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大罪 怒气冲天的红龙 第一章 在没有神明的世界中战火连绵

正处于半梦半醒的拉斐尔·路德,被疯狂敲打着的钟声惊醒后不慎从床上翻落了下来。

“好疼……”

钟声还在鸣响。在揉搓着疼痛发麻的额头时,他的母亲──阿尔玛·路德打开了房门进入了屋中。

“没事吧,拉斐尔?”

“没事”

对于母亲担心的问话,拉斐尔不爽地答道。

已经十四岁了。明明到了明年就能够加入骑士团了,但是到现在母亲都还把他当成孩子来对待。对于这点,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深夜的寝室昏昏暗暗,要说光的话,也只有从窗口射入的微微月光。但是,拉斐尔却能清楚地看清这个被昏暗所包围的房间。

从孩提时代开始他的夜视能力就很好,如果他想的话,就连在没有月光的漆黑中也能像白天一样看清楚周遭的事物。此时此刻也是,母亲站在门前露出的不安表情,架子上烛台的位置,一切尽收他眼底。

“等一下。我现在就去点蜡烛”

拉斐尔轻易地就发现了打火石,互相击打以后便点燃了烛台的蜡烛。

柔和的橙色烛光扫清了黑暗,照亮了穿着睡衣的拉斐尔和阿尔玛。身为儿子的拉斐尔继承了父亲的黑发,而他母亲阿尔玛则是一头像是在燃烧着的赤发。在微光中照面的母子俩,都拥有着好似红玉一般的深红色眼瞳。

“拉斐尔……!”

看见了覆盖在儿子左眼上的烙印阿尔玛发出了轻声尖叫。那个烙印从眼睑的下方开始弯曲朝上,在拉斐尔七岁的时候突然浮现了出来。“不能给任何人看”在双亲说出这句话后,拉斐尔就一直用皮质的眼罩遮盖着那个烙印。可是双亲却从没解释过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眼罩怎么没戴? 不是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遮好吗”

“从床上摔下来的时候脱落了啦”

在对不讲道理的叮嘱进行抱怨的同时,拉斐尔从床边拾起了掉落下来的黑皮眼罩,随后便用它遮盖住了左眼。

刚一带上视野就突然变得暗淡,无法看清烛光所无法触及的屋子深处。不知为什么,夜视能力强的只是被覆盖着的左眼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走到窗边,不安地窥视着屋外。拉斐尔也站到了母亲的身边。虽然已经把头伸出了窗外,但是由于屋外一片漆黑,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么。

不停铛铛作响的钟声,比起刚才更是显得激烈。并不是准点报时的教会钟。而是通知非常事态的骑士团支部的钟声。但是,亲耳听见,拉斐尔今天也是第一次。

【今天要守夜所以就不回来了】

拉斐尔想起,今早父亲在出门的时候这样说过。

拉斐尔的父亲是统治着《炎与冰之岛》(阿尔比恩)大约三分之二土地的帕加马王国的骑士。位于王国的东南部,在这个名为德雷克的都市中,担任着骑士团支部的小队长。

到底是什么样的骚动,父亲的话大概会了解吧。想到这里,拉斐尔就变得坐立不安。

“我,稍微去一下父亲那里”

“不行! 啊──等一下,拉斐尔!”

“马上就回来!”

拒绝了母亲的劝说,拉斐尔就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以飞快的势头跑下了楼梯后,便用力推开了玄关的大门。吹入家中的夜晚寒风,并不能抑制住他那焦躁的心情。不如说拉斐尔是带着一种要与之挑战的脚步来到了室外,随后便朝着骑士团支部的方向跑了过去。

划开夜风穿梭于小巷。从附近排列着的民家窗户中,大门中,众多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大家,边听着不断回响的警钟,边仰望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是什么……?”

在道路的对面,南门的方向,橙色的光芒正在不断扩张。包围城市的高大围墙以及滚滚上升着的灰烟在黑夜中浮现了出来。

“火灾……?”

钟被敲响就是这个原因吧。

拉斐尔打算先跑到主干道上。如果从主干道上看的话,是可以看见火灾现场的吧。或许还能帮忙灭火。而且,沿着主干道往都市中央跑去的话,也能够到达骑士团支部的据点。

即使能够听见不断鸣响的警钟,即使能够看见上升着的灰烟,拉斐尔也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对于梦想成为骑士的少年来说,被厚重的城墙所保护的德雷克街道,太过平静而显无聊。他认为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让他经历一次小小的冒险,用来打发平日里的百无聊赖。

从不断鸣响的钟声间隙中,他似乎能够听见无数的惨叫以及金铁碰撞的声音。

“────诶?”

拉斐尔停下了他的脚步。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并不是那样。的确能够听见。在尖锐的警钟声中,混杂着人们的惨叫声,怒吼声,钢铁与钢铁碰撞的剑戟声。

不知到是什么情况。但是,拉斐尔能够确信一点。

在这条道路的前方,骑士团正在战斗。

连着主干道的夜间小道,突然间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就在他不禁地想要退缩的时候,在他的脑中浮现出了穿着骑士团的制服,从家中出发的父亲的身影。

“父亲……!”

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所驱使,拉斐尔再次跑了起来。

越是接近大街,那种惨叫以及剑声越是明了。

与从反方向逃过来的人们擦肩而过,即使有时会被撞开倒在地上,拉斐尔也会再次爬起继续奔跑。

然后,终于来到了主干道上的他,对于眼前所见的光景感到愕然。

“……什么啊,这是”

眼前是一片火海,一座尸山。

猛烈的火焰吞噬了邻接于主干道的住宅,无止尽地喷吐出滚滚黑烟,火花激烈四射。那些已经被火焰烧尽毫无生机的房屋,随着沉重的声音轰然倒下。被火光照得通明的大道被血液染成了红色,在石路上倾倒着大量的尸体。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震天的呐喊以及刀剑相交的声音,传入了呆然矗立着的拉斐尔的耳中。将惊讶的脸庞转向那边,便看见在数十米的前方,骑兵和步兵正展开着一场混战。德雷克的骑士们身穿轻甲,正与袭击城市的侵略者们拔剑相向。

侵略者也是佩戴着剑与铠甲的骑士们。

在被举起的战旗上所描绘的是一只勇猛怒吼的黄金狮子。七王国之一──劳迪基亚帝国的象征。

劳迪基亚帝国存在于《炎与冰之岛》(阿尔比恩)的南方,是统治着《地上大陆》将近一半土地的大国。拥有着比帕加马王国大了将近十倍的领土,其国家军队《劳迪基亚狮子骑士团》也被称为是七王国中最强而出名。

帕加马与劳迪基亚。这两个国家之间,有着明显的差距。但是,在这一千两百年间帕加马王国一直没有屈服于帝国的原因,是因为被横隔在《炎与冰之岛》与《地上大陆》之间的海洋所守护着。

被称为《岚之海》的海洋,就像是性格恶劣的贵妇人一般,脾气阴晴不定瞬息万变。之前还是万里无云风平浪静,半刻以后就变得雷雨交加惊涛骇浪也是不足为奇。虽说为了战争而建造了船只,并送出了大量的兵力,但是在她情绪不佳时,任谁都无法再次踏上陆地。即便是在她情绪不错的时候,将近半数的士兵也会被大浪给吞噬,勉强保住小命突破风浪的幸存士兵们,也将在无法期待来自祖国的增援以及补给的情况下拼死战斗。即使能够袭击小村庄来抢夺粮食,但是想要攻下德雷克这样的都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其厚重的城墙阻挡着进攻的时候,就被帕加马王国所组编的军队给彻底扫荡了,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此时此刻,那些帝国骑士已经侵入至了德雷克的街道。在被火焰以及鲜血染成红色的街道中,两个国家的骑士正在呐喊着互相厮杀。

就连拉斐尔也看出来了,德雷克的骑士们处于劣势。

剑术以及装备的质量并不输于帝国骑士。问题是兵数。即使在帕加马王国那为数不多的都市中,德雷克也是仅次于王都沙罗曼达的大都市,虽说有着《岚之海》和城墙的防御,但是城中仅仅配备了百人程度的骑士。而且,聚集在主干道中的只是其中的三十人左右。他们面对的是百人以上的帝国骑士。虽然那边也说不上是兵数很多,但是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入侵,德雷克的骑士们显得惊慌失措,接二连三地被无情了结,随着冒出的鲜血倒了下去。

黄金的狮子正在不断地蹂躏着街道。呆呆地眺望着这个场面的拉菲尔,

“……剑”

他本能地小声说道,并环视着遍布尸体的主干道。

发现在他附近有一个骑士倒在那里后,他便踩着那遍布在石路上的鲜血跑了过去。

一名年轻的骑士。头部被切成两半,失去光芒的瞳孔正注视着天空。在他的手边,掉落着一柄已经失去主人的长剑。

拉斐尔将视线避开了骑

士的脸部后拾起了长剑。钢剑,比平时训练时用的木剑要来的重许多,用两只手架起已经是竭尽全力。

“呼,呼……!”

拉斐尔牢牢握紧了手柄,凝视着战场。心脏怦怦直跳,双手不断颤抖。

都市中的骑士们被全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觉得就算自己加入了战局,也不能起什么作用。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抛弃正处于劣势的他们落荒而逃。而且如果现在逃跑了的话,就会离自己从孩提时代就开始抱有的梦想,越来越远。

【我要变为像父亲一样的骑士】

就算一点点也好想要接近父亲那宽大的背影,拉斐尔每天都会去骚扰骑士团支部,也是要让父亲或者其部下陪他进行练习。

至今为止的练习,不就是为了今天才做的吗。

注视着长剑。没有被鲜血浸湿的钢之刃反射着周围的火光。战斗吧,他这般催促着自己。

拉斐尔下定了决心,朝着战场踏出了一步──但是,紧接着,他就被从脚边传来的孱弱哭声给止住了脚步。

“……诶?”

惊讶地看向脚边,在已经死去的骑士旁边,有一名已经气绝的女性,在其双臂之间怀抱着一名婴儿。

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吧,僵硬地挥动着小手,发出了细微的哭声。但是,在这充满死亡的环境中拼命哭喊着的身影,就如夜空中那耀眼的星辰一般,深深地映在拉斐尔的眼中。

“──你这家伙,在那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怒吼,将拉斐尔拉回了现实。

一名帝国骑士正以愤怒的神色冲了过来。

拉斐尔慌忙地架起了剑──他把在手中的剑与在脚边哭泣着的婴儿在内心做了个比较。

能够置于手中的,只有其中一方。

“……可恶!”

拉斐尔将他刚刚拾起的剑给丢了出去,抱起了那名婴儿。

随后,便把背朝向了那名帝国骑士,全力地逃了起来。

将婴儿抱在怀中,拉斐尔沿着来时的道路拼命奔跑。

空无一人的小巷,被一种异样的静寂给包围。警钟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鸣响。不可能是因为事态平息了,估计敲钟的人不是逃了就是被杀了吧。

回头望去,已经没有了追兵的身影。总算是逃出来了。就在知道了这情况以后,他的双脚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拉斐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呼……呼……呼……!”

调整着自己慌乱的气息,将视线移至抱于双臂之间的婴儿。

停止哭泣的婴儿就好像已经把所有危险都抛于脑后一般,用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拉斐尔。

“真悠闲啊,你这家伙……”

想到自己在婴儿时期估计也是这样吧,拉斐尔想起了还留在家中的母亲。

首先要回家。母亲她肯定很担心。

拉斐尔重新抱起了婴儿,再次奔跑于小巷之中。

虽说在途中好几次都停下了脚步,但是为了能够尽早与母亲见面,他依旧不断地奔跑着────好不容易到达了家门口,他惊讶地矗立于前。

“……骗人的”

拉斐尔的家,正与周围的民家一同熊熊燃烧着。在被火焰包围着的路上,横七竖八得倒着许多的尸体。他们不是在房屋被点燃后就这样活活烧死了,就是逃到室外以后被斩杀了。只能从中选择其一。帝国骑士已经染指于大街小巷。

从倒在路上的人影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拉斐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母亲?”

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是,母亲──阿尔玛·路德。好像是被帝国骑士给砍伤了,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那美丽的赤发,好似被丢弃了一般在地面上扩散开来,被火焰照耀得闪闪发亮。

“母亲!!”

拉斐尔跑向了母亲的身边。

虽然伤口很深,但是还尚存一气。母亲怀着痛苦的表情,让她的胸部微微起伏。

“母亲! 母亲!?”

“……拉斐……尔……?”

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用那如红玉一般的眼瞳注视着拉斐尔,只有在此时她好像忘却了疼痛一般,在其眼中露出了安祥的光芒。

“太好了……你没事”

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后,她将视线移至拉斐尔手中怀抱的婴儿。

“那个孩子是……?”

“发现她在主干道那里哭泣”

“父母怎么了?”

拉斐尔摇了摇头,母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真可怜……”

“就不要管我们的事了啊! 不快点治疗伤口的话……等一下,我马上就去叫帮手”

拉斐尔迅速地站了起来,但是从背后传来的盔甲声使他僵住了。

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在小巷的前方,站着三名身穿铠甲的骑士。他们看着拉斐尔,正在互相说着些什么。只要看一眼他们那粘满了鲜血的剑以及铠甲,就知道他们是帝国的骑士。

骑士们快速地结束了谈话,将此处交给了一人,而另外两人则向着对面走去。受命的帝国骑士朝着拉斐尔的方向走了过来。不知是谁的鲜红血液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

“不,不要过来!”

拉斐尔的威赫并没有奏效。手中的婴儿开始了哭泣。

“快逃……拉斐尔……”

对于母亲那声嘶力竭的喊声,拉斐尔摇了摇头。

“……我不”

“拉斐尔!”

“我不! 不可能把母亲丢在一边自己逃跑吧!”

帝国骑士终于站在了拉斐尔的面前。

浑身染满鲜血的骑士面无表情,这番景象令人胆战心惊。骑士默默地将剑举了起来,拉斐尔牢牢地抱住手中的婴儿,将双眼紧紧闭。

下一个瞬间,铛的一下,清澈的剑声传入了拉斐尔的耳中。

睁开双眼的时候残音还没有消失,眼前是一名骑士的背影。

犹如夜空般的黑发。在他背上披着的红色披风上,描绘着帕加马王国的象征,《红龙》纹章。

这是,从拉斐尔懂事开始就一直不断追逐的背影。

“父亲!!”

就好像是在回应儿子的呼喊一般,帕加马龙骑士团小队长,杰克·路德将帝国骑士的剑给挡开了。随后便窜至了向后退出几步的对手胸前,用尽全力将剑挥了下去。

“唔……!”

血沫四飞,帝国骑士跪倒在了石路上。

估计是听见了惨叫预感到同伴已经被干掉了吧,之前向对面走去的两名帝国骑士折了回来。

为了迎击他们,杰克·路德往前冲去。

“呀呀呀啊~~~!”

伴随着裂帛之势白刃熠熠生辉,他瞬间就将那两人砍倒。对手连剑都没能挥出,就倒在了拉斐尔父亲的脚边。

“没事吧,你们两人!”

将剑收回鞘中,他跑回到拉斐尔他们的身边。

与帝国骑士相同,父亲也是浑身是血。是在路上所杀的帝国骑士们的鲜血吧。

杰克看见了妻子的状况,知道她尚且还有着一丝气息,但在同时也领悟到了她已经无力回天。他跪在阿尔玛的身边,将她纤弱的身体给抱了起来。

“阿尔玛……”

“……亲爱的?”

她看见了丈夫的容貌,就像少女一般温柔地微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是我啊。对不起,我来迟了”

“嗯,没关系……拉斐尔呢……?”

“我在,母亲! 我在这里!”

看见了拉斐尔那慌慌张张的脸庞后,她便放下心来,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呐,听一下,亲爱的……拉斐尔在主干道那儿救下了一名婴儿……”

“婴儿?”

“是啊。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啊……不愧是你的儿子啊……”

那平静的绯色眼瞳朝向了拉斐尔。

“拉斐尔。母亲最后的愿望……能不能听一下……?”

“最后? 不要啊! 为什么要说最后啊!”

“婴儿在哭泣呢”

直到最后都十分温柔,平静。她开口说道。

“拉斐尔……拜托了……能够保护好那个孩子吗……?”

“母亲……”

“可以吗?”

拉斐尔注视着手中正在哭泣的婴儿。当他想到这个婴儿在当下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就立马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可以。可以啊!”

拉斐尔对着他的母亲用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已经十四岁了啊。明年就能加入骑士团了。一名婴儿也好,两名也好,我都会好好得保护!”

对于儿子的话语感到满足,她高兴的在脸上绽放出了笑容──随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

“阿尔玛!”

听见了伤心的呼唤,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睑。她美丽的绯色眼瞳注视着丈夫,

“对不起啊……谢谢……”

她这般说出了最后的遗言,脸上露着笑容停

止了呼吸。

在被火焰包围的街道中,杰克默默地抱紧了她的身体。深知父母之间的深厚感情,拉斐尔所目睹的场景实在是令人悲痛欲绝。应该已经忍住的眼泪,此刻决堤而出。

“……都怪我”

在父亲将已经去世的母亲放到了地面上的时候,拉斐尔忍不住说了出来。

“在听到钟声的时候,我,把母亲留在家中一个人从家里跑了出去……如果能去到骑士团支部的话……如果是父亲的话,我想应该会知道钟声是为了什么而响起的吧……那个时候,如果把母亲也一起带上的话,母亲就……!!”

忽然,一只大手开始抚摸起拉斐尔的头发。是父亲的手。

“不要哭,拉斐尔”

虽说这般叮嘱道的父亲眼中没有眼泪,但是明显地,父亲他也在拼命忍住那想要哭喊的冲动。

父亲看向被拉斐尔所抱着的婴儿说道。

“母亲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不是把那个婴儿给救下了吗? 现在就对此感到自豪吧”

“父亲……”

“拉斐尔。当一个人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肯定会遇到必须要将自己的生命放到天秤上的时刻。那个时候──不要迷茫。能拼上自己的性命变为他人之盾的那一刻,既是骑士”

对于这番言语拉斐尔点了点头。牢牢抱紧手中的婴儿,用尽全力地站了起来。

“不愧是我的儿子”

在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父亲也站了起来。

“────杰克队长!”

这个时候,五名骑士沿着小巷赶来,来到了拉斐尔他们的身边。

是所属于父亲小队的骑士。诺曼·特洛伊亚特,伊丽莎白·林克斯,泰克斯·加兰。休伊·勒贡,泽克西斯·加布里埃尔。握于他们手中的被称为长剑,西洋剑,大斧的武器,每一个都粘满了鲜血。

看见了已经停止呼吸的阿尔玛·路德,他们也同样的哑然失声。

“就连阿尔玛小姐也……畜生!”

诺曼·特洛伊亚特怒吼道,凭借着这股怒气他一脚踢向了帝国骑士的尸体。那仰卧着的尸体随意地滚动了一下,便将那张毫无生机的脸庞展示于众人面前。

明明是个大个子但却有些胆小的泰克斯·加兰双手抱头地叫了起来。

“已经不行了……彻底完蛋了……!!”

“鼓起勇气,泰克斯”消瘦的休伊·勒贡训斥道。“这把大火已经燃烧的如此旺盛。想必邻城也察觉到了异常了吧。马上就会有救援过来的”

“【马上】是要多久!?”

眼中充满眼泪的伊丽莎白·林克斯吼道。平时神采奕奕的她,如今也是泥血满身,憔悴不堪。

“你可真是乐观啊,休伊。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我们没能守住这个都市! 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那是……”

“────还为时不晚”

代替休伊发言的,是小队里最年轻的泽克西斯·加布里埃尔。

沐浴在火光中闪闪发光的银发,是在帕加马王国中很少见的发色。他是从统治着《湖之岛》(希伯尼亚)的友国锡亚蒂拉出发,渡过海洋来到帕加马的。名门出身,富有才能,然而并不对此骄傲自大的泽克西斯,明明才在德雷克待了不足一年却被都市中的人们仰慕着。对于拉斐尔来说是犹如兄长般的存在。

“如果我们放弃了的话,到底该由谁来保护大家?应该还有生还者。至少要救出那些人”

“就像泽克西斯说的那样”

拉斐尔的父亲──杰克·路德点了点头。

“不能屈服于绝望。当下,我们应该做的,是要竭尽全力去拯救生命”

“但是,队长。仅凭我们的话,是无法驱逐那帮帝国骑士的。该怎么办?”

被诺曼这么一问,父亲立即回答道。

“发现生还者,然后让他们去都市外面避难”

“外面? 德雷克呢?”

“放弃。这个都市,已经无法拯救了”

小队的骑士们面面相觑。但是,无言以对。最重要的,是在了解了这无法改变的现实之后,该做些什么。

杰克回过头去,将目光看向妻子的尸骸。深深映在他眼中的妻子就好像是在说着“在这之后,你已经无法将死者一起带走了”一般。

“……出发”

杰克·路德,回过头来向部下们发出了命令。

“敌人是从南边侵入进来的。估计还没有到达北侧。边搜索生还者,边向北门移动。我来领头。泽克西斯断尾。其他人警戒四周──”

“唔……唔唔……”

不知从哪传来了呻吟声,拉斐尔惊讶的将头转了过去。

声音的主人,是袭击拉斐尔他们的帝国骑士中的一人。虽然被杰克砍中了肩头,但是似乎勉强的躲过了致命伤。

“这个混蛋,还活着!”

诺曼怒吼道。握紧手中的长剑,走向那不断呻吟着的帝国骑士身边。

“等等!”

阻止他的,是杰克。

“为什么要阻止我,队长!”

从怨声载道的诺曼身边走过,杰克在帝国骑士的身边弯下了身子。

“没事吧?”

“拜……拜托了……救……救救我……”

“……知道了”

不只是拉斐尔,就连父亲的部下们都瞪目结舌。杰克将慌忙赶来的诺曼用手控制住,继续说道。

“作为帮你的代价我有些事情想问。给你们带路的是谁?”

“额……”

“在这个都市中应该有一个作战的内应。那个内应将巡逻以及守门的士兵杀死,再把你们引入了这个城中。估计为了让这个都市失火的火种,也是那个内应事先准备好的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这个都市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镇压”

小队的骑士们吵嚷了起来,口中纷纷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队长,是真的吗!?”

“在德雷克中有叛徒?”

杰克·路德,盯着帝国骑士说道。

“把内应的名字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就保证你的性命”

帝国骑士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呻吟道。

“不,不知道……是真的! 的确听说过有【内应】的存在……但是细节完全不知道……”

“是吗。很可惜”

看着缓缓站起的杰克,帝国骑士发出了哀求般的声音。

“等一下! 想,想起来了! 名字不知道,但是如果是那家伙的特征的话……”

“特征?”

“是啊。队长他有说过。的确,内应是──”

用着结结巴巴的口调,帝国骑士说道。

“────说是,【银发的男人】”

瞬间,拉斐尔就有了一种置身于冻结了的空气之中的错觉。

在帕加马王国中基本上没几个人有着银色的头发。纯粹的帕加马人,不是黑发就是赤发,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发色。

大家的视线,就好像被吸引了一般,朝向了银发的骑士。

“……泽克西斯?”

据拉斐尔所知,在德雷克这个都市中拥有着银发的人物,只有锡亚蒂拉王国出身的他。

因为倒下的帝国骑士没有看见过泽克西斯的样子,应该不会是匆忙间说出的谎言。但是,拉斐尔他──不,大概在场的各位都无法相信帝国骑士的话语。

“哈……哈哈”

诺曼浅笑着,走向了那年轻的银发骑士身旁。

“尽说些胡话! 是吧,泽克西斯? 你这家伙是不可能帮助帝国的那帮家伙的吧?”

泽克西斯没有回答。毫不动色的表情,就好像是带着假面一般。

“泽克西斯? 喂……说些什么啊……喂!”

诺曼怒气冲冲地将泽克西斯的胸襟抓起。泽克西斯手中的剑滑落了下来,摔在了石路上。

“真疼啊……”

泽克西斯,抱怨了一句。

“之前就这么觉得了,这样动不动就会暴走,可是诺曼你的坏习惯”

“……你这家伙,难道真的是……”

“是的。帝国的内应就是我”

泽克西斯冰冷地说道。

“杀掉巡逻以及门卫也好,将帝国骑士招入城中也好,将火种安放于街中也好,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不可能! 你是发疯了吗,泽克西斯!?”

“不是? 我是认真的”

响起了沉闷的声音。诺曼丧失理智地殴打起了泽克西斯。从银发骑士的口中吐出的鲜血,飞溅于地面之上。

在诺曼再次抓住了他的胸襟时,

“这样可不行啊。诺曼”从泽克西斯裂开的嘴角中流出了一行鲜血,他嘲笑般地笑道。“不拿出杀了我的态度的话”

刷的一下,泽克西斯举起了右手。

不知是何时取出的,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下个瞬间,从诺曼的颈中喷出了大量鲜血,染在了泽克西斯那英俊的容颜上。

“诺曼!”

伊丽莎白发出了尖叫。

“噢……唔……?”

诺曼按着自己的脖子不断后退。疯狂涌出的鲜血,纷纷滴落在地面上,不久他便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全身一阵抽搐后,便没了动静。

“【汝,切勿杀生】”

泽克西斯捡起了自己的长剑,像是在唱歌一般说道。

“曾经的《预言者》所说的美妙戒律。但是,我们现在却这般的将剑握于手中。明明不能杀生,却无法放开那杀生的武器。难以置信的矛盾。你们不这么想吗? 明明嘴中讴歌着【不能杀生】,但是一旦遇到不利于自己的局面就以正义的名义杀死对方。这正是骑士的──不,我们人类的本性”

泽克西斯向着他们展开双臂。展现出一种犹如大乐团指挥家一般的优雅举止。

“非常抱歉,但是请你们死在这里吧──就像这个人一样”

泽克西斯微笑着,用脚戳了一下倒在他脚边的诺曼。

这种行为,用来剥夺骑士们的冷静已经绰绰有余。

“你这个混蛋~~~~──!!”

“等一下,大家!”

杰克的制止并没有起到作用。带头冲锋的是伊丽莎白。用那尖端就如银针一般尖锐的西洋剑刺向了泽克西斯。泰克斯和休伊也是怒不可遏,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叫声跟随在她身后。

泽克西斯的身法,犹如流水一般顺滑流畅。在他躲开了伊丽莎白的尖锐刺击后,便挥剑斩中了她的身体。看都没看那血肉四溅倒在地上的伊丽莎白,接着便将跟着突进而来的泰克斯的战斧给挡开,又彻底地将休伊的枪给斩落。紧跟着,泰克斯他们也是血肉横飞惨叫着瘫倒于地面之上。

最后,泽克西斯将匕首高高掷向空中。在夜空中飞舞的匕首,其落下的目标便是在拉斐尔他们身后的──帝国骑士的脖颈。匕首就像墓碑一样插入,帝国骑士在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后便没有了动弹。

泽克西斯的剑技是如此的可怕,但是,却又是如此的华丽。拉斐尔连呼吸都已经忘记,注视着银发骑士。

“泽克西斯!”

就连很少动怒的杰克,都面露怒色吼叫着他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于从异国他乡只身前来的泽克西斯父亲一直很照顾他。邀请他到家中,与自己的家人一起欢度时光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就像拉斐尔把泽克西斯当成是兄长一般仰慕一样,父亲也是把他作为自己的儿子般来对待。

泽克西斯没有回答。将由自己亲手斩杀的同伴们置于身后,用悠闲地脚步走向了这边。

“……退后,拉斐尔”

杰克将长剑挡在拉斐尔的面前。

印有红龙的披风随风飘动。在那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与尸臭的小巷中,两名骑士迎面相向,互相踏出脚步接近对方。

随后,相机而动。

瞬间,杰克·路德用尽全力挥出的那一剑,被怀以冰冷表情的泽克西斯给挡住了。

“────嘿!”

在残响消失后没多久,两把骑士剑再次画出了新一轮的弧度。

交错的刀刃。

不厌其烦地互相碰撞。

无数的剑声余音袅袅。

拉斐尔抱着婴儿,注视着两人的战斗。

然后,不禁地小声说道。

“……不要”

此时,泽克西斯的剑将杰克的手臂浅浅地划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热血四溅于空中,杰克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叫声。

拉斐尔察觉到了。彻底察觉到了。

在两名骑士的剑术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父亲这边比较弱。

拉斐尔就像是拨浪鼓一般来回摇动着他的头。但是,事与愿违,父亲无法应付泽克西斯的剑,伤口不断在他身上出现。

“不要!!”

拉斐尔的尖叫与一记格外沉重的剑声互相重叠。一把长剑被震飞至空中,紧接着便落于地面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失去剑的是杰克·路德。

“父亲──!!”

泽克西斯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已一种使人眼花缭乱的速度。

视线被那异常华丽的斩击所吸引,拉斐尔竟然一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脑袋已经消失不见了。

“……诶?”

慢了一拍后,杰克·路德的身体才瘫倒了下去。

“父……亲……?”

拉斐尔他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慢慢地走向了父亲的尸体。双膝下跪,拼命地摇晃着那失去头颅的父亲。而在头摔落的地方则积起了一滩鲜红的血泊。

“父亲……父亲!!”

拉斐尔的惨叫声空洞得回响着。与那火星四溅的声音,与从远处传来犹如雷鸣一般的呐喊声,一同飘荡在这静寂的夜晚之中。

恍惚地抬起了脸,银发的骑士正俯视着拉斐尔。

在他的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永别了,拉斐尔”

将剑挥起。

拉斐尔用双臂抱紧了怀中的婴儿,转过身试图要逃跑。

在感觉到背上有一种刺骨的炙热感以后,他的意识便跌落至了黑暗的深处。

3

“────哇!”

拉斐尔发出了一声惨叫,蓦然惊醒。

不慎从床上摔落,脑袋也在木地板上磕了一下。在那温暖的阳光所射入的屋内,回荡着一记沉闷的声响。

“好疼……”

“没事吧,拉斐尔?”

揉搓着额头直起身体,便看见母亲怀着担心的神情站在门前。吃惊的拉斐尔,不断地眨眼。

“母亲……!?”

“怎么了,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见到拉斐尔在那一言不发,母亲便用手托住了自己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做噩梦了……真是的,就因为你整天睡觉所以才会做那种梦。早饭已经做好了。快下楼吧”

“对了”,打开房门,正要转身离开时母亲突然说道。

“父亲他已经回来了。因为刚刚守好夜,所以安静一点。好吗,拉斐尔?”

拉斐尔放心地点了点头后,母亲便微笑着将门给关起。小鸟的叫声不绝于耳,只身一人待在寝室中的拉斐尔,

“……梦?”

不久之后,他就被一种深深的安心感给包围了。

这一切都是梦。

平时都会决定继续睡个回笼觉的拉斐尔,也就在今天他无心将这个梦给继续下去了。

拉斐尔站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后,就走到床边往屋外看去。

家门前的小巷,往主干道走去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一如既往的光景。平静而无聊的德雷克街道就在眼前。

但是,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拉斐尔由衷的感觉到。

“拉斐尔~? 快下来”

“知道了! 马上就来!”

大声回答了身处楼下的母亲后,拉斐尔便伸手触向了房门。

“────?”

突然间感到,好像有谁在出声阻止一般,拉斐尔回过头向背后看去。

从远处传来的那个声音────是一名娇弱婴儿的哭泣声。

火海,尸山,连绵不绝。

熊熊燃烧的德雷克,拉斐尔身在其中。

耳边能听见婴儿的哭泣声。将拉斐尔从美梦中拉回现实的,应该就是那个哭泣声了。

“唔……”

在血泊中用手撑起身体。被砍中的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父亲……母亲……大家……”

父亲和母亲,还有对自己亲切的人们,都已经成为了无言的尸体,瘫倒在周围。

没有泽克西斯的踪影。不知道是错以为已经杀了拉斐尔了,还是觉得说就算置之不顾早晚也会被烧死。但是,不管怎么说拉斐尔他活了下来。至少,现在是这样。

拉斐尔抱起了婴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多亏了背上的疼痛,所以他还能保持意识不至于晕倒。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语,朝着北门迈出了脚步。

每走一步,都会激起背部的疼痛,但是在他心中燃烧着的怒气,瞬间就将那种剧痛燃烧殆尽。

“我要杀了……你……”

忍耐着疼痛,不顾一切地继续前行的拉斐尔,在其道路前方看见了泽克西斯的幻影。

只身一人站在那被火焰与鲜血染红的街道中,冷笑着的银发骑士的幻影。

“我要杀了,你……!”

拉斐尔用嘶哑的声音叫喊道。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不知是掉在哪儿了,拉斐尔左眼的眼罩已经消失不见,藏于其中的烙印显露了出来。

就好像是在表达他的愤怒一般──火焰状的烙印。

圣历一二五零年九月一日。

帕加马王国的都市德雷克,被劳迪基亚帝国所镇压。都市中的住民被虐杀,数千平民失去了生命。

对于没能守住德雷克的骑士们,人们轻蔑地将【帕加马龙骑士团】的名号讽刺为【软弱之龙】。虽然没有埋入遗体,但是王都的墓地中还是排列着近百块骑士们的墓碑。

拉斐尔的父亲,以及他所率领的小队骑士们的名字也在其中。

《杰克·路德》

《诺曼·特洛伊亚特》

《伊丽莎白·林克斯》

《泰克斯·加兰》

《休伊·勒贡》

《泽克西斯·加布里埃尔》。

泽克西斯·加布里埃尔是一名大有前途的青年。出身名门,富有才能的骑士过早死去,对此,熟知他的人们纷纷落泪。他的死讯也飘洋过海传至了他的故乡锡亚蒂拉王国,不出所料这个消息也同样给那里的人们带来了深深的悲伤。

没人相信他的死亡是一场骗局。

没人相信他的本性是一名残忍的背叛者。

只有一个人──。

除了幸存下来的拉斐尔·路德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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