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下那之后的事情吧。
万圣派对结束的几天后,白狼佐给我打电话,我得知龙之峰的认定取消被撤除了。
他是来告诉我魔王个性的完全复活得到承认一事。
我当然很高兴。
接着我马上请他让龙之峰来接电话,却被告知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大小姐恐怕不会认知到你。』
我有一瞬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超乎意料和难以置信。
『我察觉到违和是大小姐在后台无视了你的时候。我当时想她会不会是过于兴奋了,但后来大小姐本人这么说道——村民A同学已经回家了吗。』
我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我告诉她你还留在后台,结果她十分震惊。她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接着是前几天,我陪同大小姐从远处对你进行观察。然而…………大小姐没能看见你。』
「怎么会……那么,短信呢?——短信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她应该能明白是我吧?」
个性者对于发给自己的短信是能认知到的。虽然我本来决定在结果出来之前不主动跟她联络,但现在不是那种时候了。
『有可能。但是很遗憾,从今天零点开始,与个性者的短信联络将被屏蔽。你没有得悉这个消息吗?』
我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
不可能知道的。翼的话或许知道,但是自从派对那晚之后就没见过她。
『是今后再也无法认知到你,还是会渐渐恢复对你的认知,我无从知晓。只是……这么说来可能很失礼,这或许是上天给予的一个恰好的时机不是吗?』
「时机……?」
『是的。自从大小姐与你邂逅以来,她变得开心了许多,变得更加开朗,交到了同为个性者的朋友。那个样子,简直如同《普通》的女高中生。』
那不是挺好的吗,我本想这么说——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我终于懂了。
『然而,大小姐是个性者……《普通》是万万不行的。那就等同于失去自己的个性。』
我的感觉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了脑袋。
换言之,龙之峰濒临魔王失格的危机,原因都在于我。
……并非是出于恶意。
我只是希望个性者也能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大家一起享受开心的高中生活。
但是结果而言,那是以村民的标准而言的开心,而非个性者的。
和村民一样享受高中生活,对个性者来说就意味着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被侵蚀,我并不知道这点。
恐怕,谁都没想到吧。
公所大概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吧。他们大概一直观察着我们对个性者具有何等程度的影响力。
然后,发现个性者快要被夺去个性的事态,决定要介入了吧。
我们被完全分割开了。
过了半个月左右,龙之峰又来上学了,但那时她别说对我,对其余所有村民也认知不到了。
然后,不可思议地,塚耶和矢刳马也逐渐认知不到我了。
要说谁没变就只有翼。可以说仅仅是回到了从前的关系,但这还是让我安心了不少。
翼毕竟是个性者,之后也跟龙之峰还有其他个性者交谈,时而进行个性的碰撞,但是我——我们再也没有被牵连进去。
之前我装作开玩笑的样子问翼。
「你们会不会聊我的话题啊?」
结果她回了一声『哈?』,露出打心底感到无语的表情,自从那之后我就没提过这个。因为我的心灵实在不太能接受。
升上三年级后,个性者和普通学生完全被编入了不同班级。
由于有特别讲习之类的,我们在学校看见他们的频率也下降了。一切都如同发生在遥远的梦境中,我感慨着龙之峰她们也终于要成为其它世界的人了。
关于没有那些家伙的校园生活,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就是各自的志愿。
齐藤考进了国立大学。似乎是国文专业。他好像还在写剧本,也打算加入戏剧社团。
须须木则是打算去服装系的专门学校继续磨炼技能,以进入专门为个性者制作服装的会社为目标。
木村之前去了职业棒球的甄选,勉强挤了进去。虽然要先从二军开始历练,但也是职业了。
然后,我——
☆
这一天,我十分久违地来到了旧校舍楼梯下方,那堆桌椅小山另一边的中庭。
用装有毕业证书的木筒抵着桌脚,好不容易走到铰链生满锈的门前,使劲推开门之后,略有点冷但也不算刺骨的早春之风扑面而来。
啊——
我如同被电击枪电了似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全身游走,握着门把手原地凝固了。
长椅旁边,叶子完全落光了的那棵大树底下,坐着龙之峰。
上次看见她是几个月之前了呢。
自从三年级的特别讲习开始后,她也没再跟勇者对决过。
翼那家伙没什么变化,昨天也一如既往地闯进我的房间,但龙之峰则是夏天远远地望见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
我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缓慢走向长椅。
越是走近,心脏似乎就跳动得越厉害。
我在紧张什么啊。
她又认知不到我耶?作为证据,她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真是的,少开玩笑。都那样把别人玩得团团转了,玩够了就直接从自己的世界中抹消掉啊。
「……哟。」
我看着龙之峰不无感慨地仰望着树的侧脸,如是搭话道。
她没听见。我当然明白,即便如此还是管不住嘴。
「你来这儿了啊。没想到连毕业典礼都是分开的。真是做得有够彻底……从明年开始这个学校也只招村民了对吧。」
我在龙之峰旁边并排向上看着。
「发生了许多事情呐……」
真的,发生了许多事。自我介绍时宣言『我最讨厌人类了』的龙之峰的背影,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班级全员制作的那出文化大祭的舞台剧,至今仍是偶尔成为谈资的传奇事件。
下了海。
上了山。
圣诞派对,还有新年参拜,都是很棒的回忆。
虽然那些全都紧随着不得了的骚动,但也挺开心的。
「我啊,准备去上大学。有个专业叫做个性学,我决定去那里。是一门研究个性的分类和判定等等的学问,听说在那里做出成果会更容易被选拔为《村民》。而且好像也有实际成绩。」
我说到这里,缓缓吸了一口气。
「……我,决定努力当上村民。」
没有回应。
那也没关系。我只不过是,不想失去这个神大人赐予的机会,不想放过或许再也不会有的这一刻。
「从白狼佐那儿听说龙之峰你对我失去认知以后,说实话,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我想那种事怎么可能嘛。当时的我想来是有点认不清自己的定位啊。」
如同嘲笑我一般,风拂过枝头发出响声。
「但是,后来连短信也不通了,在学校遇到的时候你也真的再也不看我,我这才深切理解,原来是真的啊。」
缓缓吸入一口气,然后吐出。
「不是有种常见的说法叫心里开了个洞嘛?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比喻莫名其妙,但那个时候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心里开了个洞的感觉。那个洞就是我内心里原本你所占据的那部分。」
这么羞耻的话真亏我说得出口啊……不过,谁管他呢。
「试了很多办法,到头来还是没填上啊。洞就这么一直开着。但是……真是神奇啊。刚才看见你的时候,那个洞一下子就填满了。明明之前那么空虚来着。」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却是真的。简直如魔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奇怪吧。从刚才开始就超级紧张的。能在毕业典礼之后,在这个秘密中庭见到你,像这样进行单方面的会话,我的心就已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啊?」
握着木筒的手稍微颤抖着。
说真的,到底这是为什么啊。
话说回来,在电视剧或者漫画里面,这种情景经常有吧。
是什么来着?这叫做什么情景来着——
脑袋突然感受到刺痛。住手,有什么东西在如是警告着。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候就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碍事。
——少给我扯淡。
我有点动真格地来气了。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别开玩笑了啊!这可是最后的见龙之峰的机会了耶!真心拜托你别捣乱了啊!
「——好痛。」
回应我的反抗的,是眼球深处扎人的刺痛。
混账家伙!
我委身于愤怒,握紧拳头给自己的太阳穴来了一拳。剧痛的眼球中心出现了星星,枝桠间洒落的阳光晃眼地闪烁着。
「……啊。」
我懂了。
犹如落下的帷幕缓缓升起,我终于想起了这种情景对应的名字。
——告白。
对啊!这不是王道剧情吗!毕业典礼当天,在秘密场所两人独处,除了告白之外还能有,什……
…………
「……这样吗,原来,我一直喜欢龙之峰啊。」
听见自己在说什么,我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这就是事实。
为什么,一直不明白呢。
至今为止对龙之峰产生的数不尽的感情,用这一个词就足以概括。
无论是担心。
还是想念。
还是空虚。
那都是因为——喜欢,都是因为爱上了以女孩子身份出现的龙之峰。
……糟糕。
总感觉,好想哭。不过,真哭出来还是太羞耻了点。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露出一副哭丧脸,简直羞耻到了极点。
但是,明白了就好。
反正这应该都是公所干的好事,是那些家伙把我们的脑袋鼓捣来鼓捣去,压抑了脑海中的情感吧。你们给我等着瞧吧!
我就是喜欢龙之峰!最喜欢了!
「……真的吗?」
我猛然回过身,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止运作了。不知何时,龙之峰转向我这边,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龙,龙之峰……?难道说,听见了吗……?」
她轻轻点头。脸颊就跟烧起来似的通红。
「全都听见了……?」
再次点头。
真的假的!
我双手盖住像是要喷出火的脸,原地痛苦地痉挛着。要死了!要羞死了!
…………
……不对不对,稍微等一下。
这什么意思?
这到底什么情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什么时候认知到的?」
「一直哦。」
「诶?」
「认知不到佐——村民A同学,那种事从来没有过。」
我现在大概露出了相当痴呆的表情吧。
因为,因为啊,到底怎么回事?
诶?
因为,不是一直在无视我吗?不是完全认知不到我吗?
龙之峰轻叹了一口气。
「为了让公所的目光从你身上转移开,就只有那么做了。佐——村民A同学大概没有意识到,当时你可是处于非常不妙的立场哦?」
「是,是那样吗……?」
龙之峰点点头。
「我们的关系实在好得过分了。个性者是国家的重要财产,公所当然不会放过差点令其价值泡汤的人。假如我当时没作为魔王复活的话,你现在或许就不会在这里了。另外,假如当时没装出一副对你失去了认知的样子,恐怕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似乎不是在说谎。
有糟糕到那种地步吗……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事实上,我就是被你害得无法发挥出个性了。」
被本人这么明确说出来,胸口感受到一阵酸痛。
果然是这样吗。和白狼佐当时说的一样,都是因为我想什么大家一起友好地过高中生活,才会变成那种事情……
我含糊地笑着。
然后,龙之峰保持脸颊潮红,稍微嘟起嘴唇向上看着我。
「因为,我变得……不去想歼灭人类的方法,一门心思都在想你的事情……」
诶——?
「所以说,都是你害的。」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个,难道说,是指……那回事吗?
嘴,嘴唇好干。
「……就是说……龙之峰之前也,喜欢我……吗?」
「不是之前哦。」
龙之峰带着恶作剧意味地盯着我。
「请不要擅自把它修改成过去时哦。因为我的心意直到现在也没发生变化。」
「哈,哈哈……」
好开心。
怎么说呢,我超~开心!
没想到在这一天,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不仅能跟龙之峰说上话,还有这种超开心的展开等着我,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
真的好开心啊——!
我正开心得要跳起来的时候,被一股甜甜的香气包围了。
「龙——」
刚想张开的我的嘴巴,被用柔软而温暖的嘴唇堵上了。
接触时间大概只有几秒钟。但于我而言却像是有之前没说过话的,整整一年零四个月那么长。
和吻上来的时候一样,龙之峰如一股清风离开了我的身体。
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说不出。
只是……龙之峰嘴唇的触感和热度,仍无比真实地残留着。
「……我要将我的秘密告诉你。」
龙之峰满脸通红地这么说道。
声音稍微有些颤抖。
「其实……我的名字不是樱子(おうこ)。真正的名字是,樱子(さくらこ)。龙之峰樱子(りゅうがみね•さくらこ)。」
啊——
回忆在脑海中苏醒。许多事情在我心中终于有了着落。
龙之峰在捐香钱,或者买东西时签名的首字母是S•R,因为那才是真名!
龙之峰有些害羞地微笑着。
「既然被知晓了真正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就要被你支配了呢?佐——佐东,二郎……君。」
可恶!好激动!我真的要落泪了!
止不住的冲动,让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龙之峰。
非常,非常紧地抱住了她。
纤细的手臂,环过我的腰间。
「本来想更早一些说出来的……但太贪心也不好呢。今天来这里真的是太好了。能在最后见面,真的是太好了。」
「谁说是最后啊!」
我向抱着龙之峰的手臂中注入力量。
「谁会让今天成为最后啊!我一定会学好个性学,一定会被选拔成为《村民》!不是靠运气,而是靠实力当上《村民》给你看!绝对!」
我感受到龙之峰的手在背后揪住我的衣服。
「……我会等的。因为樱子(さくらこ)已经是二郎君的东西了。」
「我也是!从一年级的时候,从被你用名字叫了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你的东西了!」
「嗯……嗯!」
龙之峰的身体在颤抖。
是在哭吗?不过,我不想看见她的眼泪。眼泪不适合用来见证我们的新起点。
…………
究竟抱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呢。
终于,龙之峰吐了一口气,轻轻松开我。即便如此还是偎依在我的怀里。
眼睛好红。湿润的睫毛闪闪发光。
我们不约而同地一起露出微笑,然后——
「——已经完事了吗~?」
「哇啊!」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我震惊地放开了龙之峰,伴随着将手往天上甩的势头转过身。
站在那里的是——
矢刳马!塚耶!
拿着装有毕业证书的木筒的两人,正站在中庭的入口。
难道说,你们也能认知到我吗……?
「都等得不耐烦了啊,大师~真是的,都怪你们在那儿磨蹭半天。」
「不可以那么说哦。人家想必也积蓄了许多想说的话。虽然没听见内容是很令人遗憾。」
「啊,不过『我是你的东西啊~』那句倒是听见了呢。」
「毕竟说得那么大声,无论是谁都会听见的。」
好,好羞耻!
「你,你们莫非也,一直都能认知到我吗……?」
「嗯。」
矢刳马点头承认。
「是哦。」
然后塚耶脚边的黑猫们也喵地应了一声。
真的假的……
「都说是为了保护大师了,所以也没办法呐。虽然很想上去搭话,但是拼命忍住了哦?而且三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话题基本都是关于大师的。」
「主要是龙之峰同学在说呢。」
龙之峰害羞地稍微低下了头。
「这样吗……我一直被你们保护着啊。多谢了。」
「哎呀讨厌啦~别这么见外嘛!」
矢刳马轻轻打了下我的小腹。
「塚酱和我都是把大师看作恩人的,这点程度是当然的啦。」
「用语言表达出来有些俗套,但确实如此。」
「你们这些家伙……」
我有点要涕泗横流的感觉了。真的好开心。
「啊,对了。」
矢刳马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用木筒拍了下掌心。
「要给魔王酱传个话来着。」
「给我?」
「对,是勇者说的——胜负从现在才要开始哦!」
是指什么?
我完全理解不了意思,但龙之峰似乎光是听刚才那句话就全部明白了。
「求之不得。」
她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这
么说道,同时紧紧握住我的手。
看着这样的龙之峰,塚耶和矢刳马相互看着,开心地笑了出来。
「那么,回去吧。」
「回去喽回去喽。」
这么说着,迈出了脚步。
「我们也走吧。」
龙之峰牵着依然握紧的手。我被她引导着向前走出。
回头看去,一直守望着我们的中庭的那棵树的树枝,正在风中来回摇摆着,简直像是在和我们惜别一般沙沙作响。
——再见啦!
我在心中如是喊道,向它大幅挥手。
今天,我迎来毕业,朝着新的可能性迈出步伐。
我要成为的,并非是靠着抽到签的运气而被选上的《村民》,而要凭实力得到认可从而被选上的《村民》。
假如没有前例,就由我来创造。我就是为此进的大学,为此选的个性学专业。
我的目标不是普通的《村民》。我想成为的,是龙之峰樱子的——这位魔王女孩的,独一无二的个性者。
——我要成为《村民A》!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