵!没什么悬念,在这个摆着三张黑色沙发的休息室里,三个男子正悠哉悠哉地靠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表情僵硬的女子。池袋的国王独占了一张沙发,抬头指向旁边的座位,我心领神会地坐了下来。
我终于知道了那道光芒的出处,就是来源于对面的这个女子。我欣赏着她完美的曲线,直到眼光停留在她右腿中下方那根冷冰冰的金属棒,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上面安装的灵活部件。女子耸了耸肩膀:
“你是头一回看到假肢吗?”
我诚实地回答了她,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假肢。旁边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胡须男,扶了一下黑框眼镜,开口说道: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我是Heaven的代表御厨宗明。这位小姐就是今晚要在Rave演出的永远子,她是歌手、模特儿双栖发展哦。而且,她还负责公司的企划工作。旁边这两位,也是Heaven的年轻员工。”
两个坐得笔直、文质彬彬的秘书男,轻轻向我点了下头。然后,池袋的国王总算开了尊口:
“这位就是真岛诚,池袋的街头侦探。虽然他的办案速度我不敢恭维,但却总能把问题圆满地解决。有可能是因为独特的天赋吧,不过也不排斥走狗屎运的可能。”
国王转头看着我,咧开嘴笑了起来:
“呵呵。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儿呆头呆脑,不过不能光从他的穿着上品评哦,他的脑子还是很好使的。”
我真不明白自己的衣着有什么怪异。比起那个在大热天,还穿着高领针织衫、套着牛仔外套的御厨宗明,我这身白色背心加Overall牛仔裤,可是艾迪推荐给我的时下最流行嘻哈装扮。
“这个人真的可靠吗?”不知道永远子是怎么看待我这身装扮的,她只是顺势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会算数的狗。国王把身子仰到了沙发里,轻松地说着:
“你可以放心。阿诚可以算是G少年的军师了,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兄弟呢。如果他都没有办法,我想无论是你们还是警察,可能都要被那些家伙玩弄于股掌喽。”
我对国王的信任表示感谢,不过自己却感觉很是心虚。如果永远子向我抛出一道复杂的四则运算,我该怎么回答呢?因为刚才极度嘶吼,我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发问:
“你说的那些家伙是指谁
?”
御厨看向了身边的年轻员工,他们应该是进行了眼神的交流,但那两个人的表情却是纹丝未动。Heaven的代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是噬尾蛇。”
这个名词在今天晚上连续登场了两次。
“是他?那个家伙,我刚才在卫生间里见到了。”
永远子眯起那双藏在直刘海下的细长眼睛:
“真的吗?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其实没跟我说话。只是有一个不幸的药头,被他们撞见在卖假蛇吻。他们说这样做会有损企业的名誉,就在药头的脸上划了一刀。”
御厨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一成的风格。”
永远子那双细长的眼睛透出坚定的光芒。实际上,她的整张面孔都透出一股坚强的力量。她直直地看向我:
“他们的手背上有刺青吗?”
“是。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绿蛇。”
御厨向我这边靠了靠:
“那些都是小事了。阿诚,我现在就把事情都交代给你吧。只是,你千万不能透露给譬方。否则,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Heaven的代表笑着看向我:
“Rave的英文含义就是狂乱。大概十多年前,在西班牙和伦敦的一些小酒吧里,Rave不可避免地和药片联系在了一起,作为一种被称做‘快乐丸’的代名词。客人们已经习惯于借助药片,淋漓尽致地享受狂舞。他们会在药物的怍用下,一直保持八个小时的亢奋情绪,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在那种状态下,每个人都会置身于一个极乐世界,忘记身边的一切不快,只是尽情地狂舞,无休止地狂舞。你不用把它扯到政治的角度上,它也不存在丝毫的哲学意味。它只是让人撕掉面具,彻彻底底地投入到一项运动中去。不过,这种药片很快就步入了法律范围之外。这种类似兴奋剂的药物,现在在日本也已经很盛行了。”
御厨一口气播报完了Rave的来龙去脉,然后问我:
“阿诚,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
我眼前浮现出那些充斥在舞池里的女人。她们竭力地卖弄着自己的胸部和表情,寄希望于成功挑逗别人的性刺激和购买欲。
“走廊里香芋和啤酒的广告。”我回复给这位Rave始祖一个无趣的回答。
始祖也露出了无趣的一笑,接着说道:“刚开始的时候,Rave是有着独特魅力的,它在年轻人中间盛行,包括他们喜欢的一切时尚事物。比如说音乐、体育、游戏、服饰等。虽然也许不存在过高的思想意境。但毕竟也是一种文化的表现。”
御厨的思绪好像也已经飘到了十年前的欧洲,当这场Rave风潮刚刚兴起的时候,他肯定也是其中的一位狂热分子吧。
“不过近几年,如果想成功举办一场Rave,就需要付出相当多的力量。虽然Rave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人,人们已经了解到它强大的震撼力。但它毕竟已经染上了商业气息。所以,广告商也就趁机而入了。不过确实,如果没有他们的投资,Rave也是很难办起来的。”
虽然我不能苟同这位鼻租的某些说法,但也没有直接表示出来。
“今晚的Rave其实就是一场完全商业性的演出,我们的目的就是赢得更多的利益。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摆脱金钱,那我们就给客人呈现出高品质的演出吧。我们只是从他们手里拿些钱,同时他们也享受到了相应的服务,这并不能说是件坏事。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方式。如果有机会,我会邀请你来参加一场真正的Rave,我会精心准备,到时候你就会感受到它的魅力了。”
我点着头说道:
“你们的工作我大概已经了解了,噬尾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御厨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阿诚,现在时间还早,舞池里的客人也才刚刚进入状态。我要在噬尾蛇之前,把Heaven成员的一些情况告诉你。”
御厨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银包的金属盒,从里面倒出了一颗正面刻有X记号的蓝色药锭,然后直接扔进了嘴里,接着就传出了“咯嘣咯嘣”的咀嚼声。
御厨指着这个体积大概相当于两片感冒药的药锭,接着说道:“这是纯度很高的MDMA,比起刚才我说到的快乐丸,它的纯度要高很多。我记得有本书上曾这样记载:从l990年到l995年,有54万人因误食快乐丸致死;因香芋致死的有55万人;而死于酒精中毒的有l2。5万人。阿诚,我的意思是,Heaven允许那些药头的出现,是因为类似快乐丸或大麻之类的药物,药效较轻微,客人们了解它的特性并且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尽量让客人感受到Rave的魅力。同时,我们也在尽量维护着Rave刚刚兴起时的文化底蕴。”
御厨所谈到的问题好像有着深层的含义,涉及Heaven内部对于Rave底线的考量。我从余光里看到面无表情的崇仔,插了句话:
“你的意思是,噬尾蛇越过了这条底线是吗?”
御厨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露出面具似的笑容,大概他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核心。
“是的,噬尾蛇的性质完全变了。举个例子吧,噬尾蛇有着鲜明的目标性,让人充满了毁灭的欲望。而快乐丸从一开始,就只是让人产生跳舞的冲动。”
我继续插嘴道:
“那蛇吻呢?”
Rave的鼻祖摇了摇头:
“蛇吻有着强烈的暗示性,它有着宿命般的寓意。不仅主导你的肉体同时也侵蚀你的精神,不由自主地躁动,然后剧烈地震颤,直到你欲罢不能。那种虚境般的幻想以及莫名的兴奋,让你感觉到……”
永远子补充了御厨的话:
“就好像是飞了起来。”
我发出了一句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疑问,但当时只是抱着不耻下问的态度:
“飞去哪里?”
永远子瞪圆了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用右手摩挲着假肢的旋转轴,那个刚才真正闪出光芒的部位,看上去是刚刚才安装上的新零件。
“飞到哪里?飞到你想像的边缘,就像接受着黎明的召唤,升至一个存在着无数灵异生命的国度。当然,你也有可能被抛到最底层的地狱。”
永远子伸出她纤细的大拇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就直接飞向了那个世界。”
眼前这个还在以习惯性动作抚摩着假肢的女子,像诗人一样解答了我的疑惑。
御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因此,Heaven在策划Rave时,是绝对禁止蛇吻这类约物出现的。阿诚,我想你已经明白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了吧?”
侦探开始总结将要面对的工作,就像在我家的水果店,赶在整箱苹果还未完全报废之前,先把那些已经烂掉的苹果拣出去。
“你的意思是放过那些微剂量的药物,只把噬尾蛇排除在外?但必须脱离警局,直接进行暗箱操作?”
“感谢安藤的推荐,阿诚你很聪明。”御厨眯起了双眼,笑了起来。不知是刚才吞下的药片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沉醉在这场交谈中。
这个时候,一个女职员走了进来:“永远子小姐,该您上场了。”
永远子麻利地站了起来,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安有假肢的人。她把外套轻轻地脱下,露出里面白色的麻制背心,平坦的小腹立即成为了傲人的焦点。她的个头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两条颀长的双腿——嗯,当然,是搭配着那只泛着光芒的假肢。她的低腰牛仔裤几乎露出了胯骨。一串蓝色的数字,被整齐地刻在她的下腹部:
“1978。5。25”
我诧异地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像是三维影像拼成的卡通娃娃: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永远子疾步向前走着,在将要迈出屏风隔断时,回头看向了我,然后一罕一句地回答道:
“这是我的生日。”
我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在敷衍我,所以就没再说话。
永远子则接着开口道:“御厨他很忙,Heaven的联络事宜由我来负责。你的手机号码在我这儿,有时间我会和你联系的。真岛诚先生,希望你一会儿能尽情享受Rave的魅力。”
伴随着一道会属光芒,永远子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紧接着,不知是南于失去了那金属的光芒,还是失去了诗人本身的魅力,屏风对面的我们就好像被笼罩在了乌云里。
我又开始了锲而不舍地提问:“一成是谁?他是噬尾蛇的成员吗?”
御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看了一眼手表:
“我想你还是等下问永远子吧。现在是我们去看表演的时间了,今天可是永远子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表演新歌。”
御厨和两个秘书站了起来,同时递给我一张工作证。我看向一直岿然不动的祟仔,他穿着一件像渔网一样、清晰透出健实肌肉的黑色短
衫。这一身装束对于地袋的美眉来讲,必将造成多米诺骨牌的气势。可惜,我对他的欣赏程度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压低声音问道:
“那些人一直是这个样子吗?一会儿心不在焉,一会儿又局促不安?”
崇仔哼出了一声冷笑,点着头说道:
“他们几乎是在半隐居,不跟其他人交往。”
“G少年怎么想到接这样的任务?”
国王瞥向我:
“Heaven的势力不仅限于池袋,他和日本的其他地区包括国外都有业务往来,G少年也是需要和别人打交道的。你知道经营学的基本理念是什么吗?”
我诚实地给了崇仔否定的回答。国王居然吐出几个清晰的名词:
“Actlocal,就是行动区域化;还有Think global,代表着思考全球化。”
池袋的国王看着我那不可思议的表情,笑着耸了耸肩。我其实只是执若于生活的这个城市,根本无暇顾及外面世界的好与坏,但崇仔的想法自然会有他的道理。
“真岛!一起去看看吧。”
隐士团体的掌门人从远处温柔地招呼着我。
◇
于是我穿过员工的专用通道,坐到第三排的贵宾席,后排的普通席上也坐满了Heaven的工作人员。我还看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广告明星,可惜我对他们的兴趣还不如崇仔那件黑色的透视装。
看台的灯光暗了下来,真正的土角要登场了。台下五千名观众的呐喊声,形成一潮高过一潮的浪涛涌向舞台。伴随着“永远子!永远子!”这样的呼喊声,Rave的低音大鼓也开始了它的轰鸣,强烈的节奏感已经开始撞击每个人的心脏。袅袅的烟雾舞动成缥缈的云朵,伴随着蓝色的镭射光束斑驳了整个舞台。
来不及调整呼吸,一道耀眼的光芒就划破了舞台。带着假肢的永远子直直地立在光源的焦点,闭起眼睛开始了哼唱。永远子的声音纤细而又充满张力,就像她那细长的双眼中透出的坚定。她和她的声音一样,是一个矛盾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那些激情澎湃的观众仿佛并不存在她在这沸腾的气氛里营造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冻结力。我回想着刚才脑中的画面。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伫立在舞台上的她,就像是那个成功摆脱死神的少女,向无限的未来飞奔着。
几乎堆了三层楼高的PA音响里。泛出精致的背景音乐,融合着永远子悠远清澈的歌声,形成飞流而下的沁凉瀑布,点缀在这被呼喊声笼罩的舞台里。永远子伸出双臂,微微抬起头,轻轻地闭着双眼,迎向舞台的风声机。我仿佛真的看到她那双无形的翅膀,准备随时飞扬起来。
舞台上的工作人员,则不能完全沉醉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还有着各自的任务。DJ在打碟,VJ则负责变幻着舞台的布景,介绍新的乐曲。舞台后方那网球场大小的屏幕上,若隐若现着魅惑的影像背景。
霓虹般绚烂的泡沫、缠绕在一起的纷繁管线、澄静通透的秋日街道、樱花绽放的公园走廊、虔诚祈祷的阿拉们人背影、空灵虚幻的宇宙之旅。一幕幕影像背景朦胧地平铺在眼前,在你还未来得及欣赏感叹之前,就倏然而逝,留下一抹飘逸的气息,循环回复。
我没有吞下任何奇怪的药片,但已然陶醉在永远子的歌声中欲罢不能。我旁边的御厨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开始扭动着身躯。同时像艾迪一样,扯开嗓子大声嘶吼着:“酷!太棒啦!”
永远子站在飓风的中心,向我们挥起了手。她身后的背景,呈现出空旷的夏季平原,望不到边际的湛蓝天空中泛着缥缈的云朵。突然间,宁静的整体被幻化成菱形的碎片,急遽地四散开去,来不及捕捉的魅惑。永远子仿佛飘至了我的眼前,在我的耳边轻声吐露:“拉住我的手吧,到我这里来感受永远。”
我的身体仿佛已经脱离了意志,不受控制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感受着内心深处剧烈的震颤,肆意地狂舞起来。
是的,我仿佛体会到了御厨所形容的感受。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每个人都是一个疯狂的个体,生命是一种没有规则、超越界限、不受控制的狂热风暴。我们的追求、无限的追求,就是极度强烈的速度与力量。
在永远子持续了一个小时的表演当中,那样的激情瞬间没有再次出现在我的身上。接下来的我,就可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欣赏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纷繁背景;或者像永远子一样轻轻地闭上眼睛,沉浸在她那空灵的歌声中。
◇
永远子的演出结柬之后,我拖着超负荷的身躯找到了坐在普通席上的艾迪。凌晨五点,我和那两个过分丰满的浦安女大学生挥手告别,迅速霸占了一条通道上的长椅。之所以要迅速,是因为这个像是战地医院的舞厅里,已经躺满了横七竖八的男男女女。他们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各个角落。我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恍恍惚惚中还梦到了警车的鸣笛声。
这场由御厨亲手策划的幕张Rave,在浩浩荡荡地充斥了整个午夜之后,把我们带到了周日上午的十点。经过短暂睡眠就恢复精力的伤员们,将雷鸣般的掌声作为闭幕式送给了这场完美的盛典。我没有看到崇仔的身影,这位池袋国王保持着一贯的原则,已经独自回到了池袋。
艾迪存海滨幕张的车站前结束了与女大学生的邂逅。估计是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号码。在夜晚都会让人产生身处热带幻觉的幕张,正午的时候,当然丝毫不吝啬它的威力。垂直于头顶的阳光,直直地将它的光束印在人们身上。艾迪大概是又吞下了“蓝海豚”,所以他就像是游荡在海洋中一股轻松而对着骄阳酷日。他伸开手臂,摆出一个懒散的POSE,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迷茫地望向远方。惟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那仍然高涨的情绪:
“诚哥!今天实在是太爽啦!”
我扔下这个热血沸腾的小鬼,独自去买了车票。
“我快要累死了,近期不打算再听电子了。”我边说着,边把票递给了艾迪。
艾迪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难道两岁的年龄差异就会出现代沟?
“这次参加Rave我的收获很大哦。不仅看到了永远子的现场表演,还遇到了两个漂亮美眉。后来,我还买到了不错的药哦。诚哥,!今天的Rave真是太完美了!”
当时的我,被炙烤在炎炎烈日下,拖着仿佛已经被抽空活力的四肢,感觉艾迪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国传来,稍纵即逝:“诚哥!今天的Rave真是太完美了!”
只可惜,艾迪那爽朗的笑声没有持续到翌年的仲夏,哪怕是他那得意忘形时扭曲在一起的表情。
◇
挪着被灌了铅一样的脚步,在快到自动检票口的时候,我的手机很配合地响了起来。我后悔没转接语音信箱,只好无奈地拿了起来。一个沙哑的女声:
“阿诚吗?我是永远子,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的车票已经被剪票机吸了进去,然后又被迅速吐了出来。我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我实在太累了,今天晚上咱们再联系吧。”
电话那头的女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阿诚,我也一样要累死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在这件事情见报之前,亲临一下现场。”
“你在说什么?”我尽量把自己从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扯回来。
“是蛇吻。凌晨的时候有十二个人出现了异常现象,其中三个人现在处于重度昏迷。Heaven的工作人员都慌了,御厨现在又被带到警察署去了。你能不能赶到幕张中央医院来?”
侦探的意识突然清醒,立即断挂了电话准备出发。艾迪一脸疑惑地问道:
“你要干吗去?那车票怎么办?”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向艾迪招着手:
“你先回去吧,我有急事!忙完之后我自己回去。”
艾迪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我急忙奔向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
◇
幕张的中央医院完全可以和海滨车站媲美,充满着强烈的艺术气息。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就像狗仔队抓拍当红明星一样捕捉着每一个线索。而我也非常荣幸地化身为影像焦点,从停车场走到医院的那段过程全部被记录了下来。
穿过医院的双层自动门,进入到嵌着玻璃天花板的大厅,排成半圆形的白色长椅,围住了整个柜台。一个闪着金属光芒的女人迈着劲健的步伐朝我走了过来:
“咱们现在不能直接进病房,就到外面去看一下吧。”她低下了头,我眼前只有一顶压得很低的宽檐帽。
我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Heaven不是从来不和蛇吻打交道吗?”
永远子的目光从泪滴形的太阳镜片下透出来:
“放心吧。我们要尽量把这件事情圆满解决,大概只会涉及那些广告商的利益吧。”
永远子一边说着,—边又迈着大步朝电梯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发问:
“不好意思,你也许觉得我多事。可
是你这样一直走,腿受得了吗?”
因为在凌晨那长达一个小时的激情表演里,永远子一直在伫立着唱歌,或者跑到舞台的角落里和观众互动,再或者直接兴奋地跳跃,没有一刻停歇。永远子头也不回地回答着:
“没事的。我经过专门的训练。”
我加快了脚步,跟在这个随时会超过我的永远子旁边,走进了电梯。
四层的内科病房,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一些穿着和服式夏季病服的患者正坐在长椅上抽烟。我们径直步入了走廊,感受着窗外洒进的和煦阳光。护理站前面的两问病房,有一间没有关门,永远子把头探了进去。探察情报:
“三个昏迷的病人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其他人应该问题不大,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这个时候,病房里传出了尖叫声。我们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位仁兄,所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起来像御厨。你表演的时候,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大喊,当然我也很兴奋!”
永远子大概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赞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位从病房里走出的护士也以同样的表情瞥了我们一眼。我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向永远子提议道:
“咱们进去看看吧。”
永远子把头朝向“禁止进入”的标牌。
“现在这里没有警察,应该没什么问题。要是万—有人问起来,咱们就说是刚才参加了Rave的观众。”
心思缜密的侦探先走进了病房,光芒万丈的模特儿紧随其后。病房里保持着等距的八张病床上,躺着六个因蛇吻而入院的患者。正如永远子的情报,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有人正在高谈阔论着,还有人戴着耳机听歌。
走在永远于前而的我好像是透明的,当光芒刚一闪现在病房里,就引发了一阵骚动。我走向一个半躺在床上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印有抽象幻觉般图案的T恤,胸口处的暖色调晕染出了一个光圈。
“你好。我们是Heaven的工作人员,能不能和你们聊一下蛇吻?只是随便聊聊,完全不是警方录口供。”
抽象T恤男爽快地答应:
“可以。不过聊完之后,我想要一份永远子的签名。谁有笔呀?”
瘫在隔壁床上的一个病人爬了起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支粗大的油性马克笔。抽象T恤男接过笔之后,就直接转过了身,把后背朝向永远子:
“永远子小姐,不用顾忌什么,把你的名字签上去吧!”
永远子大概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潇洒地在衬衫上签出了三个大大的银色汉字,然后又补上了那个刺青数字。其他几个病人也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掌或直接把肚皮露了出来。我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眼前这个明星说道:
“辛苦你给大家签一下吧。我准备趁这个机会和他们聊聊。”
然后,永远子就在病房里开起了小型签名会。我看着一个病人额头的汉字,倒是显得挺有个性,说不定以后会成为池袋的流行打扮哦。我对那个掀起签名热潮的T恤男说道:
“你是从噬尾蛇那里买的那绿药片吗?”
“没错,花了我一万块。真是够贵的,比上次的Rave门票还贵。可是那边说,这次是改进后的新型药,效果非常棒。”
他表情一怔,好像想起了什么:
“刚吞下去的时候,确实感觉非常棒。我好像被永远子的歌声托了起来,自己仿佛被卷入了那虚幻的背景中。感觉跟前萦绕着绚烂的泡沫、纷繁的管线,有的时候好像又置身于秋目的街道、公园的走廊,还有一阵子我好像被带到了太空中。可是到了凌晨,我的跟前就浮现出已经分手的女友,一下子就感觉非常沉闷,然后脑袋就像要炸开似的。”
他撩起刘海,露出一块几乎敷满整个额头的创可贴,中间的部分还泛着红色的血印。
“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楚了,就是感觉自己好像在一边大声尖叫,一边不停地撞向地板。等我清醒过来,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侦探感觉如鲠在喉,一时语塞。
“那这种新研制的药丸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感觉不错?”
他点了点头,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感言:
“和螺旋桨和火箭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照这么看.估计你吞下的是蛇吻。”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我,接着说道:
“蛇吻?嗯,是吧。这东西在网上基本买不到真货,没想到却在御厨的Rave里碰上了。我觉得那里面肯定会有吞这种药的小鬼,随便一问,居然就真的找到了混进去的噬尾蛇。”
永远子的签名会结束了,我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这个药虫:
“你是说手背上刺着绿蛇的人吗?”
T恤男忽略了我的问题,挺起了胸膛:
“永远子小姐,麻烦你在这里也签上吧。”
我只好先让了出来。好让明星给这个忠实的FANS签名。T恤男又开口道:“这个,要是只靠绿色刺青来辨别他们可能有点儿困难。因为六本木或舍谷的女生也很喜欢往自已的身上刻这些东西呀。”
“你是不是刚吃完最差的Bad Trip,紧接着又吞下了蛇吻?”
T恤的两面都被签上银色汉字的药虫窃笑了起来:
“是呀,没关系的。我就是想试试到底能兴奋到什么程度,况且这里的医疗水平很不错。怎么,难道你那里有蛇吻?”
眼前的T恤男宁愿支付昂贵的医药费,甚至把自己搞到痛不欲生,只为成为新型药丸的实验志愿者,我真的体会不到那种疯狂,只好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离开了这个执着的药虫。
六个病人的描述基本上都差不多。人好像总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沉迷于一种事物中无法自拔。也许它只是酒、香芋、药物。甚至是游戏机。有些人也有可能选择拼命地赚钱、无休止地恋爱。不知道这应该算是人的心理寄托还是人的精神悲哀。虽然结婚狂只是一部电视剧,但如果那个修饰词换成任何一个,都是可以成立的。
我苦笑起来,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我沉迷于池袋的街道和专栏写作,还给自己冠以城市清道夫的头衔,搜索着阴暗的大事小情,然后以业余侦探的身份让它们一一毁灭。其实,我投身于这样一种危险的环境中,也只是为了摆脱无聊的水果店生活,寻找另外一种快感。
◇
感慨着莫名的感慨,我和永远子离开了病房,直接走进了一家医院旁边的日光餐饮店。我要了一杯拿铁,永远子也许是为了保护嗓子,只点了矿泉水。经过这件事,我倒反而有些糊涂了:
“永远子,我希望了解这件事情的真实情况。依现在来看,Heaven和噬尾蛇是不可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上次御厨提到的一成是谁?如果连这些情况都不能掌握,我想我根本帮不了你们。”
“好吧。看来不能再瞒着你了,但你千万不能透露给警方。”永远子把矿泉水瓶放到桌上,里面的水还在不停地晃动着,“Heaven其实是佐伯一成和御厨宗明联手创办的,他们的初衷是把十年前风行于欧洲的Rave引到日本。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部斗志昂扬,Heaven很快就成功了。但是后来,他们之间就发生了意见上的分歧,一成就离开了Heaven。”
创业中这样的案倒不在少数。很多企业都在初期面临着困境,却能够齐心协力地突破。而当一切开始好转,企业内部却又开始了分裂。好像人们真的会陷入一种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同享福的怪圈。
“没关系,你接着说下去吧。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这项任务,就会履行自己的义务。”我看向这个面容憔悴的永远子,连续两天没有怎么好好休息,她的脸上泛出了令人忧怜的疲态。
“御厨认为如果能够推广Rave,可以适当接受外来投资。可是一成却不赞同,他只想保持Rave精神和文化层面的价值。但当Heaven和广告商合作,成功举办了第一场商业性的演出,这样的路线也就成为了Heaven的企业宗旨。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一成还在执着于自己的想法中,所以他离开了Heaven,想以自己的方式推广Rave,那就是把Rave和那些具有兴奋作用的绿色药丸结合在一起。”
我沐浴在八月的炙热阳光下,一口口呷下冰冷的拿铁,下意识地说出了一个好像离我很远,但我却已经很熟悉的事物:
“你是说蛇吻?”
“是的。一成赋予了这个绿色药丸象征性的名字。我曾经当面问过他,他说那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就是象征着无限的轮回,蕴含若精神和力量的无限源泉,也就是噬尾蛇的记号。永远子这个艺名其实也是一成帮我起的。他永远保持着那种浪漫主义的气息。而御厨,是一个真正的现实主义者。”
浪漫的幻想和现实的残酷狭路相逢,前者总是要作出相应让步的。Heaven的进程也没能违背这一客观规律。
“可是现在几乎闹出人命了。不管是蛇吻还是一成,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
果Heaven被警方列入黑名单,以后就不能再自由策划Rave了。”
永远子很赞同我的说法,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目前这件事,一些赞助商可能就会重新考虑与我们的合作了。御厨说他在警方那里,会表现成一问三不知。可是毕竟有了这样的先例,如果下次Heaven策划的Rave再出现这样的事,恐怕以后再组织大规模的Rave,就会很困难了。”
“一成的目的也许就是把Heaven带回到刚开始的状态中,毕竟那是他一手创立的。”我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实我的心里也在挣扎着,如果一成只是执着于当时的想法,也还是情有可原。如果他纯粹是准备把Heaven搞垮,那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以前你和一成的关系还不错吧?最近没有联系吗?”
我观察着永远子藏在太阳镜后的跟神。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没人知道他他的行踪。”
永远子抬起头的时候,向我的后方挥起了手。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橘色连衣裙的男子正向我们走过来,他的裙子盖住了膝盖,脚下是一双海滩凉鞋。他一边走着—边露出祥和的笑容,露出衬在浓密胡须中的洁白牙齿。如果不是永远子站起来介绍他,我真的会以为走向我们的是一个印度教徒。
“阿诚。这是我的男友,冈崎秀树。”
我向这个打扮得有些嬉皮的男子点了点头,他回敬给我一个温暖怯懦的笑容。
“这位是池袋的街头侦探,真岛诚。”
我觉得这个男人似曾相识,好像在昨天的贵宾席上打过照面。
“你昨天是不是也参加了Rave?”我随口问道。
男人的眼睛开始泛出迷蒙的光,看来又是一个随时处在幻梦中的药虫。永远子接过我的话回答着:
“秀树也是我的忠实拥趸哦。”
我突然觉得八月的池袋有着丝丝的寒意,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祝福吞了下去。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腹部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药虫男好像恢复了一些意志,直直地看向永远子。两个人当我是透明一般,对视了半晌,永远子抛来了这样一个回答:
“阿诚,这件事还要等有时间的时候,我再慢慢讲给际听吧。”
◇
我决定还是不要在这里当灯泡了,告别了这对情侣,离开了咖啡厅。心里突然充斥了莫名的空虚感,总结着最近萦绕在身边的事物:绿色的蛇吻,永远子的假肢,无数的药虫以及刚才那个奇怪的印度男。我的暑假呀,就要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了。
无私的侦探,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感慨,但还是要全力以赴。
◇
星期天的傍晚,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池袋。和上班族一样,今天也是水果店店员的休息日。老妈估计又换上和服去剧场看戏了。我们母子总是在假日的时候,呈现出失联状态。
我心里惦记着艾迪那个小鬼,就扔下了二楼那个已经到退休年龄的空调,走到了西一番街。被烤了一天的马路,还蕴含着持续的高温。恐怕就算有再深厚的气功,光着脚走在上面,也会被烫掉一层皮的。P‘Parco的门口,那个高温终结者,在激情狂舞了一夜之后,又开始执着地招揽起了顾客。
我看着这个眼前活蹦乱跳的混血儿,自叹弗如。也许是那些药片的怍用,或者他是不想放弃这个假日的好机会,多逮几个无聊游荡的小鬼,他以舞蹈般的动作热情地招呼着我。
“艾迪,找想问你件事。”
这小子的魅力就在于,不管有多疲劳,他的脸上总是一副开朗的表情。
“悉听尊便。诚哥,要不要学几个新的舞步呀?”
我一向自认舞技良好,面对已经开始狂舞的艾迪无动于衷。
“先不要跳了。告诉我一些关于蛇吻的事情吧。”
狂舞者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嗯。你想知道什么?”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明自了。”热心的知情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和我一起来到了车站路口旁的咖啡店。
艾迪啜了一口可乐,透明杯子里的柠檬片清晰可见:
“大家是不是过分紧张了?毒品的危害性被他们小题大做啦。”
这个药虫开始用手边的道具,举起例子:
“可口可乐这个名字,里面的可口两个字,其实就是指古柯叶,也就是从古柯碱中浓缩出来的精华。后来有人认为这种东西会令人上瘾,所以后来就不再添加了。”
任何事物都会有它的拥趸,而且都会为它们准备出长篇大论的拥护理由。
“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蛇吻和噬尾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艾迪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嚼着冰块,皱起了眉头:
“也是在夏天,大概是前年吧。最开始大家只是在网上讨论,说日本有一种很High的新产品,能产生出更强的幻觉,但不会失去意识。虽然价格比较贵,但很容易就戒掉。”
“哼。”我也像崇仔那样,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声响。
艾迪不满地看向我:
“干什么呀?我很佩服噬尾蛇他们呢,蛇吻确实是同类中的佼佼者。而且他们有完整的供销系统,近两年来一直发展得很全面,而且他们的产品全是正宗日本货呀!”
我虽然根本没有听懂,但还是没有打断这个掉书袋的药虫。艾迪从腰包里掏出—个蓝色的塑料盒,抖出一颗橘色的药片,它的正面刻着一张男人的脸,一张被包裹在头巾里面的脸。我想起了在Messe的卫生间里向我兜售药品的药头:
“这个是叫橘色印度人吗?”
“没错!”艾迪喝了口可乐把药顺了下去。
“这完全是仿国货啦,不过就算这样,也不容易买到呢。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先让药头提供个样品,要是觉得确实不错,就全都订下来。况且有些还是进口货,根本说不准什么时候再碰上。仅靠这样的标志辨别也不行,上面的图案基本上一月一换。”
我总算听出点儿头绪来了。我伸着脖子看向艾迪手里的塑料盒,他遮遮掩掩地把盒子收了起来。我说:
“噬尾蛇最近两年不断推出高质量的新毒品,也算是这类药里的大牌子喽?”
我回忆起那个竹竿男,他当时教训药头的时候,就是标榜着这样的态度:噬尾蛇作为日本的地下贩毒组织,要提供高质量的产品给药虫们。
“是呀。就跟爱玛仕和Gucci一样,都是一流品牌。诚哥,我上次知道你要去参加Heaven的新Rave简直太高兴了。因为之前大家都在说那次的Rave上,会推出一款赛过绿色家伙的全新药品。”
我在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当时参加的是一场噬尾蛇的新品发布会。
“关于噬尾蛇你还知道什么?”
“嗯,噬尾蛇都是自产自销的,也就是说,只有从他们手里才能买到真正的蛇吻,药头手里的肯定都是假货。听说曾经有黑道组织想跟他们合作,都被拒绝了。”
我的鼻子又差点儿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赶紧找了一句话遮了过去:
“他们的企业很有条理性啊。”
“刚才吞下去的橘色东西不太舒服,怎么胸口闷闷的?”艾迪一边用手摸着胃,—边点着头,“确实,噬尾蛇有很严密的组织,外人根本占不到便宜。听说有一个成员就偷过蛇吻的配方表,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那你昕说过佐伯一成这个人吗?”
艾迪摇着头。
“没有。不过传说噬尾蛇内部有一个制毒天才。像这种药物的专家,不是专攻化学剂就是专攻成药。可是噬尾蛇的天才好像兼收并蓄。估计这就是蛇吻的神秘之处吧。不好,诚哥,我想吐,先去趟厕所。”
我看着艾迪那按着肚子弯着腰的姿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留下两千块钱,就离开了咖啡厅。
◇
星期天的晚间新闻好像就是个周末总结。第一条是海水浴场淹死了八个人;第二条是司机酒后驾车,导致油车侧翻,高速公路上数车追尾,交通瘫痪。到了第三条新闻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刚刚毕业没几年但俨然已有明星风范的记者报道着:
“今日凌晨。十二名在舞会中昏倒的年轻人被紧急送到了千叶县幕张医院。到目前为止,已造成一人死亡,仍有一人重度昏迷。千叶县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初步认为有可能是非法药物中毒。到记者截稿为止,此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镜头里依次闪现了事发地Messe,还有被记者蜂拥包围的中央医院。紧接着,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个有着宽宽的额头、古铜色皮肤的女孩正摆出胜利的手势得意地笑着,她的周身洒满了灿烂的阳光。只是这一幕并不是出现在新人秀的比赛上,镜头的右下角赫然写着几个字:横濑亚由美,二十一岁,怀疑因误用非法药物于今日死亡。
新闻播报完之后,我立即关掉了电视,
中村俊辅这个中场天才的练球场面戛然而止。刚才那张照片,大概是从一张集体照上剪下来的,只是那个女生再也无法绽放自己灿烂的笑容。她的集体、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她的曾经、她的一切,都被那颗绿色药丸画上了句号。现在重症病房里还躺着三个生命垂危的药虫。我腾地站了起来。
我准备把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尽量整理出来,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须要搞明白这条蛇的真正目的。放上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听着前奏那像是遗言的凄怆节奏,然后窝在几乎感觉不到冷气的二楼房间里,光着上身,坐在从小学就开始陪伴我的书桌前,拿着一根细度为0。3的水性钢笔,足足写了两个小时。我的收获,就是仅仅占据一半A4纸的情报。
虽然我很想弄明白—个问题,但是那个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决:那条蛇,为什么会在已经完善服务两年之后、在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地下系统之后,突然制造出这样一件事情?我只有一种预感。
这条挣扎中的绿蛇,已经忍受不住了,它要开始向旁边的人发起攻击。
◇
半夜,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从床上跳了下来:
“喂?我是阿诚。哪位?”
那边传来了艾迪忘乎所以的声音:
“诚哥,昕到你的声音太好了。你还没休息吗?”
我向这个麻烦的小鬼吼道:
“拜托!我是被你吓醒的,这么晚了有事吗?”
“白天你不是问我Heaven的事吗?我已经吞下去了那种最新药片,现在感觉爽翻了。”
我努力爬了起来,坐在了被子上:“你是说蛇吻吗?”
“没错!我在Rave买到的正品。噬尾蛇不愧是噬尾蛇呀,连里面的药头部很帅。”
我哭笑不得地听着这个小鬼的描述:
“你没事儿吧?没感觉到不舒服吧?”
“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我从三个小时前开始听着永远子的歌狂舞,到现在还是感觉很High。诚哥,你看呀,墙开始旋转了,是猩红包的。怎么,这是谁的手,哈!谁的手?”
我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冲着艾迪吼道:
“你在说什么?快醒醒,你在胡说什么?”
“诚哥,你没有看到吗?有一只手呀,上面还有一条绿色的蛇。哈!太神奇了。那条蛇还在舞动,太爽了!好了,我要醒了。明天不用开工,我还要再吞一粒!”
◇
我对着手机狂吼起来:
“停下来,艾迪!不行,有人死了,因为这种药死了。蛇吻很危险!”
“诚哥,不用担心。我要是怕死就不会吞药玩儿。反正人总是要死的,还不如这样爽快去死!”
艾迪那疯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我坐在床上,感觉四周安静得可怕。我必须要尽快找到他,尽快阻止他!他的电话却已经转到了语音信箱,我一下瘫在床上。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我拿起它就狂吼道:
“艾迪,不要再碰那种药了!”
电话里传出—个女人的声音:
“什么?阿诚吗?你在说什么艾迪?”
是永远子,我又一下子瘫在了床上。
“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御厨让我通知你,后天晚上有事找你。”
“什么事?”我现在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一心只想着艾迪那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永远子好像很得意,轻笑着说道:
“我们秘密策划的一场Rave,大概会在后天举办!”
真不明白Heaven的策划机制,怎么连个日子都不能掌握呢?奇怪的组织。
“拜托!你们都不能确定吗?”
永远子对我的抗议付之一笑:
“是呀,现在还不能确定具体的地点。这次的Rave完全是一场员工内部的Party,犒劳大家上次组织幕张活动的辛苦。不收门票,只找圈内人,而且是完全保密的哦。要是万—被当地警方知道了,或者说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在举办前—个小时取消也说不定啊。”
我继续建议着:“可以先说一下预定的地点,到时候大家去集合不就行了?”
“是的。但就算是这样,也会有预料不到的情况哦。阿诚,你不是已经欣赏过我的表演了吗?应该可以想明白吧。这就是秘密Rave的魅力。”
我似懂非懂地对着手机点头。
“哦,对了。”永远子提高了声调,“听说医院里那个昏迷的男生,现在已经转到普通病房里了,大概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那咱们后天见吧,大侦探可不能失约哦。”
挂断了电话.快要成为Rave和毒品专家的侦探赶紧裁回床里,要抓紧最后的三个小时,天一亮我还要去市场进货呀。
◇
我准时出现在市场,批发了一些要过季的西瓜和刚刚上市的鸭梨。虽然那边侦探的工怍也很棘手,可是水果店的工作也不好耽搁呀。再说了,侦探工作也赚不到一分钱。
基本上,我还是一个喜欢自由闲逛的侦探。当然不是为了办案,只是游荡在东京的大街小巷,心里就会有莫名的欢喜。我自然不是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当然如果能够看到新鲜的事情就更好啦。
我游荡在热带的东京,看着随时会从各个角落跑出的黝黑小鬼,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泳农差不多,不被晒黑才怪。相比不够时尚的池袋,他们更像处在极端的差异里。这些只会在用手机发短信的时候才会表现出现代特征的小鬼们,大概只能出现在手机使用率的统计中吧。
吃完午饭,我和老妈准点换班。继续穿过Weroad去找那个高温终结者,不知道他看到我会不会又狂舞起来。没想到当时站在那里搜索小鬼的是一个有着高鼻梁的黑人:
“艾迪呢?”
黑人耸了耸肩膀:
“我给他打电话啦,可没人接。”
在Rave狂舞一夜之后的艾迪还会在第二天接着上班,今天却无故旷工了。想着当时他在电话那头的疯狂举动,我几乎来不及多想就按下了手机快捷键,又是语音信箱!
到家之后,被不祥预感笼罩的侦探开始在网上搜索噬尾蛇和蛇吻的消息,看着那些挤爆了网页的传闻。我只能感慨,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看着网站首页上那些令人大脑充血的新闻,小鬼们对上周日发生的幕张中毒事件好像并不在意。网站上出现最多的是:蛇吻的销售链被打开了,现在只需花上一半的钱,就可以在大街小巷的药头那里买到正宗的绿色家伙。
当然,网站上也会有这样一些看似人道的建议:最好不要选择一个人去碰蛇吻,如果方便就找几个朋友一起来享受,而且之前最好先吞下一些助消化的胃药,祝你好运。
我又上了一些警方经常出没的地下网站,可惜的是,警方的知觉还没有我灵敏。上面找不到一点药头的动向。我索性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您好,我是横山,哪位?”
—个威严正义的声音来自池袋警察局的局长横山礼一郎,他正在离我家五百米的西池袋二丁目的办公大楼里辛勤工作。
“好。局长大人,我是阿诚!”
警长对我没有任何兴趣:
“怎么又是你?怎么啦?”
我故意叹出一口长气,让他听到我现在的心情。
“礼哥,我可是每年夏天都会给你一些有利情报的。”
“谢谢啦。去年夏天你已经在大都会饭店喝了我十万块钱的酒。唉,你居然也喝得下去!”
我跳过这位局长的抱怨,跟他提起幕张的中毒事件。这位警长大人估计是根本没有看新闻的习惯,他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直到我提起蛇吻,他才提高声调说着:
“真的吗?蛇吻已经可以在市区里买到了?是个好情报,记一个嘉奖给你。”
“不用啦,局长大人。有机会再请我喝十万块的好洒吧。”我向这个正义凛然的局长调侃道,顺便又绐了他几个毒品网站的链接。
“你最好让你的属下快去看看,如果咱们还不出手,池袋说不定就要迎来一场集体滥用风暴。我也会尽量配合你们,找到这个组织的首领。”我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安。
“好的。阿诚,你这次不要再孤军作战。我会联合生活安全科,竭力控制住这样的情况。暑假毕竟才刚刚开始嘛。”
我虽然感谢局长的鼎力相助,但同时也在进行着悲观的总结。池袋这些脑袋空空的小鬼,是一种没有免疫能力的消费者,只需要几旬虚假的广告词,他们就会趋之若鹜。况且,噬尾蛇已经秘密组织了两年,我们面对的绝对是艰巨的任务。
“好吧。礼哥,希望一切顺利。已经死了一个女孩,现在我们还不明白药头的真正目的,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因此而送命了了。”
我挂了电话,麻木地看向那些还在不断更新的网站,上面的留言一波接着一波,充斥着那些小鬼们在吞下蛇吻之后的奇幻感觉。
网页也像吞下了蛇吻一样,咬住自己的尾巴不断地循环着。
◇
第二天,水果店店员继续当班。柜台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无籽巨峰葡萄和绿葡萄。其实,有籽的巨峰味道更好,可是大家都觉得吐籽很麻烦,我也只好迎合大家的口味了。
午间新闻开始了,英俊记者播放的是真正的新闻:“东京市区内发生了多起拦路砍人事件。”
我放下手头的生意,死死地盯向十四英寸电视屏幕。一闪而过的HMV标志,这条衍道,好像是中央街。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柏油路,在太阳的炙烤下,一股血腥的残忍。
一脸严肃的主播口齿清晰地播报着:“今天上午九点到十点半之间,东京涩谷、六丁木和上野闹区发生了三次拦路砍人事件,有八人不同程度地受伤,已褴送至医院抢救。嫌犯均被当场抓获,检查结果均为药物中毒,导致意志失常。警方将对此事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那条挣扎中的绿蛇,已经开始了疯狂的吞噬。我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喂,是阿诚吗?”
是正气凛然的礼哥。
“这次你的情报很及时。我们现在已经成立了专案组,集中调查蛇吻事件。今天那三个嫌犯确实都吞了药。警务厅的总监亲自给我打电话,很想知道我消息的来源呀。阿诚,要不要我给你一张奖状啊?”。
我谢绝了,一张纸对我来讲真的没有什么用,而且还是出自警察叔叔之手,如果被G少年知道,一定会被嘲笑的。
“咱们还是老规矩吧,大都会饭店喝酒。”
横山局长一肚子委屈地回应着:
“阿诚呀,人事局可是已经发出通知了,公务员的薪金要削减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养老乃拢怎么样?”
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杀手锏:
“礼哥,我好歹也是池袋的街头侦探呀。以后的情报还会源源不断的,要是你这么小气,我可就重新考虑喽。”
“那好吧。对了,阿诚,你有时间来局里一趟吗?生活安全科有些事情想问你。”
我回忆着局里那几个令人讨厌警察。
“抱歉啦,礼哥。我现在又要看店,还要去查药头。有时间我再去你那里吧。”
没等局长大人惨叫完毕,我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太爽了!
◇
吃完晚饭,继续当班。我一边等着永远子的电话,一边热情待客。其实这样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我像一个经过专门培训的售货员,面带微笑地把水果卖给每—个客人,今年的上班族好像要比去年太方些。可惜我总是要不自觉地联想到蛇吻,那些药头也像我这样,唱收唱付做着生意,虽然做的是非法生意,但毕竟已经稳稳当当地存在了两年,为什么现在会突然间搞出这样的人命事件?
晚上九点,手机响了,果然是永远子。
“阿诚吗?咱们晚上在馆山车站集合。”
又是一句横冲直撞的消息,真是让人吃不消。
“要不然你们派人把我的眼睛蒙上吧。”我对这个神秘的组织表示不满。
永远子好像没心情开玩笑,继续下达着指令:“你从千叶站坐内房线的末班车,大概是十点二十四分,到馆山车站前的广场集合!”
我冲着手机点头,顺便说了一声“知道了”。那边的永远子就直接挂掉了我的电话,虽然我刚刚才挂断了局长的电话,但是自己又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感觉愤愤不平。
◇
晚上十点半,我来到了已经久违的千叶车站。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换车去海水浴场,之后就没再过来了。如今这里的功能真的只是车站,四周一片凄清,没有任何生气。
内房线的月台和千叶的月台就截然不同了。将近两百人的站台里,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参加Rave的乘客和普通的乘客。Rave的拥趸里有一半是外国人,每个都背着—个大大的登山包,提前积攒着高昂的情绪。其他乘窑则对他们避而远之。我又化身为异类,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唉,孤独的侦探。
有的乘客已经提前进入状态,开始了狂舞。热情的金发外国人拼命把—瓶酒塞给我,实在是盛情难却,喝了一口廉价的伏特加,之后就任凭喉咙里开始冒火。
车上的—个半小时,像是—个狂欢节。不同类型的酒瓶在我们的手里传递着,当然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轻毒品。永远子的歌声伴随着醉鬼的呼喊声响彻车厢。这座开往馆山的末班车,载着一群热血沸腾的乘客呼啸而过。
凌晨准时到达的来班车,浩浩荡荡地涌下一批奇装异服的乘客。检票员瞪着眼睛看着我们,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广场前只有几辆出租车,商店几乎已经关了门。乡下宁静的夜晚被我们一下子打破了。我看向身边一个学生男,他穿着Heaven的蓝色工作衫。
“你知道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他转过一张昏昏欲睡的脸,学着外国人的样子耸着肩:
“不知道。管那么多做什么,我只是要参加一场秘密Rave。”
车站到了下班的时间,灯光一下子熄灭了,黑暗中依然可以感觉到储存在Rave拥趸心中的狂热。差不多过了十五分钟,一个长发司机开着破旧巴士驶了进来,喇叭声响过之后,四周一片欢腾。
永远子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看到我,投来莞尔一笑:
“大家辛苦啦,上车吧。”
乘客们蜂拥而上,几乎挤爆了这辆破旧巴士,我们像偷渡的难民一样挤成一团。车门好不容易被关上了,永远子向那一半还停留在原地、根本没有挤上车的乘客喊道:
“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大家别着急,请在这里等待。”
中型巴士开始了摇摇晃晃的旅程,在我眼前掠过一座座毫无生气的小店。我和永远子并肩站在最前方的导游位置。我拼命抓住身边的柱子,和永远子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而她则挑着眉头看向我:
“不用那么辛苦的,碰到我也没关系呀,咱们坐在同一辆车里,去参加同—个Rave。也许明天,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呢。”
倔强的侦探在心里感谢着她,但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二十分钟之后,巴士终于停止了摇摆舞,停在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永远子提高嗓音喊道:
“大家下车吧,要开始登山啦,你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一呼百应,这可是我没有料到的事情。我张大嘴巴瞪向永远子:
“你是说,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爬山?¨
永远子眯起细长的眼晴,点了下头:
“我们准备在大自然中办一场真正意义上的Rave。”
我随着大队人马走下巴士。映衬在深蓝色背景下的大山,旁边则是一片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大海。打头的几个人已经戴上了准备好的安全帽,在微弱的头灯照射下,开始挑战起这些陡坡。我和永远子跟在后面,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又不停地被树枝绊倒。一段路之后,俯视脚下,终于看到了千叶海。我们和大队人马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我看向身边的永远子:
“我帮你拿着东西吧。”
她在假肢泛出的金属光泽中咬了咬嘴唇: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的东西我拿得动。如果太累,我会休息一会儿的。阿诚,你先上去吧。”
我没再说话,就默默地陪在永远子身边。她拄着一根短登山杖,脚步远不及在幕张医院里那么劲健。
一个半小时之后,我和永远子终于爬到了篮球场大小的山顶上。绿油油的草坪,已经被布置成了—个临时舞台。包括便携式发电机、扩音喇叭等一整套音响系统被放置在—个小型帐篷的旁边。Heaven的工作人员为了这场露天Rave,真的是够尽心尽力。
大自然的魅力就在于此吧。没有Messe里霓虹般的舞台灯光、没有魅惑的背景影像、没有炫目的光束,但萦绕在我身边那蓄势待发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而削弱。
永远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下子就坐到了草地上。我走向旁边的帐篷,那里Heaven代表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御厨穿着—件忍者般的黑色紧身套装,正在和活动DJ讨论着最后的细节。据说这些DJ在日本、荷兰和以色列等地都是家喻户晓的角色,可惜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侦探却一无所知。
“不好意思各位,打断一下。”
代表回过头,投给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我诧异地问他:
“怎么?御厨你哭了?”
隐士掌门含着泪笑了起来。
“呵呵!吃完毒品眼睛就会发干,所以点了些药水。欢迎你阿诚,你今天才能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Rave。”
我报以不可思议的语气:
“幕张不是已经出事了吗?怎么还要举办Rave?”
“没错,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Rave的。你要知道,它的宗旨就是撕掉面具,彻底投入。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不管这个世界已经如何天翻地覆,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很有哲理性的Heaven代表。他和我一起走出
了帐篷,我看了看旁边没有人,就压低声音问道:
“你听说蛇吻的事了吗?现在药头已经充斥在大街小巷了。”
药效发作,御厨的脸上一脸幸福:
“嗯,听说了。”
“那今天上午有人被砍了呢?”
御厨大概是已经陷入了幻境中,只是勉强摇了下头:
“我白天根本没出门,谁被砍了?”
我和礼哥互惠互利,我把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御厨。
“三个,嫌犯都吞下了最新型的蛇吻,警方已经把它列入黑名单,还成立了专案组。以前有这样的情况吗?因为吞了蛇吻而变得残暴?”
他好像终于变换了表情,但那已经被控制的神经还是不愿意从慵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没有。那种药大概就是不容易戒掉,但还没人会跑出去砍人呀,顶多也就跟喝醉了似的跟人吵架。怎么,死人了吗?”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御厨。
“是。是没有人死,但只是目前。我不明自的是,噬尾蛇怎么会突然这么做?你和佐伯一成以前不是很好吗?是不是他们那里也发生了什么问题?”
Heaven代表叹了口气,把脸转向了一边:
“都快三年了,我们之间没打过半点儿交道。他总是很喜欢说教,说想让Rave回归到当时的样子,可是他自己不也是在偷偷卖药丸?真是受不了他,总是跟Heaven过不去。”
如果噬尾蛇真的像咬住自己的尾巴一样咬住Heaven,他们之间的混战就只会嫁祸给那些没头没脑的小鬼。这只蛇其实已经吐出了它的毒信子,贪婪地搜寻着每一个人。
◇
“广告代表商已经向我们发出最后通牒了,下次的Rave时间是9月1号星期天。阿诚,我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完成任务了。”
Heaven把我当成柯南了吗?在两个礼拜的时间里就让我解决掉横行两年的噬尾蛇?御厨好像在谈论着别人的事情:
“要是我们策划的Rave再出现类似情况,广告代表商就会和我们终止合作。就算Heaven最先开创了日本Rave,但警方肯定会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到时候还怎么组织Rave?况且我们有那么多工作人员,要是集体失业可太不幸了。”
这位以救世主自居的代表在高谈阔论着关于未来的不堪想像,却完全无视我的感受。我愤愤不平起来:
“老大,你自己在这里吞药享乐,让我两星期内摆平噬尾蛇?还有,现在已经充斥在市场中的蛇吻怎么办?Heaven对上次活动里猝死的女孩,还有今天被砍的人总要有个交代吧?”
Heaven代表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这些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每天都奔波在一些无知的组织和客户之间,要费力地为他们讲解什么是Rave,好让他们能够投资,这样我才能支撑下—个月的新Rave。赚不到钱不说,我一个月没几天能睡个安稳觉。尽管这样,Heaven还被人说成是利益至上的组织。你说如果我不吞些药,怎么坚持下去呀!”
御厨显得很激动,旁边一个不懂日语的外国人以为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看向我们。
“阿诚,我可不是想和你吵架。只是,Heaven的宗旨就是策划出最酷的Rave。所以,你一定要尽快,赶在下个月的Rave开办之前,把噬尾蛇制伏。”
我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嗯,我会尽力的。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
“那就昕天由命吧,Heaven散伙,大家重新去找工作。”
御厨—边说着,一边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软,明显没有做过粗活。我对他这个奇怪的动作倒没有感觉到诧异,这个Heaven代表的艰辛也许只有我能体会到吧。
他的眼睛还是微微湿润着,不知道是因为眼药水的作用还是他真的有些游动:“走吧,阿诚,一场真正的Rave就要开始了。把那些烦心的事情都放下吧,先去痛快玩一场!”
我技到了帐篷外面的永远子,G-Shock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她站起来问我:
“御厨说了些什么?”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黑了,我和永远子只能靠在了一起。否则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永远子那鼻腔里呼出的甜甜气息和我近在咫尺。
“距离下次Rave只有两周了,要是不能牵制住噬尾蛇,Heaven就要被迫解散了。”
“嗯,那太可惜了。”
一问一答以轻松的方式吐了出来,也许只有我们自己心里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好像四周的山也开始舞动起来。PA音响里已经放出了振聋发聩的音乐,一层高过一层的气势,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脏。山上的两百个人已经进入了疯狂的状态,他们舞动起泛着酒气的身体,将脚下的泥土也踩出了阵阵芳香。在这样的气氛里,是没有人能够静止不动的。我和永远子也滑入了这大自然的舞池中。
在默默舞动了二十分钟之后,我脑海里那些烦心事已经被全部清空了。我看向身边的永远子,她一边跳着一边把右脚不停地踹向地面,不经空间照过来的手电光亮,投在她那金属假肢上,闪出—道耀眼的光。于是,我被那道光打成一只阿米巴,蠕动着我微不足道的身体。
◇
我陷入狂舞中难以自拔,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被一个女声突然唤醒:
“阿诚,你跟我来。”
我迷茫地看向声源,永远子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把我拽了出去。离开疯狂的舞池,我们走到岩石的斜坡,脚下是一片黑镜般的太平洋。
“喝点吗?”永远子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嘟囔了一句谢谢,就咕咚咕咚地灌进去了三分之一,永远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阿诚,你真的是轻装上阵,连瓶水都没有带。”
“唉!我怎么会知道要来这种鬼地方。”我看了一眼G-Shock,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们背靠着岩石,四周紫绕着山顶舞池里的音乐。永远子按摩着短裤下的左腿:
“假肢承受不了多少重量,所以这条腿总是很辛苦。”
金属假肢旁边,是一条有着盈润肌肤的颀长美腿。这样的搭配,对任何男人来讲都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你很了不起。”我只好把目光移到脚下的大海。
永远子还在继续按摩着:
“嗯,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可是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是不是和你的数字刺青有关?”
我没有注意到永远子的表情,只是觉得她扫了我一眼:
“阿诚你真的不知道?嗯,我还是不够出名,在采访中我经常都要回答这个问题的。”
其实我这个街头侦探也是接受过访问的,媒体会写出最吸引眼球的标题,然后将你真情吐露的情感化成一块边长几厘米的豆腐块。
“永远子,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我定定地看向她,她逃避了我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出道了,作为一家少女杂志的专职模特,走的是可爱路线。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摄影机下走走秀,向化妆师讨教些化妆技巧,从造型‘师那里知道一些潮流走向。我很喜欢参加一些名牌派对,因为可以看到很多当红的艺人,自己也可以顺便混个脸熟。”
在这样—个速食文明社会里,所谓的明星也许都要经过这样的历程。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挖掘出道,然后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但大多数人都会像过眼云烟,不久之后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当时我也是很迷茫的,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秀树。”我眼前晃过那个穿着橘色连衣裙的男人,“五年前,我去参加一个朋友新开的广告事务所。大家聚在一起,谈艺人的绯闻、聊业内的传闻。只有秀树,他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谈起了印度、毒品,还有灵魂。接下来,我就穿着充满了异域风情和摇滚气息的衣服,参加了各种服装模特儿的比赛。呵呵,你也应该知道了,秀树成了我的男朋友。”
作为服装杂志的专栏作家,我对永远子所说的情况当然也很明白。如果想在那样一个行业里站住脚,不仅仅需要实力,更多的时候,你需要一点运气和门路来推波助澜。
永远子把目光投向那黑镜似的海面,轻轻叹了口气:“l998年5月的时候,我和秀树去了印度,那是我第一次去那个地方。我们来到了哥雅,那个阿拉伯海岸上的著名度假村,那里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毒品、Rave和海滩。我们订了安捷娜海滩的饭店,租了一辆本田摩托车。白天,就趴在海滩上搜集所有Rave的消息,晚上就去寻找有可能举办Rave的现场,但没有—次发现它的踪迹。那里的Rave都是由几个领军人物策划,参与者只是出于兴趣和热忱,不收取任何费用,是没有一点利益性质的,那才是真正的Rave。”
永远子紧实的乳房在小可爱里若隐若现,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而我也只好
把目光移到别处。
◇
“你的意思是,今晚这场Rave就像印度的Rave一样吗?”
“没错。没有门票,没有宣传,这条消息会自然蔓延到每一个真正的Rave迷那里。我们在哥雅住了两个星期,就迎来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天。”
我没有打断永远子的意思,只是实在太想知道它的含
义。所以那串过目不忘的数字好像自己从我嘴里跳了出来:
“1998年5月25日?”
永远子低下了头,轻轻咬了下啪唇:“在前一天晚上,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Rave。我们在查波兰海滩上狂舞了十几个小时。阿诚,你真的想像不到。当阿拉伯海岸上映出第一道日光,我们伸开双臂迎向它,就像迎来一场新生。一切污浊的曾经,贪婪的私欲,我们的精神和肉体,仿佛都被彻底涤荡,一切都变得透明而纯浩。Rave在第二天,也就是25号的中午结束了。秀树在这期间一直在吞药,最后还是不过瘾,又向药头买了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我想,也许就是那个药丸出了问题。”
永远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找看向她精致的侧脸,感觉到周边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秀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恍恍惚惚,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紧紧地抱着他。印度的马路跟日本不一样,没有中心线,也不是柏油路。我感觉到自己像是螺旋一样在马路上高速前进。我紧张地看着前面的路,一辆装满了玉米的生锈卡车已经迎面开过来了。我提醒秀树要小心,可是他却突然尖叫起来,加大了油门直接冲向了那辆卡车!”
Rave强烈的节奏戛然而止。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它和我开起了这样的玩笑,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了。
“我当时只是感觉腿部好像起了火,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里。秀树撞到了卡车的引擎盖,直接弹了出去,只是受了些轻伤。而当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右腿。后来我才知道,我和摩托车一起被卷进了卡车轮胎下,右腿大腿以下的部位全部粉碎性骨折。如果我在日本,也许还可以保住它。但我在印度的乡下,为了能活下来,只好切掉了右腿。”
永远子向我投来了淡然的一笑,她还要继续诉说这段已经成为往事的记忆:
“此后的整整一年,我几乎没有笑过,不和朋友联系,连家人我都不想见。模特公司给我放了长假,实际上就是开除了我。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我就一次又一次地自杀。但是,秀树!无论我怎么发疯、怎么折磨他,他都—直默默地忍着。我打他,骂他,用汤烫他,他都只是笑着接受,还让我痛快地发泄,他说想要承担我的痛苦!”永远子有些激动,拿起了我的矿泉水喝了下去,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阿诚,你知道吗?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好像在冥冥之中受到了指引。就在那一天,我突然间想通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只是失去了—条腿,而我没有失去人生!所以,我就努力地做各种恢复运动。我要重新回到舞台,重新站到镁光灯下!我要证明给大家看,证明给这个世界看。我虽然失去了一条腿,但我也会成为一个成功的模特,我一定可以展现出不一样的魅力!所以,我恢复得很快,也习惯了原来的右腿被换成一条金属假肢。在复出的前一天,我就在腹部刺下了出事日期。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我永远子虽然在这一天倒下去了,失去了一条腿。但我也因为这一天重新站了起来,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
永远子低头看了一下腹部上的数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阿诚,我并不希望这个故事能有多感人,能赚到多少人的眼泪。其实现在,我感谢那个日子,感谢我失去的右腿。我可以换上任何一款个性的假肢,走在任何一个时尚的潮流派对上。这个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个人,是一条腿的模特儿。那个人,就是我!所有曾经看到过我的人,他们一定不会忘记我的。”
是的,我听着永远子的故事,这个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没有产生任何同情与怜悯的感觉。我知道,她也并不需要。相反,我感觉很振奋,很激昂。我真想让那些动不动就想自杀的小鬼来听一听,来感受一下真正生活的力量。
“好极了,真是一段很完美的爱情。就是因为这样,你和秀树在一起这么多年,还像热恋中一样?”
永远子抿起了嘴,眼睛低垂下去:
“嗯。我虽然找回了自已,但是找不到爱情了。呵呵,这两年,秀树根本没碰过我。他可能已经不爱我了,但是毕竟已经这么久了,毕竟曾经患难与共过,对我还是有感情吧。”
我好像一下子定在那里,为刚才的天真感叹而汗颜。
“秀树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可以算是设计师吧。”
永远子看了一下手表,挑起细长的眼睛看向我:
“阿诚,你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高潮吗?”
我一下子被噎在了那里,不知道永远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这个,可能要看情况,还有对象吧。”
“刚才和你聊起这些往事,突然感觉到很热。”
永远子把脸靠了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她在我的耳边传出了温柔的呢喃:
“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要不要……”
我直接用嘴堵住了永远子的嘴,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在这个只有四周的群山、飘扬的海风,以及弥漫着青草味道的山顶上做爱。我碰触若永远子右侧的金属假肢以及左侧的燥热肌肤,感觉腿部要酥麻了。我不停地摇晃着身体,感觉我们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宗教仪式,在祭奉着古老的肉体结合。
永远子的身体纤细而又柔美。我是一个挑剔的人,不会轻易对身边的事物赞以柔美的感觉。只是永远子的胸部和腰部曲线,真的可以这样去形容。
“不管是Rave还是做爱,露天的感觉都是最棒的。”
山顶上的音乐还在继续着,我和永远子的汗液融合在了一起。
永远子看了下手表,又调皮地看向我:
“阿诚,好像时间还早哦。要不要再来一回?”
我笑着摇了摇头,揉乱了她柔软的头发。
三十分钟以后,永远子说她还要再休息一会儿,我就先回到了Rave现场。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音乐的节奏已经越来越强烈了。我浑身沾满了泥土,混入这几百人的舞池。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加入,周围漆黑一片。我无需摆出优雅的舞姿,只消凭若自己的感觉,哪怕不小心舞成了一只鼹鼠或是蜈蚣。
我独舞了一会儿,永远子就加入了进来,她一下子跳到我身边。我伸出手,可以想像到她睑上泛着潮红。我们微笑地看着对方,分享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阿诚,快看!”永远子指着海面叫了起来。
我看向前方,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海,正泛出淡蓝色的光。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凉的海风,我感觉它离我很远很远。而我再次睁开双眼,我觉得如果伸开双臂,仿佛就可以感受到它那冰凉的体温。那片淡蓝色的光,开始只是一条浅浅的线,它慢慢地扩散开来,就像晕染的水墨。
“这感觉太好了!阿诚!我们接受的是第一道曙光!”
久违的钢琴声响起,只用单纯的黑键和白键敲击出来的清澈声音,如清晨小鸟的唧喳啼叫。
“我知道这首曲子!是梅湘(Olivier Messiaen)的《小鸟专辑》。”爱好广泛的侦探凑向永远子大声喊道。
这首曲子很少在其他地方听到,当然,它也是我这个热爱音乐的侦探的私藏品。这首曲子的作曲家是法国的现代音乐巨匠奥立弗·梅湘。而这首曲子的弹奏者,是一位俄国钢琴家,据说他在录制这张CD时,根本没有看乐谱,在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完美地演奏了这首曲子。
“真没想到在Rave里能听到这样的曲子!”
“那是当然!”永远子不无自豪地点着头。
“Rave只需要好音乐,需要有着完美节奏的音乐!呵呵,给音乐分类大慨只属于学术界吧。而Rave只是狂欢,只是激动,根本不需要条条框框的束缚!”
我感受着永远子激情的表达。是的,永远子说得没错。现在的我们只需幻化为徜徉在大自然中的精灵,感受着耳畔这透明纯洁的音符,感受着眼前这黎明的海岸。我们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和汗水,从让人窒息的城市气氛中摆脱出来,欢呼雀跃着,期待着朝霞将我们笼罩!
Rave的陶醉状态,是一种没有目标的陶醉。我只能跟随着强烈的节奏而舞动着,不想停止,也无法停止。我回忆着艾迪的话,与其去试图拯救世界,倒不如暂时解放自己!我这个现实主义的侦探好像终于明白,毒品之所以会和Rave融合在一起,确实是有它的道理。
Rave狂欢结束,我真庆幸所有人都能够安全下山。他们摇摇晃晃地来到馆山车站,如难民一般涌进了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