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觉得近来的天气还真是容易起雾。
佛罗伦斯在冬季经常会出现大雾。
勇此时忽然想起自己曾听人说过,在横贯此处的阿诺河水温比空气温度更高时就会如此。
当他放学回家,开始替餐厅进行开店准备时,不经意地看向了窗户外面,这才发现室外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大雾,让人几乎无法看清窗外的景色。旧宫耸立的领主广场、老桥、Dgmo(主教座堂)等诉说着古历史的建筑皆覆盖上一层白纱,让铺着石板地的街道充满着一种奇幻氛围。
这种日子,光临双亲所经营的Trattoria Aldini用餐的顾客就会大幅锐减。
假如都没人来用餐,店内的食材便只能白白浪费掉。尽管身为意大利人的母亲站在大厅内一脸愁容,但正值八岁的勇感受到母亲那有别于平时的态度,心中却产生一股不合时宜的雀跃。
他有种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即将从日常踏入非日常生活的感觉。
假使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会令人很伤脑筋,不过单纯从家中凝视着户外倒也无不妥。只是此时的勇还太过年幼,没办法在脑中具体想象出那些会给人带来困扰的「事情」是什么。
另一方面,巧似乎十分期待这种起雾的日子。但勇直到最近才注意到,巧是基于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理由,抱持着这种心情。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啰。」
在听见父亲以温和的语气如此说完后,勇与巧走进厨房。由于外头起雾的关系,即使开店也不会有客人上门,所以父亲这阵子都会传授两人一些新的Ricetta(食谱)。巧好像比勇更期待这段时光的来临。
之前两人曾听母亲提过,身为日本人的父亲在年轻时,为了成为Cuoco(料理人),跨海来到意大利。父亲在许多餐厅修行过,直到遇见母亲,才下定决心在这里落地生根。他们夫妻俩后来便开始经营餐馆,虽然很辛苦却也十分开心,并且成功打造出一间深受当地人喜爱的餐厅。
巧与勇从五岁开始走进厨房。两人会这么做并不是受父母指使,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举动。巧与勇开始做菜,就好像上学、念书,或打电玩般自然。父亲对于两人学习制作料理一事,既没有特别阻止,也没有强迫(反倒是母亲非常开心)。
他们两人也觉得这份尚未熟悉的工作十分有趣。
他们跟那些刚来店里工作、一接触较为单调的作业时便立刻厌倦而辞职的学徒们不一样。对于巧跟勇来说,无论是将番茄切碎、把罗勒制作成青酱、替意大利饺包入内馅等动作,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而且,他们对于父母从事这份——当料理完成时令人感到赞叹不已,吃下口时则让人展露笑颜的工作,感到十分自豪。
虽然父亲是个寡言的人,但是他的背影却教导了两人许多事情。其中又以父亲那宛如跳舞般优雅地在厨房内工作的身影,最让他们向往不已。特别是当父亲手持名为Mezzaluna的半月型菜刀时,看起来最为帅气。无论是父亲以俐落的刀工将蔬菜切碎,或是仿佛一刀两断般地切开肉块时,这对双胞胎兄弟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做菜,此身影对他们两人而言就像是英雄一样。
父亲如今也开始教导他们制作各种Ricetta。
这也是现年八岁,能够轻松做出各式简单料理的两人所要进入的下个阶段。
由于教学仅在起雾的日子进行,因此两人目前学过的Ricetta并不多。不过当父亲教导他们新的料理时,可以得知更为详细的制作程序,无须像平常一样,一边偷看父亲下厨,一边在脑中浮现出「这道料理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呢」这种疑问。因此这种时间对勇和巧来说非常重要。
无论是怎样的料理与制作方法,两人都会将其吸收成自己的知识。
勇平常都会十分专注地观察父亲的工作,相信巧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
每当父亲慢慢擦拭完发出银色光芒的调理台,对着两人露出笑容时,就是宣布传授两人新Ricetta的课程即将开始的时刻。
「今天要来学习如何制作Polpo affogato,你们知道这道菜的日文叫什么吗?」
勇灿笑着对着巧喊了一声「哥哥」,巧也回以笑容。接着两人同时喊出「预备——」之后,便异口同声且有朝气地笑着说道:
「拿坡里炖章鱼!」
他们就是像这样子,透过料理顺便学习日文。
『拿坡里炖章鱼』是店内众多菜色之中,十分受顾客们欢迎的一道料理。客人们经常会在享用意大利面等主餐之前,点这道料理来当作下酒菜。
「那么,你们就先看我如何制作。假如有不懂的地方,等结束之后再发问。」
父亲说完之后,便拿出擀面棍开始敲打章鱼。
咚!咚!咚!一阵带有节奏的敲打声传遍整间厨房,勇此时在巧的耳边小声说:
「那么做会让章鱼的肉质变软吗?」
「应该吧,我想就是得要那么敲打……才能够敲断肉里的筋吧。」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看着父亲处理章鱼。
父亲将章鱼敲软之后丢入锅中,接着加入整颗番茄、意大利香芹、胡椒、大蒜、辣椒、白酒与少许的橄榄油跟砂糖,之后启动瓦斯炉。
「先用大火烹煮,等沸腾之后再以小火炖煮四十分钟,Mi sono spiegato?(听懂了吗?)」
「Ho capito!(听懂了!)」
双胞胎兄弟露出灿烂的笑容回应。父亲像是感到安心地点点头说了一句「麻烦你们顾一下火」,之后就直接回到母亲所在的前厅。
「什么嘛,根本比想象中容易多了~」
勇看着逐渐沸腾的锅子,悠哉地如此说道。但是巧听见这句话之后,却十分慎重地回了一句「不对」。
「我听人说过,越单纯的料理就越不容易制作。」
勇歪着头回「是吗~」。对勇来说,他反倒觉得经由炖煮猪肉与蔬菜熬出Brodo(高汤)还比较困难。毕竟那得一边不断注意火侯,一边持续捞掉杂质,根本既费神又麻烦。至于制作Brodo的方法,他们应该得等到其他起雾的日子时才有机会接触吧。
拿坡里炖章鱼制作完成之后,父亲、母亲、巧跟勇便开始试吃。母亲也表示「今天的雾还真浓呢」,同意大家一起在店里用餐。
父亲先将料理分装于盘内,接着摆在巧跟勇的面前。他们两人随即吃了一口后,看着彼此。
「嗯~真好吃!」
异口同声说出此话的两人,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番茄、大蒜与意大利香芹的香味在口中融合,轻轻地充满鼻腔。番茄的清甜隐约流出。在咬下弹牙的章鱼之后,吸附于肉里的汤汁便随之宣泄而出。这种充满适度嚼劲且柔嫩的口感,带有令人自然而然就想一口接一口不断吃下去的威力。炖煮到酒精早已全数挥发的白酒酸味,让整体的味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为什么父亲有办法做出如此美味的料理呢?
勇露出敬佩的眼神看着父亲。
言语无法诉说的部分,就由味觉来代为表达。
尽管无法确定这是日本人的天性,还是父亲本身的性情,但是这样的父亲对于勇而言,就是来自武士与忍者之国的英雄。
「你们要好好记住这个味道喔。」
父亲以一如往常的稳重口吻,对着两人如此说道。
㊥
「呼~今天的拿坡里炖章鱼也好美味!我最喜欢了~」
两人回到店里二楼的卧室之后,勇不禁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坐在书桌前写着笔记的巧似乎没听到勇在说些什么。
「今天的料理很好吃吧?哥哥。」
勇为了得到哥哥的同意,又重复了一次。巧却依然没有回头,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嗯」。勇对于巧这样的态度感到疑惑而走了过去。他先是看见桌上随手放着好几支色铅笔,接着又看见笔记上画有『拿坡里炖章鱼』的图。
原来巧是在自行绘制Ricetta。
里面除了画有他们所学的料理的制作步骤,甚至就连装盛方式与一些小技巧都如实地记载在上面。由于色铅笔在同个地方涂上不同颜色,就能够使图样产生全新的色调,因此就连细致的食材都能鲜明地画出。巧或许算不上是很有绘画天分,不过描绘方式却十分仔细又简单易懂,感觉上光看一眼,即能马上明白该料理的本质。
这件事给勇带来一股小小的冲击。
当兄弟两人学习同一件事情时,勇只会稍做笔记而已。因为他基本上觉得确实地记在脑海里更重要,所以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哥哥应该也是这么想。
「哥哥好厉害~」
觉得自己落人于后的勇说起话来,声音不禁有些偏高,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发现这件事,所以连忙开口继续说道:
「哥哥是从何时开始绘制这些的?真的好厉害~!」
勇的这句话确实有一半是
发自内心,不过另一半却是为了掩饰在内心翻腾的某种情感。
「我是从去年开始慢慢这么做的。在接受爸爸的指导时,我只要有空就会把学到的东西画下来。」
「真不愧是哥哥,下次要制作同一个Ricetta时,只要看一下这些笔记就能立刻知道该怎么做耶~」
「嗯,但在动手去做时,我是不会看笔记的。」
「咦?为什么?」
「我只是为了将内容谨记在心,才会做笔记。到时要动手做菜的话,我即使不看笔记也早就已经全都记住了……」
看着露出腼腆笑容说出这句话的巧,勇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了一种十分炽热的感觉。
勇在学习制作料理时,还是要仰赖笔记。为此,他会不断地翻阅笔记来让自己能把内容记在心里。这种做法真要说起来,比较接近在课堂上学习算数,或是背诵意大利文的单字。
他还以为自己跟哥哥会一直十分要好地肩并肩一起前行。
真要说来,我觉得自己走在哥哥的前头。
太狡猾了。哥哥真的太狡猾了。
勇以他那既天真又幼稚的思考方式,反射性地冒出了这种想法。
事实上勇的学习能力比较强,也懂得抓住要领。
在校成绩也是勇比巧优秀。无论是两人一起在家玩扑克牌,或是一起玩畅销全世界的日制掌上型游戏机时,每次都是勇拿下胜利。就连运动神经也是勇比巧更出色。
在日常生活之中,勇根本没有任何比不上巧的地方,他比哥哥优秀的地方反倒更多(此时的勇还很瘦,他还要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拥有夏天变瘦,冬天变胖的特殊体质)。
纵使如此,或许唯独有一件事,我完全无法胜过哥哥。
而且这还是我最想「成为」的一件事——
不想承认此事的预感,宛如一阵浓雾般静静地开始覆盖于勇的内心。
㊥
「他是从何时开始绘制那些Ricetta的呢……我完全没注意到。」
此时勇正身处教室角落的煤油暖炉前,像只猫缩着身体一边取暖,一边自言自语。一旁似乎是受老师委托将图画贴于墙上的琵安卡,在发觉勇无精打采之后说道:
「是在烦恼Ricetta的事吗?」
就读同班的琵安卡跟巧和勇是青梅竹马,她是一位活泼的少女,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她的蓬松黑发。不过琵安卡那双仿佛能够直接看穿事物本质的黑色眼睛,配上那英挺的剑眉,有时会流露出一股凛然的气质。勇偶尔会被她那种宛如能洞悉一切的态度,吓到说不出话来。
「咦,那个,没什么啦。」
勇不小心以有些心虚的口吻回答。即使明知如此一来,反而会勾起琵安卡的好奇心,但他依然难以摆脱这种根深蒂固的相处方式与习惯。
「唉唷,你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料理的事情跟巧吵架了?」
琵安卡板起脸看着勇。
「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之间产生嫌隙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有时还是会吵架啊。」
「你骗人,明明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是吗?」
在被人点出这件事之后,勇不禁感到讶异。确实,他们兄弟俩至今从来没有吵过架。真要说的话,是因为勇有着既憨厚又悠然自得的个性,所以即使巧对他发脾气,他也总是一笑置之。更何况这件事与其说是吵架,倒不如说,只是勇的内心出现一种既烦闷又难以透过言语来解释的感受罢了。
事实上,勇自己也很困惑,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不想面对巧。
「事实上……我们也没有吵架啦……哥哥他现在怎么样?」
勇试探般地问完之后,琵安卡立刻露出十分傻眼的表情。
「你居然还问他现在怎么样?难道你们不是一起来上学的吗?」
「我今天先出门了。而且来到学校之后也还没跟哥哥说过话。」
只有巧一个人跟勇以及琵安卡就读不同的班级。琵安卡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立刻吃惊地瞪大双眼。
「这种情况还真是罕见,因为你从来不曾像这样躲着巧!」
面对琵安卡的大嗓门,勇的眼神露出些微谴责之色。琵安卡惊觉自己的失态之后,便轻声地继续说道:
「……我刚才在走廊上有遇到巧,不过他看起来跟以往没两样。话说他有提到伯父指导你们学习新Ricetta……啊,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听见自己的心事被直觉敏锐的琵安卡一语道破,勇不禁有些错愕。由于勇到头来还是无法顺利瞒混过去,因此他不得不把自己昨天的那种感受全都坦白说出来。
无论是巧拿给自己看的Ricetta笔记,还是明明至今都是自己表现得比较出色,但是唯独厨艺被巧超前的焦虑感,他都说了出口。
琵安卡饶有兴致地听勇解释着来龙去脉,不时点头回应。她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在嘴里咕哝着「这也莫可奈何呀」。
「谁叫巧在制作料理时的态度稍微比较特别嘛。」
「特别……?」
「巧在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完全不顾周围的其他事情对吧?」
「这个嘛……是没错啦。」
勇在听完琵安卡的这句话之后,也回想起一些事情。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曾经与双亲一家四口拜访住在苏连多的祖父母。当他们来到港口时,是由祖父牵着勇的手走向岸边,陪他玩耍。
「哥哥也一起来玩吧。」
巧在听见勇的这句话之后,以很快的速度跑了过来。不过港口为了让船停靠,因此在构造上设计成岸边立即连接至有一定深度的船只停泊处,所以当巧一脚跨出岸边时,他整个人便立刻沉入海中。虽然双亲与祖父母随即慌张地抓住巧的手,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但是浑身湿透的巧却只说了一句「啊~吓死我了」,看起来他对于自己差点溺毙一事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恐惧。
当勇不解地提问:「你为什么要直接冲进海里呢?」
巧却像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地笑着回答:「因为我很想赶快跳进海里呀。」
想必做菜这件事对巧来说也是一样吧。
他并没有思考太多,只是情不自禁地全神贯注在做菜这件事上面,而没有注意周围情况。造成的结果就是,巧将其他的事情草草敷衍过去。
反观勇没办法这么做。若是自己也太过专注于某件事情上面的话,有谁能够从旁协助这个生性天然呆又异想天开的哥哥呢?虽然没有任何人委托勇这么做,但是对他而言,他觉得陪伴在巧的身边就是自己的某种命。
明明这对兄弟平时总是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但偏偏在料理方面并非如此。琵安卡十分敏锐地点出这个事实。
㊥
接下来的几天,勇没有积极地去找巧聊天。
虽然他并没有不理睬前来跟自己说话的巧,但是每当自己准备主动开口时,就会变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勇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这种烦闷的情绪,最后只能这样默默地度过漫长的一日,迟迟无法与巧好好交谈。
取而代之的是,他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拼命回想自己至今跟父亲学来的各式Ricetta,并且纪录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因为他觉得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想办法追上哥哥的脚步。
下一个起大雾的晚上再次来临。
父亲那天教导他们的内容并不是新Ricetta,而是制作套餐的方法。虽然一般的意大利料理的套餐依序是Antipasto(前菜)、primo piatto(意大利面类)、Secondo piatto(海鲜或肉类料理)、Contorno(沙拉)、起司、Dolce(甜点)、咖啡,但在Trattoria Aldini里却采取Antipasto之后从海鲜、肉类或意大利面之中三选一来当作第二道餐点,最后则是以Dolce收尾的简单套餐。虽然餐点选择并没有像Ristorante(高级餐厅)那样气派,不过当地居民在特别的日子里,
比方说生日或结婚纪念日时,就经常会点来享用。
至于「本日推荐套餐」则是被母亲正式命名为「阿尔迪尼随兴套餐」,差别在于料理中使用了偶尔才会进货的食材。
「前菜要看起来很鲜艳,所以今天做加入红色、黄色甜椒与橄榄的Frittata(意式烘蛋)。至于主餐是Cotoletta alla milanese(米兰式炸小牛排)、威尼斯风激墨鱼汤、Salsiccia(热狗)佐芝麻菜意大利面,Dolce则是柠檬雪藏蛋糕。看仔细了。」
父亲开始动手制作料理时,勇目不转睛地在旁边看。当他偷偷瞄向身旁时,发现巧也认真地看着父亲的动作。
接着在父亲的催促之下,两人同时开始制作前菜。
相较于勇忠实重现父亲所做的Frittata,巧则稍微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创
意。他在Frittata的旁边多加了一道由意大利香芹与番茄所组成的简易沙拉。
「为什么你会加上这道菜呢?」
当母亲也坐在店里的座位上一起试吃时,父亲开口询问巧。而勇则专注地观察着父亲对于这项改变会如何反应。
「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漂亮……看起来更美味。」
巧在回答时,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这样啊……确实看起来更漂亮了呢。」
「真的吗?」
「妈妈我也比较喜欢多加这道沙拉喔。」
「太好了。」
巧在得到双亲的赞美之后,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品尝自己所制作的Frittata。
勇也试吃了一口。
因为加上了这道番茄沙拉,让Frittata的味道产生出一些变化——真的十分美味。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也在料理中加入一些创意了。
这股不知该如何发泄才好的情绪,逐渐渗入勇的心中。
哥哥好厉害。
每次都能够做出一些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但是——我也不会输的。
这也是勇的心中,首次对于哥哥抱持着除了尊敬与亲情以外的强烈情感。
接着又过了两天左右,兄弟俩正在厨房里准备制作番茄酱,父亲来到他们身边。
「巧,你来这边帮我把料理装到盘子上。」
「咦……」
巧惊讶地看着父亲。
「你办得到吧?」
「嗯,当然!」
下个瞬间,巧对着父亲露出宛如太阳般的灿烂笑容,那是在得到他人认同时才会出现的会心一笑。这让勇的内心感受到一阵微微的刺痛。
「爸爸,那我也要去!」
「不必了,勇就继续制作番茄酱,拜托你啰。」
勇的主张遭到驳回。反观巧则是在父亲的催促下,站到厨房的正中央。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唯独承蒙上天选中之人,才能够立于舞台中央般耀眼夺目。
为什么只有哥哥被选上呢?
一阵浓雾逐渐覆盖住勇的内心。
当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勇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断烦恼着此事时,刚洗完澡的巧恰好走了进来。
「勇,让你久等了。」
「…………」
勇不想回应巧。
「喂,勇?难道你睡着了吗?」
巧此时为了看清楚勇的表情而探头过来。勇反射性地想将巧的脸推开,手却不小心挥在巧的鼻梁上。
「好痛!」
「啊……」
明明平常碰到这种状况时,勇都会立刻开口道歉,不过他现在只是默默地看着掩住鼻子的巧。对此,巧臭着一张脸瞪着勇说道:
「虽然我至今为止都没说什么……不过你这阵子是怎么了?你最近老是躲着我,对吧?」
巧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看向勇。
「……我才没有躲着你呢。」
「明明就有!你肯定有躲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勇。」
看见巧露出略为不安的表情时,勇在短短一瞬间感到十分内疚。因为巧并没有任何错。但是勇实在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复杂的心情。
「就跟你说我没事啊。」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
勇因为巧持续追问而陷入沉默。我很羡慕哥哥比较受到爸爸的重视——勇死都说不出这种丢脸的理由。
巧看着陷入沉默的勇,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道是在厨房时的那件事吗?」
心事被人一语道破之后,勇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这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心情。若巧不是当事人,勇其实很想找巧商量这份心情。
「……因为爸爸只拜托哥哥帮忙装盛料理。」
当勇终于把这件事说出口后,他的内心莫名涌起一阵愤怒,不高兴地鼓起双颊。
「那是因为……我比较擅长把料理装到盘子上吧。毕竟爸爸还记得我们前阵子制作Frittata的事情。」
「…………」
「更何况勇应该也拥有与我不一样的优点啊……」
「那你说,我的优点是什么啊?」
勇这次像在谴责般瞪着巧——老实说,他的这个举止完全是在迁怒。
勇不禁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逊毙了。
不过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仍无法克制自己的嘴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啊,这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吧?」
「你是我哥哥吧?为什么会不知道?」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你自己想啦!」
「什么嘛!每次哥哥出了什么事情时,我总是会在一旁帮忙!所以你也偶尔听听我的苦水不就好了?」
「我又没有拜托你那么做!那都只是勇擅自抢在我之前动手的吧?总之你不要迁怒到我身上!」
「我才没有迁怒!」
勇吼出这句话的音量大到连他自己都很惊讶。但是道歉的话语偏偏一直卡在喉咙深处,令他难以顺利说出口。
「……我不管你了。」
巧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便走出房间。勇也明白只要现在赶快挽留巧,并且开口道歉的话,还来得及让双方立刻重修旧好。
然而现场却只静静地传来一道低沉刺耳的关门声。
㊥
「你们两人这次是真的闹翻了呀。」
琵安卡十分傻眼似地看着勇。
两人目前肩并肩地坐在领主广场的台阶上,先前从路边摊买来的烤栗子不断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勇默默地交互剥着自己与琵安卡的栗子。
「……就说我们没有吵架啊。」
「可是巧也开始躲着勇不是吗?假如这不是吵架,又算什么?」
「…………」
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口气把两颗栗子放进自己的嘴中。一股干涩的口感令他难以咀嚼,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把栗子吞下肚。
「那么,问题是出在谁身上呢?」
「…………」
「是巧的不对吗?」
「…………」
「如果是勇不对,就要由你主动去向巧道歉喔。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一对乌黑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勇的双眼。
「……哥哥并没有做错什么。」
勇反射性地避开了这个眼神,反观琵安卡则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说道:
「是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才没有呢。」
「就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才害你们吵架,对吧?」
「…………」
「需要我帮你跟巧说些什么,让你们能够重修旧好吗?」
「啊啊~就跟你说不必了!琵安卡真鸡婆!」
由于被人一连串问了太多问题,勇感到十分不耐烦地说出这句重话。反观琵安卡的表情,则是逐渐布满怒意。
「什么嘛!亏我还那么担心你。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辈子别和好算了!反正我不管了!」
琵安卡一把从勇的手中抢走装有烤栗子的袋子,直接穿过领主广场,朝着自家的方向回去。独自留在寒风之中的勇叹了口气,而他所呼出的白色吐息随即消失无踪。就在此时,他想到起雾天又即将到来,原本那在自己眼中是个特殊日子,现在反而让他感到异常忧郁。
勇一想到如果自己又看见父亲拜托哥哥负责新工作,他的内心就感到一阵苦闷。
下个起雾的晚上来临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吗?
勇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股想法,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走进厨房呢?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走进厨房一事依然令勇感到开心。
无论是去除鱼鳞、炖煮番茄酱、进行Trippa(意式炖牛肚)的事前准备等事情,每当他在脑海中想象料理完成的瞬间,内心就会产生一阵喜悦。至于思考能否改良制作程序,或是找出更快的制作方法之类的事,也让勇觉得就像在玩游戏一样十分有趣。
尽管对于巧而言,做菜更像是一种游戏,但此事在勇的眼中也一样。
不过,对于勇来说——相信对于巧而言亦是如此——仅仅是开心地站在厨房里帮忙工作的阶段,即将宣告结束。
自从两人吵架过了五天之后,起雾的日子又来临了。
当勇走进厨房时,巧已经穿好厨师服完成准备。虽然巧看了勇一眼,但他立刻将脸撇开。勇在感到尴尬的同时,也立刻换上厨师服。
只要能够找到谈话的契机,两人或许就可以重修旧好。
勇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摸索着突破口。不过由于两人至今从来没有吵过架,因此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修复两人的关系。而且假使未能消除自己心中的这股烦闷感,终究还是会重蹈覆辙。这次吵架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勇也十分清楚光是「道歉」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父亲走了
进来,他今天给人的感觉莫名正经。父亲缓缓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静静地开口说道:
「巧、勇,我现在有个提议。」
父亲以一如往常的沉稳语气说。然而父亲的表情十分严肃,散发出有别于至今那种「开心学做菜」的气息。
「你们从五岁就进厨房学做菜,到现在已过了三年,对吧?」
面对这个问题,两人静静地点头。
「我至今请你们帮忙许多事情,不过我认为你们来帮忙打杂的工作应该可以告一段落,进入下个阶段了。」
下个阶段——
勇的心跳加速。甚至不禁冒出「能够进入下个阶段的只有巧一个」的消极想法。
「在此之前,我想让你们进行一场测验,应该没问题吧?」
「测验?」
巧抢先勇一步问出这个问题。
「我希望你们能完成一套料理。至于菜色就是能当成前菜与主餐的样式,至于主餐——则是从肉类、海鲜与意大利面之中挑选一样来制作。」
「Dolce呢?」
「嗯,这次就不必了。毕竟我还没有正式指导过你们该如何制作Dolce,等下次有机会再进行相关测验。至于此次的测验就订在一周后。」
「我知道了。」
有别于点头回应父亲的巧,站在一旁的勇则将父亲的话写进笔记内。因为紧张,连文字都歪歪斜斜的。
「虽然没有限定要制作哪些料理,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思考出,可以用来招待Trattoria Aldini顾客的菜色。切记要让自己更有创意,制作出来的料理要能够让顾客满意,以及……」
父亲此时先是深呼吸一次,在来回看了看两人之后——
「以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己的特色,听懂了吗?」
父亲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要有自己的特色。
父亲的这句话就这样忽然阻挡在勇的面前。勇躺在卧室的床上反复思索,还是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即使想深入琢磨此话中的含意,但他仍摸不着头绪,内心仿佛覆盖上一层浓雾。
「你觉得呢?哥哥。」
就算勇想开口发问,巧也不在他的身边。自从两人吵架之后,巧就把客房当成了自己的房间,只有在拿取替换衣物时才会走进这里。
明明近在身边,却觉得十分遥远。
现在回想起来,勇这才发现自己总是跟巧在一起。
虽然他们不可能拥有当时的记忆,不过两人早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一直在一起。即使在诞生之后,他们也几乎没有分开过。无论是婴儿时期或就读幼稚园的照片里,两人总是穿着相同的衣服站在一起。纵然两人的外表不一样,但至今他们所看过、听过以及体验过的一切,几乎都一模一样才对。
两人在看着相同的月亮时都觉得「很漂亮」,玩着相同的游戏时都觉得「很开心」,吃着相同的食物时都觉得「很美味」。
然而今后无法再继续「相同」下去,原因就在于勇跟巧确实是不同的个体。
想要证明此事,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制作料理才行。
尽管勇完全不懂要有自己的特色是什么意思,但是就像父亲所说的,他得将勇•阿尔迪尼的风格表现出来给父亲跟哥哥看才行。
一想到这件事,一股压力让勇觉得心情沉重。假如自己做不到这点,或许就再也不能走进厨房。他说什么都不想面临这样的结果。
勇随即从床上起身来到书桌前,仿佛想将自己写下的笔记与Ricetta吃进肚里般紧盯不放。自己究竟该制作什么样料理的线索应该就在这里面。
除了要有自己的特色以外,也要有创意。
「勇的特色?」
隔天,勇立刻询问琵安卡名为「勇•阿尔迪尼」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换来的是一个十分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难道是因为跟巧吵架过头,失去理智了吗?」
「你这句话也太狠了吧~」
「因为我没想到勇居然会问出这种类似哲学的问题呀。」
「我想作为料理的参考啦~因为爸爸要我们制作出不失自我风格的餐点。我说什么都不想输给哥哥。」
勇能够感受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莫名坚定。
「我非得以料理来证明自己,藉此让爸爸、妈妈跟哥哥……对我刮目相看!」
琵安卡先是讶异地睁大双眼,随后又像是想通事情似地说了句「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想喔……既然如此,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勇喔。」
「咦?」
「勇的优点是十分稳重,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动摇吧,不禁让人觉得你无所不能呀。」
「那样子……就只是很灵巧而已吧。」
「是吗?灵巧有什么不好呢?哪像我就很笨拙,老实说我可是很羡慕你喔。如果我能够变得跟勇一样,说不定就可以拓展自己的世界呢。」
「…………」
「你就像以往的自己那样,放松心情去做就好啦?」
琵安卡说完之后,在脸上露出宛如橄榄花般的灿烂笑容。勇见状,也跟着露出微笑。
「……话说哥哥有对你说什么吗?」
虽然勇想趁机打听巧想制作什么料理,但是琵安卡冷漠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那些事情全都不要放在心上,懂了吗?不必在意其他人是怎么想啦!」
勇在听到琵安卡的叮咛后,便开始自我反省。
不过勇越思考,就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似乎是烦恼浮现在脸上的关系,当勇在客厅写回家作业、不知不觉心不在焉地陷入沉思时,父亲忽然开口说道:
「你在算数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勇。」
「没有~我是在思考爸爸前阵子说到『要有自己的特色』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勇像在撒娇般地以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回答。父亲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之后,露出温和的表情看着勇。
「既然如此,你试着稍微换个观点如何?」
「观点?」
「没错,比方说……尝试与平常不一样的事情。」
「不一样的事情……?」
看见勇不解地歪着头后,父亲像是表示鼓励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与平常不一样的事情。
经过一阵沉思之后,从隔天早上起,即使开店了勇也没有走进厨房,反而跑来帮忙在前厅负责招待客人的母亲。
「虽然你这样确实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你不必思考套餐的菜色吗?勇。」
正当勇准备将前菜端出去时,母亲担心地如此询问,不过他回了一句「不要紧」,立刻把料理端到顾客的面前。就在此时,坐于店内角落围成一桌喝酒用餐的某位男性常客,忽然以开朗的嗓音叫住了勇。
「喔,勇真了不起,你在帮忙店里的工作吗?」
「嗯,虽然我之前主要是在处理厨房内的工作,不过我想说也稍微帮帮前厅的工作。」
「喔~真厉害。」
「也是,毕竟巧似乎更有做菜的天分嘛。」
常客这句没有恶意的话,让勇的内心感到阵阵刺痛。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烦恼那种事情。总之得赶紧找到如何制作出符合自身风格的料理才行。
勇每天都与常客聊天,他逐渐看清楚「Trattoria Aldini」的各个部分。比方说相较于其他餐厅,这里的气氛更让人能够轻松用餐。还有父母十分重视当地的风俗民情。以及顾客来到这里能暂时忘掉平日生活中的郁闷,进而加深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Trattoria Aldini」整体上十分符合大众餐馆之名,是一间非常出色的餐厅。
只要以这个事实来当作切入口,或许就能够制作出符合自身特色的料理。
一周之后——起雾的夜晚再度来临。
㊥
勇跟巧都换上了纯白色的厨师服,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等你们完成料理之后,就来通知爸爸跟妈妈一声,懂了吗?」
两人在听见父亲的这番话之后,都露出认真的表情点头。接着他们立刻转过身,以背对背的方式开始制作料理。
要有自己的特色……要有自己的特色……
勇一边像在念咒似地于心中默念这句话,一边进行烹饪的准备。但是他依然很在意巧想出的菜色,因此他不时会回头看往巧所在的位置。
当勇看见巧完全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全神贯注地在制作料理之后,心中尊敬与嫉妒的感觉混杂在一起。
巧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俐落地切菜、装盘、淋上酱料。即使是如此简单的程序,由巧来进行时就宛如在演奏一首协奏曲。替食材赋予生命,统合之后升华成一篇美妙的乐章。完全可说是与生倶来的才华。
为什么料理之神只对双
胞胎的其中一人露出微笑呢?
勇一边进行作业,一边逐渐陷入这种怨天尤人的心情之中。
不过他意识到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便立刻打断这样的思绪。
事实上勇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察觉到,哥哥拥有十分优秀的才华。
他只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目前就先专心思考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吧。
现在并不是跟巧站上同个摔跤场一较高下,而是要发挥出自身实力,制作出属于自己的料理。
勇聚精会神。
将至今在厨房里所学到的一切事物。
从Trattoria Aldini的常客们那里学来的事物。
以及自己的心意全都投注在料理上。
两人将前菜端到就坐的父母面前。
巧做的料理是「panzaglla」,这是托斯卡纳当地最具代表性的一道沙拉,作法是在苦菜、芝麻菜、洋葱、番茄等蔬菜上再添加面包。
虽然这是一道前人为了将变硬的面包能够重新拿来利用的省钱料理,不过在巧的制作之下,这道基本料理又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比方说他将已经干燥的面包放入平底锅拌炒时,添加了能够提振香气的顶级初榨橄榄油EX。至于蔬菜,则切成能够让人搭配面包一口吃进嘴里的大小。另外酱料是以白酒醋为基底,再添加橄榄油、盐巴与胡椒,以很单纯的方式来进行调味。
「嗯~这道沙拉真好吃呢。」
「嗯,这个水准已经足以当成Trattoria Aldini的其中一道沙拉提供给顾客享用了喔。」
父母只吃了一口巧的沙拉,就露出笑容。勇不禁觉得即使没有亲自品尝,光是看见父母的表情,就能够想象出这道沙拉有多么美味了。
「谢谢夸奖。」
巧十分开心地露出微笑,散发出一种无可动摇的自信。
勇忽然感到一阵心痛,不过巧所制作的料理确实优秀到无话可说。勇安慰自己别受影响,为了撑住几乎快崩溃的内心,他下意识地站直了双脚。
接下来轮到勇了。他胆战心惊地将前菜端了上去。是跟巧一样的「panzanella」。
「我也觉得能够成为Trattoria Aldini招牌沙拉的,就只有这道~」
「……这么说也对。」
「我开动了。」
母亲与父亲这么说之后,静静地将沙拉送进嘴里。但他们的脸上没有品尝巧的料理时出现的那种感动。
「嗯……很美味喔,我也喜欢这道沙拉。」
「……也是,不过你在使用橄榄油时要更小心一点,毕竟它与白酒醋之间的平衡很不容易拿捏。」
「说得也是……我也认为勇要制作符合自身风格的料理会比较好。即使不执着于panzanella也无所谓喔。」
虽然母亲想帮忙缓颊,这句话却让勇感到揪心。
事实上勇根本不知道巧也要做Panzanella,不过依照「Trattoria Aldini」的风格来看,也许本来就很容易联想到这道沙拉。若两人都制作同一道料理——勇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哥哥的才华。
假如拘泥于想赢过巧的想法,势必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可是勇所得到的结论并非如此。依照他接下来要端出的主餐来考量,前菜选择「snzanella」确实比较妥当。
「接下来就是主餐了。」
「要是十分美味的话,我会加进Trattoria Aldini的菜单里。」
父母开心地聊着天。他们应该是单纯对于两位儿子为了自家经营的餐厅,构思新菜色一事感到十分欣喜吧。
「我的主餐是……佛罗伦斯牛肚,Lampredotto。」
巧意气风发地将料理端了上来。
这道料理是将皱胃(牛的第四个胃室)先用香料与蔬菜快炒后的soffritto(快炒料理),再与白酒一起炖煮所制成。在佛罗伦斯当地可说是一道与Trippa(使用牛的第二个胃室)齐名,十分具有代表性的当地小吃。由于此料理中采用了腥臭味较强的牛内脏,因此十分讲究厨师如何仔细去除腥味的技术。
「Buon appetito!(请享用!)」
在巧说出此话的同时,父母露出期待许久的模样开始享用Lampredato。两人尝了一口,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
「呼~这道菜很适合配红酒呢。」
「太美味了,巧何时变得这么会做菜呢?」
父母一边说,一边像是停不下刀叉似地继续品尝Lampredotto。勇见状之后,也逐渐压抑不住自己的食欲。
「我也想吃一口~!」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巧笑着将这道菜端到勇的面前。勇再也抵抗不了这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将Lampredotto送入嘴里。
入口即化的牛肚中带有大蒜、香芹等淡淡的香气,与添加在一旁的Salsa verde(意大利香芹酱)一起享用时,更强调出双方的味道,大大提升了这道料理的香气。
真好吃,这真的是太美味了。
由于这道料理太过可口,令勇情不自禁地拿起放在旁边的面包,沾着酱汁吃下肚。
太厉害了,哥哥果然很厉害。
其实我最喜欢哥哥了,我真的很喜欢能够做出如此美味料理的哥哥。
我希望从今以后都能够跟哥哥在一起,我想跟哥哥一起制作料理。
或许我真的比不上哥哥。
但是我——
勇吃完面包且喝了一口水,便直接走进厨房。把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所制作的成品端到父母面前的餐桌上。至于这道菜II就是意大利最具代表性的料理•伐木工人披萨(鲔鱼蘑菇披萨)。
虽然Trattoria Aldini有提供意大利面,却没有贩卖披萨。一般来说,披萨大多都被当成小吃或宵夜,而且大家基本上都会去Pizzeria(披萨专卖店),因此一般餐厅很少会推出披萨。
「喔~披萨啊,为何你会选择这道料理呢?」
父亲以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出声询问。由于自己选择了店里所没有提供的餐点,勇原本很担心会惹父母生气。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回答:
「前阵子……客人们曾经跟我说,虽然下酒菜很不错,不过有时还是感到有些饿,让人想稍微吃些东西。因此我想说此时如果有一道能够让大家开心分食,还能顺便品尝到各种食材的餐点,将会给人一种幸福感。所以才决定把常见的panzanella当作前菜,至于主餐则是提供菜单上所没有的披萨。」
勇拼命透过自己的话语,将这股心意传达给父母。首先是藉由「panzanella」来向总是十分注重当地民情的父母致敬,再以「伐木工人披萨」提议打造出全新的Trattoria Aldini。
「这是个很棒的观点呢。」
「或许客人们也不好意思对我们做出这样的提议呢……谢谢你,勇。」
勇因为得到了赞美感到十分开心,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小声回了一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啦」。
「那我们就赶快来尝尝看吧,巧也要吃一片吗?」
「嗯,勇也会一起吃吧?」
巧凝视着勇,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说。
虽然勇在心里想说我们还没有和好,却依然跟着一起坐到位子上。一家四口在同时喊出
「Buon appetito!(开动吧!)」之后,便各拿起一片披萨开始享用。
真好吃,味道比自己想象中的美味多了。
「嗯,真好吃呢。」
「这真是最适合让多人一起分享的餐点呢,加进阿尔迪尼的菜单里也很不错喔。」
勇还是很庆幸自己的料理能够让父母开心,但是——他更在意巧的反应。
「我做不出这么美味的披萨……这真的很好吃喔,勇。」
巧说完这句话之后,伸手摸向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片披萨。松了一口气的勇,把手中的披萨放入嘴里。
双方的料理都品尝结束之后,母亲便端出意式霜淇淋与咖啡来当作甜点。这些似乎是从附近新开的店家买来的。当勇吃着开心果口味,巧则是吃着草莓口味的意式霜淇淋时,喝完咖啡的父亲端正好坐姿说:
「测验结果是你们都合格了……不对,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合格。」
父亲露出温和的笑容继续说:
「从明天起,套餐的菜色就全都交由你们来负责……我当然还是会进行最终审核。」
「咦!」
巧跟勇纷纷停下正在挖霜淇淋的手,瞪大双眼。父亲笑着对两人点点头说:
「我希望能够透过这场测验,让你们了解到彼此的优点,并且愿意互相合作。毕竟你们可是无人能够取代的双胞胎兄弟啊。」
父亲的这番话,让勇的内心充满一股暖意。
爸
爸或许是为了让我们重修旧好,才会举办这场测验——
虽然乍看之下似乎只有哥哥特别受到宠爱,不过这只是勇在胡思乱想,事实上父母对他们两人都一样关心。
不过勇还需要再经过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到这件事情。
父亲起身离开座位,从厨房内拿出一件用布巾包住的东西重新走了回来。
「我想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们。」
那就是——父亲于厨房内从未离身的Mezzaluna。
「咦,我们真的能收下吗?」
「那当然啰,因为接下来将由你们站在厨房里,所以这很正常吧?」
在一种仿佛皇上亲赐尚方宝剑般的庄严气氛之中,巧先是从父亲的手中接下了那把Mezzalga,然后催促着勇握住另一边的刀柄。
Mezsluna的外观一如其名,刀刃宛如半月般发出了白色的光芒,像是一面镜子照映出两人的脸庞。
「你们可要好好珍惜这把刀喔。」
「嗯!」
「当然!」
兄弟俩用力地点头。
(插图)
他们在回到卧室之后,立刻开始讨论明天的菜色。
「虽然前菜可以照旧,不过主餐就稍微修改一下吧。勇的披萨当然也要加进菜单里……」勇不禁觉得像这样一边看着笔记内的Ricetta,一边躺在床上思考关于料理的各种事情,真的令他感到十分开心。一旦扭头看向一旁,就能见到巧那张耀眼夺目的笑容。
其实勇很讶异——自己原来这么想跟巧一起携手制作料理。
现在回想起来,前菜部分是哥哥做得比较好,至于主餐若以「正统派」的角度来说,哥哥的实力自己根本望尘莫及。
正常来说,应该会感到十分不甘心才对,不过比起那种事,勇反而对于自己能够跟哥哥一起制作料理更感到开心。
当然,勇依然不想输给哥哥。
然而,他现在只想欣然地接受这次的挫败。
我果然比不上哥哥。
或许自己没办法立刻追上哥哥。
但我总有一天一定能够迎头赶上哥哥,并且超越他。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完成这个目标。或许料理的资质与才华都是哥哥比较优秀,不过我依然无法放弃这条路。
我只能「坚持住自己的特色」,继续努力向前迈进。
「……真的很对不起,哥哥。」
勇坦率地开口道歉之后,巧回了一句「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又没有真的吵架」,脸上露出很有哥哥风范的温柔笑容。
在不知不觉之中,窗外的浓雾已经散去,挂在夜空中的半月散发出皎洁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