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红海海战

一行人带着盖杰尔回到皇都席奥尼亚之后,发现皇都内笼罩着一股诡谲气氛。

路上一般的行人变少,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皇家专属军团的士兵身影。一行人返抵麦克昂家,年老力衰的考夫曼随即出面迎接。

「哦哦,盖杰尔啊,好久不见啦。」

「啊,老爷子看起来气色还不差嘛。」

「是这样吗?嗯,也无所谓啦。总之你们先卸下行李再说吧。」

依言卸下身上行李的克洛姆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而菲芙妮斯则代表众人,向祖父询问有关皇都内那股诡异气氛的缘由。

「祖父大人,我总觉得席奥尼亚好像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了耶。」

「嗯,没错。其实是军方依照克洛姆的说词,派人前往艾卢克火山山麓海岸线一带进行搜查的结果,似乎已掌握到海贼据点的大致位置。」

「咦,那么……」

「嗯,斥候部队目前正一边在近海一带执行搜索任务,一边确认敌方的兵力总数。也因为这样,导致在路上来回巡逻的士兵数量逐渐增多。民众大概是为了避免受到这股紧绷气氛波及,才选择躲在家里不出门吧。」

对一无所知的民众而言,军方行动活络化所代表的意义就是恐惧。因为,没人晓得战争究竟会在何时何地正式引爆。

在这种时候,民众率先考虑的就是设法保障家人安全。

这便是方才那幅死气沉沉的街景的真相。

「如你们所见,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无法进宫的我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你们还是快点进宫谒见皇帝询问详情吧。」

自考夫曼口中得知此事之后,克洛姆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出门赶往皇城。

当他们一进入皇宫,随即被带至平常惯用的会客室。

此时,尤丝蒂娜公主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哦哦,克洛姆,你回来了啊?」

「您犯不着用跑的赶来会客室也无妨啊。」

「我才不是用跑的,只是稍微加快来此的脚步罢了!……另外,盖杰尔,好久不见。」

「………………………………嗯?」

「…………你是……盖杰尔?……没错吧?」

「…………………………啊,尤丝蒂娜公主!」

恐怕是没能立刻察觉到吧,尤丝蒂娜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惊讶神情。

「哎呀,真的好久不见了呢,你长大了耶!」

「嗯,毕竟当时我才11岁而已啊,我也已经长大成人啰。」

「呃,是喔……」

克洛姆大致上也自认自己很没礼貌,不过盖杰尔也称得上是个相当没礼貌的家伙。相对于克洛姆刻意表现出来的无礼言行,盖杰尔则是不带任何恶意。就这层意义而言,他说不定比克洛姆来得像话一些。

「话说克洛姆。或许你已从考夫曼口中得知消息……」

「听说好像已经发现利基亚海军的据点了。」

「嗯,没错。」

如此回答的尤丝蒂娜脸部表情似乎带有一丝阴霾,敏锐地察觉到异状的克洛姆接着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是……利基亚海军的战力出乎意料地强大。」

「怎么说?」

尤丝蒂娜轻轻咬着嘴唇,仿佛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出敌方舰队的兵力总数。

「可容纳20人的小型叶形船约160艘、另有2艘可容纳400人的大型帆船……换句话说,利基亚海军的兵力多达4000人。」

敌军总数之多,使得在一旁聆听的菲芙妮斯咕噜地倒吸了口气。

克洛姆边思考敌军总数边伸手抵着下巴。

「原来如此,还真多呢。利基亚军奉行以4000人为一师团的编制,由此看来,对方大概安排了4名千夫长担任司令官。再者由于人数众多的缘故,因此也可以把配置师团长随行的状况列入考量。」

「看样子……对方似乎是非常认真地打算跟我们开战呢。」

「是啊……等等。」

「怎么了吗?」

「或许……」

手抵下巴的克洛姆就此压低声调。因为,突然有另一个可能性自克洛姆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直接与格兰斯坦迪亚军正面交锋以外的可能性。

「……正好相反也说不定。」

「相反?你所谓相反是怎么一回事?」

克洛姆抬起头来,像要确认似地询问尤丝蒂娜:

「这次是碰巧有办法查明敌军战力多寡,但假如尤丝蒂娜公主必须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编组海贼讨伐军的话,您会投入多少军力呢?」

只见尤丝蒂娜陷入沉思似地发出「唔~~」的沉吟声。

「这个嘛。如果套用并非发动战争,而是纯粹讨伐海贼的大前提,那我大概会安排200至300名左右的兵力,希望能藉此解决海贼作乱的问题。」

听完尤丝蒂娜的回答,克洛姆用力点了点头。

「恐怕皇宫内的文武百官也都会做出相同判断吧。基于这并非战争,只是单纯讨伐海贼的大前提,期望能靠这点兵力解决问题。可是实际上一旦派遣部队前往讨伐,会发现在那边等待的是总数多达4000人的利基亚海军。结果……」

「……遭到反扑而全军覆没……吗?」

克洛姆再次向语气沉重地如此说道的尤丝蒂娜点了点头。

「没错,但事情大概也不会就此告一段落吧。海贼讨伐军一旦全灭,格兰斯坦迪亚势必立刻展开报复行动。而且,当然是挟优势兵力火速出击。」

「……嗯。若由军方那些人作主的话,他们铁定会火冒三丈地安排与对手兵力相同的4000名士兵……不对,甚至有可能调齐加倍的8000人大军,试图还以颜色吧。」

面对这种败给海贼的事实,军方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因为基于军方的尊严,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丢脸的事实。

「但接下来才是重点所在。假如怒火中烧的格兰斯坦迪亚军方,率领总数超过8000人的大军挺进红海海域之际,利基亚海军却几乎全数撤退完毕的话,那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尤丝蒂娜一脸不解地瞪大双眼。

「例如相对于8000人的格兰斯坦迪亚大军,利基亚海军却只留下将近100人在现场等待的话?」

「既然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利基亚海军八成会惨遭围剿吧。然而如此一来……」

回答到一半的尤丝蒂娜赫然察觉某事而大吃一惊。

「难不成是代罪羔羊?」

「答对了。一旦挟优势兵力击溃毫无抵抗的利基亚海军,很容易就会给予利基亚宗派国一个再正当不过的开战理由。」

「怎么会这样……那岂不等于称了他们的心意吗?」

「是的,可以这样说。尤丝蒂娜公主,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回传情报是几天前的事呢?」

「前天,目前正在进行展开讨伐行动的作战会议。」

「……这样啊。对方是一支总数高达4000人的大军,纵使有察觉到我方派出的斥候,仍需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撤退完毕。我想应该可以认定对方还驻留在原地,更重要的是对方也在窥伺给予格兰斯坦迪亚军一次迎头痛击的机会。若把这点也列入考量,那就代表如今准备下第一步棋的格兰斯坦迪亚,绝不能在此时此刻派出人数微妙的部队去白白送死。」

「说的也是……但由4000人组成的海军……」

尤丝蒂娜眼中浮现出闷闷不乐的神色。克洛姆则无视她的反应,开始在脑海中排列整理目前所掌握到的事实。利基亚宗派国果然打算以此事作为逼迫两国开战的理由,这点肯定不会有错。相对的,吉尔巴皇帝八成也会用这场海贼骚动为理由,提倡战争之合理性并对利基亚正式宣战吧。

大概是察觉到克洛姆的想法了吧,尤丝蒂娜愁容满面地轻声说道:

「克洛姆啊,两国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吗?」

「……是的,首先这点无庸置疑。」

「如此一来,负面影响大概都会落到民众身上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的理想果真只是一场梦吗?难道真的不透过战争,就无法使民众丰衣足食吗?」

十分懊悔地讲出这段话的尤丝蒂娜,将摆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状。

克洛姆则边凝视着那双拳头边断言道:

「尤丝蒂娜公主,您应该已做好绕远路的觉悟了吧?」

克洛姆这句话促使尤丝蒂娜抬起头来。

「咦?」

「既然战争避无可避,那就只好放手一搏。尤丝蒂娜公主晓得关于战争的唯一一条铁则吗?」

「关于战争的唯一一条铁则……是什么啊?」

「就是战争绝不容落败。」

「……战争……不容落败?」

「没错,所谓的战败,就等同于答应对方所有要求。男性遭到奴役、女性沦为娼妓、小

孩失去未来,文化惨遭破坏。即便这样仍旧无法发表任何怨言,这就是战败的下场。」

「…………」

尤丝蒂娜、菲芙妮斯,甚至连露露都只能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克洛姆。

「所以战争绝不能落败。但只要立于不败之地,便可能有办法打造出您所描绘的理想世界。」

「……只要立于不败之地。」

「没错。所以纵使真的开战,我们也绝不能输。」

可能已深刻理解到皇国现状的尤丝蒂娜听完这段话,顿时倒抽一口气。

「但克洛姆应该也很清楚利基亚所拥有的战力吧,据传现在该国共率有140万大军。相较于这个军事大国,格兰斯坦迪亚的兵力仅有40万之谱。这样一来……」

「是的,愈是形成持久战就愈对我国不利。假使真要开战的话,就非得寄望在短期间内分出胜负不可。倘若像5年前那场利基亚战役一样打了将近10年之久的话,格兰斯坦迪亚又将落得蒙受极大损失的下场。」

「可是,父皇大人及兄长大人,都把5年前的胜利视作自己的功绩。」

「没错,实际上第一次利基亚战役乃是因利基亚坚持不住而终结。与其持续打这场陷入僵局的战争,倒不如干脆主动提议签署和平协定,将福格罗地区转让给格兰斯坦迪亚,营造出暂时停战的局面。再趁这段期间正式展开攻陷格兰斯坦迪亚的准备工作,这正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佳范例。纵使是大国利基亚宗派国,转让福格罗地区一事势必也引发了极大的争论。然而,该国最后仍果断地做出此一决定,由此可见对方阵营中必有优秀的智囊负责运筹帷幄。要是受到对方的计谋摆布,傻呼呼地挥军进攻利基亚……」

「格兰斯坦迪亚……必败无疑。」

「——是的。」

尤丝蒂娜伸手捂住嘴巴,内心所受震撼表露无遗。

「该如何是好……克洛姆……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克洛姆冷静地对咬牙切齿的尤丝蒂娜如此说道:

「尽己所能放手一搏吧。总而言之,我会设法让已经落后的格兰斯坦迪亚尽可能夺回优势地位。」

听见这句话的尤丝蒂娜用力点了点头,立刻夺门冲出会客室。

会议室内只见军方干部早已就座,克洛姆等五人则走到最后面的位置坐下。

相较于跟平常一样毫无紧张感可言的克洛姆,菲芙妮斯显然有点紧张兮兮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照理而言,她还没有立场可以列席参与这种会议的缘故吧。只见她挺直腰杆,嘴巴紧抿成一条线。至于前阵子曾因面对吉尔巴皇帝而引发身体不适症状的露露,则宛如躲在菲芙妮斯及克洛姆背后一般缩成一团,左顾右盼地窥视着周遭的状况。

克洛姆转眼环视会议室内一圈,接着叹了口气。因为会议室内充斥着一股相当凝重的气氛。众人都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议案才好。

话虽如此,可能是因为现场不见吉尔巴皇帝的身影吧,干部们小声地彼此交头接耳,众人决定暂待吉尔巴皇帝驾临现场再开始讨论。而在这段期间,无所事事的克洛姆便出声向坐在身旁的盖杰尔提问。

「盖杰尔,你在这5年当中都做了些什么事?」

只见盖杰尔表现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开口回答:

「嗯?这个嘛,大概就当当佣兵,或者受雇去驱逐盗贼啰。」

说穿了大概就是像日前那样到处流浪吧。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克洛姆的疑问使盖杰尔忍不住面露狐疑神情。但可能是立刻领悟到他话中所夹带的弦外之音吧,只见盖杰尔随即笑逐颜开地做出回应。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会害克洛姆担心的事情啦。」

「…………若真是那样就好啰。」

克洛姆以意有所指的语气说道,随后便不发一语地将视线移回会议场上。

此时,在一旁聆听两人对谈的菲芙妮斯忽然插嘴提问。

「请问,两位关系不好吗?」

「我最讨厌这家伙了。」「我们感情好得很喔。」

克洛姆与盖杰尔的意见完全相左。

当然啦,前者是克洛姆,后者则是盖杰尔的回答。

「搞什么鬼啊,克洛姆?你还在生当年那件事的气吗?」

「…………」

克洛姆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板起臭脸。而菲芙妮斯当然会在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因此她打算更进一步向盖杰尔提问。

「当年的事是指什么事情啊?」

只见盖杰尔以一派轻松的语调做出回应:

「嗯,就是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我跟他曾因食物的事情发生激烈争执啦。」

「食物的事?」

菲芙妮斯脸上顿时浮现出扫兴的失望神情。

「到底是为了什么食物而吵架,才导致两位关系变得如此恶劣啊?」

「呃,这个嘛……」

正当盖杰尔准备回答之时——

「吉尔巴皇帝驾到!众人保持安静!」

亲信的吆喝声促使现场瞬间鸦雀无声,吉尔巴皇帝随后现身登上宝座。

接着吉尔巴皇帝缓缓开口说道:

「那么,关于日前的海贼船骚动,相信众卿均已知道结果正如克洛姆所推测一般,在艾卢克火山山麓海岸线附近发现了海贼船团的秘密基地。而我手边则有日前派往执行侦察任务的斥候传回来的报告书。」

众人的目光均集中至吉尔巴皇帝身上。

「海贼船团的战力为可容纳20人的小型叶形船约160艘,另有2艘可容纳400人的大型帆船……换句话说,利基亚海军的兵力共计约4000人左右。」

这句话使在场所有干部同时叹了口气,恐怕是个超乎想像的惊人数字吧。而且对手如果只是普通海贼也就算了,但其庐山真面目竟是利基亚海军,换言之就是一群披着海贼外皮的现役军人。

一旦开打的话,势必会呈现出战争般的状态。

而且,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并不存在足以称作海军的专业军事单位。

相较于倾注大部分国力进行军事扩张的利基亚,资本力偏低的格兰斯坦迪亚在战争终结之后,至今仍迟迟未能推动早已大幅落后的海军构图。

如果要跟利基亚海军4000大军对垒的话,格兰斯坦迪亚就必须派出两倍兵力,以及编制指挥这支大军的骑士团才行。动用国防预算、人力、时间等所有资源,纵使最后成功剿灭对手,格兰斯坦迪亚也会蒙受极大损失,这点可说是不言而喻。

这项事实导致军方干部无言以对,而睥睨眼前这群官僚的吉尔巴皇帝又接着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国若不出军击败这支海贼团,将导致红海区域的邦交关系生变。」

此时,有人开门走进会议室。

「打扰了。」

来者乃是克洛姆等人日前所救的拉托鲁格国特使·璜巽。

「有幸踏入此等谈论国家机密的场所,实令在下倍感惶恐。在下名叫璜巽,乃是拉托鲁格国特使。这场海贼船骚动非同小可,相信在座诸位也都十分清楚这点。格兰斯坦迪亚的红海在内海区域为贸易要冲,倘若就此封锁这片海域,将会演变成不仅对我国,甚至对整个涅雷西亚大陆造成损害的严重局势。我等身为同盟国,也曾想过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场驱逐海贼的行动中襄助一臂之力,只可惜我国也面临遭受北方骑马民族侵略的头痛状况。如能恳请大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独力解决这起海贼船骚动,那可是无比振奋人心的一件事。」

听他操着一口谦逊语气,克洛姆脸上浮现出相当露骨的厌恶神情。毕竟号称规模凌驾于利基亚宗派国之上的大国·拉托鲁格国,还特地派遣特使前来表达赶快派兵讨伐海贼之意,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分明就只是如假包换的威胁罢了。现在格兰斯坦迪亚与拉托鲁格国之间虽有同盟关系,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友好。拉托鲁格国将这份邦交关系称作『册封』,简言之呢,就是他们采用了「由于你们与拉托鲁格关系良好,因此算得上是一流国家」的高姿态从事外交工作。

这项政策是在将近l00年前,由第7代格兰斯坦迪亚皇帝与拉托鲁格国缔结的同盟关系。但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话,对格兰斯坦迪亚有利的条款实在少得可怜。话虽如此,一旦撕毁同盟合约,就等于跟国境相邻的拉托鲁格国反目成仇。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如今的格兰斯坦迪亚依旧只能像这样无言地任凭对方颐指气使。

面对璜巽高高在上的态度,竖肘拄着桌面的克洛姆嘀咕着丢出一句话。

「……说穿了就是你们不会提供支援,但要我们自行解决问题的意思,对吧?」

这句话使齐聚于会议场的文武百官同时吓得脸色惨白。要是在这种地方得罪了特使,事情就麻烦了。在这个场合,无论是谁发言,来自外国的璜巽都能直接视为国家意见加以接收。一旦采取没礼貌的态度,到时就算被他解读为「原来这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的意思」,也无从

辩解。但原本照理说应当出声制止的吉尔巴皇帝却不打算表示任何意见,仅维持着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的神情,坐在王位上静观其变。

至于璜巽,则是对克洛姆的桀惊态度完全无动于衷……

「……请问你是?」

还面带笑容做出回应。

(这家伙……)

璜巽的厚脸皮态度逗得克洛姆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日前还恭恭敬敬地就海贼船事件向自己表达谢意,现在居然搬出「请问你是?」这句话来装疯卖傻。看样子这名男子似乎是在挑衅克洛姆。而既然明白对方用意,固然也可采用将计就计的方式反击,不过璜巽此人大概是个相当聪明的智者。草率地配合对方步调实在太过危险,此时应当四两拨千斤并观察对方打算如何出招才对。

「我没有官位啊,我只是公主殿下身边的打杂工人罢了。完全没有劳烦拉托鲁格国特使大人记住小名的价值,请把我当成一颗路旁的小石头就好。」

面对如此回答的克洛姆,璜巽始终不改其泰然自若的姿态。只不过他脸上却浮现出明显充满嘲讽意味的表情。

「哦,原来这个国家的石头会对异国访客讲难听话啊?」

「是的,一点也没错。石头就算不透过言语,亦能流畅地表达出明确意思。寡言的石头可以砸毁城墙,技术高超的医师能够医病疗伤,发言的意志则会表达出其主张。」

「我可不是为了欣赏韵诗而前来贵国喔?」

「哎呀,璜巽先生,您的理解力真糟糕耶。简言之我方的意思呢,就是要你这混帐东西别在那边拐弯抹角,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啦。」

克洛姆这番过于赤裸裸的发言,令在场所有人的脸部表情瞬间为之一僵。

只见璜巽眉头深锁,对克洛姆投出一道严厉目光。

「原来如此,好吧……没错,正如你所说,这是发生在贵国边境上的问题。再不快快解决的话,对兼作生意的我们拉托鲁格而言也会造成极大困扰。所以快点设法搞定海贼啦,混帐东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句话促使克洛姆面露得意笑容。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侧目瞥了克洛姆一眼之后,璜巽边慢条斯理地来回踱步边侃侃而谈。

「纵使是总数超过4000人以上的海贼大军,难道就会是个令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军团心生畏惧的数目吗?骑士国度格兰斯坦迪亚,这个国家以往曾出现过好几位声名远播的伟大骑士。我想应是不致于无能为力才对啦…………啊啊,可是假如诸位想说『我们真的应付不来,请救救我们』的话,那我拉托鲁格当然也会很乐意派遣海军襄助一臂之力。是说吉尔巴皇帝,届时我们拉托鲁格士兵应该也能获赠骑士称号,对不对?」

那显然是一种挑衅格兰斯坦迪亚的口气。

那种彻底侮辱了骑士这项充满荣誉之职业的不屑语调。

以及对皇帝嘻皮笑脸的不敬态度,一切均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

霍然起身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元老级将领们纷纷破口大骂。

「你这小子,打算愚弄格兰斯坦迪亚军是吗!」

「用不着贵国提供任何协助,区区4000名敌军,我等亦能轻松击溃!」

「阁下大可快快回国禀报无妨,就说格兰斯坦迪亚骑士会出征讨伐海贼!」

在数不清的怒吼声回荡之中,克洛姆忍不住抱头轻声嘟嚷着说道:

「……军人这种生物真是够了……跟对方借用一下军队又没关系。」

话虽如此,一个国家确实也不能基于外交理由而被对手国瞧不起。要是像这样被对手国轻视还忍气吞声的话,将会导致国家威信受创。一旦被对手国瞧扁,就会遭对方见缝插针,造成外交魄力愈来愈不灵光。最后不是在遭到跟恐吓没啥两样的气势威胁之下,被迫接受对手国所开出的刁难条约,不然就是演变成战争。总之不管怎样,被其他国家轻视的下场将是百害而无一利。

特使璜巽听见军方干部的回答之后.得意洋洋地展露微笑——

「这样啊,那我便在此预祝贵国旗开得胜啰。」

话一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去,但却有人出声制止他。

「待使大人,麻烦稍等一下好吗?」

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克洛姆。

「打杂的有何贵干啊?」

语气带刺的璜巽根本懒得回头察看。

「哎呀,我们十分明——白拉托鲁格国提出的要求。可是我们格兰斯坦迪亚若要派兵讨伐多达4000人组成的海贼集团,那就得花费不少时间进行准备。要我们立刻出兵讨伐海贼,基本上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坐在一旁的尤丝蒂娜差点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克洛姆的胳臂。

也难怪她会大吃一惊,因为克洛姆刚刚才讲过「非得尽快设法对付海贼不可」。如今言犹在耳,他居然又讲出完全相反的另一句台词。

此时,坐在她身旁的达克特王子出手阻止了惊慌失措的尤丝蒂娜。然后,以斜视眼神示意要她静观其变。

看样子大概是「现场由我负责」的意思吧。

尤丝蒂娜只好闭上嘴巴,再次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璜巽则是微眯双眼,用索然无趣的口吻询问克洛姆。

「………哦,那贵国需要多少时间进行准备作业呢?」

上钩了吧,如此心想的克洛姆从璜巽的反应中汲取到某种讯息。

认为应该再深入试探一番的克洛姆,采取了吊他胃口的态度做出回应。

「这个嘛,您觉得呢?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格兰斯坦迪亚又不擅长海上作战……短则半年左右,长的话搞不好得花上一整年时间进行准备吧。」

此时璜巽的肩头微微一震,而克洛姆并未错过这小小的肢体反应。

「……这样很伤脑筋啊,请贵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哦,看样子贵国似乎颇着急呢。」

「唔…………」

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然而璜巽的背影却浮现出一丝先前没见过的焦虑神色。

对方果然试图加快格兰斯坦迪亚派兵讨伐海贼的时程,这一点已获得证实。虽说尚无从得知,催促格兰斯坦迪亚加快动作的理由究竟为何,但可以说这次套话已发挥功效。最起码已让对方露出有机可趁的破绽。

见机不可失的克洛姆以此作为交涉筹码,继续趁胜追击。

「您说这下该如何是好呢?既是十万火急的话,那我国也会照此方向准备,并倾尽全力处理问题。但我国乃是为了给拉托鲁格国方便而采取行动,还请特使切勿忘记这点。」

「……阁下讲话还真是不干不脆呢,你究竟有何目的?」

克洛姆明确感受到对方已将注意力转移至自己身上。

「我只想知道在我国加快动作完成海贼讨伐行动之后,拉托鲁格国的诸位究竟肯提供什么样的回报给我国罢了。」

「……哦,你想谈交换条件,是吧?」

「那还用说。当然,这是发生在我国境内的问题,然而催促我国加快动作的却是贵国。若要加快速度就必须动用大笔资金与人力资源,既是这样,我国当然希望求得相对应的回报。」

「…………」

紧绷的沉默气氛笼罩全场。最后璜巽总算再次掉转脚步,目不转睛地望向克洛姆。

「好吧,只要你别提出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确认对方切换成聆听模式之后,克洛姆往他所站位置向前跨出一步。

「我方只有一个条件。想请特使立下在数个月后,可以提供拉托鲁格国港口给格兰斯坦迪亚船舰停泊的承诺。」

「船舰数量呢?」

「这个嘛,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我国不会连带要求贵国在船舰入港时,提供需用粮食及饮用水等物资。我们会在跟贵国商人确实谈妥条件的前提下进行买卖,只要贵国先行腾出可供停泊的港口就好。」

璜巽一时之间面无表情地凝视克洛姆的眼眸深,随后开口回应。

「……好吧,我国允许格兰斯坦迪亚皇国船舰入港及停泊。但若船员在我国引发骚动或犯罪的话,将会依照我国法律规定进行裁决,还请各位务必注意言行。」

「感谢您的好意。」

璜巽仿佛强调对话到此为止的意思一般,迳自掉转脚步背对克洛姆。接着恭恭敬敬地向吉尔巴皇帝屈膝下跪。

「吉尔巴皇帝,看来陛下似乎拥有一名优秀的家臣。此人具备先见之明,在下由衷期盼贵国切勿与我国反目成仇。」

「嗯,我也希望如此。我实在不想与拉托鲁格国这般的大国为敌啊。」

璜巽殷勤地行完拉托鲁格式的礼仪之后,就此退出会议室。

会议室还残留着一股紧张感,酝酿出并非任何人都能开口发言的气氛。

毕竟方才与拉托鲁格国特使璜巽缔结的约定当中,实在包含了太多问题与变数。

为了尽早与总数超过4000人以上的利基亚海军进行决战,究竟得砸下多少经费与人力才

行,可说是个光思考就足以令人感到头痛万分的棘手事实。

不过,却有人打破了这股沉默气氛。此人乃是元老级干部——席德·雷奥南托斯。

「吉尔巴皇帝,请陛下指派我的部队担任先锋。」

宛如全身布满结实肌肉的壮硕风貌,搭配剽悍的长相,再加上中央格兰斯坦迪亚地区出身者特有的身高偏矮特征。席德这一身老而弥坚的威武神采,俨然就是武士的最佳典范。

「与4000利基亚海军交手的这一战,可以预料会造成大大不利于格兰斯坦迪亚的局面。相较于原本就拥有海军,且接受长期精良训练的利基亚宗派国,我格兰斯坦迪亚甚至连海军单位都不存在。因此势必陷入艰辛的苦战,并造成惨重伤亡。」

席德的说词引起周遭元老级干部发出近似大动肝火的怒斥声。

「席德兄,这一点也不像是如你这般身经百战之勇士会说出口的话啊!」

「要是秉持着那种败北主义观念的话,有胜算的战役也会反胜为败啊!」

元老级干部们的发言却换来席德一声怒吼。

「住口!也不想想,方才轻易就随着拉托鲁格特使那番话起舞的究竟是哪个家伙!若非克洛姆先生在场,我等早已任凭拉托鲁格国摆布,白白为人卖命了啊!那么容易就受到挑拨,强行加重国库负担,简直岂有此理!放眼望去,根本通通只是上次利基亚战役当中,没有立下什么显著战功的货色在那边鬼吼鬼叫嘛!你们这次也一样只懂得远离险境,然后不负责任地大放厥词而已吧!」

受到这股气势震慑,在场无人敢表达反对意见,现场瞬间一片鸦雀无声。席德则再度收敛神情转身面向吉尔巴皇帝。

「一旦动员大量人力投入这场危险战役,势必会对格兰斯坦迪亚造成重创。要是因这种事情折损精良兵力,将会成为阻碍吉尔巴皇帝实现远大野心的枷锁。」

「……嗯。」

「既是如此,那就没有打赢这场无谓战役的必要,由属下率领500名士兵组成的部队前往叫战。如此一来,不仅对拉托鲁格国交代得过去,也能保住皇国威名。」

吉尔巴皇帝面露严肃表情,定睛直视脱口说出觉悟言词的席德。看样子席德似乎已经理解到吉尔巴皇帝准备以这场海贼船骚动为由,正式向利基亚宗派国宣战的想法。正因心知肚明,才会说此战没有胜利的必要。只要在格兰斯坦迪亚军中被喻为利基亚战役传奇英雄之一的席德·雷奥南托斯命丧利基亚海军手中,格兰斯坦迪亚军的士兵们必然士气高涨。因此,席德八成打算为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献上自己的性命作为活祭。

「席德,你是刻意寻死吗?」

「……是的。不能让这种无谓战役削弱我国现有国力,请饶恕属下在吉尔巴皇帝所行的霸王之道途中留下污点。但如果可以的话,这个污点自是愈小愈好。像这种赶赴死地的任务,就应当由我这种老兵挺身而出才对。」

席德这番请愿的话语,使得吉尔巴皇帝顿时面有难色。

「你的心意令我倍感欣慰,然而,我并不希望用我军败退的结局,来为这场海贼骚动划下句点。」

「可、可是皇帝!如果决定与那支利基亚海军一战,并希望夺得胜利的话,那就需要派出两倍的兵力啊!」

照常理判断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那并不是该以讨伐海贼为名义而调动的大军。

此时,达克特王子起身发言。

「吉尔巴皇帝,在下能否提出建言?」

「达克特吗……什么事?」

只见达克特面露大方而优雅的笑容,侧目瞥了克洛姆一眼。

「在听完方才的对谈之后,相信您应该也很清楚才对,看样子坐在角落待命的克洛姆,似乎已经拟妥腹案的样子。」

话锋一转到克洛姆身上,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为之丕变。

「克洛姆·贾瑞特在先前的利基亚战役期间,也曾有过以军师考夫曼得力助手身分从军的经验。我认为先听听他所设想的策略也是趣事一桩。」

岂料,在场武官们竟像是要打发掉达克特的意见似地纷纷出声抗议。

「可、可是达克特王子,此人太过年轻,还不到可以运筹帷幄的阶段啊。」

「没错。纵使曾拜军师考夫曼为师,他也并非正规军人。」

然而,这些说词却换来达克特嗤之以鼻的回应。

「哦,既是如此,那是否代表作战经验丰富的你们,个个都身怀能助我军有意义地赢得这一战的方案呢?」

「这、这个嘛……」

面对达克特那双有乃父之风的威严目光,元老级武官们都颇为尴尬地移开视线。

接着,吉尔巴皇帝竖肘抵着宝座扶手,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便允许你发言。克洛姆啊,你真如达克特所言一般,已经想出合宜的致胜策略了吗?」

会议室中的视线一起集中至话锋所指的克洛姆身上。由于众人目光突然汇聚到自己身上,克洛姆忍不住脱口发出「啥?」的傻眼回应。

达克特见状连忙走到克洛姆身边,压低声量对他说道:

「喂,那是什么反应啊。你也是接受挑衅而杠上对方的其中一人,非得给我出点意见不可啊。」

「不不,那是眼前这批人已经杠上对方之后的事。所以,我只是想说反正都已经买帐,那干脆就趁机索取某种程度的回馈罢了……」

话才讲到一半,克洛姆的视野已经不小心瞄到尤丝蒂娜,她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的身影。

「……唉。」

表情茫然的克洛姆伸手抓了抓头发,随后再对尤丝蒂娜轻轻点头示意。

克洛姆的举动使尤丝蒂娜瞬间笑逐颜开,却又旋即收敛表情向他点头。确认完她有何反应的克洛姆,重新转头面向吉尔巴皇帝。

「……那我就开始说了。」

此话一出,克洛姆仿佛判若两人似地切换成流畅语调进行说明。

「首先呢,如同方才席德将军所说一般,若动员这么多人参与这场海贼讨伐战,很有可能造成士兵及国库的负担。但若想在海战场上击溃利基亚海军的话,那也只能透过人海战术才有办法获胜。为此需要调动的人力数量为敌军的两倍,也就是8000人以上。可是,若为了对付海贼而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军,将会沦为其他国家的笑柄,这会害我国在外交上大吃闷亏。不仅在外交上吃闷亏,我国骑士团及兵团也会蒙受惨重损失。说穿了,就是一场毫无益处可言的战役。因此席德将军想要牺牲小我顾全国家声望,但吉尔巴皇帝却说无论如何都想取胜。那么,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克洛姆如此提问,挪移目光扫视在场所有官僚。

「答案很简单,靠少数兵力击破对方军团即可。」

这句话使在场众人均目瞪口呆。

因为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答案。然而,他所说靠少数兵力击破对方一事却是无法如愿以偿。所有人都被克洛姆这种吊胃口的态度搞得有点焦躁地紧握拳头,克洛姆见状则是露出一抹冷笑。

「在此我想请教一下席德将军。如果要在海面上与利基亚海军对峙的话,需要多少战力才行呢?」

「别让我再三强调好不好,起码需要8000名以上的兵力啦。」

「原来如此,那假如换成在陆地上与利基亚海军交战的话呢?」

「……什么?」

「席德将军,请回答我,结果会是如何?」

「陆地上只需2000人……不对,就算只派l000人也没问题。利基亚的军方分成海军及陆军两大单位,因此海军只学过在船舰上作战的兵法,装备也都只携带海战专用配备。如果打陆战的话,就算对方人多势众,我方也能以少数部队获得压倒性胜利。」

「是吗?原来如此,看样子好像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次作战只要能把敌人引上陆地,我方便能大获全胜。」

这个理论令所有人通通张大嘴巴无言以对,只有席德一边睁大双眼,一边做出回应: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没错。」

既然格兰斯坦迪亚擅长陆战,那就只要将对方拉进自己熟悉的地形环境就好。但任谁都想不出该用何种方法将海上战士引向陆地,也正因为想不出方法,才造成他们跟着联想不出如此单纯的点子吧。

「好啰好啰,那我接下来要开始说明把4000名海贼引上陆地的方法,请各位仔细听清楚喔。」

克洛姆当场摊开放大版的红海地图,开始说明作战细节。

到了执行作战的当天凌晨,菲芙妮斯眉头深锁地凝视着海面。

她一边在沙滩上步行,一边将难以释怀的情绪灌注于脚尖,狠狠踹了沙滩一脚。

「……为什么?」

她本以为只是自言自语。谁知完成布局的克洛姆竟站在一旁,双眼就这么不经意地与他四目相交。

八成被他听到了吧,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转移目光。

而克洛姆看见菲芙妮斯的脸色后,仿佛了然于胸一般——

「你对这次的配置感到不服吗?」

他主动开口询问。心想再也隐瞒不了的菲芙妮斯,便老实地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的确很不服气,我也想跟席德将军一同出征。为什么偏偏被分派到这种职务……」

「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菲芙妮斯若不肯率领那些人配合的话,我们便无法执行这场作战。」

这点菲芙妮斯也很清楚。自己被赋予的,是代表这场作战当中一项重要基础的任务,她对此当然也有所自觉。然而,菲芙妮斯仍希望能以一介骑士身分挥舞长剑,在沙场上奋勇作战。仿佛那是在骑士世家成长所秉持的尊严一样。

此时,像是为了侧耳聆听海潮声而转眼望向海面的克洛姆,语气柔和地说道:

「从今以后,你将必须持续贡献一己之力。但也正因为这样,这场作战……不对,应该是说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如果只拘泥于身为骑士或士兵的概念,那你总有一天会完蛋。这个缺乏人力及物质资源的国家也将苦吞败果。」

「可是……我想以骑士身分奋力一战,想以骑士身分赢得胜利啊。」

面对使劲握紧拳头的菲芙妮斯,克洛姆宛如嘀咕似地轻声回应。

「别输就好。」

「咦?」

这是克洛姆以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战争也好,其他事情也罢。通通都没有取胜的必要,只要别输就好。」

「可是,无法取胜就跟落败没两样啊……」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胜利及败北,还存在着所谓的中间地带。这个中间地带既无阶段、亦无定义,也不存在用来形容的字眼。但中间地带确实存在,是一种既非胜利、亦非败北的概念。因此我从不打志在求胜的战役,我只打不会落败的战争。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心。」

菲芙妮斯还没办法完全掌握到,克洛姆这段言论所包含的意义本质。

然而,菲芙妮斯还是对他点了点头。这种反应是源自对克洛姆的信赖感,如今的菲芙妮斯对这一点已有所自觉。纵使还掌握不了克洛姆话中含义的本质,却也不会再对『不落败之战』的存在产生疑虑。

如果,往后有无数机会与他共赴战场最前线的话,是否就能掌握到其真意呢?

那个既非胜利,亦非败北,而是存在于中间的不明事物。

在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视线尽头,只见一艘离港驶向福格罗地区的大型商用船映入眼中。

以利基亚海军千夫长身分从军至今的道格拉斯·拜昂,边凝视着暗夜海面边低头默祷。他依照利杰尔教的仪节作法,以白布缠裹住兄长义贾·拜昂的遗体,奉读经典的其中一段章节。

「汝降生于苦难之星底下,脚踩苦难大地,横渡苦难汪洋。不厌其烦地承受神的试炼,将其心灵献予上天、将其肉体献予大地及海洋。请天神赐给这位顺从的仆人安息。」

念完祈祷经文之后,义贾的遗体缓缓被抛入漆黑的海洋之屮。利杰尔教信徒相信所有生命终将回归大地与海洋,并在死后舍弃肉体回到神所在的世界。

义贾·拜昂遭到克洛姆·贾瑞特施展的诡异术法袭击,断了一手一脚之后,痛苦挣扎了数天之久,最后因伤□被细菌感染而引发高烧,于昨日死亡。面对接下本次作战,满怀责任感的兄长竟如此轻易毙命一事,身为胞弟的道格拉斯·拜昂只能相当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回到据点的道格拉斯卸下先前的冷静表情,任凭脸上浮现怒火中烧的愤恨神情。他抄起手边的陶壶狠狠砸向墙壁发出巨响,四分五裂的陶壶碎片应声飞散开来。

部下们都避之为恐不及地远离大动肝火的道格拉斯。在这当中,一名女性指挥官来到道格拉斯身边。

「火气很大喔,道格拉斯。」

面对她那一派毫不在乎的冷淡态度,道格拉斯不禁皱起眉头。

但也不能再继续耍小孩子脾气,只能乖乖低头致意。

「娜塔莎大人,原来您来了啊。很抱歉让您见笑了……」

「不必挂怀,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你的感受。」

娜塔莎嘴里虽这么说,却没有做出任何表达同情的举动。

娜塔莎·瑞布雷利亚虽然年仅20出头,身上却散发出一股连成年人都自叹弗如的威严气息。她顶着指挥官头衔置身作战司令部的立场,正是造成这种现象的其中一个因素。但也不单仅止于此,她是人称利基亚十二贵族的高阶贵族之一,名门瑞布雷利亚世家的嫡长女。那是自利基亚宗派国草创时期开始,守护法王至今的十二贵族。她也是从小就接受英才教育,年纪轻轻便坐上师团长的位置,同时拥有可在中央作战司令部发言的极大权力。

道格拉斯却对娜塔莎没什么好印象,内心总有『这个小女孩算什么……』的蔑视倾向。看在跟兄长一同自基层士兵干起,历经千锤百炼才爬上现今这个千夫长地位的道格拉斯眼中,娜塔莎分明就像是单凭世家名声获得那个高贵地位一样。而娜塔莎从小累积至今的努力,道格拉斯当然一无所知。只是双方身世的差异,竟出乎意料地在道格拉斯与娜塔莎之间埋下了失和的变数。

只见娜塔莎身穿出航的正式军服。

「我必须提早一步回首都覆命。在我离开之后,此地便全权交由道格拉斯千夫长负责指挥调度。」

「是!遵命!」

「另外记得慎防格兰斯坦迪亚。在上一次的大战当中,该国也曾展现过完全不符其小国形象的举动,这代表该国找了罕见的优秀军师走马上任。兄长之死或许令你感到惭愧不已,但我希望你务必要冷静应对敌人的行动。」

「是,属下晓得。」

「更要紧的是敌国斥候似乎已经来这一带进行过侦察。如此一来,就代表对方很有可能已获知我方实际战力。假使对方挟两倍人马前来企图击溃我军的话,那我们也有改变作战方针的必要。」

「……您的意思是?」

「撤退。」

娜塔莎脱口而出的作战内容,使道格拉斯原本压抑住的怒火再度爆发。

「您何出此言?为什么要在这个阶段选择撤退啊?」

「你还搞不懂吗?我方兵力已经曝光,意思就是说可以预料格兰斯坦迪亚目前正在着手准备两倍兵力。假使对方打算对我们发动总体战,那我们只需留下一支百人小队作为牺牲品,便能让事态发展成符合本次作战剧本的局面。」

「的、的确……」

「而若要调集8000名士兵组成大军,格兰斯坦迪亚当然起码得花费超过一星期以上的时间才能搞定。因此,趁这段期间撤退才是最聪明的作法。」

娜塔莎所言确实没错,道格拉斯毫无任何反驳的余地。

「记得要求部下加紧脚步完成撤退作业,然后尽快撤离这片海域。」

「……遵命。」

语毕,娜塔莎便搭乘小型船舰离开据点。而目送她离去的道格拉斯,则是咂了下舌头。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照理说再过不久,按捺不住性子的格兰斯坦迪亚皇国应该就会派兵展开讨伐海贼的行动才对。可是,他们误以为是海贼而派遣少数兵力前来的结果,却是反遭受过精良训练的4000名利基亚海军击败而收兵。格兰斯坦迪亚从此将被冠上『遭海贼击败之军队』的污名。

如此一来,他们会为了洗刷污名而更进一步增派兵员组成大型舰队,再次挥军前来挑战吧。可是,届时海贼团据点早已人去楼空,取而代之地只留下一支在利基亚海军当中被视为累赘的孱弱连队。让格兰斯坦迪亚军队针对这支连队发动攻击。

如此一来,就会形成格兰斯坦迪亚派出大型舰队,攻打毫无抵抗能力之利基亚海军连队的事实。

这就是上头原先交代给利基亚海军执行的作战策略。

可是,娜塔莎却依照观察现状所得的情报,提前了原订的作战阶段。道格拉斯认为她说的没错,如此一来这次作战大概就能顺利达成目的。

只要拿这件事当作藉口,利基亚宗派国便可获得发动战争的理由。能够排除掉稳健派的反对声浪,夺回被抢走的福格罗地区,进一步攻占格兰斯坦迪亚这块新天地。

那个国家绝称不上是块肥沃的土地。其他国家全都异口同声,且语带嘲讽地称格兰斯坦迪亚是个广大的小国。理由在于该国境内几乎都是山地,平地只分布于海岸线沿岸周边,再加上铁矿产量也不值一提。

然而,只要拿下格兰斯坦迪亚,便能抄海陆两路夹攻西侧的拉托鲁格国。而拿下金属矿产丰富、农耕产量也相当可观的拉托鲁格国土地,将给利基亚宗派国带来难以衡量的莫大利益。

对曾经饥寒交迫,只能投身军旅混口饭吃的道格拉斯而言,母国的繁荣便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

为了国家理想而身先士卒的道格拉斯,甚至不惜背负海贼污名,卖力执行任务至此。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希望能跟兄长分享作战成功的喜悦。

只不过有几件事令他感到耿耿于怀。

例如格兰斯坦迪亚派出的斥候。

为什么对方的斥

候部队知道我方据点的位置呢?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际,道格拉斯脑中闪过一名男子的姓名。

(……克洛姆·贾瑞特……等等,难道说!)

假使那人插手介入的话,那就不无可能。一想到自己等人又要如同5年前一样,被那小鬼玩弄于股掌之间,内心便觉气愤难平。

道格拉斯一边抱持着这股难以释怀的情绪,一边依照娜塔莎命令要求部下加快撤退作业的速度。到了当天夜深人静之时……

「道格拉斯大人,我们发现有一艘商用船企图横越内海!」

「是从哪边来的?」

「由席奥尼亚往福格罗港方向前进!」

是一条逆着海流的航行路线。这代表八成是靠划桨方式推进,不过航行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若船只要逆着内海逆时针方向洋流航行的话,不是搭乘帆船乘风前进,就是只能靠水夫划桨的方式推进。然而无论采用哪种方式,只要是逆着洋流航行,速度大概都不会快到哪去。道格拉斯认为就算置之不理也无妨。

但这是发生在他们准备撤退时的状况,还是有详细了解一下究竟是何种船舰的必要。

「知道船只的规模吗?」

「是甲板型的大型帆船。根据了望员的回报,在船室门板上刻有敌国的皇家纹章图案。」

了望员乃是指能够看清远方事物的人。无论陆军或海军,都必定会有被称作了望员或监听员的人物随队出征。安排拥有超乎常人之视力或听觉的人加入部队,便能提前察觉到发生在远处的状况。

「船帆表面并未绣上皇家纹章吗?」

「是的,硬要说的话,那算是一艘比较不起眼的皇家船舰。」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不大张旗鼓地表明皇家身分,暗中采取行动的隐密行动型密使。绝大多数的场合都会搭乘这类船舰出海。

但目前的状况截然不同,这是一次明知海贼打劫事件频传为前提的航海。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就会随之浮上台面。

(……会是陷阱吗?)

可能性十分高,挑这种节骨眼出海的皇家船只俨然相当可疑。再者若是大型甲板式帆船的话,根本无从得知究竟会有多少士兵躲在船舱内。

(不对,动作太快了!)

没错,正如娜塔莎先前所说,假设对方掌握到己方战力并试图求胜的话,必须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军。如此一来不管动作再怎么快,起码都得花费超过一星期的时间方能准备到位。绝不可能有办法在这么短期间内派兵出征。

「喂,那艘船只后方状况如何?」

道格拉斯想问的是有没有格兰斯坦迪亚军跟在这艘船只后方。对方有可能采用保持一定距离,再自后方迎头追击的作战策略。等诱饵船舰吸引利基亚海军上钩之后,舰队再自后方赶上加以包围。这是海战常用的手段。

「没有,后方不见任何船影。」

「什么?……那福格罗港那边呢?」

如果换成从反方向的福格罗港那边出击,只要利用洋流再搭配船桨,便能大幅提升航行速度。

「福格罗港那边也没收到看似格兰斯坦迪亚军舰队的动静。」对方果然无法在短期间内调集到那么庞大的战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既然如此,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真只是普通的皇家密使吗?不,在这个节骨眼派出密使,感觉还是太过可疑。该不会是那艘大型甲板帆船上头载有某种能够击败我们的秘密武器吧?

可怕的是这处据点已经曝光。在完全做好撤退准备之前,绝对还需要花费数天时间。倘若那艘大型甲板帆船挑这个时候进攻的话,一旦遭到对方运用地利发动特殊攻击……

道格拉斯连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太过在意克洛姆这个小子,而导致脑海中产生如此过多的联想。

而由此看来,目前自己等人能做的,大概也就只剩下一件事。

那便是趁着尚未抵达据点之前,动员所有兵力击沉那艘大型帆船……只剩这条路可走。

左思右想到最后一刻,道格拉斯终于开始发号施令。

「好,派出第一船队至第八船队担任前锋部队。」

「是!」

「另外召集剩余所有船队随后跟上,布下层层包围网。」

既然无法排除掉是陷阱的可能性,那便最忌只派出不高不低的兵力应战。反倒该说假如是格兰斯坦迪亚军现身的话,就非得倾尽全力击溃对方不可。

(就算真是陷阱也无妨,我便将计就计,凭藉利基亚海军之力征服一切!)

于是,利基亚海军兵分前锋后卫两大部队开始进军。

道格拉斯抵达能够目视那艘大型甲板帆船的位置,已是三更半夜的事情了。月亮被浓雾挡住,视野极端恶劣。但对道格拉斯等利基亚海军而言,却非完全无法战斗的状态。

前锋船队同时发射火箭攻击那艘大型船舰,火箭发出沉闷声响射穿大型船舰的侧面外壁。

但这波火箭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造成船身陷入失火状态。纯粹只是威胁对手,同时留个方便辨识的记号罢了。

证据就是箭镞并未夹带火舌,只有缠绕在箭身中心部位的油布发出熊熊火光。

就这个时代的常识而言,歼灭战的概念并不常被付诸实行。而在战场上的常识,则是视掠夺战为理所当然的主流观念因此,道格拉斯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在不夺取任何物品的状况下,直接击沉这艘大型船舰。

因为对雇用大量士兵的军方而言,人事经费可是最教人伤透脑筋的问题来源。在军中最常见的状况,就是阶级愈接近基层的士兵,就愈只能过着虽不愁吃穿,却也无缘享受好日子的生活。为此,国家对士兵在透过战争接收的土地上,掠夺当地居民、金钱及物资等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军队规模愈大,领导统御效果就愈是不彰。结果就是若不释出让子弟兵展开掠夺行动的缓冲时间,将会造成军队不听从指挥的严重事态。

实际上现在这波行动就是如此。原本照理而言,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轰沉那艘可能是对手所设圈套的商用船才对。然而,却不得不先提供掠夺机会给士兵们。

在道格拉斯的指示下,船队正式展开战斗。与此同时,前锋船队一靠近大型船舰旁边,便立刻陆续抛出绳梯爬上船。

或许是惊慌失措吧,大型船舰立刻控制船舵掉转方向。可能想藉此挣脱紧靠在船身侧缘的敌船,只见船舰边大幅晃动边改变方向。

可是,这种雕虫小技对高机动性的利基亚小型船舰起不了作用。小船上的海军士兵们灵活地乘风破浪,再次贴近大型船舰旁边。接着抛出带有钩爪的绳索,士兵们随即沿着绳索接二连三登上大型船舰的甲板。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然而,格兰斯坦迪亚部队始终没有赶至商用船周边驰援的迹象。

(难道陷阱这个推测是我想太多了吗?)

道格拉斯内心虽这么想,却仍不敢放松戒心。

他指示了望员及监听员,要他们随时侦测敌方援军的气息。

但道格拉斯注意到眼前发生了另一件更无法理解的事情。

自从攻上大型船舰至今明明已经过了整整一刻(2小时),却始终没收到攻陷大型船舰的报告。

他站在包围网最后方的船舰上观察战局,发现至今仍有士兵们陆陆续续登上大型船舰。前锋部队8艘船舰共160名士兵,此时应该早已在甲板上大肆展开掠夺才对。

(……奇怪。)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部分满载而归的士兵开始跳回小船才对啊。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船队透过接力方式回传报告。

「报告,道格拉斯大人!登上大型船舰的士兵们似乎陷入相当艰辛的苦战局面,请求后方增派人手支援。」

道格拉斯不禁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若是在随波晃动的船上战斗,利基亚海军自认绝不可能落败。特别是在晃动船舰上的战法,众人均已受过精良的要诀训练。这样怎么还有可能陷入何种艰辛的苦战局面?但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明白了,我允许增派人手支援!第二列八小队,前进!」

增援的八小队共160人陆陆续续登上大型船舰。道格拉斯一边静观其变,却也同时感受到内心涌现出一股焦躁情绪。甲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点令他耿耿于怀、坐立难安。面对先前已登上甲板那160名海军士兵的,究竟是数量多到何种程度的敌军人马呢?他们又具备多强大的战斗能力呢?该不会是手持专为海战设计而成的新武器吧?无法称心如意的海战局势,在道格拉斯心里点燃一盏微弱的焦虑火苗。

「我也要跟上,快点开船。」

按疗不住性子的道格拉斯,决定亲眼查明敌人的庐山真面目。

就此登上大型船舰的道格拉斯双眼所目击到的,是一大片被染成鲜红色的甲板。而且仔细一看,船尾甲板表面还布满了好几排由尖锐铁棒组成的突刺区域。

(果然是陷阱!

)

遭到陆陆续续由下方爬上来的友军推挤,只好降落在船尾甲板的士兵都直接被铁棒刺穿而化作死尸。

等到道格拉斯登上船舰时,早已有许多人沦为这排锐利凶刃的牺牲者。因此道格拉斯便踩着死者尸首移动至船头甲板。

谁知在船头甲板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幕更像地狱的凄惨光景。

想不到甲板上竟有大量曾经属于人类的断肢残臂散落一地。被飞溅四散的血花染成鲜红色的甲板,简直难以想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情景。

(这、这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道格拉斯一边连忙加快脚步前进,一边转眼扫视甲板上的状况。惊见前方有一名只能以野兽来形容的人物,高举着一把巨大的长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诡异疯狂笑声的这名男子,一剑就让数名士兵瞬间变成肉块。道格拉斯见到他那骇人的身影,立刻领悟到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正是在5年前的利基亚战役当中,获得格兰斯坦迪亚阵营最强战士称号之人——盖杰尔·浦利埃摩斯。

道格拉斯本身并没有与盖杰尔交过手的经验。然而,眼前光景与利基亚宗派国所流传的狂战士姿态完全一致。或者该说除了此人之外,他也没听说过第二个能展现出如此可怕之战斗技巧的战士。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这名男子该不会从刚刚就单凭一己之力,独自面对头一批登上大型船舰的众多利基亚海军士兵吧?不对,应该说这点已经无庸置疑。当见识到此人在眼前挥舞大剑,接连砍杀利基亚士兵的身影,就只能说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而更令人惊讶的,就是盖杰尔虽展露出近似疯狂的战斗神态,但他的战法却是极其精湛纯熟。

他不会顺从自身气势主动冲锋陷阵。行动时必定背靠船舱外壁,落实避免被敌人围攻的考量。一旦被团团包围,就势必会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攻击。但只要背靠墙壁,就能同时隔绝掉八个方位当中的三方攻势。

尽管如此,他还是得面对剩余五个方向的追击,不过盖杰尔却以既精准又大胆的技巧,搭配压倒性的力量歼灭敌人。

要是听见有人在自己眼前发出那疯狂凶猛的咆哮声,无论是谁都必定心生畏惧。

而这一切究竟是经过计算,或者是出于本能的行为,道格拉斯完全无从判断。但既然自己身为部队指挥官,就有非采取不可的行动。

「小子们别怕!你们可是最具荣誉感且号称最强悍的利基亚海军,没错吧!站上死亡边缘才是利基亚战士的荣耀!要是露出那么惊慌害怕的表情,你们死后还有脸见利杰尔神吗?」

单凭这一句话,利基亚士兵们瞬间收起原本充满惊惧色彩的表情,再度换回战士的剽悍神情。在唯一神·利杰尔见证下的神圣战斗,绝不允许露出此等可耻的害怕表情。对身为虔诚信徒的利基亚人而言,这句话便足以扭转乾坤。

确认过众人变化的道格拉斯,又趁胜追击地继续精神喊话。

「仔细看清楚敌人的样子!对手并非怪物!经过长时间战斗的他已精疲力竭、气喘吁吁了,不是吗?不要受到自己创造出来的幻觉影响!睁大眼睛看清楚敌人的模样!」

没错,纵使是如同传说般蔚为话题的狂战士盖杰尔,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人马,绝不可能始终都维持在最巅峰的作战状态。就算盖杰尔有点夸张地被揶揄成具备相当于一个师团的惊人战斗力,也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持续对付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

道格拉斯一将这个讯息散播给士兵们,己方士气立刻大振。

另一方面,全身被敌方喷溅的鲜血染红的狂战士,则是双肩剧烈起伏地喘着气,同时露出杀气腾腾的凶狠眼神瞪视着利基亚士兵。

面对盖杰尔这名呼吸都已经急促成这副德性,还能散发出如此强大压迫感的战士,道格拉斯仿佛有苦难言似地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瞬间涌现出一丝恐惧感。

就算这样也不能退缩,这是利基亚士兵的本色。

就在道格拉斯如此心想的瞬间,忽然有个不明发光体自盖杰尔胳膊旁边一闪而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通往船舱的门缝后面,朝道格拉斯他们那边飞了过去,这个不明物体笔直自道格拉斯头上飞掠而过。

不知发生何事的道格拉斯,转眼追看那个发光物体的真实面貌。

答案是火箭。火箭飞越利基亚士兵头顶,直接刺中船帆。刺穿帆布的火箭转瞬之间引燃整片船帆。

道格拉斯瞬间动脑思考此举的理由。

是陷入混乱的敌军士兵动手发射火箭,或者这也是敌人的作战呢?

身经百战的千夫长道格拉斯立刻归纳出答案,结论其实很简单。

看来格兰斯坦迪亚兵八成是打算弄沉这艘大型船舰吧。而且不单只是弄沉,真正的目的是想顺便拉我们利基亚海军下水。

这艘船恐怕是敌国的敢死队吧。意思就是想要成为牺牲自我提振国家士气的敢死先锋,所以才放火点燃船帆。的确很像是没有海军的国家会设想出来的手法。

对方八成认为只要放火点燃帆布,整艘船就会跟着起火燃烧并沉入水中吧。事实当然并非如此,特别是这种构造的船舰在这方面下的工夫都相当扎实。即便帆布起火,火舌顺势延烧至帆柱,最后顶多只会拦腰断成两截。不会造成这艘大型船舰沉没。

缺乏这类海上常识的人,偶尔会做出这种野蛮行径。但对利基亚海军而言,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动手拍掉飘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花,本就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整个视野反而还因此变得相当清晰。

在头上燃烧的船帆发出亮光,清晰地映照出现场的情景。

而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全身被鲜血染红,精疲力竭地喘着大气的佣兵。他抬头仰望吞噬着船帆的烈焰。

「……啊……起火了耶。」

盖杰尔极端毫无防备地仰望着火光。

道格拉斯则是内心暗自确信。

不管对手再怎么强悍也会到达极限。就算如此竭尽所能地疯狂杀戳,最后体能还是会达到极限。

「上啊啊啊啊啊!众人一起上啊啊啊啊!对方快没力气了!」

道格拉斯的命令声响起,利基亚士兵们马上一起抡剑使劲刺向盖杰尔。

不料盖杰尔却奋力-挥,弹开了这波利剑围剿的攻势。

「喝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差不多可以拿出真本领了吧?」

「什么——?」

理应力气用尽的盖杰尔双眼再度逐渐恢复活力。反射火光而如同野兽般显得杀气腾腾的眼珠,瞬间捕捉到猎物身影。

接着他轻踩先前像是保护自己一般,用背部紧贴着不放的墙壁,借势跳向半空中。

纵身跃起的盖杰尔宛如冲进利基亚海军包围网中心似地着地。紧接着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身旁的士兵首级、躯体、手脚均应声被砍断,船上随之扬起阵阵血花。

「呜哈哈哈哈哈哈!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剑舞既流畅且大胆,乱无章法,却又带有规律性的美感。

心生畏惧的士兵仿佛被雷达捕捉到一样,在转眼之间就被砍成肉块。至于鼓起勇气,挥剑对抗的士兵,则是手臂连同剑刃一并被斩断。那是几乎与鬼神无异的战斗身影,是一幕令人不禁怀疑,眼前所见是否真为单凭一个人自身的力量打造出来的骇人景象。

对方过于强焊的气势,致使身为司令官的道格拉斯,只能屏住呼吸凝视这幅地狱光景。

不对,或许道格拉斯是深受眼前光景所吸引也说不定。亲眼目睹此等超越常人理解的存在,对军人而言算是一次违反常理的情势。同时,心里也浮现出自己恐怕再也无缘目击第二次的确信念头。这样的确信,就跟确信自己将死的意义完全相同。

(但能因此丧命堪称为武士的荣誉!往后绝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再遇见如此骁勇善战的高手!)

能够瞬间做好心理准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道格拉斯本身就是把战斗当作天职活到现在。只要持续与他人之死扯上关系,就会渐渐开始替自己寻找一个适当的葬身之地。真要说遗憾的话,大概就只有无法替兄长报仇雪恨一事吧。虽说唯独此事令他扼腕,但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道格拉斯运用手中长剑,倾尽全力刺向盖杰尔背部。但盖杰尔仿佛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似地翻转身子,轻松闪过道格拉斯这一剑。

(此人当真拥有野兽般的敏锐直觉,然而……)

察觉到道格拉斯存在的盖杰尔,高高举起巨剑直劈而下。

(他的剑技尚嫌青涩!)

这是道格拉斯声东击西的一击,是为了让盖杰尔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诱敌手法。利基亚士兵们手中的刀剑纷纷自背后袭向盖杰尔。盖杰尔虽拚命挥剑化解攻势,不过接下来却换成抓准破绽的道格拉斯亲自提剑袭击盖杰尔。这波以盖杰尔为中心的声东击西战略,逐渐打乱盖杰尔的步调。

(这就是团体战。就算单独一人

实力高强,也绝对无法取胜!这才是所谓的战斗!)

盖杰尔逐渐被逼入绝境。只不过,还真亏他有办法单凭一己之力独撑这么久,道格拉斯内心感到佩服不已。

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就在这句话掠过脑海之际,忽然听见一阵音乐声传入现场。

自遥远汪洋彼端传来的音乐声。

一听见这阵音乐声,道格拉斯顿觉全身血气急速消退。

因为这阵音乐,让他真正理解到自己落入对方圏套当中。由于太过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事,而忘记综观全局。直到现在,他才惊觉格兰斯坦迪亚的船队正准备团团包围住这艘大型船舰。

「该死,撤退!立刻撤退!这是敌军的圈套!」

道格拉斯一声令下,利基亚士兵们马上一同沿着挂在商用船船缘的绳索爬回下方的小船。尽管曾瞬间对盖杰尔不展开追击的反应感到可疑,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船上的道格拉斯连忙要了望员报告现状。

「敌军船只位在何方?」

「对不起,在这种黑暗环境下无法辨识。而且,在上方燃烧的船帆更是致命。受到那团火光影响,我什么都看不见。」

道格拉斯忍不住发出咂舌声。在看过强光之后,无论视力再怎么好,也没办法窥见昏暗汪洋的彼方景物,他猜敌方就是为此才射出那根火箭。但现在放弃还嫌太早,道格拉斯接着开口询问监听员。

「监听员,你这边呢?」

「是,敌方船舰从东、北、南等三个方位包围我军。」

「……总数呢?」

「对不起,因受到音乐声妨碍的缘故而无从辨别。船桨的划水声,以及船身划破水面的声音,都被音乐声给抵消掉了。如此一来非但船舰数量,甚至连体积大小都无从判别。不过演奏音乐的人数相当可观。」

道格拉斯怒咬指甲。

目前遭口袋战术包围,而倘若对方当真率领数量庞大的船队来袭,那我方便无法取胜。而且又因声音被音乐声掩盖,导致无从判断船身大小。就算只是小型船,只要数量凌驾于我方之上,我方便毫无胜算可言。战争的优势是由数量优势决定。无论受过多么精良的训练,面对多数暴力也没有胜算。如果对方派出的是中型或大型船舰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道格拉斯立刻对命令系统下达指示。

「朝西北方向前进,离开这个海域!全体,最大战速!」

这个命令立刻透过铜锣声响传遍海面,利基亚海军船舰纷纷改变方向。

但在这一瞬间,并排航行的两艘利基亚大型帆船,却像是骑上某种不明物体似地,发出轧吱声并失去平衡缓缓倾倒。

「这是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纵使发出怒吼,在场也没人能回答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型帆船变成那种状态?

但理由就存在于天色逐渐泛白的夜空彼端。

黎明的淡淡曙光逐渐照亮西北方位的大地棱线。

此时道格拉斯总算才掌握到目前发生的状况,内心顿时充满绝望。

当他们与商用船交战期间,所搭乘的船舰被洋流带开了。

在由东往西流的洋流带领下,船舰随着时间被冲往位于西侧的格兰斯坦迪亚领地。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正是格兰斯坦迪亚领土的棱线。

换句话说,大型帆船已被冲上位于平浅海面底下的海滩。

为什么直到此时才察觉这件事啊!道格拉斯如此暗自咂舌并气得咬牙切齿。

但事到如今,他才理解到连那件事也是对方布下的陷阱。

就是点燃那艘大型船舰船帆的烈火。

为了让了望员无法在天明之前注意到船舰缓缓接近陆地的事实,对方才放火引燃船帆。众人均为了拿下那艘大型船舰而全神贯注,目光都只看着大型船舰。如此一来,当然会被船帆燃烧时的火光照得眼花缭乱,进而错失掉平常就算不是了望员也能注意到的陆地形影。

而今,遭遇口袋战术堵住三方海面,又持续受洋流牵引的利基亚船队小型船舰,就这么一路被带往格兰斯坦迪亚军蓄势待发的海滩地带。

退路被斩断的利基亚海军再也无处可逃,船只逐渐靠近平浅沙滩。

道格拉斯率领的利基亚海军,从头到尾都陷入了敌人的算计之中。

而在沙滩上严阵以待的格兰斯坦迪亚军前端,则见一名身披鲜红披风的年轻男子放声高喊。

「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的霸道之路,将由这一战揭开序幕!在场所有士兵们啊!张大眼睛瞧清楚了!这就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所有一切的开端!是为了获得神祇所应许的肥沃乐土之战!跟随我一同前进!我将带领各位看遍这座涅雷西亚大陆全土,甚至是外海尽头的未知天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是足以撼动空气的雄壮战嚎。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年轻男子,正是格兰斯坦迪亚皇国第一王子——达克特·格瑟克斯。

他善于掌握人心,具有令在场全体官兵士气大振的过人胆识及王者风范,堪称一名豪杰。利基亚海军茫然若失,在陆地上严阵以待的格兰斯坦迪亚阵营各处突然亮起点点火光。而且这些光点还分成好几排,在场所有利基亚士兵立刻理解到那些光点代表何种意义。

是火箭。

格兰斯坦迪亚士兵对准他们一口气发射火箭。

勾勒出抛物线的火雨倏然从天而降。

火箭接连烧毁利基亚海军的小型船舰,士兵们纷纷被迫弃船跳海逃生。接着士兵们伫立在浅滩上,领悟到他们只剩下往陆地方向奔跑的这条路可走。

于是利基亚海军被迫展开一场他们最不擅长,甚至可用自暴自弃来加以形容的陆战。

克洛姆站在山丘上,静静观察利基亚海军与格兰斯坦迪亚陆军激烈交锋的战况。

到了这个阶段,克洛姆再也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

伫立在他身旁的露露,则是定睛注视着在眼前扩展开来的厮杀光景。

「克洛姆……船上那些人接二连三地被杀死了耶。」

「嗯。」

「呐,克洛姆。这就是所谓的战争吗?」

露露脸上露出纯粹感到不可思议的好奇表情,克洛姆看着她,既未点头亦未摇头。

「这并不是全部……但在眼前上演的光景确实是战争没错。」

不知不觉之间,只见露露抬头仰望着兵戎相向的战场上空。

「……生命烛火全都飘回天上了。」

那是一个唯独露露双眼看得见的世界,只有具备与这个世界的统治者相同阶级之眼的她,才得以看见的光景。她始终紧盯着自战火中袅袅上升的某种物体不放。

「为什么……生物要彼此战斗呢?」

「因为有目的的关系。而为了实现目的所采用的,就是这种最原始的手段。透过以自身性命作为代价的方式建立起等同于信仰的观念,无论理性及伦理道德观再怎么强行压抑,终究还是违抗不了与生俱来的本能。那就是如今呈现在你眼前,由人与人彼此捉对厮杀的战争行为。」

正如人类呼吸、就寝、摄取食物等行为一样……人类习惯竞争,并非仅限于战争。只不过对象若是人类,这股本能就愈容易明显地被激发出来。而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最大极限状态底下,人类将会被迫面对既明确又无庸置疑的生物本能反应。

「看着这个世界的我……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克洛姆回答不出露露所提的这个根本性问题。

不对,应该说他觉得自己不可以回答。

克洛姆只是默默地,宛如试图将这场战役从头到尾牢记在心一样专注凝视。

——结果被迫进行陆战的利基亚海军,就在既无法排出阵形,亦没能发动有效反击的状况下遭到千名格兰斯坦迪亚陆军精英部队猛攻,最后在正午时分来临前正式宣告投降。

格兰斯坦迪亚军大获全胜。

利基亚军包含伤兵在内的幸存者总数约820余人,等于原先多达4000人的一个师团遭受到几近全军覆没的毁灭性打击。而这些幸存者都将被当成俘虏,带回皇都静候发落。

当初席德将军原本提出了处决所有敌国士兵的建议,最后却被担任本次作战总指挥官的克洛姆打了回票。

「这些人是交涉筹码,请别杀死他们。另外也请好好照顾伤患,不可草率地对待他们,知道了吗?」

「可、可是就战场习俗而言,沦为俘虏可是士兵之耻。给这群利基亚士兵一个痛快,才是真正怜悯他们的作法不是吗?」

对专业骑士而言,俘虏这个污名确实比死更为难受。战死沙场方为他们的夙愿,苟且偷生只是最顶级的奇耻大辱罢了。但克洛姆却刻意否定席德的这番言论。

「请将军舍弃掉那种过时的传统想法。首先,绝大多数被俘虏的士兵都没有所谓的骑士道精神。农家次子或三男因三餐不继而投身军旅,这才是真正的实情。会对沦为俘虏一事感到可耻的,就只有那些高阶干部而已。再者

,他们是与利基亚进行交涉的筹码,我们可以用释放战俘作为条件,与不希望平白损失大量海军士官的利基亚进行各种层面的交涉。」

「原、原来如此……」

身为最大功臣的克洛姆都这么说了,老将军席德也无法再置喙,只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忙着处理后续事宜的期间,只见扮演诱饵的大型船舰,载着以浑身沾满血污且精疲力竭的盖杰尔为首,以及在甲板下方船室内执行航海相关程序、负责操纵船舰的船员们平安归来。

即便如盖杰尔这般的强者,也因只身对付那么多士兵,而导致脸上浮现出相当明显的疲惫神色。

「看样子克洛姆无论如何都很想置我于死地呢,啊哈哈哈!」

克洛姆则是面露心不在焉的表情,对依旧有办法若无其事地笑着讲出这种台词的盖杰尔点了点头。

「若是为了这个世界着想,盖杰尔啊,你就算没死也应该自请入监,过着不给他人添麻烦的低调生活才对。但说来也很可悲啊,这回作战如果少了盖杰尔的帮助就无法大功告成。因此我现在心情相当复杂啊。」

继扮演诱饵的商用船之后,这次轮到数不清的小船返抵岸边。

这支船队是菲芙妮斯所指挥的乐团。日前在皇都招募会演奏乐器的人,结果拜推广音乐的政策所赐,从贫民阶层当中募集到不少演奏者。而他们则在船上绵绵不绝地演奏起国家所推广的各种乐曲。

见到这一幕的利基亚海军士兵们全都感到相当懊悔。因为他们完全没料到,自己等人昨晚所畏惧的大规模舰队,其庐山真面目竟然只是由并非士兵的一般市民所组成的乐队。甚至连他们搭乘的船只也全都是只是渔业常用的小型船舶。

平安上岸的菲芙妮斯快步跑回克洛姆身边,就此伫立在克洛姆面前,接着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

「克洛姆,我完成的任务真有发挥功效吗?」

「嗯,那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奏喔。」

「嗯!可是……」

「?」

菲芙妮斯对面露狐疑神情的克洛姆,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

「……坦白讲,我还是不太能够理解克洛姆所说的那段话。难道,这场战役并不是我方获胜吗?」

只见克洛姆轻轻摇了摇头。

「单纯看这场战役的话,或许算是我方胜利吧。然而,这场胜利若引发下一场新战役,结果却换我方落败的话,则今天这场胜利,大概就可说是最主要的败因吧。」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只要在所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没有落败就好,用不着获胜也没关系。」

「所谓没有落败就好的战法……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啊。」

「那也并非一时半刻之间就能搞懂的事情。但不是只有舞刀弄枪才叫作打仗,相信你起码也已经理解到这一点了吧?」

「这个嘛……稍微啦。」

对菲芙妮斯而言,这也是一次在她心中留下深刻感受的体验。若采用在海上正面交锋的战法,这一战绝不可能大获全胜。利用音乐抵消船只划过波浪的声音,藉此阻止对手分辨出我方船只体积大小及数量。只要是听觉灵敏的监听员,大概三两下就能判断出菲芙妮斯率领的船队,其实是由渔船组成的小规模船队吧。

正如克洛姆所言,这是单靠士兵力量绝对无法完成的事情。

身为骑士的自己,势必想不到这种导入一般民众的作战方式。他双眼所见的世界,究竟呈现出何种样貌呢?菲芙妮斯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而此一变化则在菲芙妮斯心中激起一阵剧烈波纹。对克洛姆此人的观感已彻底转换成另一种型态。

当菲芙妮斯内心受到这个想法激荡之时,有一名被押解的俘虏突然倒地,造成行军队列停下脚步。就在一名士兵边喊着「快站起来」边靠近察看情况之际,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想不到该名俘虏顺手抽出接近察看的士兵腰际的长剑后,竟直接挥剑砍向士兵颈项。斜举到手长剑的俘虏双手并未被绳索绑住,而且周遭士兵们还来不及拔出武器准备应战,男子已抢先一步翻身跳开,同时擒住刚好在不远处的露露。脖子遭手臂勒住,且被剑尖抵住身体的露露,当场放开手中还没吃完的橘子。

「不准动!」

菲芙妮斯觉得那名大吼大叫的俘虏长相看起来很眼熟。

道格拉斯·拜昂,他是先前率领利基亚船队的指挥官义贾·拜昂之胞弟。

位在附近的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们一同抄起长剑、长枪及弓箭对准道格拉斯。

「克洛姆——给我滚出来!」

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的现场一片鸦雀无声,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这样紧张的局面当中,克洛姆迈步来到道格拉斯面前。

「有何贵干啊?」

并未受到紧张气氛影响的克洛姆,表现出一派从容不迫的态度面对道格拉斯。

「没错,就是你!给我听清楚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否则……」

「你会杀了那个小女孩,对吧?好啦,这点我清楚得很。所以说你究竟有何要求啊?」

极其冷静的应对,预测到对手的下一步并问出要求。尽管妹妹被对方当成人肉盾牌,克洛姆却未表现出任何一丝焦虑神色,始终冷静地与他进行对峙。

「我要替我哥报仇!」

如此说道的道格拉斯对克洛姆释出浓烈杀意。

当时的道格拉斯与克洛姆战得如火如荼,或许是因此才觉得看起来像是克洛姆唆使那头怪物袭击兄长义贾也说不定。实际上,被他当成人质的露露所操纵的那只神秘怪物,才是导致义贾丧命的主因。但他却没察觉到事实真相,只对克洛姆投射出满是恨意的杀气视线。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答应你的要求。」

「什么!」

听他如此回答,菲芙妮斯忍不住惊呼一声。答应让对方报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克洛姆该不会是打算任凭对方处置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我也有个条件。」

克洛姆立刻开口提议。

「我可不想只是单方面引颈就戮,因此我建议来场决斗。」

「……决斗?」

他果然有策略。正如以往通过层层考验一般,他主动提出了方案。若采用单打独斗的话,就不会只是单方面的要求。可是对方答应与否……才是关键所在。

「如何,要不要单打独斗?」

「哼,鬼才会相信你的说词。反正,你八成是打算趁我答应决斗而释放这名人质的瞬间,动员所有人力制伏我吧?」

「穿帮啦?」

「少开玩笑了!」

丝毫不觉惭愧的克洛姆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不然这样好了,请解开绳索的利基亚士兵在你我周遭围成一道人墙吧,另外也让他们暂时手持武器。假如我做出什么卑鄙举动,你们尽管在那一瞬间同时挥舞刀剑砍向我。」

克洛姆又接着对投出狐疑视线的道格拉斯如此说道:

「反正真要动手的话,你应该也希望能堂堂正正地替你哥报仇才对吧?」

面对这项提案,道格拉斯仍旧无动于衷地选择沉默以对。

「但相对的,这是你我之间的正式决斗。无论是利基亚士兵也好、格兰斯坦迪亚士兵也罢,通通都不会插手干涉。」

「……你要如何证明你的话句句属实?」

「那我便向我格兰斯坦迪亚皇国信仰的精灵神·席翁发誓吧。因此你也得发誓,向你们的神·利杰尔起誓,保证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斗。」

我懂了,菲芙妮斯如此心想。只要以神祇之名起誓,就绝不能违背誓言。倘若企图违反奉神祇圣名所立下的誓约,那将会被视为背叛国家的行径,同时也等于与全体友军为敌。

「……好,起誓又何妨。我奉神·利杰尔之名发誓,将与此人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

「很好,那我也该发誓了。我奉精灵神·席翁之名起誓,将与此人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

根据两人的宣誓,这成了一场在众神面前举行的神圣决斗。同时也意味着一旦违背自己亲口说出的誓言,将会背上亵渎神祇圣名的叛教者污名,以及落得被友军群起凌迟至死的下场。

道格拉斯在宣誓的同时,也释放了被他架在怀中的露露。

「真不好意思啊,小姐。」

「嗯,我没放在心上。」

语毕,露露快步奔回菲芙妮斯身边。菲芙妮斯一把抱住平安脱困的露露,再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此时克洛姆像在关照道格拉斯似地问道:

「武器就用那把剑即可吗?假如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派人准备你的专用武器。」

不过道格拉斯摇摇头这么说道:

「免了,这把剑对我而言就够用了。」

道格拉斯边说边举起从士兵手中夺下的长剑,对准克洛姆。

克洛姆也抽出插在腰际的两把开山刀,摆出应战架势。

在一旁观

望的菲芙妮斯不禁开始感到紧张。

「……真、真的不要紧吗?」

此时,只见走到菲芙妮斯身旁并交抱双臂的盖杰尔,竟一脸笑咪咪地静观战局。菲芙妮斯忍不住开口告诫仿佛事不关己的盖杰尔。

「还真亏你有办法这么从容不迫呢。」

「咦,有什么不对吗?」

盖杰尔却露出一副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的狐疑表情。

「对方可是利基亚士官耶。要是一个搞不好的话,克洛姆会赔上性命啊。」

「哦~~放心啦、放心啦。」

「咦?」

见盖杰尔依旧不改其从容神态.菲芙妮斯忍不住脱口发出惊讶声。

「别看克洛姆那样,其实他厉害得很喔。」

「真、真的吗?」

「嗯,因为我有一次还差点被克洛姆给宰了。」

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令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睁大双眼。

「咦、咦?盖杰尔先生差点被克洛姆给宰了?」

「嗯.就是前阵子提过,因为食物而大打出手时的事……」

「两位到底是为了什么食物而大打出手啊?」

「我想想喔………啊,要开打了!」

听他这么一喊,菲芙妮斯连忙将视线移回克洛姆身上。

在担任见证人的席德宣布开始的同时,道格拉斯立刻运用双脚弹力对克洛姆祭出全力一击。这一剑的力量与速度均夹带着相当惊人的气势。

却见克洛姆瞬间挪动身体倒退一步并顺势侧身,以毫厘之差闪过这一击。不过道格拉斯却趁胜追击地再次抡剑劈砍。

克洛姆将两把开山刀架成十字状挡下这记剑击。然而,道格拉斯的剑压却相当惊人,竟把克洛姆的身体震向半空中。只不过克洛姆立即在空中边旋身边重新调整姿势,降落在离道格拉斯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那是精彩绝伦,宛如在欣赏马戏表演般的灵活动作。

见到这一幕的盖杰尔简短地嘀咕着说道:

「那是皇国七圣之一,名伶伊莉雅·欧斯塔的演舞动作。」

「咦?」

盖杰尔的发言令菲芙妮斯忍不住霍然抬头。

「克洛姆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的吸收力。能够源源不绝地吸收他人最擅长的优点。你瞧,接下来那个动作则是铁匠乌鲁·麦卡连的重击。」

听他这么一说,菲芙妮斯再度转眼观注战局。

只见克洛姆腰杆深深下沉,压低全身重心,挥动两把开山刀同时轰向道格拉斯。

人高马大的道格拉斯,竟被身材较为吃亏的克洛姆这一击轰得倒退数步。

「看,这次换成采用我的动作啰。」

高高跃起的克洛姆划出一连串看似乱无章法的剑击轨迹,但他是在模仿截然不同于骑士剑技的狂战士盖杰尔·浦利埃摩斯的攻击动作。

由上往下猛然砍向道格拉斯的两把开山刀,展现出宛如剑舞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及速度,再搭配无法预测的攻击轨道。道格拉斯被这波攻势逼得节节倒退。

「那家伙虽列名皇国七圣,却不具备任何特殊能力。不过在投身军旅的那段期间,克洛姆将军师考夫曼·麦克昂的战略、学者罗布·弗葛的地质学知识、铁匠乌鲁·麦卡连的技巧、名伶伊莉雅·欧斯塔的声调与肢体动作,以及扒手珐拉的神速手法……也就是在他身旁众人的技术全都模仿了一遍。不对,他的表现搞不好已经超越模仿对象了吧。」

菲芙妮斯至此总算理解到,难怪盖杰尔刚刚讲说克洛姆不会落败。不单是他曾经一度击败拥有压倒性战斗力的盖杰尔,而是身上藏有诸多能人异士之技术学问的克洛姆·贾瑞特,绝不可能铩羽而归。

当克洛姆其中一把短版开山刀击中道格拉斯手中长剑剑锷的同时,竟被道格拉斯往上拨挑剑身震退刀锋。道格拉斯锁定立刻调整姿势并欺近怀中的克洛姆,高举剑刃准备直劈而下。谁知克洛姆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道格拉斯身旁飞掠而过,下一瞬间,道格拉斯的手臂喷出鲜血,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到此为止!胜负已分!」

席德的嘹亮嗓音响彻现场。道格拉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止,他仿佛无法相信一般,任由双肩剧烈起伏。

「……哥……对不起……」

这阵微弱的憔悴嗓音,表明了道格拉斯的落败,而这场奉神祇之名进行的决斗,看起来好像也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道格拉斯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同时绷紧全身神经。

因为他居然纵身扑向掉在地上的长剑。

察觉到此举的席德立刻破口大骂。

「道格拉斯——!你打算亵渎自己所敬仰的神吗!」

然而,道格拉斯拾起的长剑,却不是为了企图卑鄙偷袭的凶刃。

因为,道格拉斯是用手中长剑的剑刃抵住自身颈项,这个行为令在场所有人都理解到道格拉斯打算自刎的意志。

众人察觉到沦为俘虏的耻辱,在神祇圣名之前的败北、无法讨回的兄长血仇,这一切都引导道格拉斯走上自刎的绝路。

道格拉斯加强手部力道,准备笔直拉动抵住颈项的剑刃。

岂料比他手部动作快上一瞬间——

锵——!

直劈而下的开山刀砍中道格拉斯手中长剑剑背——

「什么?」

——剑身瞬间断成两截。被砍断的剑刃腾空飞出并落地之后,有阵金属声登时响彻现场。

「我记得利杰尔教不是禁止信徒自杀吗?」

以快如闪电般的惊人速度砍断道格拉斯所用长剑的克洛姆,连大气也没喘一口地静静对他说道。

道格拉斯的颈项只渗出少许血丝。但这道小小伤口,或许是足以摧毁道格拉斯心中所有信念的致命重伤也说不定。

他放开手中那把只剩剑柄的断剑,心不在焉地茫然片刻之后,只能仿佛痛失双亲的小孩子一样——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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