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说个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头上是天空,脚下是地面。
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事是常识。
可是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与这样的常识颠倒了。
头上是地面,脚下是天空。
在这个常识瓦解的世界里,我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变得不再理所当然了。然后我所明白,我所相信的事情,也已经根本不是常识了。
我觉得,那不过是被别人灌输的定义而已。
「……不过现在只是倒立着而已呢」
从全身上下喷出来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流。汗水顺着脖子流到脸上,又从脸上流到鼻子上,最终滴在道场的地板上。
我一边喘息,一边缓缓弯下支撑身体的双臂,在额头快贴到地面时停下。
「九、九十八」
随后我咬紧牙关,将放下的身体又硬顶上去。
当知晓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并非理所当然之时,人会迟疑、困惑。
那是明白自己心中的『绝对』与构筑世界的『绝对』相异的瞬间。
而当人遇到那一瞬间之时,人会接受。不,是不得不去接受。
然后,曾经自己心中的『绝对』会被构筑世界的『绝对』所替代,会被自己当做一文不值,最终被忘掉。
这……我究竟在想什么东西啊。糟了,脑袋充血太厉害,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一、一百……唔」
我的手臂到达极限,直接脑袋着地倒了下去。
我的呼吸非常紊乱,身体精疲力竭无法动弹。
身穿武道服,之前一直盯着我倒立的男人向我走过来。
他名叫不义源藏,是怪盗团『祭』的二号人物,职位『栋梁』。
「那就开始吧,少爷」
我小心护着超越极限,已经丧失感觉的双臂,站了起来,与栋梁正面相对。
「有劳了」
我还没有调整呼吸,但源藏听到我的这句话,立刻缩短距离,朝我挥出拳头。
我勉勉强强闪过他的拳头,有通过后退的方式千钧一发地避开他紧随其后的一记前踢。
栋梁单方面的攻击,而我只是不断闪避。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疲惫不堪满身疮痍,最关键是双臂已经报废,完全动不了。
另外还有个制约,栋梁的攻击我一下都不能挨。
一旦失败,等待我的将是与死亡无异的绝望。
在极限状态中,我留意将所剩无几的气力与体能的消耗控制在最小值,不做任何多余动作,专心致志地窥伺机会。
我所追求的,是面临关键时刻也决不动摇的冷静判断力与分析力。
「喝!」
以及能够在找准时机后,毫不犹豫地使出唯一机会的决断力。
我的拳头打中栋梁的侧腹。当然,我完全没用上用力,但我的拳头确已捕捉到无法闪躲的破绽。
「漂亮」
栋梁的夸奖让我禁不住松了口气。
「谢、谢谢夸奖」
一说这句话,我整个人垮了下去,在地上摊成大字,望着天。
虽说是只有基础动作而且力量不到一成的一拳,但能够打中那个栋梁一下,我心里还是特别开心。
毕竟我要是挨了他一下,又得重新再一次倒立到双臂发软了。弄成那样的话真会死人的。
「上午就先练到这里吧,差不多要……」
「开饭了,两位」
一位在和服之上穿着烹饪服的美女打断了栋梁,走进道场。
她名叫不义白雪,市东梁的太太。实不相瞒,她正是雪姬姐的母亲。
2
『游戏』结束的第二天我出门买布丁,回过神来已经坐上了轮船,离开了七重岛。
我口袋里装着钱包和手机,脚上穿着拖鞋,单手提着装了布丁的袋子……尽管回到了本土,但我这个鬼样子根本无处可去,等回过神来之后已经回到了老家。
我是被逐之身,自然回不了本家,也不打算回本家。
最后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滚进了雪姬姐的本家,那个栋梁的家里。
「多吃点哦」
这里是典型的昭和日本风格,我、栋梁还有白雪小姐在铺着榻榻米的起居室内围坐在矮脚桌旁。
今天的午饭是用玻璃容器装的冰凉素面。我将筷子伸向摆放在桌子中央的器皿,捞起漂浮在冰水中的素面,将面条一半的部分蘸了蘸酱汁,一口气吸进嘴里。
蘸了酱汁的素面十分顺滑,从嘴直下喉咙。葱姜的辛辣味道残留在舌头上,鲣鱼高汤的风味窜出鼻腔。
好吃。
「多吃点哦」
白雪小姐向我推荐天妇罗拼盘。
她应该是觉得这些还不够,还为了我做了炸鸡和炒蔬菜,另外还有用火炉煮的米饭。
「白雪小姐做的菜,不管什么吃起来都好好吃」
这不是在恭维的话,真的很好吃。
「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拜托小姬好了,她会做给你吃的」
顺带一提,小姬指的是雪姬姐。雪姬姐在白雪小姐的指导下,已尽得真传。而且雪姬姐在很小的时候便强制性地学会了各种家务,因此样样拿手。
「可是,小姬为什么就交不到男朋友呢?我偷瞄」
请不要一边说这种话朝我一边这边看。另外,这个提问恕我无可奉告。
我吃着不断端上来的菜,白雪小姐笑眯眯地畅聊,栋梁基本不吭声但有时会附和一声,这就是不义家餐桌上的风景。
「多谢款待」
「粗茶淡饭,招待不周」
我一边摸着鼓起来的肚子,一边在榻榻米上睡了下去。
在细细品味着饱足感的同时,我忽然想起来。
我突然从七重岛回来,可栋梁和白雪小姐什么都没问我,只是对我说了句「欢迎回来」将我迎了进去。我承蒙他们费心帮我瞒着本家,栋梁每天还陪我操练。
榻榻米的味道,从连廊吹进来的凉风,悦耳的风铃声。
绿意环绕的山间日式大屋·不义家非常舒适。
我不经意地向挂在墙上的日历看去。八月的那一页已经划掉了一些。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两周了么。
白雪小姐去了趟厨房将要洗的碗筷放下后,为我上了一些麦茶。我一边喝茶一边偷闲。
顺带一提,栋梁也在起居室,但他仍旧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吃完饭后基本不会主动找我说话。
因此,我试着将我的烦恼找他谈一谈。
「栋梁,其实我遇到了一个很不好对付的对手。我的攻击几乎全都遭到反击,总是让自己被扔出去」
那个对手在暑假前夕举办的『游戏』里,直到最后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噢?对方用柔术之类的东西?」
「应该是合气道系的古老武术吧。总之很难攻击」
于是,我将桌子搬开,在起居室里试着模仿战场大哥进行操练。
我模仿他的架势,将右脚前移,双手向前摆好。
然后,栋梁缓慢地朝我攻击。
我格挡攻击,以此为基准等待着机会,顺应对方的动作将对方扔出去。……话虽如此,但我只是现学现卖的模仿,以缓慢的动作才勉强做出点样子。
「原来如此」
栋梁配合我的动作被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霍地站了起来,用刚才一样的姿势对我打出很轻的刺拳。
不愧是栋梁,采用了不会被轻易扔出去的攻击。
「就是这样啊。这种重心很稳的攻击就不会被投出去」
「毕竟投技的基本在于破坏对方的姿势。不管怎样,这是需要感觉和锻炼的战斗风格」
「是啊。不过,轻量的攻击虽然不会被扔出去,但也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且攻击过猛只会被不断地扔出去」
「原来如此,对现在的少爷而言确实是个克星」
栋梁能够如此斩钉截铁地给出评价,于是我问
「有没有什么对策?」
「这个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交给雪姬对付呢」
做父亲的轻而易举地把事推给了女儿。
「不,不是那样……」
「可是,这是最确实有效的办法吧」
「不,我想尽可能自己来应付」
「这样啊。那么打个比方……」
栋梁紧紧地抓住我的右侧胸口。
「……由进攻方来施展投技」
模仿战场大哥的我被轻而易举地扔向空中,撞在了榻榻米上。力道当然很轻,但我没想到会被这么轻松地摔下去。
「紧接着用寝技」
随后栋梁展现了神速的动作。
等我回过神来……
「痛痛痛痛痛!」
我在榻榻米上仰面朝上,被栋梁的双手双脚架了起来。
完完全全地吃了一招吊天井固。
「总之就是这样」
「那又不是寝技!是职业摔跤的技法好不好!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刚才吃的素面真要
喷出来了!」
我总算被放了下来,摊到在地上。我们的实力差距再怎么悬殊,我也想不到他能以行云流水的动作轻而易举地让我中大招,栋梁果然太可怕了。
于是……
「呃,那么禁用寝技」
「限制真多啊」
「不是的,其实我也用过寝技,但是被摆脱了」
「锻炼不够啊」
我不能完全否认,不过对方是利用七七七收藏的『强制命令』我才被摆脱的。但没必要硬把这事说出来。
「那么这样如何」
我在敦促下再次模仿战场大哥的动作,栋梁缓慢地向我打过来。他动作不仅慢,而且幅度很大,正好是用投技反击的对象。
我格挡飞来的拳头,然后扭动身体,直接准备进入投掷的环节。
可是……
「!」
我的身体突然停住了。
因为,我的右脚被栋梁踩住了。
「后面的就很简单了」
在被接近的状况下,拳头再次向我挥来。别说反击了,就连格挡都很困难。
「光看那个敌人的攻击模式,应该很擅长利用力量,在改变力的方向这方面很熟练。既然如此,就制让方无法应付就行了」
栋梁通过踩脚这个动作实现了这个理论。于是再来一次,栋梁准备踩我的脚,我赶紧抬起右脚避开,但当我单脚支撑的那一刻,沉重的一击向我飞来。当然,我可以招架,但无法进行反击。
「我想少爷也应该明白,对方要发动反击需要满足几个条件。反过来说,只有这几个条件全部满足的时候才能进行反击。那么这些条件都是什么?」
「呃,对方重心不稳,然后自己的姿势要完成」
「严格来说还有其他的,总之就当成这样吧。不管怎么说,后面一条是重点。自己的姿势要完成。只要姿势完成,不论对手进行怎样的攻击都能应付。反过来说,不满足这个条件就绝对做不到。恐怕对方也深知这一点,正因如此,喜欢横冲直撞的少爷你就被对方随随便便地扔着玩了」
「说得就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啊」
「这种事可想而知」
看来他把我的性格跟攻击套路完全看透了,不愧是师傅(雪姬姐)的师傅。
话又说回来,我自己也做过一定程度的分析,再听一听高手的分析之后,就会发现还有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你们在起居室里闹腾什么?」
收拾完餐具的白雪小姐从厨房回来了。
于是,我试着向白雪小姐问了相同的问题。
「这个嘛,差使小姬不就好了?」
做母亲的笑眯眯地把事推给了女儿。
「都说不要那样了,你们两个怎么都想让我差使你们的女儿啊」
「因为小姬很可靠啊,是吧」
栋梁也点点头。
所谓的笨蛋父母就是指他们么?
「呃,我想尽量自己处理」
我一边说,一边摆开架势。
看到我这样,白雪小姐微笑起来。
「也对,让我来的话,我会直接用枪射杀呢」
白雪小姐笑眯眯地将右手食指对着我,给我了一个「嗙★」的效果音。
「啊、诶……」
「靠近之后不是会被捉到扔出去么?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拉开距离攻击啦」
「话、话是这么说」
「也对,手枪的门槛可能太高了,而且要弄到手也得费一番功夫。那就投掷大量刀具好了」
「远距离攻击么」
「对方基本上不是只有那一招么?那就没必要跟对方互殴啦」
「话、话是这么说」
「在我看来,那孩子只是个杂鱼中的杂鱼呢」
那个战场大哥竟然被喊成了杂鱼。
既然如此。
「那就禁止远距离攻击吧」
战场大哥有『光之弓』,远距离攻击并不安全。
「感觉限制好多啊」
「那该怎么办?」
「我想想,用毒针如何?」
「毒、毒针么?」
「如果揍上去,对方肯定要抓过来吧。既然如此,只要事先在自己的手腕上藏好毒针,这样对方不就会自己扎上来了么♪ 这才是必杀,反击的反杀哦」
白雪小姐天真一笑,补了一句:「不过还是会被扔出去一次,算是下策呢」
不管怎么说,她的想法跟我完全不一样。
不愧是以前当过杀手的人。
于是,我再次向两位达人问道
「我该怎么做才能取胜?」
「多学一些有效招式吧」
「不要拘泥于固有观念,学会武器的用法」
「时刻专注攻防,记住不能硬碰」
「总之不要没头没脑地上去打」
「去发现能够发挥自身优势的战斗方法」
「少爷的话,就得弄明白如何利用旺盛的体力」
两人说了一大堆意见。
「呃,让我活用体力,是不是让我靠毅力取胜?」
我下意识所想到的,就是没有格挡的互殴。这是毅力的较量,最后站着的就是有体力的人。
听到我的见解,栋梁摇摇头,白雪小姐也叹了口气,可见我错得很离谱。于是栋梁开始指正
「少爷,你要知道,体力旺盛的优势不在于忍耐力强,而在于能够更持久地行动,也就是有更多机会」
「更多机会?」
「打个比方,从这里到附近的河中将水桶装满然后返回。普通人只能去五趟,而少爷体力充沛,能够去十趟。也就是说,就算普通人累倒动不了了,少爷的精力还很充沛,还能够继续活动」
「原来如此。这样不论怎样行动都有保证呢」
「这就是少爷你的优势,但同时也不过是套理想论,毕竟条件不利的时候可能会丧失这个优势」
「条件不利?」
「就是指并非万全状态。就拿刚才的例子来说吧,少爷在第三次去打水的时候半路受了伤,于是就得弃权了。这样一来,少爷就失去了优于常人的活动能力。也就是说,少爷的优势就是如此脆弱」
听明白了,原来还有这种思路。
「要想利用体力优势,反倒应该避免受伤。忍耐力强和抗击打能力强可不是同一个概念。再怎么样也不能随随便便地直接冲上去跟对方互殴」
唔,感觉我的想法被看穿了。
「没错,少爷。因为盗贼在回家之前都还是盗贼呢」
「白雪小姐,不要说得像郊游一样啊……再说我已经被逐出家门了,不会继承『祭』,也不会干盗贼之类的事……」
「话又说回来,少爷在七重岛表现相当活跃呢」
栋梁高明地对我吐槽,我不禁别开视线。
「而且白雪说的很对啊,少爷」
「咦?是么?」
这番话让我十分吃惊。白雪小姐得到赞同似乎很开心,轻拍栋梁的肩膀,栋梁对我点点头,说
「关键是确定目标。我们终归是盗贼,打倒对手还不算完,得到目标猎物也不算完,在这些阶段止步都不算胜利,只有平安将东西带回去才算胜利。做贼的,不论在哪个环节失手被捉都会完蛋。这个道理对少爷同样适用。跟人互殴然后赢下来,这就是少爷的目的么?」
先不管这个比方恰不恰当,这种想法我很同意。
听完这番话,我意识到我以前老是凭着感觉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我能感觉到,一个道理在我的心中形成了明确的形状。
经验和知识不能光知道,必须由自己的内心理解并接受,才能够成为自己的动作。
即便一些事情放诸四海而皆准,在一定的情况下也并非理所当然,关键在于要去认识他为什么不能适用。
怎么说呢,我感觉我的内在意识改变了。
这一刻,我察觉到自身的常识与世界的常识之间不同点。
这一刻,我感觉过去的我思维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而现在的思维(重新获知的世界常识)稍微成熟了一些。
我沉浸在惆怅之中,而栋梁仍旧以那个口吻对我说道。
「那么下午就对少爷擅长的领域进行修行吧。像原来一样往返后山山顶吧」
他还是那么严格。顺带一提,栋梁所说的「后山」是指一座位置不算近,面积相当大,海拔相当高的大山,尽管通向山顶的路都有硬化,但单程一次就需要一个小时。
「好,我知道了。就老老实实地从没硬化的山路跑上去吧」
「请尽量选择跟昨天不一样的路线」
「是,那我去准备了」
* * *
「少爷他没问题么?」
在盛夏的骄阳之下,白雪望着重护奔跑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两星期前,本来去了七重岛的重护突然过来了……不,是回来了。
「栋梁,能不能陪我练一练?」
随后的两周,重护一直都在跟源藏进行着艰苦的训练,没有半句怨言。
「他竟然那么忘我地修行,在七重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
不管是在一旁观察的白雪,还是陪同训练的源藏,都从重护拼命修行的身影中感受到了慑人的气魄。
「我能看出来,少爷想要摆脱什么」
在白雪眼中,他想要摆脱、逃离纠缠着自己的某种东西,一直在拼命挣扎。
「也不尽然」
「?源藏,此话怎讲?」
「少爷确实在烦恼吧,但我怎么都不觉得他仅仅只是在烦恼。他应该是拼了命地想要找到答案」
「也对呢」
听到源藏所说,白雪露出笑容。
「虽然少爷嘴上会有点遮遮掩掩,但骨子里是个真诚的孩子」
源藏望着身影已经快要消失的重护,点点头。
「跟总护一模一样啊,这种地方」
白雪向心爱的丈夫问道
「那件事还没有告诉少爷,这没问题么?」
「少爷离开七重岛之后去向不明。少爷不在这里,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摸索自己前进道路的毛头小子」
听到源藏的话,白雪微笑起来。
「真是个要费不少功夫的毛头小子呢」
「反正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吧。少爷很聪明,不过有的时候还是很糊涂」
「你说的没错」
「这种地方,也跟总护一模一样啊」
3
「哎,活过来了」
我在栋梁家堪称一绝的大木桶中洗去了整日的疲劳。
洗完之后,我在起居室与栋梁跟白雪小姐一起吃晚饭。白雪小姐以和食为中心的菜色总是那么好吃。
「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拜托小姬好了,她会做给你吃的」
感觉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像接受催眠疗法一样听到相同的台词……应该是我多心了吧。
吃完饭,我说了句「多谢款待」然后收拾好餐具,回到我借宿的房间里。
不义家的住房只有一层楼,就像武士大宅一样宽敞。我现在借宿的房间里,整套家具一应俱全。
这里其实是雪姬姐的房间。
我打开槅扇回到屋里,想也不想就倒在上了床上。
虽然最开始会把脸埋进枕头里疯狂吸味道(开玩笑来着),而现在我已经习惯这个枕头了。
然后,我不知不觉地想起了白天在起居室里看到的日历牌。
「……我离开七重岛,已经两个星期了么」
我朝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
从我出岛之后,我就一直没开过机。
我下意识地把它拿了起来,长按电源键,但没有反应。
「……啊,没电了啊」
既然充不了电不开机倒也好,不过开不了机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于是,我找白雪小姐借来配电板,一边充电一边打开两周没开机的手机。
「噢」
然后我吓了一跳,接收邮件的数量非常恐怖。大部分是天灾和达尔克发的。
「这也难怪」
我没有打开内容,通览了一遍标题。然后,我又看到雪姬姐发来的几封邮件,另外……
「嗯!?」
此刻,我惊讶地张大双开。
梦路同学竟然给我发邮件了!我连忙打开邮件,上面写着『方便的话,要不要开个学习会?』竟然邀请了我!!!可这是三天前的啊!而且后面还有『让你为难了,对不起』的道歉邮件!
我望着天花板有感而发「Oh my god」。将梦路同学尊崇为女神的我竟然犯下了有违眼镜教教祖身份的过错……这可是足以进行异端审判的重罪。
我立刻回信『非常抱歉』,后面追加了一句『这会儿我离开七重岛了,暂时不会回来』。
向女神大人忏悔完之后,我的心暂且平静下来。接下来再想想怎么处理其他邮件吧……我关闭了查阅界面。
看到天灾和达尔克的邮件标题,上面写着『七七七阁下很寂寞哦』,我拼命挠了挠头。
我离开七重岛已经两个星期了。
然而我仍未得出明确的答案。
我想转换一下心情,偷看了一下『祭』的SNS。
随后我发现里头写了一些稀奇的文章。
『少爷,求你跟我联系一下 。・°(ノД╰)°・。』
写这个的自然是雪姬姐。就因为在『祭』的SNS里写这种文章,所以才会被其他成员各种戏弄。
说起来,收件箱里还有她打来的邮件。
「雪姬姐在搞什么啊」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从走廊上走过。
我打开槅扇探出脸,只见走过走廊的是微醺的栋梁。他应该是上厕所回来。
「栋梁,能过来下么?」
「少爷,什么事?」
「请和我一起拍张照」
事情就是这样,我和栋梁要在雪姬姐的房间里拍张双人照。
「好,两位开始吧」
白雪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我托她用我的手机帮我们拍照。
「来,茄子」啪叽。
顺便我跟白雪小姐也「来,茄子」啪叽。
然后我将照片贴到了SNS上。
标题『见家长Now』
工作完成,合上手机,关机。
「少爷,你这样把自己的位置告诉大伙,没关系么?」
「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我是被逐之人。『祭』的成员们都不会在意我的」
* * *
「话又说回来,还真被你说对了。没想到少爷会为了让小姬放心,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位置」
回到起居室的白雪用自己的手机浏览『祭』的SNS,露出惊讶的表情。
顺带一提,『祭』的SNS现在炸开了锅。面对机关枪似的提问,白雪写了句「这可怎么办呢?我要不要批准呢?(^_-)-☆」。
「所以我说了吧,少爷是很脱线的」
不擅长玩手机的源藏一只手里拿着酒,笑了起来。
「有脑瓜,有胆魄,但是为了同伴能够若无其事地露出破绽。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是啊,少爷就是这样」
白雪也微笑起来。
「有谁会来呢?」
「雪姬还在七重岛。首先应该是小姐吧」
* * *
「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第二天早晨,一位入侵者压低脚步声,穿过不义家的走廊。
眼前是不义雪姬的卧室,也是重护现在住的房间。
入侵者在走廊上压低身体,轻轻打开槅扇,向内窥视。随后,入侵者发现了一张鼓鼓的床,扬嘴起身,纵身一跃。
「阿重,觉悟吧啊啊啊……呶呶!」
可入侵者抓到被子后感到不对,立刻把被子掀开。
「竟然是替身术!」
「别动」
随后,脖子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背脊碰到了冰冷的东西,入侵者缓慢地转过身去。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眼神凶恶的男人。
「你这家伙,眼神还是那么凶恶啊」
「竟然被眼神凶恶的人说眼神凶恶!就是因为阿重会对女孩子说这种话,所以才不受欢迎啊」
「要你管」
「嗷唔!」
之前抵在脖子上的苏打味冰棍塞进了嘴里,入侵者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另外,别再叫我阿重了」
「以前我就这么叫,现在还让我改口?还是说,阿重期盼着被妹妹喊欧尼酱?」
「……还是阿重算了」
重护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凝视着美滋滋地吃着冰棍的入侵者。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你会跑过来啊,空音」
这位被八真重护评价为眼神凶恶,有着富有特色八重齿的少女,名叫八真空音。
是八真重护的妹妹。
4
「阿重挺能干的嘛,竟然能预料到我会偷袭」
看到空音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我禁不住叹了口气。
「你憨啊,闹出那么大动静,谁还会注意不到啊」
追朔到一个小时之前。
「早上好,栋梁!我来抓阿重了!」
从玄关传来一个活力四射的熟悉声音,把我唤醒。我看看钟,还不到早晨六点。还有三分钟闹钟才会响。
这是个久违的声音,她还是老样子喜欢明目张胆地大声喊出自己的目的呢。想到这儿,我不禁感到欣慰。哎,不管怎么说,我明白妹妹的目标是我了。
呵,这样正好。我就时隔已久地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哥哥的威严吧。放马过来吧,妹妹啊。
「哎呀,小姐您来了,欢迎」
「早上好,白雪小姐」
「早餐正好做好,如果不嫌弃,要吃么?」
「真的么!运气真好!我要吃我要吃♪」
「……咦?」
然后,我听到起居室那边传了一个悠闲的声音。
「我开动了」
喂,有没有搞错。
隔了大概十分钟,又听到一声「多谢款待」,然后是「哎,好饱」,接着又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同时听到「啊,今天运势超好,真幸运」,最后听到了栋梁和白雪小姐的对话。
「……那个白痴丫头」
于是我溜出了不义家,去了附近的便利店,等我买了冰棍回来的时候,这才听到空音说了句「啊,说起来,我是来趁重护睡觉偷袭的!」站起来,于是我藏进了壁橱里,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可恶,栋梁他们竟然是在争取时间,我完全中招了!」
俺妹一拳砸在榻榻米上,悔恨不已。顺带一提,当做餐后甜点的冰棍已经被她吃完了。
「我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你也为我想想啊」
「不愧是阿重,是个为妹妹着想的好哥哥呢」
「要你管。不说这些了,你来干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把你带回去啦」
被妹妹直直地盯着,我感觉心里痒痒的,于是移开了视线。
「哼,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话我说在前头,如今我是不会回家的」
「不回去也没关系哦」
「你说啥!」
我本来想耍耍傲娇,结果却被妹妹干脆地拒绝了,这打击好强烈。
「我才没有那种喜欢女仆的变态哥哥!」
而且还让我想起了过去充满羞耻的记忆。另外,别像某名侦探一样朝我指过来!
可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即便听到妹妹这么说也毫不动摇。
「呼,要是小瞧我我会伤脑经的,妹妹啊。你觉得我这几个月里都在满不在乎地磨练女仆癖么?」
「不、不对么?」
「你哥我被臭老爹逐出家门,在社会的风浪间饱受摧残,历经无数残酷的战场,现在对我来说,女仆装反而变成了有些可怕的东西。那可是血淋淋的精神创伤啊!」
主要原因在于我们社团的副部长穿着女仆装把我痛扁了一顿。
「是、是么?」
「没错,因此我现在最崇尚的,只有眼镜!」
听到我理直气壮的宣言,妹妹颤抖不已。
「糟了,一大早就听好久不见的亲哥哥爆出不得了的东西。可是从思维方式上来,应该认为哥哥的变态情结有所缓解?兴趣从特殊的服装转变成了普通的装饰品,应该稍微松口气么?」
「美妙的眼镜框~就是世间的~爱神。此乃神之真理」
「语调竟然变得跟奇怪的圣职者一样!阿重信仰心助长了变态情结!情况反而恶化了!」
「不是恶化,是进化!」
「完了!阿重完了!」
「我一无所知的妹妹啊,这并非完结,而是开始」
「竟然好像很煽情一样说出帅气的台词!可是内容糟透了!」
言归正传。
「哎,先不讨论阿重的变态情结了。即便如此,你还是用不着回去」
「那你是过来干嘛的」
「都说了是来抓你的啊」
「?抓我?」
我吓了一跳,空音直直地盯着我的脸。那双凶恶的眼睛非常严肃。
「莫非你还没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貌似就是这么回事」
「阿重,你现在正被全国指名通缉哦」
「全国……指名通缉!」
我禁不住全身炸出汗来。
「诶,慢着!哥哥我什么坏事也……应该都没做来着……」
「这时候你倒是没办法说的那么坚决呢」
「咦?可再怎么说,被警察盯上的事……应该没有做才对」
即便如此,我在七重岛上做的好多事都很有可能被盯上。
「并不是真正的指名通缉」
「那是哪种指名通缉?」
「是爸爸发布的通缉令」
「老爹?……怎么回事?」
「都说了,你现在正被『祭』的全体人员通缉哦」
「……你说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两周前,刚放暑假不久」
「为什么?」
「不知道,爸爸突然间就放话了,说你出了七重岛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这种事我压根就没听说过……我连忙打开手机电源,检查『祭』SNS的历史记录。
「……真的啊,还有赏金!数额还不小!」
远离文明利器两星期,起早贪黑的修行,殊不知信息竟落后至如此地步。
「『祭』里的大伙都红了眼,北至北极南至南极,散步到了世界各地哦」
「这么夸张!」
「哎,我想大伙只是拿阿重当借口翘班搞海外旅行罢了」
「我想也是」
真不愧是『祭』小队,翘班的功夫真不是盖的。
「昨天晚上,阿重主动贴了照片是吧?这不就是让人来抓么?」
「真的耶」
嗯,从下次开始,我行事还是谨慎些好了。
「事情就是这样,阿重,觉悟吧!」
「等等,空音」
我冷静地伸手制止了正要向我袭来的妹妹。
「什么事?」
「妹妹啊,别那么着急啊。这种时候,让我们来和平交涉如何?」
「?什么意思?」
「既然老爹找我有事,我也不是不能主动回去。可我要是主动路面,赏金不就打水漂了么」
「说的没错」
「那我们就这样。我让你抓住我,然后你把赏金分我一半,咱们坐地分赃」
听到我这个和平提议,妹妹不开心地噘起嘴。
「不让我追么?真没劲。那就九一分好了」
「别小看我,要真干起来你准不是我对手,我四你六,你就凑合一下好了」
「你也别小瞧我,我要是拿出真本事五分钟就能逮到你。我就将就一下不追你了,八二分」
「要是过了五分钟准是我赢吧。再说了,你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女生想追哥哥是闹哪样?总之不能再让步……嗯?」
此时,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因为我好像听到远处传来了古典音乐。不仅如此,同时还有直升机的声音。
我们兄妹不约而同地打开槅扇,向外看去。
一架直升机在旭日的映衬下正朝这边飞过来,有人正抓着上面放下来的绳梯。
「……有没有搞错啊」
震天价响的BGM为华格纳的名曲《女武神的骑行》,一位威风凛凛的美丽女性正如乐曲中的女武神一般。
不义雪姬。
不过问题在于,她非常生气,可怕得就像魔鬼一样。
看着从天而降的来访者,我对身旁跟我露出相同表情的妹妹说
「妹妹啊,我那份我不要了,赶紧保护我好么」
「阿重,我的正义告诉我,这件事我做不到」
哎,后面的发展诚如大家的想象。
5
「好久不见」
当我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禁不住挺直了背。
在办公桌后头靠在椅子的这个男人真乃质朴刚健的代名词,从他全身散发出的气场诠释着他绝非泛泛之辈。
整齐的黑发向后流泻,身上的那件西装令他精干瘦长的身体更显高大。
最关键的是,那双仿佛将我看透的锐利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那双眼睛,俨然就是一匹饿狼……哎,继续夸下去就真要累了,我就捡简单的说好了。总之就是空音和一位眼神凶恶的大叔正盯着我。
那位大叔吃惊似的叹了口气。
「你小子眼神还是那么凶恶啊」
「眼神凶恶的大叔竟然说我眼神凶恶!」
「跟你比起来,空音就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狼呢」
「有必要说得这么过分么!」
「诶嘿,诶嘿嘿嘿」
妹妹啊,你干嘛一边害羞一边高兴啊!你倒是注意到啊!就算多了「非常可爱」的修饰词,他还是在说你眼神像狼啊!
哎,还是说说这位大叔的身份吧,他名叫八真总护,统帅怪盗团『祭』的『头目』,也是我的老爹。
地点为街区内的一幢大型洋房。这里是八真家的住宅,也就是我的本家。
而现在,我们在本家二楼老爹的书房。
老爹坐在椅子上,我、空音、雪姬姐站在他面前。
「话又说回来,有段时间不见了,样子还真是变了不少啊」
「发生了很多事」
因为旁边这位青梅竹马的大姐姐在真正意义上把我的脸弄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了。
据说她一看到SNS就立刻离开了七重岛,一大早就找『祭』的人出动了直升机。
话又说回来,那特效也太多了吧。
顺带一提,雪姬姐的眼睛有些红肿。这是因为她在揍扁的我的时候哭了一段时间。
哎,不管怎么说……
「于是呢?如
今找我这个被逐之人干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狠狠地瞪着他,而他还是那副语调,这样说道
「你小子,下星期给我结婚」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