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稻本先生~」
在令人冒汗的初夏气候中,一名壮年女性在店门前出声呼唤。闻声,步道上的高瘦男人回过头来。
平日的下午三点过后,濑户内的田间小径上几乎不见人影:贯穿岛内东西侧的宽广县道上,车辆也是寥寥无几。
「啊,村上太太,你好。」
看起来既像二十几岁也像四十几岁的他,除了个子高这一点以外,没有什么特征,容貌可说是相当平凡。不过这似乎给了旁人一种亲近感,每回走在街上,总有居民向他打招呼。他身上穿着显眼的橘色尼龙运动夹克,右胸上绣着代表农协的JA标志。
「你又要去看秧苗田啦?今天天气很热,小心点。」
在挂着老旧「小吃店」看板的店门前,口吻悠哉的女性笑咪咪地向他挥手。
「是啊。村上太太也一样,工作多加油喔。」
稻本对着目送自己的女性低头致意,再度迈开脚步。这家店供应好吃的海鲜井,每到假日的用餐时间,观光客总是大排长龙,但今天这个时段似乎比较清闲。
「话说回来……我好像太松懈了一点……」
被称为稻本的男人喃喃说道,并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离开神域之后,力量衰退的情况似乎更为显著。男人张握着右手掌确认触感,又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天空。五月的天空一片晴朗,但是看在他的眼里却带着沙色,仿佛身在暴风沙中与天空对峙一般。然而,他己经习惯这种景色了。
男人走进行道树制造的藏青色阴影之中,停下脚步,集中精神。就在他试图封闭意识之时,一道熟悉的稚嫩声音插进来。
「啊,JA的叔叔!」
瞬间,男人猛然睁开眼睛,凝聚的力量同时消散,如蒸腾的热气一般摇曳消失。
「嗨,优真。」
刚从附近小学放学的小男孩背着崭新的书包跑过柏油路,书包里的物品喀当作响。
「你又要去看稻秧吗?」
「对。你要一起去吗?」
「嗯!」
听见小男孩兴奋地回应,男人的嘴角下意识地上扬。
「你的膝盖怎么了?」
男人一面带领小男孩行走,一面望着小男孩细小的右脚。小小的膝盖上有着擦伤,还渗出了血。
「刚才我和小良他们玩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
「这样啊。一定很痛吧?」
「嗯,不过没关系,这点小伤一下子就好了!」
小男孩仰望男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他的脸颊上还有泪痕,但男人装作没发现。
「是啊。只要吃很多好吃的米饭,一定很快就好了,身体也会变得更强壮。」
「真的吗?」
小男孩诧异地询问,男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对,稻米是有灵魂的,叫做稻魂,那一定会在你的体内化为力量。」
听了男人的话语,小男孩赞叹地说道:
「那我今天要吃很多白饭!」
两人并排行走的身影映在柏油路上。
¤
说来说去,大神还是很明理的。
良彦的嘴角带着笑意,缓缓沉入热水之中。虽然视野不够辽阔是很大的遗憾,但这好歹是饭店客房内的温泉浴室。这里并不是日式旅馆,一般西式饭店的客房里很少有温泉浴室,因而这一点也成为这间饭店的卖点。浴室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浴缸内侧贴着瓷砖,但是边缘覆盖着木板,摸起来很舒服。墙上有嵌入式荧幕,可以观赏电视节目或DVD。这个汤浦温泉不但获选为温泉疗法医师推荐的「百大名泉」之一,和奈良时代的光明皇后也有很深的渊源,是个历史悠久的名泉。
「哎,那不重要。」
不管温泉是什么来头,都不会影响现在良彦体验到的舒适感。
上上个月,参加香肠摸彩抽中旅行奖项的母亲食髓知味,这回把目标转移到烤肉酱摸彩的旅行奖项上,努力地收集摸彩券。那是前往因生产毛巾而闻名的港镇——爱媛县今治市的两天一夜旅行,温泉和海味这两个广告词似乎掳获母亲的心:被拖下水的良彦也跟着帮忙把摸彩券从包装袋剪下、贴到明信片上,而他付出的劳力有了回报。
「没想到真的中奖了。」
这一定是大神看在自己平日辛勤办差的份上给予的奖励。若非如此,旅行指定的日期当天岂会正好爸妈有工作,妹妹也和朋友事先有约,抽不出身呢?再加上,上次只有良彦一个人没参加旅行,因此这回甜头就轮到良彦来尝。
良彦把手放在浴缸边缘,仰望着热气蒸腾的天花板。
烤肉酱制造商的总公司位于今治市,抽奖旅行中也包含参观工厂之类的宣传行程;即使如此,这对于良彦而言仍是跳脱日常生活的美好旅行。逛完今治城等景点之后,晚餐是海鲜吃到饱,现在则是泡温泉。明天是自由活动,在尽情观光之后,良彦只要自行拿着事先收到的车票回京都即可。这不叫幸福,又该叫什么呢?虽然有只毛茸茸的生物不请自来,但是看见软绵绵的床铺而兴奋不已的祂,也只是在一旁举行单神弹簧垫大赛而已,良彦尚能容忍。今天就抱持宽容的心接纳祂吧。
「黄金,祢也来泡个澡吧?」
饭店提供的毛巾全是触感舒适的令治毛巾。良彦用毛巾擦拭头发,在身心都暧呼呼的状态下走出浴室,视线停驻在静静坐在床上的狐神背部。
「黄金?」
祂刚才还跳得兴高采烈,是吃坏肚子了吗?
良彦再度呼唤,黄金这才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回过头来。
「……我就在想旅行这种好事怎么轮得到你……」
「啊?」
祂在说什么?
良彦歪了歪头,黄金比了比手边的宣之言书。由于有绪带相连,即使良彦不想带来,宣之言书依然会在不知不觉间跑进他的包包里。
「不过,若是为了让你前来神社附近,就能理解了……」
——有种不祥的预感。
良彦默默无语地与黄金对望。这是奖励之旅,是大神为了慰劳平日辛勤办差的自己而赐予的充电时间——良彦本来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
良彦战战兢兢地窥探宣之言书,只见上头有着用淡墨写成的神名。
「不会吧……」
这段文字无情地对良彦宣告差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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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耶那岐神和伊耶那美神所生的大山积神,坐镇于大三岛的大山只神社。祂拥有海神及山神双方的特质,同时是在这一带的海域活动的水军所崇敬的战神。由于祂的神威非比寻常,因此祂的神社拥有『日本总镇守』之誉。」
隔天早上,黄金把良彦从被窝里挖起来,催促他做好前往大三岛的准备,因此良彦早早便退房,并在今治站坐上前往大三岛的巴士。
虽然港口也有渡船,但是连接今治市与广岛县尾道市的西濑户车道落成之后,船班便减少许多,因此饭店的柜台人员建议良彦,如果没有自用车,搭乘巴士比较快。听他说明得如此流畅,看来造访大三岛的观光客还挺多的。
「濑户内海有许多岛屿,自古以来便是海上交通要冲。据说大山积神就是为了维护治安,才坐镇于该地。」
良彦一脸不快,一面聆听黄金的说明,一面眺望车窗外的景色。他本来以为是难得的充电旅行,原来只是为了让他办理差事而做的安排。的确,如果直接叫良彦从京都前来爱媛的岛屿,对他的荷包是一大打击:可是,居然利用烤肉酱的抽奖,大神未免太精打细算。他也想过有母亲和妹妹在,这种好事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地落到白己头上颇为奇怪,但是当时他光顾着为了免费的旅行开心,完全没有起疑。他的确曾不着痕迹地请求大神替他出交通费,但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实现。
「我宁愿祂用现金支付……」
良彦恨恨地仰望天空。载着良彦的巴士驶进了被称为「岛波海道」的西濑户车道,并横越了第一座桥——来岛海峡第一大桥。良彦原本以为那是一直线连接今治和尾道的桥梁,其实不然,而是由数座桥梁连接起濑户内海各岛屿形成的路线。途中的某座叫做大三岛的岛屿,便是他这回的目的地。
「……话说回来……」
良彦的注意力被与五月上旬的阳光相互映衬的白色桥梁及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所吸引,但他又想起了昨晚宣之言书上浮现的神名,低声说道:
「这次出现的神名不是大山积神吧?」
良彦从包包里拿出宣之言书,确认名字。
「『大山只之稻精』……这是什么?不是神吗?」
乍看之下不像神明。差使的使命应该是替神明办事,如果谁都能差遣他,他可就真的变成单纯的跑腿小弟。
「大山只神社有个稻子精灵,是大山积神的眷属。」
黄金一直把肉趾贴在车窗上,着迷地看着濑户内的景色,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瞥了良彦一眼,收束心神后清了清喉咙说道:
「这个精灵和侍奉一言主大神的阿杏不同,常降临于
神事之中,因此备受凡人崇敬。话说回来,其实什么精灵、神明之类的名号,都是凡人自己取的。」
「唔,这样啊……」
既然叫稻子精灵,应该和丰收有关吧?那个精灵到底有什么差事要交办?
载着良彦的巴士经过了三座岛屿,行驶约一小时之后,总算抵达目的地大三岛。
下了巴士一看,左手边就是神社境内。良彦绕行一圈,看见石造的气派灯笼和鸟居,以及后方一扇崭新的木造大门,似乎是最近才重新整修过。时值平日上午,又在濑户内海的岛屿这种乡下地方,没想到居然有观光客的身影。
「啊,有田耶。」
穿越鸟居,朝着大门前进的良彦与黄金发现右手边有个写着「斋田」的立牌,立牌后则是和网球场差不多大小的宽广农田。现在尚未插秧,土壤表面仍被草覆盖着,只有一小部分用竹叶和注连绳围起来,似乎是在这里栽种稻秧。现在正好有个看似职员的男性穿着橘色尼龙夹克蹲在旁边,似乎是在观察稻秧的发育状况。
「斋田就是用来种植供奉给种明的稻米,也有人称之为『神田』。只要是大神社,或大或小都有斋田,尤其以伊势的神宫神田最为有名。」
黄金来到良彦身边,望着稻秧解说。
「现在差不多是开始准备插秧的时期了。」
听到这句话,良彦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不禁皱起眉头。那个稻子精灵要交办的差事,该不会是要他帮忙插秧吧?
「啊,呃,对不起,打扰一下!」
良彦呼唤斋田边的男性。他应该是神社的相关人员吧?穿衬衫、打领带,还穿了件薄夹克。在良彦的呼唤之下,男性略微惊讶地抬起头来。
「请问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插秧?应该不是今天或明天吧……?」
良彦没想到本次差事可能是这类粗活,满心不安地询问。男性困惑地站起来答道:
「对,不是这两天。这里是旧历五月五日开始插秧,所以要等到下个月……」
高高瘦瘦的男性其夹克右胸上绣着「JA爱媛」的标志。原来农协的人也会帮忙插秧啊?
「先别说这个,你现在看得见我?」
「啊?」
良彦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目瞪口呆地回望男性。就是因为看见了才跟他说话啊,为什么这么问?
「奇怪,我明明已经很小心……」
男性歪了歪头,频频打量自己的手脚。
「要说这件事,尔也看得见我吧?」
黄金从良彦身后走出来,将黄绿色的眼睛转向那名男性。看见祂的模样,男性微微地睁大眼睛说:
「咦?这不是京都的方位神老爷吗?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男性又把视线移向良彦,诧异地歪着头。
「那你是……?要说是眷属,也太不起眼了……」
面对这个不带恶意的问题,良彦皱起眉头。
「真抱歉啊,这么不起眼。我是差使。」
区区的打工族要怎么和神明的侍从相比?
良彦再次端详眼前的男性。左看右看,眼前的男性都只是个平凡的农协职员,但是既然能够说出黄金的身分,那应该错不了。
「祢就是稻子精灵?」
听良彦询问,男性露出飘然不羁的笑容,点颈称是。
¤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稻子精灵,侍奉坐镇于大山只神社的大山积神。稻子精灵叫起来不顺口,请叫我稻本就好。」
「稻、稻本?」
在面向斋田的御栈敷殿前听了这番自我介绍,良彦困惑地念出这个名字。该不会真是JA的职员稻本先生吧?
「对,稻本。别担心,我已经习惯大家这样称呼我,听了我会答话的。」
「不,我不是担心这个。话说回来,祢说的『大家』是指……?」
「这里的居民啊。」
稻本的表情活像在问「有什么不对吗」,使得良彦略感混乱,不禁伸手抱住头。稻子精灵是这么友善的神吗?
「祢就以这副打扮四处走动?」
黄金有点傻眼地问道。过去良彦也遇过打扮成人类出外走动的种明,但这是他头一次遇见连名字都取得和人类一样的神明。
「倒也不是四处走动。起先我只是偶尔配合凡人的磁场,参加农家的聚会或是参观农机具的展示会……」
稻本盘起手臂思索,继续说道:
「虽然过去这座岛因为大山积绅坐镇而闻名遐迩,举凡源氏、平氏等知名武将都曾前来这座神社参拜。但是随着时光流逝,敬神的人越来越少,神威也像剥去一层层薄皮一样逐渐削弱,而我的力量似乎也跟着衰退。最近我只要一松懈,便会被凡人看见……」
听了这句话,黄金瞪大眼睛说:
「祢居然说得这么洒脱!如果是刻意配合凡人的磁场也就罢了,一松懈就被看见,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是啊,所以我才穿上JA的夹克,这样就算被人看见,凡人也只会我把当成普通的农协职员。」
「原来祢这身打扮是这个意思!」
良彦忍不住大叫。他本来以为称本是因为过于热爱稻米才这样打扮,没想到其实是基于现实的理由。
「这座岛上看过我的人,都把我当成是今治市JA派来的人。」
稻本依然不动如山,带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是见过化身成人类吃吃喝喝或卖衣服的神明啦,但这种类型的倒是第一次遇见……」
而且还假扮成JA的职员。身为稻子精灵,这种选择实在太正确了。
「不过,大家这么认为,对我而言反而方便。我因为工作的缘故,常待在这片斋田或其他农地里。」
稻本望着种植稻秧的斋田。
「这里是由耕作斋田的农家负责管理,所以我不会拜托差使大人帮忙翻土,请放心。」
听了稻本这句话,良彦顿时松一口气。如果稻本真的交办这种差事,他也只能照办:现在得知不用做,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么尔要交办什么差事?」
黄金又抢在良彦之前发问。
「既然宣之言书上头出现尔的名字,应该是有差事要吩咐差使去办吧?」
「祢又抢在我的前头……」
「这种事本来就该快点问。」
「我说过,我有我的步调!」
良彦清了清喉咙,收拾心绪,转向稻本开口。
「就是这样,祢有什么困扰吗?」
既然有差事要交办,铁定是有什么困扰,不知这回祂要吩咐些什么?生长在上班族家庭里的良彦,几乎没有稻作相关知识;谈到稻米的品种,他也只想得出越光米。不知这样的他能不能帮上忙?
「差事啊……」
稻本垂下视线,略微思索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不瞒你说,刚才我也说过,旧历的五月五日会在这片斋田举办御田植祭。从前还有流镝马(注:平安时代后期至镰仓时代盛行的骑射活动,现在成为神事的一种。),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神轿出巡之后,经过净化仪式,再由附近众落选出的农家姑娘们亲手插秧……」
所以祂是希望能够重新举办流镝马吗?还是缺少扛神轿的人手?总不会是受到少子化的影响,要差使扮成农家姑娘吧?就在良彦进行各种臆测时,稻本继续说道:
「在这个时候,会举办一种叫做单人角力的神事。」
「单人角力?」
良彦忍不住反问,稻本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对。由稻子精灵,也就是由我和凡人比赛相扑。不过,哪方获胜是事先决定的,只要精灵以两胜一败获胜,那一年便能够大丰收。」
「咦?可是人类看不见稻本先生吧……」
说到这里,良彦恍然大悟。
「哦,所以才叫单人角力?」
良彦意会过来,稻本微微一笑。
「对,正是如此。在仪式上,凡人的相扑力士会在行司(注:相扑比赛的裁判。)面前装出和稻子精灵相扑的模样,时推时抓,或是摆出挺着不被摔出去的姿态。换句话说,就是演默剧……不过,其实我每年都有上场。」
稻本摆出抓腰带的姿势,继续说道:
「说归说,因为结果一定是我赢,所以我只是配合凡人的动作而已。也因为这个缘故,我开始腻了……」
「这是神事吧!就是得沿袭传统形式啊!别说什么腻不腻的行不行!」
「可是我一直赢耶。」
稻本依然维持不似神明的飘然态度,盘起手臂。
「但是如果我输了,那一年又会歉收,所以也不能输……不过一直赢又很无聊……」
稻本装摸作样地垂下眼睛,做出沉思状,随即又抬起头来,转向良彦。
「就是这样,差使大人,能否请你和我全力比一场相扑?」
面对这个干脆又突然的请求,良彦忍不住反问:
「比赛相扑……?」
这该不会就是这回的差事吧?
稻本对困惑的良彦点了点头。
「对,而且我希望你能打败我。」
听到这个要求,良彦和黄金面面相觑,只有包包里的宣之言书心满意足地散发出受理差事的光芒。
二
「比相扑想输,这种要求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在只有电视机和桌子的三坪小房间里,良彦坐在老旧的白色坐垫上如此大叫。
听完稻本交办的差事之后,良彦认为打铁趁热,便当场画了个即席土俵,和祂比赛相扑,谁知仅仅数秒,良彦就被祂轻易地摔出去。良彦本来以为稻本个子高,重心也比较高,对自己有利,谁知一下子就被祂抓住牛仔裤的皮带,摔落地面。
「所以我不是说了?」
黄金无奈地叹一口气,望着良彦。
「凡人和精灵比相扑,怎么可能赢得了?」
「话、话是这么说啦,可是祂都说祂想输了,我还以为祂会放水,谁知道祂居然使出全力摔我……」
「正直是精灵的长处,也是短处。祂是不会放水的,所以才要拜托差使啊!」
「……意思是叫我当炮灰?」
「随你解释。」
良彦把视线从黄绿色的眼睛移开,叹一口气。比起惨败这件事,体力的衰退更让良彦感到失落。与其如此,不如去帮忙插秧,体力可能还没有消耗这么多。
「祂说祂的力量衰退,只要一松懈就会被人类看见,我还以为祂是要我解决这件事……」
之后良彦为了争一口气,又尝试许多次,却像个婴儿一样被称本轻易打败,连要把祂逼到土俵边缘都做不到。
「输了就别怪东怪西,很难看。何况,如果祂交办的是你说的差事,你就办得到吗?」
被黄绿色眼睛这么一瞪,良彦皱起眉头,闭上嘴巴。的确。良彦不认为自己办得到那种事,但为什么是比赛相扑啊?
「……应该不是因为力量衰退,祂觉得比赛相扑无聊吧……」
良彦缩着背,没规矩地把下巴放在桌上。他被稻本摔得全身上下部是擦伤,虽然之后稻本替他上了药,但要是进浴室洗澡,铁定会痛得哇哇大叫。
而且,由于良彦连一次也没赢,无法完成差事,所以不得不在这座岛上过夜。稻本介绍的民宿「楠木」位于神社附近的马路边,客房里既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室,可说是相当复古:不过包含早晚餐只要五千圆,以这个价格而言根本没得挑剔。虽然房间只有三坪,小得让良彦不禁怀疑昨天住的饭店是不是梦,但是权衡回京都以后再跑来的时间和金钱,这样已经很划算了……良彦只能这么想。
「的确,那个稻子精灵总是飘然不羁,难以捉摸。」
黄金在极薄的坐垫上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的夕阳。
「『比相扑想输』这份差事或许也是出于其他理由……不过我想不出个道理来。反正其他理由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多想也无益。」
看来黄金和他有同样的看法。良彦再度吐出的叹息,让桌面蒙上一层雾气。或许别想太多,全力完成差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先吃饭吧!我饿了……」
良彦无力地说道,站起身来。
民宿的晚餐是晚上六点至八点之间在餐厅供应,因此良彦来到一楼的餐厅。白天这里似乎是房客以外的人也能消费的小吃店,墙上贴着生鱼片套餐等菜单。四人座的小桌子共有四张,墙边则有五个单人座。墙壁的汗渍和椅子的裂痕让人感受到悠久的历史,但是地板和桌面都擦得一尘不染。
「啊,萩原先生,晚餐马上就准备好了。」
打理这间民宿的老板娘看来大约六十几岁,她立刻替良彦带位。由于时值平日,听说除了良彦以外只有两组客人,但是良彦并未在餐厅里看见他们,反倒是有个小学低年级年纪的小男孩坐在角落的桌边默默扒饭。
「对不起,那是我孙子。因为他妈妈怀了第二胎,这个月就要生了,所以他晚餐都是在这里吃的……」
老板娘察觉良彦的视线,一脸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临时住进来,才该道歉。」
食材存量应该是个问题,但是老板娘二话不说就答应让良彦住宿,令他很是感激。面对良彦的道谢,老板娘笑着表示不客气,走进了厨房。
目送她离去之后,良彦在小男孩隔壁的桌边坐下,而小男孩也在同时拿着空的饭碗站起来,驾轻就熟地去电锅边添饭,接着又回到原位。去年年底认识的斜对面邻居友弘,今年春天刚升上小学二年级,应该和这个小男孩同龄吧。
「你的膝盖怎么了?」
看见走来的小男孩膝盖上有擦伤,良彦如此问道。话说回来,良彦今天也弄得浑身是伤。
「昨天跌倒。」
小男孩重新往椅子坐下,把那双纯真的眼睛转向良彦。虽然答得很简洁,但他并不怕生,而是看着良彦的眼睛回话。
「这样啊?和我一样。」
良彦给小男孩看看他手臂上的伤痕,露出笑容说道。正确说来,这些伤不是跌倒,而是被摔出来的。
「最近这孩子都和大哥哥一起玩,玩得太疯了,常常受伤。」
从厨房端来餐点的老板娘一面苦笑一面说道:
「真的很调皮,伤脑筋。」
老板娘送来的餐点是鲷鱼饭和生鱼片拼盘,小砂锅里则是锅烧炖菜,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良彦不熟悉的盐烤海猪鱼、小番茄沙拉、装在小碟子里的金平牛蒡丝,以及蛤蜊味噌汤、腌菜,甚至还有哈密瓜当甜点。这么丰盛的餐点加上住宿费只要五千圆,良彦不禁担心起店家有没有赚头了。
「因为小良跑得很快,小达很会爬树,小正力气很大。」
小男孩拿着碗,滔滔不绝地说道:
「每次都是我吊车尾,被罚提书包。」
见小男孩嘟起嘴巴这么说,良彦忍不住笑了。同样身为男人,良彦很能理解小男孩崇拜大哥哥的心情。
「这样啊,那你要好好加油喔。」
「嗯,我要好好加油。」
小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继续扒饭。
「再过不久,优真也要当哥哥了,却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老板娘无奈地叹一口气,又发现餐厅里来了新客人,便迎上前去,热情地招呼。
「我倒觉得男孩子多少受点伤比较好。」
良彦一面敷衍兴味盎然地盯着生鱼片的黄金,一面看著名叫优真的小男孩。虽然他现在过着成天打线上游戏的茧居生活,但他少年时代可是天天打棒球,很活泼的。
「大哥哥,你也是都吊车尾,正在加油吗?」
小男孩指着良彦手臂上的伤痕问道。面对这记出其不意的攻击,良彦险些被击垮。为什么小孩都是这样毫不留情?而且他无法断然否定,这才是最痛苦的一点。
「岂止吊车尾,根本一无四——」
黄金喃喃说道,良彦硬生生抓住祂的鼻口,让祂闭嘴。
「是啊,我也得加油……」
小男孩那句话可说是正中核心,良彦心有戚戚焉地说道,啜了口蛤蜊味噌汤。蛤蜊高汤的香味直窜鼻腔,让良彦窥见大海的景色。
「那我告诉大哥哥一个很好的秘方!」
小男孩靠过身子,小声说道:
「吃很多白饭,身体就会变强壮。」
「……真的假的?」
良彦也配合小男孩,小声反问。
「嗯,这是JA的叔叔讲的,绝对错不了。」
小男孩一脸认真地点头。那个叔叔是谁良彦心里有数,便又再次询问,加以确认。
「那个JA的叔叔,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常穿着橘色夹克?」
「嗯。」
「然后常待在神秘的斋田里?」
「嗯,没错。你也认识叔叔啊?」
优真带着纯真的眼神点头,又歪了歪头。
「啊,不……只是我今天有看到这样的人。」
良彦笑着打哈哈,接着扒了口鲷鱼饭。看来稻子精灵和岛上的居民也有交流这件事,似乎是真的。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祂变得心如止水。
那和平静不同,而是像一条永远平坦、没有起伏的道路;就像是一片空无一物的荒野,在内心深处无限延伸一股。
即使看着凡人每天努力生活、感受着植物及生物的季节活动,甚至连眺望随着秋风摇曳的金黄色稻穗时也一样,虽然觉得美丽,却又感觉像在观赏褪色的风景。
仿佛一切都沉入沙色的景色里。
祂在坐镇神之岛的大山积神身旁,接受凡人的奉祀与丰收祈祷,参加必胜无疑的相扑比赛。但曾几何时之间,稻本开始感到空虚。祂明明很喜欢接触凡人,也很期待相扑比赛,但是不如不觉间,一切都变得乏味至极。
「……咦?」
十月上旬,再过几天就是拔穗祭。斋田里的稻子染成金黄色,并垂着结了穗的头,沉甸甸地摇曳着。这场感谢收获的祭典也和御田植祭一样,会举办单人角力神事。正当稻本一面望着染上
夕阳余晖的稻穗,一面考虑这回要不要旁观就好的时候——
「呜哇哇哇哇哇!」
有个小孩在斋田边抽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来的。他背着比自己的背部还大的书包,穿着预留发育空间而大一号的长袖制服。
「呜哇哇哇哇哇!」
他应该是附近经营民宿的那户人家的孙子吧?今年春天似乎刚进小学读书。听附近的太太们说,他的母亲最近怀了第二胎,害喜的情况很严重。
虽然认出了小男孩的长相和来历,但是稻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因而望着嚎啕大哭的男孩好一阵子。傍晚的神社里已经没有香客,职员们也忙着办理行政业务,可是,由身为精灵的自己出面关心小男孩,似乎又不太妥当。正当祂反复思量之际,小男孩的视线突然在换气时和祂对上了。
湿润的眼眸在夕阳的照耀之下,宛若黑曜石一般闪闪发光。
明知小男孩应该看不见自己,稻本却有种被那双稚嫩双眼贯穿的感觉,不禁屏住气息。
「……呜哇哇哇哇哇哇!」
不久后,小男孩又继续哭泣。
稻本缓缓地吐了口气,这才站起来,一面配合凡人的磁场一面走向小男孩,开口询问:
「怎么了?」
「我、我被丢下来了。」
小男孩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地说明。
汇整小男孩的一番话,似乎是他和大哥哥们一起玩耍,结果被丢下不管。不过,这座岛上的小孩不多,彼比间的关系还算良好,其他人应该不是因为嫌弃他而把他丢下,只是走散而已。小孩之间即使仅差一岁,体格和体力仍然有很大的差距。
「先冷静下来吧。哭很耗体力,只会让你更累。」
稻本冷静地说道,并环顾四周。如果那些大哥哥们发现小男孩走失,应该会来找他,但目前还不见人影。
「你还小,不用勉强跟大孩子玩啊。」
虽然人数不多,但岛上不是完全没有和小男孩同龄的孩子。既然会被搁下,何必硬要跟着大孩子玩呢?
小男孩稍微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又用制服衣袖粗鲁地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我也想跑得和小良一样快……」
小男孩一字一句地继续倾诉:
「还想学会爬树,拿、拿得动很重的书包。」
说着,他的眼眶又湿了。
「我想快点长大,变得更强。」
稻本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凝视着小男孩。
凡人的时间有限,每个人都是打从呱呱坠地的那一瞬间,便开始步上返回幽冥的道路。若是祈求长寿倒也罢了,为何会希望快点长大?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变强?稻本思索片刻,朝着随初秋的风摇曳的稻穗伸出手。
「你知道稻子吗?」
祂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饱满的稻穗,放在掌心。
「稻子……?」
小男孩一面抽噎一面反问。
「对。这里的所有稻子都是由稻种发芽的秧苗栽种而成。」
随风摇曳的稻穗沙沙作响,宛若一阵骚动。
「虽然现在结了这么多稻穗,但它们本来都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而已。这一颗小小的种子生长茁壮,结果变成这么漂亮的稻穗。」
连稻本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安慰小男孩,还是想说道理给他听。然而,当祂把稻种放在小小的掌心上之后,小男孩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它。
「这么小的种子可以变成那样?」
小男孩又比刚才更平静一些,谈话之间不时吸着鼻子。
「对,植物都是这样,种子很小,但是生长过后就会变大。」
听了稻本的话,小男孩湿着眼眶,不可思议地比较着种子和稻穗,不久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捕捉住稻本。
「好厉害喔!」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无邪笑容,稻本一瞬间有种周围突然变得五彩缤纷的错觉。
「这么小的种子也能变成那么大啊!」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种子,脸上浮现朝气蓬勃的表情,仿佛刚才从未哭泣过一般。
「……对,所以你也不用心急。」
稻本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总有一天会长大,也会变强。」
听了这句话,小男孩略微不安地仰望稻本。
「真的吗?」
「……对,一定会。」
稻本点了点头,但是依然不明白小男孩为何有这种心愿,而且这件事让祂的胸口产生一阵钝痛。
「喂!优真!」
此时,前来寻找小男孩的高年级生出现在鸟居附近。
「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了好久。回家吧!」
见到要好的大哥哥们,小男孩的脸庞瞬间亮起来。
「谢谢你,叔叔!」
临走之前,小男孩向稻本道谢,稻本也微微挥手致意。在高年级生的包围下,男孩看起来显得更为矮小。
稻本目送他离去后,突然陷入沉思之中。
那个小男孩一心追求的「强」究竟是什么?而「弱」又是什么?
从前清晰的思绪现在也像暴风沙彼端的景色一样模糊不清,染成了沙色。
如果知道答案,这片景色是否会变鲜艳?
就像那个小男孩眼中映出的世界一般,充满纯粹的色彩。
¤
「我不懂输的懊恼。神事中的相扑比赛总是我赢,我也没和别人争过什么。」
来到岛上的隔天,良彦在上午再度造访神社,和稻本比赛相扑。
「而且,我不懂想变强的心理。就连我究竟是不懂,还是忘了,我都不知道。」
良彦带着浑身的跌打损伤和稻本撞在一起。他脱掉在沙子上会打滑的布鞋赤脚应战,这回不再依靠蛮力,而是时推时拉,使用假动作,但还是被稻本轻轻松松地摔出去。良彦曾用智慧型手机查询过相扑的致胜招式,但是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实践。
「所以我在想,如果全力比试以后输了,或许我能理解这种心理。」
吃了好几次沙的良彦一脸不悦地站起来。像这样被一路压着打,挫折感越来越重,但相对地也萌生一股说什么都要打赢祂的牛脾气。
别的不说,对于没什么专长或证照,唯一擅长的棒球也因为身体因素而必须放弃,刚进公司一年便离职,而后寄生在家中的良彦而言,稻本这番话根本是强者的无病呻吟。
「祢是精灵,不是人类,我知道你的疑问不带任何恶意……」
良彦擦拭滴落下巴的汗水,调整紊乱的呼吸,又安抚似地摸了摸微微颤抖的右膝旧伤。
「为什么祢会突然想了解这种事?」
面对这个问题,稻本闭上嘴巴,面露思索之色。这一瞬间,飘然不羁的气息似乎从祂的表情消失,良彦不禁微微瞪大眼睛。
「……有个凡人说他想变强。」
然而下一瞬间,祂又恢复平时那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我被凡人看见的时候,会顺便和对方闲聊。」
「祢是不是乐在其中啊?」
对于力量衰退、一松懈就被凡人看见的情况,稻本似乎不怎么困扰,甚至还有种欢迎至极的味道。
「话说回来,祢怎么不找大山积神比赛相扑?祂一定可以把祢打得落花流水吧?」
「岂敢?我怎么能拿这种事劳烦大山积神老爷呢?」
「这种事?」
「再说,身为名神的大山积神和我这尊区区的精灵力量相差太大,根本不成胜负。双方全力以赴,才是重点。」
「所以就找上我?」
「我认为力量衰退的精灵和身为凡人的差使大人比试,应该刚刚好。」
稻本的言行举止虽然彬彬有礼,却不说客套话,更不拐弯抹角。面对这样的祂,良彦不禁低声沉吟。由于祂没有任何恶意,因此良彦无法吐槽。
「所以得请差使大人多加油。好,再一次。」
稻本拍了拍手,站上土俵的开始线,再度呼唤良彦。
「祢也稍微放一下水嘛!」
「不行,要全力以赴。」
双方一面斗嘴,一面展开不知第几次的比试。
「之前我就觉得祂那张飘然不羁的厚脸皮似乎变得更厚了。」
当良彦和稻本在斋田之前比赛相扑时,黄金造访了位于拜殿深处的本殿。被指定为国家重要文化财的本殿屋顶是采三间社流造(注:流造是日本神社建筑样式的一种,主要特徽为屋檐上翘,且正面的屋檐较长。三间指的是正面有三个柱间,亦即有四根柱子。)设计,而且与出云大社一样是桧木树皮屋顶。
「不管跟祂说什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哎,但祂本来就是这种个性,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这样啊,祂说比相扑想输?」
本殿旁的摄社之前,一名老翁因为五月晴空洒下的阳光而眯起眼睛。老翁和神职人员一样身穿白衣白袴,有着一头整齐的白色短发和一样颜色的小胡子;虽然说话的口吻很悠哉,双眼深处却闪耀着一旦有任何状况时,就会
变得冷酷的光芒。
祂正是坐镇于拥有「日本总镇守」之誉的神社之神。
黄金在脚边卷起蓬松的尾巴,用黄绿色眼睛望着弛。不时有香客在拜殿彼端合掌参拜,想当然耳,他们并未发现内侧的黄金等神。他们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两尊神在那儿一面晒太阳一面聊天。
「祂是尊难以捉摸的稻精,祂的差事我也无法理解。为何交办这种差事呢?」
办理差事的是良彦,与黄金无关;但是要良彦和精灵比赛相扑并取得胜利,简直是难如登天。更何况良彦既不是力士,也不是格斗家,只是个膝盖受伤的打工族。如果单纯按照字面意思解读差事,只怕良彦花上好几年也无法达成。
听了黄金的话,身为稻本主人的大山积神放声大笑。
「祂的性子本来就拗,绝不会把真正的烦恼说出口。明明说出来会轻松许多.但祂就是爱搁在心里,总想独力解决。」
大山积神在摄社前的阶梯坐下来,仰望天空。
「力量衰退是一件很残酷的事。那小子是从重要的物事开始丧失,记忆就像被沙尘卷走一样。虽然在小男孩的眼底窥见片鳞半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连稻子精灵也被卷入遗忘的漩涡啦……」
黄金喃喃说道,大山积神叹了口气笑道:
「不光是祂,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虽然祂坐镇于伊予国一宫(注:「伊予国」为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范围即是今日的爱媛县。层级最高的神社称为一宫,其次为二宫,以此类推。),自古以来便是神威显赫的名神,但随着时代流转,人们逐渐远离神社,祂也受到不小的影响。
「回想起来,这里是我的子孙小千命建造的,小千的名字也成为越智这片土地的名字(注:日文的「小千」与「越智」同音。);但如今因为市町村合并,已经没有越智这个郡名。只怕随着时光流逝,将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吧。」
这也是时代的潮流啊——大山积神缓缓地吁了口气。
「希望这座岛保持不变,可是我的奢求?神气降临的山、流走所有罪愆的海、人情味浓厚的凡人所在的这座岛,正是我的乐园。」
过去被称为神之岛的这座岛屿长期以来禁止捕鱼,雨量也不多,河川规模又小,水资源相当匮乏;周围的海域涨退潮时的落差太大,潮流急违,小船根本难以抗衡,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是一块容易居住的土地。
然而,人们依旧能够在此生活,全是因为有神明守护之故。
而神明坐镇于这座岛屿,是因为有人奉祀之故。
神与人在保佑及被保佑的状态下生活,这是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天理。
黄金也曾依循这种天理,善尽职责。
「黄金兄,要不要来小赌一把啊?」
大山积神的声音将黄金从不明确的记忆之海中拉回来。
「赌赌看是那个拗性子会赢,还是差使会赢。」
有名神之誉的神像个邀人一起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笑着。
黄金略微傻眼地动了动耳朵。
「凡人岂能胜得过精灵?」
「那么尔要赌差使输罗?」
「我是说,这根本赌不成。」
黄金叹一口气如此回答,突然又眨了眨眼,改口说道:
「……不,我赌差使赢好了。」
听黄金这么说,大山积神意外地睁大眼睛。
「在古日本以金色恐怖闻名遐迩的尔居然会支持凡人,真让我意外。」
「我并不是支持他,只是觉得那小子或许办得到。」
和良彦一起行动了几个月,黄金常看见这个没读过《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也不知道神名和其职责的凡人,单单因为无法坐视众神有难,便四处奔走,替祂们办理差事。
「即使他赢不了相扑,或许赢得了比赛。」
大山积神兴味盎然地看着如此诉说的黄金。
「那小子就是这样的人。」
黄金淡然说出事实。良彦向来主张行动更胜于理论,或许他能用黄金意想不到的方法完成稻子精灵交办的差事。
「我原本以为尔改变的只有外貌,没想到会从尔的口中听见这番话。」
大山积神带着促狭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感叹。
「为免误会,我话说在前头,是大神把隐居中的我拖出来的。」
黄金叹了口气。祂至今仍然不明白,大神是出于什么用意而选祂做为第一尊交办良彦差事的神明。
黄金想着仍在斋田前与稻本比赛相扑的良彦。
「……不过,游赏凡间其实也不坏。」
对于那个平凡无奇的凡人会用什么手法达成差事,黄金居然有些期待,而这样的自己让祂着实感到不可思议。
¤
「你又跌倒啦?」
连续输给稻本、不得不继续住下来的良彦,正在民宿的餐厅里静静吃着晚饭时,优真抱着算术习题出现了。
「也不是跌倒……应该说是被摔倒……」
良彦一面啜饮味噌汤,一面支支吾吾地回答。继昨天之后,良彦今天又向稻本挑战好几次,但是稻本侬然稳如泰山,只有良彦一个人摔得浑身是沙。他本来以为比相扑取胜不难,但他再不想个办法,打工薪水全都会耗在民宿费用上。
「你还是老样子,只会从正面进攻,简直和山猪没什么两样。」
黄金一面啃着从良彦盘中抢来、当饭后甜点的日向夏橘,一面深深地叹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拟定了什么作战计划,谁知道一整天都只是横冲直撞……看来是我太过高估你了。」
黄金感叹地摇了摇头。
「像山猪碍着祢啦?」
良彦小声嘀咕,拿走一半的日向夏橘。他用左手制止惊叫的黄金,把橘子放进口中。
「是谁把你摔倒的啊?」
优真自然没发现良彦和狐神之间的攻防战,在良彦身旁坐下来,兴味盎然地询问。
「呃,该怎么说呢?这算是修行啦!修行。我和一个很强的人在对打,而我必须赢过那个人才行。」
「那个人那么强吗?」
「嗯,超强的。」
良彦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是我赶着回家,得快点赢才行。」
他的打工班表已经排不开了。虽然这座岛和这间民宿住起来很舒适,但是他的荷包越来越扁,实在伤脑筋。
面对口吐怨言的良彦,优真灵机一动,打开他的战队图案铅笔盒,拿出一个绘有柳橙图案的小盒子。里头应该是口香糖之类的小零嘴吧?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将盒中内容物放在掌心上。
「我跟你说喔,我们现在还是小小的一颗。」
「咦?什、什么意思?」
从口香糖盒子中出现的是一颗种子。良彦只看过精米,因此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那颗种子其实是米。
「可是以后就会长大变强,所以现在不用心急。这是JA的叔叔跟我说的。」
优真珍惜地望着种子。
「……JA的叔叔?」
良彦脑中萌生一种预感,喃喃反问。莫非稻本所说「想变强的人」就是优真?良彦重新打量露出无邪笑容的优真,做乎窥见优真与稻本之间不为人知的情谊。
「可是我也没时间了,当然会心急啊。」
优真小心翼翼地收起种子,嘟起嘴巴。
「我跑步的速度很慢,也不会爬树,而且猜拳猜输帮大家提书包的时候,没有多久手就开始痛。」
闻言,良彦忍不住笑了。他对这种惩罚方式有印象,从前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常和朋友一起玩这种「提书包提到下一根电线杆为止」的小游戏。
「哎,不过,拥有想变强或想长大的心是一件好事。毕竟是男孩子嘛!只要变强,打架就不会输,也不怕被人欺负。」
在孩提时代,光是跑步跑得快,就足以成为英雄。就某种意义而言,崇拜大哥哥们、希望自己也快点变得和他们一样,是很健全的心态。
「呃,可是我不想打架啊。」
听了良彦的话语,优真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
「我没叫你去跟人家打架,只是说变强就不会输……」
良彦正要解释,却又猛省过来地抬起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变强?」
良彦一直以为是出于男孩的崇拜之情,莫非其实是有什么理由?
在良彦的询问下,优真愣了一愣,极为自然地说道:
「因为变强就可以——」
三
天亮前的神社一片幽静,似乎连茂密的树木及石头部屏气敛声。
日出前的冰凉空气混着些微潮水味,良彦脱掉布鞋,用脚捕捉冰冷的沙子,并凝视自己的掌心。
在成为差使之前,良彦以为这只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从社会框架中脱落,喜爱的事物也被夺走,只能茫然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面对如此软弱无力的自己,他一直自艾自怜。
——不过,现在有点不同了。
良彦静静握住拳头,确认这种想法。
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即使是自己这双软弱无力的手,也能为别人尽一份心意。
正因为知道自己软弱,才懂得相互扶持。
「早安。」
稻本看见在斋田前等候的良彦,向他打了声招呼。
「大清早就叫我来,怎么了?我是无所谓,不过凡人不都会赖床吗?」
穿着平时的JA夹克前来的稻本不住打量一脸没睡饱模样的良彦。
「啊,因为我等不及了。」
昨晚良彦钻进被窝之后一直睡不着,便拜托黄金约稻本出来。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周围已经变亮,再过不久太阳应该就会升起。
「总之,先比一场吧!」
说着,良彦催促稻本进入士俵中。
「双方都准备好了吗?」
担任行司的黄金确认过后,良彦和稻本便配合着彼此的呼吸,把手放在开始线上,猛然冲向对方。
虽然良彦使尽浑身之力猛撞过去,但是稻本仍旧稳如泰山;即使身体整个往后滑,重心依然保持稳定,没有一丝晃动。接着,祂又是推落、又是拍打、又是抓摔,转眼间就打倒良彦。良彦想扫稻本的腿,却被祂避开;想反过来引祂扑空而往后退开,却又被祂识破,最后落得同样的下场。
「怎么?特地叫我出来,我还以为你想出什么一击必杀的绝招对付我,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良彦被摔出土俵外,一面喊疼一面起身,稻本则是扫兴地叹一口气。
「祢果然很强。」
良彦面露苦笑,拍掉衣服上的沙子。很遗憾,他既没绝招也没战术。
「虽然我的力量已逐渐衰退,但毕竟仍是精灵,不会轻易输给凡人。我不是说过吗?要全力以赴。」
「是啊。」
良彦嘿嘿笑着,护着右膝走回土俵中。黄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这样的良彦。
「我和祢不一样,我很弱。不光是力气,我没有社会地位,脑筋也不好;虽然从前对棒球小有自信,现在却变成这副德行。」
良彦指着自己的右膝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的我有了目标。」
良彦重新画下开始线。
稻本诧异地凝视着他,凝视着屡败屡战的弱小凡人。
「一开始被指名当差使时,老实说,我很困惑,也觉得很麻烦,不懂得为何会找上我。不过,如果这样的我也能派上用场、也有人需要,就算我对于历史和神明一无所知,我还是必须去做。」
这也是继承祖父的遗志。
虽然右膝依然疼痛,但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迈步前行;虽然为数不多,但是他用这双手抓住了缘分,也获得感谢。这些经验毫无疑问地化为良彦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或许又可以称之为明确的助人意志吧。
「我是个平凡的人类,没有天眼、没有超能力,也没有任何权势……不过,看见别人有困难,总不能袖手旁观嘛!」
良彦一面确认脚下,一面卷起衣袖,笑着说道:
「我想,这和你的力量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的……?」
稻本一头雾水地复诵。
良彦拜托黄金从头来过,和稻本再比一次。
良彦觉得自己就像和一面有弹力的墙壁对打一样,完全没有胜算:即使如此,现在除了继续挑战,别无他法。
「……想变强……」
良彦抓着稻本,挤出声音来说道:
「不只是为了打架变得更厉害,或是想给嚣张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稻本的脚微微滑动,但祂不发一语,一面抵挡良彦一面倾听。
「祢认识优真吧?他跟我说的。」
良彦重复昨晚优真在餐厅里对自己诉说的话话。
「变强,就能够保护别人。」
「……保护别人?」
稻本静静地轻喃。
「他是为了保护快出生的妹妹,才想要变强。」
听到这句话,稻本愕然睁大双眼。
优真不是为了赶上大哥哥们,不是出于男孩常见的崇拜之情,而是源于——他想保护即将出生的妹妹。
这种幼小哥哥的使命感。
瞬间,良彦感觉到稻本重如岩石的身体突然变轻,犹如重心突然浮起的不安定感传到良彦的双手上。良彦趁机抓住祂的皮带,使尽浑身之力,从内侧勾祂的脚。
看见这招初次奏效的攻击,旁观的黄金忍不住探出身子。在祂的面前,稻本修长的身躯歪斜,背部整个落地。
「成、成功了……」
跟着倒在稻本身上的良彦气喘吁吁地撑起身子,滚到一旁躺下。擦伤自然是不用说,他的右膝和全身肌肉都发出哀号。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但他说的是事实。这是精灵和人类的比试,让他一点又有何妨?
「……他是为了保护妹妹,才想变强啊……」
稻本躺在地上喃喃说道。
同时,不知几时间升起的太阳,将境内的树木逐渐染成金色。
「祢也一样吧?祢强大的力量是用来做什么?不光是臂力,还有祢身为精灵的力量,是用来做什么?」
良彦在呼吸之间断断续续地问道。
「……用来做什么……?」
稻本缓缓坐起身子,呆愣地重复。
「嗯。祢回想看看,稻子本来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稻本在口中反刍良彦的话语,突然间屏住呼吸。
同时,某种物事在他的胸口深处静静地迸裂。
犹如迎着朝阳绽放的美丽花朵一般。
「……为了凡人……」
不久后,稻本呆然说道。
「我是从天照太御神的斋庭来到凡间……为了让凡人免于饥饿与虚弱,帮助他们成长与茁壮,为了成为凡人繁荣的基础……」
面对从体内泉涌而出的话语,连稻本自己也感到困惑,因而捣着胸口。
「还有,为了成为生命的泉源……」
良彦终于坐起来,重新盘腿坐好。他的身上全是沙子,却觉得种清气爽。
「祢比相扑一直赢,是为了带给人类丰收,是为了让这座岛上的稻子结许多稻穗,让人们免于饥饿,对吧?」
良彦对依然困惑的稻本说道:
「为了保护别人而想变强的心理,祢应该是最明白的吧?」
听到这句话,稻本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我是最明白的……」
祂拥有维系凡人生命的崇高稻穗之魂。
在凡人的身旁守护着他们的生活。
「如果祢的力量衰退,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类看见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存在,我想那应该就是为了让祢想起和人类交流的快乐吧?」
虽然良彦缺乏神道的知识,但是就他所知,神明和精灵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奉祀的对象;就算是神事,他也从没听过精灵会和人类一起比赛相扑。
「还是祢讨厌和人类交流?」
听到良彦的问题,稻本缓缓望向自己沾满沙子的掌心。
过去遇见的许多人们的脸庞闪过脑海。
称祂为稻本先生、对祂露出笑容的邻居。
对祂说「辛苦了」的农家熟人。
以及一看见祂便叫着「JA的叔叔」并跑上前来的小男孩。
「不,我很喜欢。」
不久后,稻本喃喃说道。
「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众在土俵旁,热热闹闹地拍手喝采、比赛相扑,使出全力和凡人一起玩……」
曾几何时,祂忘记自己的职责,也忘记自己悄悄参加神事的乐趣。
稻本晃动着视线,整理混乱的记忆,接着凝视良彦。
「我想,谁强谁弱、谁赢谁输,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年也能和人类比赛相扑、人类也能过富足的生活,才是身为稻子精灵的祢『最想保护的事物』,对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稻本愕然地瞪大眼睛。
同时,眼前的光景就像是初次见到的景物一般,令祂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是……」
映入视野的所有事物都散发着鲜艳的光彩。
每一片沐浴着朝阳的树叶、每一粒地上的砂砾、蓝色的天空、高耸的鸟居,就连空气也像是上了色彩一般。
过去覆盖眼前的暴风沙突然消失。仿佛辽蔽视野的厚滤镜被移除一般,万物都在这个瞬间绽放出生命的光辉。
汲汲营生的昆虫。
因朝露而湿润、努力成长的嫩草。
以及,今天依然照常过日子的凡人。
「……是吗……原来如此……」
稻本呆呆眺望着这幅光景,颤抖着嘴唇说道:
「我想保护这个美丽的人间……」
只要稻穗依然在大山积神的脚下继续闪耀。
凡人便会孕育生命,代代相传。
「……为了保护凡人而想要变强的我,如今居然得要人类来告诉我这个道理……真是太滑稽了!」
不久后,稻本擦拭湿
润的眼睛,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关系?至少这样一来,祢又会期待玩相扑了吧?」
良彦拍落沙子,站起身来,并朝稻本伸出手。
「对了,比赛相扑头一次输,祢有什么感想?」
面对良彦这个问题,稻本惊讶地瞪大眼睛寻找着回应的话语,视线游移片刻,最后又忍不住笑出来。
「很懊恼,但是很开心。」
良彦也跟着笑了,稻本抓住他的手站起来。看见祂被朝阳照耀的身影,良彦宛如感到炫目似地眯起眼睛。
「嗯,我也很开心。」
那就像是在秋日沙沙作响,告知已然结实的金色稻穗一般。
¤
宣之言书盖上了稻穗形状的朱印,良彦也离开岛屿。经过约一个月后,岛上按照惯例举行了御田植祭,由市公所职员举办的单人角力神事也圆满落幕。虽然良彦很想去现场观赏,但是两晚的住宿费、全身上下擦伤的医药费,以及他忘记更换回程班次导致得自掏腰包的车票钱,使得他手头拮据,根本筹不出交通费用。
「……祂一定在玩……」
无可奈何之下,良彦只能观看新闻网站上的单人角力影片。在独自演出拍打、被推开等动作的力士前方,正是配合着力士的一举一动做出夸张动作的稻本。
「居然被拍得这么清楚……眼力好的凡人可会看见啊……」
黄金窥探电脑画面,担心地动着耳朵。
「不过,祂是故意的吧?应该会自己拿捏分寸。」
「但愿如此。虽然祂想起了许多事,但是由于力量衰退之故,只要一松懈就会被人看见的问题并未解决。如果假扮成凡人,或许还不成问题……」
影片中,力士被逼到土俵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闪开的动作引得观众大笑拍手。观众之中也有小学生,良彦忍不住寻找起优真的身影。他应该也在某处观赏这场神事吧。
「顺道一提,假扮凡人要像这样才对。」
黄金踩着良彦的脚爬上桌子,用肉趾拍了拍电脑荧幕的一部分。
「啊?咦?什么意思?」
黄金指着一侧大声加油的老人。
老人穿着袴装,良彦还以为是前来炒热气氛的神社职员。
「我打赌赢了,出了一个自以为棘手的难题,要求祂假扮凡人,谁知道祂居然开开心心地上镜头……」
黄金遗憾地摇头。
「我原本以为祂会抗拒,没想到祂竟然觉得很好玩,一口答应……」
「咦?什么?什么意思?」
「这样根本成不了赌输的惩罚啊!」
「这个老先生是谁啦!」
几天后,良彦收到一封优真寄来的信。
信中用小孩的拙劣字迹报告了御田植祭举办的消息,以及先前给良彦看过的种子在专家的指导之下已经发芽、移植到水桶里的消息。等到秋天,那一定能够结出累累的稻穗吧。
附在信中寄来的照片上,是围绕着刚出生的妹妹、笑着合照的优真一家人。
另一张照片上,则是在种植着绿油油稻秧的斋田旁捕捉青蛙、满面笑容的优真,以及温柔地注视着他的JA叔叔。
那是一幅虽然平凡无奇,却十分宝贵的日常风景。
神明讲座 2 告诉我和稻子及神明有关的故事!
迩迩艺命(注:日本初代天皇神武天皇的曾祖父。前两集误植为「迩迩芸命」,特此更正。)接受大国主神禅让,从高天原下凡至苇原中国时,天照太御神曾经赐给祂自己食用的斋庭稻子。这被称之为「斋庭稻穗神敕」,并被视为国家的原点,以及保证、保佑国家繁荣的三大神敕之一。此外,迩迩艺命的名字即是「稻穗累累的太阳之子」的意思,传说祂从高天原下凡,最先降临的地方便是稻穗堆积如山的土地「高千穗」。稻作文化对日本人而言有多么重要,也可从这则神话中窥知一二。
叮嘱后人慎重奉祀镜子的「宝镜奉斋神敕」、祈祷子孙永远繁荣的「天壤无穷神敕」,两者与「斋庭稻穗神敕」合成三大神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