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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十五分,夕别镇的天空已经变得一碧如洗。耀眼的阳光下,挂在屋顶边缘那些粗
粗的冰柱的尖端,反射着强烈的光。
时任驱车连夜赶来。从教团的村子出来、前往川幌市的路线,只有那像是把海拔两千米的
雪山给剪开一样的、一条山道而已。
在山间的汽车餐厅边发现了教团公用的灰色轿车。向教团的事务局询问了车牌号码,借用
的人正是金城司。
从六座的面包车上下来的时任,带着作为搜索部队分配而来的男人们,推开了餐厅的大
门。
像是店主的夫妇俩从厨房深处投来讶异的目光。他们似乎被踏进门来的时任等人给吓到
了。虽然没有一个客人,但窗边的桌子上还留着一个咖啡杯。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可以
看到冒着的热气。
应该刚逃走没多久。刚一这么想,厨房边的通道上就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
“怎么了?一个个跑到这里来。”
是刚从厕所出来吗,金城一边摆弄着裤子的皮带,一边慢慢地踏着地板,朝着这边走了过
来。
时任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部下们仍然站着。
金城坐在时任的对面,开始喝起了咖啡。直到金城开口说话,时任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
动作和表情。那是张完全看不出一点动摇、仿佛受过训练一般的脸。
“时任美夜子。发生什么了?”
“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已经跟本部报告过了啊。”
“为了‘喜悦之日’,而和支部局进行谈判吗。还顺利吗?”
“这个嘛、怎么说呢。从年末开始,这边的警察就管得越来越严了。我认为至少市区内还
是放弃比较好。”
“同感。”
是因为对时任表示共感感到了意外吗,至今为止毫无动摇的金城的目光略微晃了一下。
“‘吾等’正在追捕从设施逃走的、名叫旭的少年。”
“旭君吗。确实成为话题了呢。早乙女和一条都高叫着他是杀了小仓的英雄啊。是时任负
责他的对吧?”
时任瞥了一眼桌子边缘,挤出一个笑容。
“逃走是昨天晚上 12 点左右的事。令人困扰的是,他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真是同情。一堆大人动起真格来去追一个顶多十三岁的少年,而且被任命为指挥的还是
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吗。是不是想发生了什么事、就把罪名给推到被少年法什么的保护着的
你们头上啊?”
就算没被金城这么说,时任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金城的认识略微有些天真了。教团并不
惧怕法律的正义。所以,不仅能计划无法无天的恐袭计划,而且只要意见一致还敢拉着村
民们一起自杀。时任会怎样把旭抓回来呢?他们比起什么都要期待和享受这一过程。没有
什么比年轻又有前途的孩子们挣扎着活下去的样子,更能取悦饥渴的恶人们的了。
“所以,想要找我协助搜索吗?”
隐约察觉到了金城的弱点。是孩子。他叹口气微笑着,语调也和缓了下来。带着些血丝的
眼睛深处寄宿着慈爱之色。金城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把时任看作是教团的干部,而是看作
一位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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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必请你帮忙。要是我继续犯下失态的事情,就完蛋了。”
金城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点个吃的怎么样?那边傻站着的也是,坐下吧。别给店里添麻烦。”
一语不发的信徒们,只要没有时任的命令就一动也不会动。时任顺从地让部下们坐在了座
位上。
“你经常来这里吗?”
时任并没有点菜。只要了杯水。
“这里就像是雪山里的绿洲吧。”
“一个人,吗?”
“干部都是孤独的嘛。”
“是吗。”
金城在胸前张开双手。长着显眼的倒刺的、干燥的手指。手臂看起来很有劲,但肩宽却很
窄。简直没有多余的赘肉。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个大胃王。
“虽说要帮你的忙,但旭不是应该还在村子里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的、我反倒想问你了啊。才一个晚上,一个小少年怎么可能从村子出来、甚至跑
到夕别镇里的?”
“要是藏在村子里,早晚都会毫不费力地把他找到的吧。虽然活着还是死了就没法保证
了。‘吾等’之所以会急着赶来,就是因为有某人让旭坐上车、已经把他带下山了的可能
性。”
“可能性吗。根据呢?”
“虽然不充分,但他的足迹正好是在车道边消失的。”
“原来如此。你是说正好路过的某个人,把旭给捡到了吗。”
时任将倒满水的杯子微微倾斜。金城还是没有露出狐狸尾巴。
“你知道五十岚阳咲这位少女吗?”
“那是谁?”
“矢岛朱理呢?”
“是在干部养成的宿舍里住着的孩子吧。性格开朗,很可爱呢。”
“五十岚阳咲是旭的友人。前天晚上像一阵烟一样从设施消失了。矢岛朱理的负责人似乎
也从今天早上起就没看见她了。”
“是像旭一样逃走了吗?”
“是你,让他们逃了吧?”
即使突然如此强硬地指出,金城的表情还是没有动摇。本想试探一下他的幕后关系,但金
城看起来是个相当不好对付的大骗子。时间所剩无几了。
“昨晚,从村子的盘问处出去的只有你一个人。”
“喂喂稍等一下啊,美夜子小姐。要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被怀疑,我可是干不成工作的
啊。”
“闭嘴。”
对着突然耍起贫嘴来的金城,时任加深了确信。他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时任把手伸向了
桌子上的账单筒。打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些重叠卷起来的小票。
“三块牛排加上拉面还有芭菲吗。你吃得可真多啊。”
“成长期嘛。”
“要是吃了那么多,确实会想冲去上厕所的吧。是从窗户把胃里的东西倒出去了吗?”
接着立刻开始行动。时任马上让部下前往小屋的背后。杂乱的脚步声在店内匆忙地响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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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随之让部下从金城那里抢走了车钥匙。如果他是察觉到时任的接近、慌忙让旭等人逃走了
的话,车内说不定会残留着什么有力的线索。
经过仔细的搜索,在座椅的下方发现了银色的白粉蝶。那是教团授予住在宿舍里那些备受
期待的孩子们的吊坠。看起来无疑是矢岛朱理落下的了。
还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因为车子的引擎发动着,汽车导航也开着,就这么弄清楚了他们
大致的目的地。是川幌市的娱乐街。
“动机是赎罪吗、金城警部补?”
那是金城被两个男人夹着两腋,押送到面包车上的时候。时任在来的途中,调查了金城的
履历。虽然向教团提出的履历书不可轻信,但附带的资料里五年前的新闻报道和周刊杂志
一齐给金城定了罪。
“在追捕川幌市的少女扒窃集团时,其中一个人被从小巷中冲出来的车给撞飞、最终死
亡。似乎还是你在岗亭值班时经常进行辅导、照顾了很久的少女呢?”
“那可是个跟今天一样晴朗的休息日啊。”
金城向着蔚蓝的天空,爽朗地笑了。
“虽说是照顾但其实照顾的是‘下面’——被这么写的话,也只能辞掉警察的工作了吧。这么
看来精神上还挺软弱的啊。在那之后,就只有投靠圣君大教祖阁下为他尽力而已了。”
“这样吗。但那位少女的一家可都是教团的信徒啊?”
真是个让人感兴趣的男人。从最开始就是以调查教团为目的潜入进来的吧。既然才二十多
岁就一路升到了警部补,应该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在组织里也是个被众人钦佩的人物,
同时也受到了与此相当的嫉妒吧。即使到了现在,说不定还跟警察有着斩不断的关系。
“金城,我还有话要问你。”
“好啊,我也想跟时任你慢慢地谈一谈。”
时任在手机的画面中调出了夕别镇的地图。
是车站,还是巴士站呢。朱理和旭两人,将会经过哪条路线前往川幌市?被认为是旭的目
的地的医院所
属于教团,先前已经派人前去进行树的监视了。但是,已经知道有追兵的旭
还会毫不在意地跑去医院吗?要是让他们逃到了市内,教团就不能采取过于引人注目的行
动了。另一方面,夕别镇里有五间教团的集会所,像私立高中、滑雪场、物流所这些地方
也有教团的耳目。虽然不是像村子里那样的隶属关系,但顺从的信徒数量也很多。果然,
还是得在从镇里出去之前把他们给抓住。
先行带来的人员有十六名。时任思考了旭他们有可能经过的路线,打发部下们分散而去。
***
气温似乎渐渐升高了。雪融后的水滴落下来,我们在脚底的感触比起雪更像是冰的山林中
急速前进。
朱理的脚下一步也没滑,像穿过细瘦的树木之间的间隙一般从斜面跑了下去。真是个像不
知何时跟阳咲看到的小鹿一样敏捷的女孩。一直到下了山、跑到神社台阶前面的车道上,
朱理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我。
朱理沉默地在反射着刺眼阳光的白色人行道上前进。
“喂,朱理。”
“没有聊天的工夫吧?”
她仅仅是转过头看了看我。一晃之间瞥到的侧眼看起来十分沉着。步子也完全没有停下。
只有那像是在发牢骚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要是被抓到了,就又要被虐待了。我要去见爸爸。”
我从后方抓住了朱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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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等等。这边是反方向!”
朱理这才终于停了下来。果然她比我还要高个三十厘米。诶、地,她带着仿佛挂着个问号
般的表情向我看了过来。
“骗人的吧,搞什么啊。明明没错。”
“看看那个啊。”
我回过头指向的,是高高挂在头顶的道路标志。蓝色的牌子上,像是在指出朱理的错误一
样,指向夕别镇的箭头正好跟我们的前进方向相反。
“这、这边没错啦。”
“凭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应该没错啦……”
她像想要蒙混过去一样摇着头,脑后的马尾随之摇晃。接着移开目光,装作不经意地转身
折返。我放开朱理的手,在她的旁边走了起来。
“还有,我觉得这条路很危险。”
“又怎么了?”
“这里是两车道的大路,而且道路标志上还有数字。我觉得应该是叫国道的东西。”
“这么好走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容易被发现啊。那些家伙是开车来的。”
人行道的右手边有个陡坡,在那前方便是宽阔的河床。走下坡道、沿着河边前进的话,就
进入了车道这边视线的死角,看起来更加安全。
“你啊,难道其实挺聪明的?”
“只是你太蠢了吧。什么也不想一个劲地往前走,结果……”
朱理咯咯地笑了。
“那就跟着你走咯。”
沿着河边白银色的堤坝,我们继续前行。从坡道的上方传来了汽车来来往往的声音。河的
另一边,原本稀稀落落的民居之间的间隔逐渐变窄,让我感觉到确实进入镇上了。
“是往这边吧?”
明明说了要跟着我走,朱理却走在了我的前面。她背对着蓝天,向我招着手。感觉就像马
上就想冲出去一样。似乎是静不下来的性格啊。动作很夸张,声音也很大。
“喂,你啊,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首先,禁止乱挥你那长长的手脚。”
“好啦好啦,抱歉抱歉~我只是觉得天气真好啊。不过,真的有很长吗?”
她伸开手臂,像个稻草人一样站在那里。虽然从身体伸展出来的手脚又细又长,但全身却
给人幼小的印象。是因为脸比较小吗。呃,不小心变得像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眯细
眼睛凝视着她了。
“所以说,不要做这么引人注目的姿势啊。”
一边说,我一边回想起在小屋发生的事情。是朱理那高挑的身体机敏地从厕所的窗户里逃
出去时的事。
“金城他,没事吧。”
我追上朱理,嘟哝道。
“是啊,只有我们逃出来了呢。”
朱理在我的旁边闷声屏住了呼吸。
“你是还没被教团的人给虐待过,所以才会有余裕想那些。”
明明刚才还笑嘻嘻的,这下却噘着嘴瞪了过来。
“啊、抱歉。我不是想责备你啦。我还不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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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记仇吗,朱理停下脚步,站在了我的面前。
“这就叫做自卫行为。”
“什么?”
“你不知道吗?”
她勾起了笑容。哼哼、地,坏心眼地发出鼻音。
“像那种真的陷入危机的时候,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得救也能被原谅哦。”
“啊啊,是说卡涅阿德斯船板吗。”
“海天使?”(注:海天使与卡涅阿德斯日语发音相近,是一种海洋软体动物。)
我们互相“嗯?”地伸出了下巴。我有些不明白朱理为什么会唐突地讲到这个东西,朱理也
没能跟上我打的比方。
“海天使很可爱啊,我喜欢。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
“是吗。”
朱理把手臂贴在身边,两只手吧嗒吧嗒地晃着。还像要飞到天上一样,踮起了脚尖。看来
是在模仿海天使吧。因为我没有看过,所以也没法吐槽。不过,还真是个吵吵闹闹的家伙
啊。
“给我听好了朱理,就算是为了报答金城的好意,我们也无论如何都要设法逃到川幌市去
才行。”
“你啊,怎么好像连说话方式都像个肌肉男了。”
“真烦人啊。”
确实,我从来都没有从村子里出来过,而且思考方式也大多是从书上学来的。说不定,确
实有些极端或者执拗的地方吧。
“看,像这样板着脸深思就要禁止!”
在“禁止”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的朱理笑着接近过来。似乎是回敬刚才我禁止她摆出显眼姿势
的事。
“就算是为了金城先生,也要早点赶到车站逃走不是吗?”
虽然想表达的意思是传达到了,但感觉好像结论被她给抢走了一样,总觉得有些没法释
怀。一时间,我们就这样一边互相争夺着会话的主导权,一边向着镇上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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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们过了桥。途中,看见了好几次的三角形房顶的住宅中断,这次
轮到四方形的大楼和行道树出现在眼前了。来到也许是因为通行的人和车太多而裂开的柏
油路的路口,在教团的村子里几乎没见过的景色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和学校的体育馆
差不多大的超市和停车场。光是经过店门口就能闻到香味的面包屋。以四块玻璃构成宽阔
入口的书店,大得跟村里的杂货店简直没法比。我不经意间高兴起来。那是什么呢?花花
绿绿的彩色招牌上,吊着像是蜈蚣脚一样无数的灯泡,从白天起就此起彼伏地闪着光。横
穿过有着这块招牌的店铺门前,隔着窗玻璃可以听到叮铃哐啷的声音。那一定是柏青哥店
吧。
虽然偶尔有穿过街道的汽车,但镇上却看不到几个人影。到车站该怎么走,是朱理途中走
进便利店问出来的。我的话,毕竟是第一次走进便利店,于是就睁大眼睛围着陈列架转来
转去,呆呆地想着“怎么什么都有啊”。
“你啊,是有从村子里出来过吗?”
从便利店出来,我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有啊。”
“没有吗?”
因为她毫不畏惧地向便利店的店员搭话,我稍微有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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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车站前。小小的转盘边,前后停着两台出租车。出租车的另一边,可以看到像是
检票口的栅栏。栅栏围起的地方,站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应该就是检票的站员吧。
我们进入被粗壮的柱子支撑起来的房檐,找起卖票的地方来。
“呐,买果汁嘛。”
从设施逃出来的我身上的现金,只有金城给的一张万元大钞,以及钱包里六百日元左右的
散钱了。
“那边还有卖便当哦。我啊,要烧麦便当。你就要个盒饭吧。”
因为没有坐过汽车,我不知道从这里到川幌市要花多少钱。抬头望向售票机正上方的路线
导
览图,我计算着两人份的金额。
“两个人两千日元哦。”
朱理从旁说道。
“你那是便当钱吧。到川幌市两个人要四千日元。”
“那里不是写了儿童半价吗?”
确实。但是,十三岁的我们应该已经不适用于儿童价了。虽然去向站员确认时不知为何被
表扬了一番,但果然如我所想。
“还挺靠得住的嘛,你。”
“因为从书上看到,杀人的动机大部分都是因为钱。所以我想算得准确点。要是因为吝惜
钱被谁给记恨了的话,就更亏了不是吗?”
“虽然好像面额还挺大的,但那个不是金城先生的钱吗?”
“嘛、嗯……所以,你看,别吃烧麦便当了,买那边的面包怎么样?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些
什么啊。”
“诶——”
她非常好懂地沮丧了起来。虽然我投去了“你早上吃得够多了吧”的视线,朱理却很寂寞似
的皱起了眉头。
“知道了啦。”
听到她那苦闷的声音,我不禁想仰天长叹。我走进店里,要了一个烧麦便当。朱理顿时笑
开了花。
“可以吗?”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拿回找的钱,把便当塞到了朱理怀里。谢谢——露出白牙笑起来的朱
理看起来那么像个孩子,让我不禁想起了阳咲。
“这下欠旭君一个人情了呢。”
“虽然那是金城的钱就是了。上了车以后再吃。”
我赶紧叮嘱了一句正把脸凑近便当袋子的朱理。不过,因为这点小事称呼就从“kimi”升格
为了“旭君”,可见她应该是个给点吃的就能轻松搞定的女孩子。
我们买了票,通过了检票口。只要乘上二十分钟后的汽车,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到川幌市
了。我和朱理并排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列车到达。
“有没有电话呢。”
我想要跟金城给我的名片上印着的那家酒吧进行联络。一方面是担心金城的安危,另一方
面也想提前说明事情的经过,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
“有啊。”
朱理从上衣里,拿出一台手机递了过来。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精英课程的孩子都得拿着这个哦。早上要是睡懒觉,就会被用这个给叫出去呢。你会用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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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啦,就是智能手机吧?”
“不对,是多功能手机啦。”(注:指无视世界上手机、IT 等技术的发展,由日本独自进行
开发的日本产手机。)
“什么啊,明明是个竖着的智能手机不是吗。按键也很小。”
“你啊,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朱理好像没有让步的意思。看起来,似乎真的是我错了。我还以为手机全都是智能机呢。
设施里时任和小仓给我看的手机,难道也是多功能手机吗?小说里常常简写成手机或者是
智能机,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似乎是因为没有开机,画面只有一片黑。可能是没电了吧。
“跟谁借一下吧。”
说着,朱理把宝贵地抱在怀里的便当交给我保管,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正是工作日的上午,或者是说这只是个小站,站台上除了我们两个,只有一对
带着孩子的父母和一个中年男子。那就是所谓的工薪族风格吗,男子穿着领子笔挺的大
衣,手里提着黑色的包。而他的另一只手,正好就在使用手机。朱理就像在便利店问路的
时候一样,毫无防备地向男人走了过去。
突然,男人把目光从朱理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接着,便把头低了下去。是不想被听到电话
的内容吗,他还侧过身子,背对着向他走过去的朱理。
“朱理!”
想也不想,我叫了出来。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的朱理确认。我一边注意着男子,一边低声向朱理
问道。
“麻烦你告诉缺乏常识的我一件事。既然这世上有数不清的公司,像手机这种东西也是有
各种各样的种类、或者说是外形的吧?”
“应该是吧,怎么了?”
我再一次看向歪着头的朱理另一侧的男人。紧张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姑且也是本部给的配给品啊。虽然不会困扰什么的,但弄丢了就麻烦了。
被我杀掉的男人的话语从脑中穿过。我几乎已经确信了。穿着大衣的男人手里拿着的手
机,跟小仓和朱理给我看的不管形状还是颜色都一模一样。碰巧、偶然?现在可不是能悠
闲地想着他正好拿着同样的手机这种事情的时候。
“要逃了。”
“诶,为什么?”
“别管。”
他现在肯定是在叫同伴过来吧。不能再这样慢悠悠地等车了。要是坐上了无处可逃的列
车,就等于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我不容分说地抓起了朱理的手。
我们慢慢地,走到了刚刚通过的检票口边。正是朱理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留在长椅上的便
当的时候。
等等——的大喊声在站台响起。
果然,男人一把扔开手里的包,勃然变色追了过来。
“快跑!”
我狠狠地踹了一脚地面。朱理也猛然迈出了步子。我们从检票口跑了过去。站员惊讶的叫
喊在身后拖着长音。从车站屋檐的影子下冲进晴天笼罩的出租车站,白雪反射的光刺痛了
我的眼睛。
男人甩开站员,继续追了过来。带着仿佛长着角的恶鬼一般的神色,以及像要猛扑过来一
样的气势。也不难理解朱理想要跑到我前面的心情了。就算人行横道闪着红灯也不能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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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穿过车站前的道路,我们拐进了两层小楼林立的巷子里。要往哪、又要怎么逃呢?连迷茫
的时间也没有,我只能紧跟在朱理身后。朱理灵活地迈着有弹性的长腿飞快地奔跑,脖子
上的围巾随风飘动。明明我才是对体力有自信的一方,跟朱理的距离却完全没有缩短,甚
至还被逐渐拉开了。突然间,朱理的背影消失在了建筑物的一角。看来三个人之中只有我
这个小个子跑得最慢了。背后,男人慌乱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我的肺也发出了悲鸣。拐过
一个直角的时候,脚在雪地上猛地一滑。顿时天旋地转,接着右肩处便传来了钝痛。教团
的男人立刻就跑了过来。一瞬间,有谁像要把我和他之间的空隙切断一样冲了出来。
是朱理。她屈着身,像要撞进男人怀里一样猛地钻了过去。倏地睁大双眼,充满气势的声
音刚一响起,男人就被撞飞到空中转了个圈。朱理伸出腿把膝盖顶了上去,接着抓住了男
人的一只手臂。正当我对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目瞪口呆之时,朱理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好,
调整姿势、昂首挺胸了。
背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的男人,翻起白眼昏了过去。
***
“因为是很机灵的孩子所以要当心,我可是说过的吧。”
接到电话联络时,时任正驱车前往车站。把旭他们给跟丢了。时任把座椅的靠背又调后了
一点,抬头通过后视镜看向金城。
金城正老老实实地坐在面包车里。以在最后一排座位上、被两个男人夹着的形式。金城勾
起了嘴角。
“被漂亮地逃掉了吗?”
时任也回以微笑。
“似乎被豪爽地扔飞了呢。”
“这都是多亏了教团的教育啊。还在教他们挥警棒的方法之类的吗?”
“似乎是呢。矢岛朱理好像是预定培养成要人警备班的啊。”
“这是想要搞个亲卫队吗?”
金城向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个男人一瞥。两个人都穿着浅灰色的西装,有着差不多的强健体
格,但年龄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虽然他们现在沉默地对着前方,但要是金城做出了什么
不当的举动,一定会立刻把他的手臂给拧到后面去的吧。
“烟,能让我吸一支吗?”
“要是你肯告诉我你的同伴、或者你自己的事情的话呢。”
“时任你的任务是追捕旭他们吧?然而,你却没有把我上交给本部,也就是说你也有些什
么自己的打算吧?”
时任一言不发。
“至少,你是认为我有利用价值的。”
真是个敏锐的男人。也可以说是
他不肯死心。明明已经被拘束于此,却还在想办法突破现
状。时任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淡淡地说道。
“是啊,我只是想,要是拜托你的话,说不定也能把我从教团带出去呢。”
这回连金城也闭上了嘴。好一会儿,互相试探一般的沉默在车内流淌。
“真是个有趣的玩笑。”
“是吧?”
“真是输给你了。那我就坦白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把孩子引见给父母这种事而已。”
“为了什么?”
“钱啊。为亲子感动的再会搭建舞台,顺便稍微收点手续费。我在村子外面有几个干这事
的伙伴。原本是教团的被害者家族协会的会员呢。几年前以教团为对手打了一场官司,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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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被击垮了。”
“确实是无可非议的说法,但我希望这还不是全部。你是为了隐藏真正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情,而故意暴露了一手废牌吧?”
“真不可爱啊。”
时任思考起下一着棋来。
留在村子里的人员们正陆续往镇上集结而来。虽然再回去一次的可能性很小,但在车站也
布置了监视的人。由于前往川幌市的长距离巴士只有一班,那个巴士站也已经确保了。虽
然通过旭等人打算乘坐汽车的事可以判断出他们没有足够的现金搭出租车,但车子确实是
个麻烦的东西。要是有顺路把幼小的两人拉上车送去川幌市的人也不奇怪。金城像是察觉
到时任的心思一样煽动道。
“所以,打算怎么办?紧急部署吗?”
“就算是对‘吾等’来说警察也是很难搞的。所以,为了不让两人跑进去,已经往镇上的五个
岗亭和驻地派去了人手。”
“要是他们现身了,就以保护者的名义出场、稳妥地把他们带回去吗。嘛,那两个人毕竟
也是从设施逃走的,倒也不是骗人就是了。”
“也寻求了当地信徒们的帮助。以做了坏事逃跑的孩子为名义,让他们一看到就进行通
报。”
金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过啊,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跟心地善良的夫妇一起,进行着一场愉快的拦车旅行呢。”
“明明是工作日?”
“那就是心地善良的开货车的老爷爷?”
“货车吗……”
时任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通往川幌市的国道主要有两条。一条笔直地通向川幌,另一条
则要中途经过别的村镇。如棋盘一般分布的夕别镇的道路,无论是哪一条,想要前往川幌
市都必须要先上国道、渡过那条北海道宽度数一数二的河流。
时任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觉得心地善良的夫妇和货车的驾驶员,大概不会做出让素不相识的可爱小孩藏在行李
箱里这种事情吧,对吗?”
笑容从金城的脸上消失了。
“虽然‘吾等’说过警察不好办,但模仿他们这种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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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台车也不行。每当车子从身边开走,冷风就会抚过我的面颊。离开车站后走了大约三
十分钟。就算高高伸出手,驾驶员也会像没看到似的把车开过去。我们两人漫无目的、摇
摇晃晃地,顺着来车站时的路走了回去。
“不过,你啊,很强嘛。那是叫柔道吗?”
我搭起话来,但走在旁边的朱理却表情灰暗。
“嘛,是啊。”
“谢谢你救了我。”
“要是放着你不管的话,就没钱了……而且、你还很聪明……”
击退了教团男之后,她的话也变少了些。
“肚子饿了……”
看来是因为肚子饿了,而心情不好吧。
“所以说不行啦。既然没法坐汽车和巴士了,就得尽量节约用钱才行。因为说不定,我们
还得在镇上住一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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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可靠啊。有点羡慕呢……”
这时背后传来了车的声音,于是我回过身举起了手。虽然车主好像注意到了我,但连减速
的意思都没有。
“呐,从刚刚开始,你为什么老是朝着道路挥手呢?明明说了禁止做出显眼的动作的?”
“所以说,这是拦车旅行啦。”
“也就是免费搭车去川幌市?”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也没办法吧。你还有什么别的手段吗?”
用公务所前面的公共电话打了个电话给金城指定的酒吧,但没有人接听。酒吧这种东西,
肯定是夜里才开门的吧。过了两点,气温似乎又上升了一些,让我感觉到十分口渴。明明
脸和手都冷冰冰的,衣服里面却像发了烧一样,背后还汗涔涔的。
“真奇怪啊……”
又一辆车开了过去,我终于发起了牢骚。
“什么奇怪?”
肚子空空的朱理用空虚的眼神从上方朝我看来。
“不、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有开朗的老爷爷让我们上车的才对吗?哟、BOY,要上车吗——
不如说应该对方找我搭话才对。”
是因为在镇上吗。说起来,就算是在小说里,似乎也是在乡间小道、而且是夜晚的情况比
较多……
“你啊,绝对、搞错了些什么吧。”
朱理的目光里带着吃惊和责备。这时,她的表情突然一变。哦啊、地竖着张开嘴,伸出食
指直指天空。
“我想到了。矢岛朱理,此时此刻想起来了!”
“什么啊,吵死了。”
“跟我来。”
她爽快地跑了出去,踏着小鹿一般的步子穿过雪道。没办法,我只得跟在了突然恢复精神
的朱理身后。
绿油油的青菜和水果陈列在墙边的货架上。提着购物篮的阿姨和老奶奶们一边看向食物,
一边弓着背在过道上走着。店里放着欢快的音乐,朱理的步子也变得愈发轻快起来。
因为是第一次走进超市,我几乎要被那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商品给惊呆了。肉和鱼都有
许许多多的种类,包装好排列在没有门的冰箱里。从两边夹着过道的货架是那么的高,调
味料和油的容器一路密密麻麻地排到了就算伸出手去也够不到的地方。就好像是巨大的食
品仓库一样。还有以前经常从设施的仓库偷出来的罐头。我想起了树坐在床上,好像很美
味地吃着它的样子。我还以为罐头这东西只有水果罐头呢,结果今天才知道,原来连装着
青花鱼和烤鸡肉的小号罐头也有啊。
我都忘了问开始转来转去的朱理,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有了、那就是试吃台。我在电视上看过哦。可以免费吃东西呢。”
朱理就像发现了什么宝物一样,声音十分起劲。
“请给我——”
她一溜烟地跑到了穿着围裙的阿姨面前。
一头烫发的阿姨是被朱理的气势给吓到了吗,手里的牙签插着的香肠差点都要掉下去了。
然而,她却马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对着双眼放着异样光芒的朱理,阿姨递出了香肠。
“请再给我一些。还有那孩子也是。”
她一边嚼着香肠,一边向我招了招手。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还想说她到底想起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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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原来是……
阿姨没有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向朱理搭起话来。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啊,随便吃吧。反正今天人少。”
“谢谢您!”
朱理甚至都不等阿姨递给她,直接向铁盘上的香肠伸出了手。原来如此,这就是以免费试
吃的方式、招人购买商品的宣传方式吗。只要在别人面前吃过了,就也不好意思不买了—
—这种客人的心理也许也在起作用……什么的,现在才不是学习这些东西的时候。
“喂,在这种地方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啊!”
“就算是那些人,应该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超市里吃饭吧?”
我一下子没法还口。确实,这比起随便走进哪家店、或者在路上乱晃要安全也说不定。要
是我是追兵,应该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猎物悠闲地待在超市的试吃台前吧。朱理露出无比幸
福的表情,大口大口地吃着。
“就算这样,你也稍微客气点啊。”
“那,你不吃不就行了?”
阿姨扑哧地笑了出来。
“你们是刚上完学回家吗?”
“不是。”
朱理立刻答道。
因为有些不详的预感,我赶紧插嘴道。
“其实,我们是因为有事才从学校请假的。”
今天是工作日。虽然小学早就是放学时间了,但我们都穿着私服,既没有拿着学校的指定
提包,也没有背着书包。在脑中整理了一下现状,我继续说道。
“我们有个生病的哥哥在川幌市。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见他,所以两个人跑出来了。接着这
家伙就说肚子饿了,可是要是买东西吃、车票钱就不够了。”
“这孩子,是你的妹妹吗?”
阿姨的视线在我和朱理之间移动。是因为我的矮个子和略有些脏的打扮,而搞不清我们两
个的关系了吧。
“是朋友。”
“还不是朋友吧?”
你这家伙,这种地方就配合一下啊。我在心底念道。
“是相互依存关系的旅伴。”
脸颊因为口中塞满了香肠而鼓了起来,朱理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虽然在说自卫行为什么
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看来这家伙会在说出一些复杂的词语时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态度呢。
“抱歉,如你所见这是个奇怪的家伙。请你原谅她吧。”
阿姨应该也摸不着头脑吧。然而,也许是因为大人的温柔,她也烤了香肠给我。朱理一说
口渴了,她还从店里用纸杯装好水拿了过来。
是吃了差不多一整袋感到满足了吗,朱理说想要上厕所,还让店员给她带路了。阿姨露出
了苦笑。
“真是个精神的朋友呢。”
我僵硬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真的非常感谢。让我们吃掉这么多肯定不太好吧,我会去买一份的。”
“没关系的,你们不是没有钱吗?而且,只要这一包已经打开了,吃掉多少都是一样的。
虽然确实不多卖掉点不行啊。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吗?”
接着便开始了长谈。她的女儿夫妻俩住在川幌市,最近还添了个孙子。女儿以前是个像朱
理一样的女孩子,很擅长滑雪。虽然对话题没有共感而感到抱歉,但我还是觉得陪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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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报答免费午餐应有的礼仪。
“我吃饱了。”
朱理回来了。我也想着在出店之前要去上个厕所,离开了阿姨的身边。
“等等,你要去哪?”
朱理抓住了我的双手。不知为何,她好像有些生气似的嘟起了嘴。
“不好好道谢不行吧?”
“道过了啦。”
朱理叹了口气。
“超市啊,到了傍晚就会来好多人哦。因为会开始限时甩卖,阿姨接下来可是会很辛苦
的。所以,我们要帮忙才行。”
一副说教脸的朱理抛出常识二字,一副要把我的疑惑全都赶走的气势。感觉头痛了起来。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阿姨也没期待我们这么做,虽然想到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最
后还是得出了在那之前我想去厕所、而且要是拒绝了可能会她给被扔飞出去的结论。
“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超——级好吃的香肠哦!”
她无忧无虑地大声喊着。
阿姨也瞪圆了眼睛,看向不请自来站在了身边的朱理。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几乎完全暗下来了。东方天空的藏青色不断吞噬着西方天空
的火红,似乎还刮起了风。
虽然教团的追兵连影子都没看见,但我们确实也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虽然也想这么对朱
理说,但仅限这回我对她充满了感激。因为朱理的谜之行动力,为不知该如何从小镇出去
的我们俩带来了一丝光明。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们送去川幌市。”
因为是早班,阿姨的工作在五点就结束了。似乎是看着给试吃工作帮忙时、无论是谁都带
着笑容上前搭话的朱理,而变得想要见自己的女儿了。换好衣服来到停车场的阿姨,好像
已经跟女儿夫妻俩联络好了。没有理由拒绝,我们俩一起钻进了小轿车,坐在后排座位
上。
“是吗,小朱理是要去见爸爸啊。”
车子在渐渐入夜的镇上缓缓地前进。朱理好像已经完全讨得了阿姨的喜欢,正开心地舔着
她给的糖。
“爸爸他,是社长哦。他说会给我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真了不起啊。”
阿姨并没有深入追问关于朱理的事情。说不定这就是面对将要初次见到父亲的孩子的,大
人应有的态度吧。阿姨似乎也是一个人住。她也和我的妈妈一样,每天都一个人吃着晚饭
吗。
虽然不及教团的村子,但夜晚的小镇果然还是很暗。路边除掉的雪堆起了两面高高的墙,
遮住了人行道旁边的商店里透过窗玻璃漏出来的灯光。无论拐过几个路口,无处不在的雪
都仿佛在凸显着黑暗一般淡淡地发着光。
车子进入了长长的直道。本身就只有一条车道的路,在左侧雪山的压迫下感觉更窄了。前
方车辆红色的尾灯亮起了好几次。后面的车子照来的灯光有时也会变得很晃眼。跟交通流
畅的对向车道相比,我们这边的车子已经排起了长队。
“讨厌,好像堵车了。”
阿姨带着些怒色的脸,映在了后视镜里。
突然,我被捅了一下肩膀。是朱理。我还以为她胡闹了一阵已经睡过去了呢。回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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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理好像在指给我看些什么一样向前面努了努下巴。她的侧脸带着焦急之色。还没搞清楚
到底指的是什么,她就好像等得不耐烦了一样说道。
“阿姨,那条项链……”
在后视镜的支柱上,挂着一条闪亮闪亮的链子。项链的最下方,吊着一个有着奇怪形状的
银质工艺品。
“啊啊,这个,是护身符哦。交通安全啦、安产祈愿什么的。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好像很贵啊。”
听到朱理生硬的话语,阿姨笑了出来。
“是呢。这是去年年末,在邻居的拜托下买的。花了两万日元啊。听说是什么山里的宗教
团体的东西,还会降福给我呢。”
我和朱理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虽然说是宗教,但总感觉有点奇怪呢。之前去过一次他们的集会,但竟然是才十几岁的
帅气的男孩子来跟我们说些有意思的话呢。真的、帅得不行啊。对了,就好像旭君一样眉
清目秀呢。”
我们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变坏了。也就是说教团也已经在这个镇上扎下了根。就算对像唱歌
一般说着话的阿姨坦白我们的经历,她大概也会无法接受的吧。我们在地处深山的设施里
受到了等于是虐待的对待、杀了人、现在正在逃亡中——
“阿姨。”
朱理用有些强硬的语气说道。这家伙、难道、想要说出来吗?明明这位阿姨,说不定就是
教团的追兵啊?
“这种事,还是先跟您女儿商量一下比较好哦。”
“诶,是吗?”
“是啊。她绝对会担心的。”
说起教团的事高兴起来的阿姨,像是有些失落般停下了口。朱理那澄澈的双眼,在车内的
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是呢,就听小朱理的吧。”
“约好了哦。”
一边像用正论鞭策他人一样宣言着自己的主张,朱理一边嘿嘿地笑了。那是个让糖果在口
中骨碌骨碌打转的,没规没据而又甜甜的笑容。我都稍微有些尊敬她了。我完全没有担心
正被教团拉入麾下的阿姨的事情,而是只考虑着自己该怎么逃跑。原本只要跟金城逃出去
就好的朱理,为什么要救我呢?此时我似乎窥到了其中的一鳞半爪。
“怎么了啊,你。”
我被她用“我脸上沾了什么吗”的目光给瞪了。
“我觉得啊,你才不帅呢。”
“是吗。”
“因为好像很阴沉嘛。刚刚又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我不是说了禁止吗。”
“什么‘禁止’呀‘kimi’啦,老是记恨着这些东西的你才更阴沉好吗。”
“又说‘omae’了。真是装熟装过头了点呢。”
“被你说装熟,连阿姨都会笑出来的吧?”
驾驶座上传来了干笑的声音。
然而,车流还是慢吞吞的,阿姨也几乎没有踩过油门的样子。几乎要让人觉得走路反而更
快了。听了听电台的交通情报,终于搞清楚了堵车的原因。今
天的两点左右,大概两千米
以外的桥上发生了大型建筑材料从拖车上散落的事件。现在似乎变得只能走另一边的一条
车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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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到川幌已经是晚上了吧。”
因为明天从一点开始就要工作,阿姨露出了困扰的表情。怎么会这么碰巧呢,连接川幌市
的另一座桥上似乎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故,同样也引起了大塞车。
“小朱理,你们很急吗?”
好难回答的问题。虽然想赶紧离开镇上,但这会给阿姨添麻烦。朱理也在等着我的意见。
我一边瞥着开始给女儿打电话的阿姨,一边想着到底该怎么办而望向窗外。
人行道的前方,一晃一晃地闪着好几道微弱的灯光。其中,像是手电筒的光明显地照向了
被堵在路上的车子里。是在调查事故现场的警察吗。三四个人一起走着,向低速通过身边
的车内毫不客气地投出视线。那是个穿着严丝合缝的大衣的、奇怪的集团。他们已经查看
完大约往前数的第五台车,继续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今天就住在我家……”
正是阿姨对我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一瞬间抓住了门把。
“对不起、阿姨。这里能掉头吗?”
阿姨回头看了看我。她一边说着“为什么”、“怎么了”,一边像寻找答案一般环视周围。
“这堵得水泄不通的样子,大概……”
“我要下车。非常感谢!”
我催促朱理赶紧行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是朱理的优点。在关门之前,我再次道了个
谢。阿姨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悲鸣的声音,叫着朱理的名字。是她的声音被听到了吗,还
是说被突然下车跑上人行道的我们吸引了注意呢,那些奇怪的人大喊起来,将灯光朝我们
照了过来。
***
收到了正在追捕自投罗网的旭等人的情报。
两个人再次朝着小镇的方向,在国道上逃跑。时任依次联络了散布在镇里咖啡馆和餐厅等
地的人员,让他们抢先前往预计的逃走路线要经过的道路。
“还真是做了胆大包天的事呢。”
金城露骨地咂了咂舌。
“‘吾等’也因为没有出现伤员而感到安心。而且,这比起现在计划中的恐袭,不是已经算得
上很可爱的了吗?”
“不过,还是被逃掉了吧?”
“啊啊,差一点就要被抓住的时候从车里跑出去了呢。”
真是直觉敏锐的孩子。
时任再次做出了指示。没有必要强硬地进行抓捕,现在只要慢慢地追上他们,把两个人的
潜伏范围缩小就够了。
毕竟,总不可能在这寒冬之中露宿在外吧。
***
途中从堵车的路上拐过弯,朝着住屋林立的夜路拼命地奔跑。
冲进一个大约能放二十台车的停车场,我们两个溜进了停在那儿的车子后面。背靠着轮
胎,朱理整理着慌乱的呼吸。
“你啊、真亏你能看出来呢。看出那些人是教团的人。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我把因为缺氧而变得晕乎乎的脑袋探出去,窥视着车体对面的小路。这里是没有一丝声
响、仿佛沉在了雪中一般宁静的住宅地。
“不是、我是想着,要是那些家伙没追过来就回到车上去的。”
“什么啦。”
“我比较了一下,是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更好、还是趁那些家伙还在远处的时候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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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更好。然后觉得待在无处可逃的车里绝对不行。要是被包围了就完蛋了不是?而且还会
给阿姨添麻烦。我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从你坐的那边的门……也就是,靠近对向车道那边的
门逃出去呢。要是真那么做了的话,说不定就能混在堵死的车子之间,最后不被那些家伙
发现就逃掉了吧。”
哼——朱理的呼吸落在了我的脖颈边。
“一瞬间考虑了那么多事情啊。不愧是传说中的旭君呢。”
“什么啊,你又肚子饿了吗?”
听见朱理有些不开心的声音,我开玩笑地说道。
“唔嗯、抱歉。我只是想着,你就是这样把人给杀掉的啊。”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有点在意她此时的微笑。因为处于暗处看得不清,就更在意了。
“抱歉,又被你救了呢。抱歉,我也是一样的。”
是已经冷静下来了吗,朱理站起身朝我伸出了手。可是我还想多休息一下。虽然好像来到
了很远的地方,但实际上从“惩罚小屋”逃出以后也才过了差不多一天而已。既没有回想起
难受的事情的余裕,也没有朝寂寞地笑着的朱理询问她境遇的空闲。然而,像要踢开雪前
进一样的脚步声又沿着对面的道路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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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街道的转角,又看到了人影。刚离开住宅地跑到宽阔的路口,隔着一条路的对面便传
来了两个男人的声音。背后被车子的前灯照亮,我们什么也不管立刻跑了出去。是因为累
了吧,感觉我们正渐渐被身后的人追上。
我们稍微隔开了点距离,在熄了灯的大楼之间穿梭着。我在前面打头,朱理跟在后面。一
句话也不说。远处,响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因为无处可去,我们无意中被吸引到了灯光
众多的镇中心。
不知何时,我们走到了一条小巷里。每隔那么一段,就会有块矮矮的招牌亮着灯。
“呐,晚饭怎么办啊?”
“你还真不愧是你啊。”
回过头,只见朱理刷刷地踩着雪跑了过来,笑着向我搭话。
“你也肚子饿了吧?总之先考虑怎么度过今天的事吧。”
“现在不就在找旅馆吗。”
“哦哦,不愧是你。”
要是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太阳下山以后,温度就会骤然下降。然
而,就凭我手里这五千日元,会有地方给我们住吗?
“或者是,酒吧。”
我向路边那些绿色和粉色的招牌看了过去。上面写着“弥生”呀“铃兰”什么的,从入口的大
门的另一边,可以听到嘈杂的重低音混杂在一起的喧闹的声音。虽然在我的印象中酒吧都
是很安静的,但看来会因不同的店家而有所不同吧。
“酒吧是喝酒的地方吧?”
“总会有办法的。比如点杯牛奶然后待到早上。”
欸——朱理绷起了脸。
“你啊,只是向往着这种地方而已吧?就好像‘说到夜晚就是酒吧了’一样。”
“是啊,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么样的……”
我让朱理闭上嘴,推开了厚重的门。铃声响起,店里的热气一下子涌了过来。然而,连招
呼还没打完我们就被赶出来了。肥胖的男客人和坐在他旁边的打扮艳丽的女性,愉快地挥
着手跟我们说再见。紧闭的大门对面,传来了伴着音乐唱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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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小孩子是不行的呢。”
“不对,应该是进错店了。我觉得刚刚的应该是酒馆。”
“行了啦。趁早找宾馆吧。真是的,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要装大人。”
我们暂且沿着小路前进。寒空之下,大人们好像早就逃进路旁的店里了一样,我们一个人
也没碰见。最后在小巷的拐角处找到了宾馆苍白的招牌。由于它藏在电线杆的背面,我差
点就给看漏了。
那是座大约五层楼高的宾馆。穿过自动门,就踏入了铺着木地板的整洁的大堂。暖气的风
让靠在墙边的观赏植物的叶子轻轻摇晃。正对面的柜台的另一边,看起来是接待的男人站
在那里。看见我们以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请让我们住一晚。”
朱理冒冒失失地接近了接待处。声音一如既往地大。“是要预约吗?”隔了一口气的时间,
接待的人问道。当然,我们摇了摇头。
“每一位、每晚要六千日元哦?”
两个人的话就是一万两千日元。朱理还保持着一张笑脸。是被认为可疑了吗,接下来他就
唐突地问起我们的年龄来。
“矢岛朱理,十八岁。”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装作大人的朱理,被问到监护人的联络方式、以及被要求出示身份证以
后,也只好逃走了。
“唔——要是说二十岁就好了。”
垂头丧气地从宾馆出来
,朱理对着夜空嘟囔道。这下难办了啊、她好几次瞟向这边,对我
投来了依靠的目光。是想为她的失败道歉吗。总之我先理解成了自己正被她依赖着,然而
却完全想不到什么能过夜的好方法。有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待到早上的店呢?
有气无力地在小巷里走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栋十分吸引眼球的建筑。像西洋城堡一样的
外观,被淡紫色的灯光从下方照亮。然而,仔细一看,城堡的窗户和塔楼完全没有立体的
起伏,似乎只是画在贴在建筑物墙上的一块板上的。就像演戏用的纸板一样,感觉带着些
廉价的味道。要是有人说这是鬼屋,我说不定会相信吧。虽然没看到入口的大门,但围着
城堡的混凝土墙有着一处缺口,往里走大约 1 米的地方又有一道墙壁。墙壁的左右两边便
是通道,似乎一直连接到建筑物里。墙上那颜色花哨的揭示板被盖着灯罩的灯光照亮。名
字好像叫作河岸宾馆,但附近明明就没有河,而且装潢也跟刚刚走进过的那家宾馆完全不
一样。一方面觉得有些可疑,另一方面又被那写着“住宿·∙二千九百日元~”的招牌给吸引,
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进去看看吧,好像能住的样子。”
我们可没什么资格挑挑拣拣的。顺着被墙壁和围墙夹在中间的、仿佛密道一般昏暗的通道
前进,我们踏入了横向打开的模糊玻璃门后狭窄的玄关。
突然间,“乒嘭”地响起了不合时宜的轻快的钢琴门铃,把我们给吓了一跳。城堡的里面,
看起来比外面的小巷还要暗。感觉脚跟都站不稳了。我的身后,朱理说着“好可怕”靠了过
来。
刚进去没多久就看见了一面装饰着相片板的墙壁。相片里可以看到床和靠椅。301、201 这
些是房间的编号吗?模模糊糊的白色灯光让我感觉有些像客房。
“请按下按钮唷。”
传来了一道女性的声音。相片板的左手边有一条短短的通道。在那正前方有一个小窗口,
日光灯的光线从窗帘的间隙漏了出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好意思,这里、可以让我们住吗?”
“全部空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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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最便宜的房间就可以了。”
“所以说去按按钮啦。会给你钥匙的。”
听到她那不高兴的声音,我只好按下了照片板下方那闪着红光的按钮。跟入口写着的金额
不同,似乎只有四千日元的房间。但是,两个人也是给四千就好吗?红色的灯光消失后,
女性用催促的声音把我们叫到了小窗前。
是个有着显眼白发的老婆婆。我从窗帘的空隙间一晃看到了她的脸,对上了那对浑浊的双
眼。真是个奇怪的系统。不问年龄和住址,只要给钱就能住的样子。早上十点前要退房—
—等她平淡地抛下这句话后,我接过了钥匙。
我们乘着咯哒作响的电梯上了三楼,打开了 302 号房的门。总觉得暖气的风有些霉臭味。
这是间两个十几平米的房间连在一起的、铺着绿色地毯的房子。地毯上这儿那儿开了好些
像烧焦了一样的黑窟窿,环视了一下发现印着花纹的壁纸也有不少地方打卷了。跟前的房
间唯一一扇窗户的旁边,夹着桌子面对面摆着两张有靠背的椅子。还有电视机和小小的冰
箱。
“一点都不像城堡呢。”
抢先脱掉靴子的朱理,一下子扑到了里侧房间的床上。被单和被子一直垂到地上的床,大
得好像连三个大人都能睡得下。
“虽然已经这时候了,但跟我一个房间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这、设施里男生女生不都是被分在不同房间里的吗?”
在床上摆成大字的朱理,“啊啊”地点了点头。
“反正都已经这时候了呢。又没钱。”
“我会在那边的椅子上睡的。床就任你使用了。”
“我倒是没关系啦……毕竟没办法的事情嘛。床只有一张啊。”
“没事。”
因为感觉空气有些闷,我无意间打开了窗户。隔壁大楼白色的墙壁近在眼前,给人强烈的
压迫感。景色也看不到,房间还变冷了,我只好赶紧关上了窗户。
“你呀你呀,有没有喜欢的人?”
朱理站在床边,把外套挂在了衣架上。她还伸出手,让我把上衣也交给她。被毫无预兆、
好像理所当然地这么一问,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没啊……怎么了,这么突然?”
朱理的脸上漾开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因为你突然站到窗边了啊。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又要陷入沉思了呢。为什么总有那么多
事情要想呢?”
“我怎么知道。”
“嘛,虽然也因此得救了呢。”
把上衣递了过去,朱理把它挂在衣架上,放进了内侧的衣柜里。
“精英课程跟设施稍微有点不同吧。在寺庙里,每天要干的事情都定好了,根本就没什么
要想的事情啊。早上是学习,接着吃饭,中午以后就练柔道或者剑道,再吃饭,然后继续
学习。身边总是有老师跟着,要是做错了什么或者停了下来,就会被他们发火呢。”
“简直就像监狱啊。”
“是这样吗?”
听起来就好像什么程序一样。教团也许是远超我想象的庞大而恐怖的组织。他们往还空荡
荡的孩子们的心里,尽是鼓吹些对自己来说方便的东西。
“但是,老是思考的话不会有时候感觉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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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理坐在了椅子上。我也坐到了对面。
“比如接下来会变得怎样之类的?”
“这个的话,感觉只要跟你待在一起总能有办法的。”
朱理好像很开心似的眯起了眼睛。感觉就像来旅行一样。回头想想,我们两个在初次造访
的镇上四处奔走,夜晚还住在旅馆里。被她那纯真的双眼看着,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为
情,把脸低了下去。要是这家伙是阳咲的话,说不定会更愉快呢……
“又在想事情了。这次总感觉有点下流。”
“真烦啊你。”
朱理笑出了声,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用绕到脑后的手,拨弄着马尾辫的根部。
把发饰的黑色橡皮圈给取下以后,长长的头发柔顺地落在了背上。
“挺好的不是吗。来开暴露大会吧?不过,在那之前,有饭吃吗?”
真是让人拿她没办法。我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你去洗澡吧。我去外面买点吃的。”
“哦哦,谢谢。我要烧麦就好。”
我披上刚挂好的上衣,离开了房间。
“不能去酒吧哦。”
刚踏进走廊,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隔着门链,放下头发的朱理盯了过来。“好的好的”地
应付着,我挥着手穿过了走廊。在乘上电梯之前,又被叮嘱了一句“早点回来哦”。
宾馆的背后就有一家便利店。因为女孩子洗澡好像要很久,我就站在店里读杂志打发了一
下时间。掏出身上的所有零钱,我买了便当、饭团和盒装的茶。手上的钱只剩不到一千日
元了。
夜晚十点。在设施的话,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了。有时树也会对着桌子,咯吱咯吱地写着小
说。还有的时候小仓突然出现,然后殴打我们。虽然如朱理所说,我可能确实有过度思考
的习惯,但也有份不管怎样都会擅自从黑暗中涌上来的记忆。白色的芋虫。我像要把它甩
开一样咬着嘴唇,让精神集中在现在该干的事情上。
等到了明天,就继续尝试拦车。能不能再拜托一次超市的阿姨呢?不、我们可是突然从车
上逃走了啊。说不定教团的人们已经盘问了阿姨,明天还会派人在旁边监视呢。
我回到了房间。耳边传来了淋浴的声音。朱理似乎在玄关旁边的、有着浴缸和厕所的单间
里。房里的床上随意地扔着她的衣服。
我在床边的柜子上发现了电话。把买回来的便当的袋子放在桌上,我拿起听筒,试着联络
了一下金城的同伴开的酒吧。在第六次打电话过去之后,对面传来了一个说着“喂喂”的含
混不清的男声。
“那个,是金城先生告诉我的。”
我感觉得到,电话的另一头,男人屏住了呼吸。
“你说谁?”
我
刚一说不出话来,他就接着问道。
“你是?”
说不定,他是在试探我这边的态度。我紧张地说道。
“我叫作旭。我跟叫朱理的女孩子、还有金城先生三个人一起从教团逃了出来,可是,到
了中途、只有我们俩逃掉了。”
没有反应。对方的沉默让我害怕起来,赶紧接着说了下去。
“然后,金城先生就叫我们投靠这家酒吧。不好意思,我听说您是金城先生的同伴来
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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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听筒压在耳边,等待着他的声音。
“我在听。”
男人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你是叫旭君吧。我听说小朱理今天会到,而且她的家人也直到刚才都在店里等着。金城
怎么了吗?”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被教团的家伙给抓住了吧。他把我们给放走了。”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段时间,然后用温柔的声音答道。
“原来如此。我叫工藤,跟金城已经来往很久了,所以请相信我。”
“非常感谢。”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正从夕别镇的一家宾馆打给你。”
说出宾馆的名字以后,工藤先生调查了一下地址。
“跟女孩子两个人待在不错宾馆里嘛。挺好的不是吗。”
“啊?”
不知为何,我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长得跟金城很像的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坏笑的样子。
“明天早上就去接你们。详情就等到那时再说好吗?”
“好的,帮大忙了。”
“现在有什么困扰吗?”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耳边传来了苦笑似的吐息声。
“应该说全是困扰的事情吧。我会尽快赶过去的。把我手机的号码也告诉你吧。”
真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我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在酒吧的名片后面,切断了通话。
正巧这时背后传来了声音。浴室的门被打开,朱理走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朱理细长的手脚从一块白色的浴巾中伸展出来。
“你也去洗澡吧。”
“喔。”
我把目光从朱理身上移开,往浴室走去。
“我啊,身材不错吧?把照片寄给爸爸以后,他就在信上写道很像儿童模特呢。儿童模特
是什么?”
“女演员吧。嘛随便啦,那边有晚饭,快吃吧。”
“一起吃吧。我会等你的。”
我点点头,走进了冒着热气的浴室。脱掉衣服把身子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我感觉一下子
放松了下来。大约二十四小时之前在“惩罚小屋”挖过雪的指尖,像针扎似的疼。不知不觉
间口中漏出了长长的叹息。蜷曲在浴缸里,我发着呆想着阳咲的事情。先是笑脸,接着又
想到了身体的线条。我使劲地用手抓了抓脑袋,让自己转换心情。可是、万一、阳咲知道
了我和不认识的女孩子一起住在宾馆里的事情的话,她会不会感到嫉妒呢?
“快点啊。”
肚子突然饿了起来的朱理过来敲起了门。
“你啊,洗澡好像会很花时间呢。”
要是再泡久一点的话,不知道又会被说什么。跟朱理待在一起简直不给人思考的时间。我
草草清洗完身子,从浴室走出来。
朱理用毛巾包起了湿掉的头发。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仅仅是脱掉了靴子。
把便当打开放在桌上,连筷子都已经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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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旭君你有喜欢的人吗?”
是一下子吃得精光之后感到满足了吗,朱理好像心情上佳。脸颊也因为刚洗过澡而光滑可
爱。
“所以说,没……啦。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啊?”
朱理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还把手臂分开,两手摆在扶手上,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只是找个话头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好好忍着没把一直想问的事情问出来呢。”
我说:
“是我杀人的事吗?”
是嗓门提得太高了吗,朱理缩了一下身子。她把翘起来的腿放回去,弓起了背。
“那个……不能问吗?”
“抱歉,我没有生气,只是这不是什么让人心情舒畅的话题。”
“为什么?”
“为什么……”
“寺庙里的老师啊,经常这么说哦。你们都是杀人犯,所以就把这些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告
诉朋友、友好相处吧。因为能理解的,就只有老师和教团里的朋友了什么的。”
时任也说过类似的话。把犯下杀人罪带来的这份绝望的孤独与人分担。确实是很吸引人的
提案。
“但是,我却不想这样。我也好好思考过了,但越思考就越觉得害怕。果然还是不想告诉
寺庙里的孩子们。怎么说呢……”
看到朱理的样子变得有些奇怪,我像排解她的心情一样说道。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叫树,现在就在我想要去的川幌市的医院里。另一个叫阳咲,她也
跟我妈妈一起待在川幌市里。”
“虽然也从金城那儿听过了,不过就是那个叫阳咲的孩子吧?你把逃走的机会给让出去的
人。”
我点了点头。朱理的眼睛好像放着光。
“你喜欢她?”
“就算去见了他们、把我杀人的事情讲出来,他们也会继续跟我当朋友。所以,我才要去
见他们。”
本来以为又会被嘲笑像肌肉男什么的,结果朱理却嘟起嘴低下了头。
“朱理呢?”
“我?”
“你为什么要逃跑?”
“因为想见爸爸啊。还有,我已经受不了再被教团的人虐待了。”
“你这是第一次见爸爸吧?”
“嗯,因为之前一直在村子里啊。”
接下来我又问了朱理几个问题。是因为困了吗,她顺从地回答了。
她的出身几乎和我一样。别说长相了、连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懂事时就已经在村子里
了。不同的是,朱理在升上小学之前,从设施被转移到了教团本部的宿舍里。朱理称作寺
庙的地方好像其实是一所学校,有教室、还有体育馆。因为是木质风格的建筑,只是长得
有点像屋顶铺着瓦片的寺庙而已。几十个孩子在那里度过着比设施严肃许多的、基本没有
自由时间的每一天。
“柔道和数学倒是还好啦……”
朱理的话变得越来越可怕起来。成绩差的话就会被减少食物,接受体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情。有时还会在雨天里被赶到外面,一直熬到天明。还曾经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过。同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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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关系也十分异常,要是有孩子不听话,就必须全员把他围起来说他坏话才行。
“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奇怪的试验。说是要给大脑增加负荷,觉醒超能力什么的……”
比如说,让恐高的孩子登上宿舍的屋顶。
把怕虫子的孩子和误入车厢的蜜蜂关在一起。
朱理则是很怕白桦树。似乎是还没懂事之前就被花粉症所困扰了。她经常在晴朗的春日被
强制带出去,暴露在白桦林的花粉中。眼睛和鼻子都肿得不行,呼吸困难得像要死了一
样。
她说意义不明的试验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始,而结束的日子里一定会进行身心两方面的检
查。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是因为有一个前辈的事……”
被精英课程还是啥的培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变得奇怪了。有的整天盯着墙壁,有的在
走廊上来回走个不停。像恶鬼一样的老师们,却不可思议地不会对这些孩子们生气,而是
会把他们带去哪里。在那没有道德上正确和常识的分界线的世界里,朱理之所以能坚持到
最近,似乎是多亏了一个男生。
“是个比我大六岁的人。跟你一样,也很喜欢冥思苦想的。但是头脑很好。对村子外面的
吃的啦、海洋的名称啦、国外的吃的啦都很了解。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好像是私下里读了
好多书。我们还曾经两个人一起,偷偷地用老师的电脑上网呢。”
即使已经在教团里待了很久,那个人还是看穿了教团的恶行,而且经常从暴力之下保护年
幼的朱理。
“但是,大概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吧。我还想着他
怎么突然不见了呢,结果却头上缠着绷带
回来了。然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样。”
朱理的声音颤抖起来。
“既不会生气,也不会笑了。明明说过要把教团搞垮的呢。我好害怕。他还一直呆呆地望
向窗外。好像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出口的却全是些难懂的词汇。说是被装上了‘喜悦之箱’
啦、教团会告诉我们‘魂之所在’啦什么的……”
有时候会像被雷劈了一样突然敏捷地动起来,还会向之前一直憎恨的教团的人挨过去、甚
至对他们伸出手。朱理觉得那比起说是害怕教团而进行的谄媚,不如说像是爱上它了一
样。
“好像等我到了十五岁,也会被做同样的事情呢。真是、很不妙不是么?只觉得不妙的话
还好,但总之我就是想要逃跑了。”
我听得面色苍白。泡澡时留在身上的余热,感觉渐渐地散去。这不是什么事不关己的事
情。要是杀了小仓的我接受时任的邀请被骗进了教团,大概就不会再见到树和阳咲了吧。
“旭君?”
我被盯着看了。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话的朱理,脸上蒙上了阴影。很像早上看到的那张灰暗
而无表情的脸。那只是微微侧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漂亮的人偶。说不定,我也是板
着一张冰冻一般的脸吧。
我还有些事想要问朱理。在询问之前,我决定先说出自己的事情。那是把阳咲给卷了进
来、打算见到树以后跟他坦白的,关于白色芋虫的事。
5
调遣了超过五十的人手,把他们配置在预计的逃走路线上,缩小包围网。这样一来,就能
确保在镇上把旭他们给抓住了。
时任坐在面包车里,随时接受手下的报告。从昨晚旭逃跑开始,她就没睡过一分钟,而且
也只喝了点水。
日期更迭。即使开着车内灯,透过窗子看见的周围的街道还是很亮。小巷两边,排列着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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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有亮着灯的居酒屋招牌的大楼。这是夕别镇唯一夜晚还有人气的地带。
从一名干部那里接到了抱怨。似乎是个担任着夕别镇运输公司的顾问律师的人,直到刚刚
为止都由于招致堵车的事故而一直忙着对付警察。时任只是搬出了上一层的干部的名字,
有礼貌地对他道了个谢。
经过了好几次的定期联络,终于传来了喜报。
派人向附近还在营业中的店铺询问以后,得到了矮个子少年和单马尾少女两个人走进了一
家酒馆的情报。是想着无论如何先撑过一夜吗。
接着,那家酒馆所在的道路转角处的宾馆也传来了目击的情报。宾馆的工作人员还清楚地
记得可爱的男孩和女孩的样貌。
“稍微休息一下怎么样?”
背后的座位上,金城伸了个懒腰。
“你不是只喝了点水吗?教义里面应该没有绝食一说吧。话说,让这些家伙也吃点东西
啊?”
坐在金城两侧的男人,只要没被命令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吃。只会偶尔像寻求着对大脑的电
击刺激一样,发出尖锐的笑声。他们之所以没想吃东西,并不是因为自制力很强所以能够
忍耐、或是经由教团巧妙的心理诱导陷入了催眠状态,而是通过外科手段去除了感情。
教团的原型,是由一位所属于旧日本军情报机关的男人一手创造的。让男人死后被奉为圣
君、现在在全日本拥有五十万人信徒的最初的一步,始于一个私设的情报机关。就跟许许
多多为了战后国家体制的确立而奔走的旧日本军人一样,男人也认为去除掉军队和情报机
关来重建一个独立国家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没过多久,他的私设情报机关就被标榜着反
共产的美国情报机关所吞并,但男人却仍百折不挠地四处奔走。
初代教祖为了取得情报机关的运营资金和政治上的影响力,只得接受了美国情报机关提出
的提供人体资源的要求。当时的主题,就是找出如何支配人的心和身体的方法。大多数的
信徒都是在经济快速发展时期从农村进入都市的人,而其中又以被以大企业为中心的社会
所排斥的年轻人为主。教祖把无家可归的他们集合起来,在与俗世隔离的地方,进行着包
含许多非人道临床实验的研究。制造着不眠不休发挥最佳表现的士兵、追求着从敌国的间
谍口中获取正确情报的方法,情报机关最终成为了正式的宗教法人,并且进一步扩大了其
规模。
教祖和他周围的大干部们格外关心的,就是怎么往人的头盖骨里动手术刀的问题。大脑的
哪个部分担当着怎样的工作呢?司掌着人类运动能力、以及思考能力的部分在哪里呢?十
九世纪中期到二十世纪初期备受瞩目的人心何在、也就是“魂之所在”问题,教团似乎也陷
了进去。初代教祖自己带头,在信徒们身上进行了叫作“LOBOTOMY”的脑白质切除手术。
还进行了往脑中埋入电极,来寻找管理快乐与痛苦的领域的实验。他们认为,只要能用连
着电极的装置的一个按钮来远程操作人的感情,那么在信徒的精神操控和行动修正上也能
起到作用。特别是刺激快感的装置被称作“喜悦之箱”,信徒们只要受过一次刺激,就会像
为了快乐而寻求麻药的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实验室。是 “喜悦之箱”这个称呼流行起
来了吗,就算是到了现在,它也依然是教团在进行隐秘性较高的活动时用来形容这类处置
的隐语。
然而,据时任所知,现在的教团并没有拿出什么新的研究成果。教团所运营的大学和研究
机关,现在仍然会提出一些使用人体进行临床实验的请愿,虽然这会滋生一些非法的利
润,但实际上,干部的一大半都是在俗世间成为丧家之犬、为夸大的妄想所着迷的人们。
在时任看来,他们只是重复着陈旧的禁忌实验,来自导自演出微不足道的荣华富贵而已。
其中的一些干部,还会在看到近年国外在昆虫和鸽子的大脑里埋入微型芯片实行远程操作
的事情之后,认为那是自己等人创造的遗产带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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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普通社会,神经医学的研究者们也在进行着通过对大脑的电流刺激、实现对走路
说话等复杂行动的控制的研究。然而,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像机械一样操纵人体的
事情。充其量也是毁掉罢了。最多,也就是通过给被检体施加不安和压力这些过度的负
荷,来诱导出他们自发的感情,促使其顺从于教团。
时任偷看了一眼在金城旁边投出空虚目光的青年。根据记录,他似乎是在教团的干部养成
宿舍里长大的、和矢岛朱理十分亲近的男孩子。跟其他有骨气的少年少女们一样,他也因
为对教团展露出敌意而被毁掉了。怎么能变成他这样呢——一边这么想着,时任喝干了塑
料瓶中的水。
“时任你,没事吧?”
明明没有吃饭,这男人还真能说。
“那啥,你引发了拖车的翻车事故,这我还是有点担心的。干部们不喜欢做出显眼的事。
虽然喜欢无抵抗的孩子,但他们最讨厌大人了。尽管他们喜欢构思计划,但总是担心着世
人的目光啊。”
“只要把旭他们给带了回去,就不会加以追究的吧。”
“要是没带回去呢?”
时任歪了歪薄薄的嘴唇。
“是呢,你就想想我是为什么把你拘束在这里的吧。万一我真的失败了,我一定会坚持主
张自己抓住了教团的背叛者的功绩的。”
“你怎么不说‘吾等’之中的‘我’呢?那些家伙可是很注重连带感的。会被怀疑忠诚心的
哦?”
乘势说完,金城突然压低了声音。
“呐,时任。要和我一起逃出去吗?”
瞬间,旁边的男人立刻揪住了探出身子的金城的肩膀。金城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时任你也跟旭一样吧。自打出生就无依无靠,在设施里受到了残酷的虐待,走投无路只
好杀了人,之后就开始了干部课程。我啊,觉得你至今为止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声音和目光中,都包含着热意。
“都是一样的,朱理也是,你也是。”
时任那扼杀了感情的心,略微有了些反应。然而,那就像倒入大海之中的一小杯水一样,
动摇的波纹连传播开去都做不
到。
时任决定开始调查跟自己相提并论的矢岛朱理的事情。
***
一边说,我一边颤抖了起来。
把小仓关进零度以下的小屋里、以冻死他为目标的计划。锁上门时的触感、第二天前去确
认尸体时的恐怖。那是变得跟小仓那种人渣一样、坠入万丈深渊的感觉。没有提到把阳咲
卷进来的事。只有这个,是绝对的秘密。我的手颤抖着,心跳得厉害。
“就是这样。结果还是被叫时任的女人给看穿了,真是糟糕。”
虽然试着笑了出来,但这似乎被朱理认定成了逞强。对面的朱理像配合着我一样空虚地笑
了笑。
“要是没听过就好了。不过,谢谢。”
她冷淡地从椅子上起来,躺在了床上。
“可是啊,那也是为了小阳咲、和树君吧?”
她跟阳咲说出了差不多的话。阳咲也曾经蜷曲在沙发上,抬头看向我。现在的朱理也很安
静,好像平时好胜的一面都消失无踪了一样。她垂下双眼,脑袋埋在床里,像个乖僻的女
孩一样把被子的边缘往上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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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不一样呢。”
我继续坐在椅子上,等着朱理往下说。虽然想要听后续,但又变得有些害怕,于是说道。
“要关了灯睡觉吗?”
立刻传来了嗯、的冷冷的回答。
“我还以为,你也是杀人犯呢。”
听起来好像有些遗憾。
我关上了房间的灯。接着收到了一起在床上睡觉的邀请。拒绝以后,她就说着“毕竟有小阳
咲啊”,从床上把被单扯下、跟枕头一起递了过来。还追加了一床毯子。我把被单铺在地上
躺了上去,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随后听到了从床上钻进被子里的声音,以及把短裙的
拉链拉下来的声音。
“呐,还醒着吧?”
是有些累过头了吗,不可思议的,只有脑袋还很清醒。回答过后,朱理轻声讲了下去。
“那个、我啊,和你不一样、只想着要救自己而已。”
我沉默了一下,她一边吸气一边笑着说道。
“不想听吗?”
“不是。”
“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左右的时候吧,我啊、抛弃了自己的朋友。”
“什么意思?”
“所以说,我不擅长说明啦。而且……也不太记得清了。”
朱理不耐烦地开始了说明。比起性格上不擅长说明,我感觉更像是她的心底深处还留有什
么芥蒂。
“应该是……在设施里吧,同房间、有一个跟我关系很好的女孩子。”
“设施?”
“嗯,大概、最开始我和你是在同一间设施里的。只不过我不认识你们。接着就杀了人、
升格到精英课程去了。”
觉得有道理,我“啊啊”地回了句。
“那孩子啊,名字好像叫做艾米。虽然不记得汉字了,但艾米她啊,是个胖胖的挺可爱的
女孩子。只是跟从你那儿听来的树君一样,经常咳嗽的样子。在外面玩的时候也会马上累
得不行。但这一点也很可爱啊。好像是很喜欢画画吧,我还记得生日的时候她送了一副肖
像画给我。”
“发生什么了?”
因为朱理一边说话一边喘起气来,我出声问道。她一定是跟说起杀死小仓的事情时的我一
样,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冒着汗吧。
“和你一样哦。被关起来了,我们两个。”
“关在哪?”
“设施旁边的仓库。放着装灯油的桶子之类的。跟这个房间差不多大,可是只有一个日光
灯。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是冬天吗?”
“是的。因为快到生日了。也收到了肖像画。”
“啊、等一下。我也稍微记得一点。好像是,有那么个奇怪的日子来着。那天晚上设施里
的所有人一起,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对吧?”
是因为朱理的生日跟我很接近吧,那时的情景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设施里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呢?老师们突然到来,把我们赶出了设施。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雪地上走着,连着
四五天都住在小学的体育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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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在慌乱之中迷路、不小心跑进去了吗?”
朱理好像有些着急地同意了。刚同意,又马上进行了否定。看样子,她是想赶紧把所有事
情都倾吐出来。
“我也记得住在小学里的事。我们被关起来、是大家从那里回到设施以后、差不多第二天
发生的事。我觉得跟你说的‘惩罚小屋’一样,那里只有外面才有锁。我们瞒着老师一直玩到
太阳下山的时候,然后、门就被锁上了。”
“是吗。”
“我们在连窗户都没有的黑暗的房间里,一连被关了三天呢。”
“竟然有三天?”
“不管在锁上的门前怎么哭喊,都没有人过来。又没有浴室又没有厕所,所以还很臭。里
面有一些捆着的稻草、还有蓝色的塑料膜,我跟艾米两个人蜷缩在一起发着抖。”
“连暖气都没有吗?”
“天花板上好像开着空调,但是风很弱,而且时有时无,我们都快要冻死了。是因为墙壁
太薄了吧,好像是从脚开始冷起来的。实际上,救援的人刚来就立刻把艾米送去医院了,
可是……”
咕、唔地,像要忍住打嗝一样呻吟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
“还是死掉了。”
虽然有些残酷,我还是决定再问一次。光凭刚才的话,我搞不懂朱理为罪恶感所苦恼的理
由。
“……怎么说呢,这也不是你的错吧?”
“可是,是我带着艾米玩到那么晚的啊。”
“但这是事故啊。”
“所以说不是那样!”
朱理大叫着,从被子里跳了起来。我搞不清有什么事而站起了身子,突然间,淡淡的橙色
灯光在房间里扩散开来。好像是朱理打开了电话旁边的台灯。
“我想让你看看,这道伤……”
朱理似乎忘了现在自己下面只穿着内裤的事情。她用两只手把衬衣卷了起来,一边展示着
自己的腹部,一边气冲冲地说道。
“看到了吧,这道像蚯蚓一样的伤痕。”
正好是胸部下方不远的地方。我被强硬地拉了过去。在那雪白而柔软的皮肤之上,确实有
一条红肿的像蚯蚓一样的线。我确认完以后,赶紧扭过了头。
“我知道了啦,赶紧关灯。”
一下子被秀了裸体,我感觉到有些混乱。因为灯还没有关上,我只好背对着朱理。刚刚在
说什么来着?我没精打采地回到地上的毛毯里,把头靠在了枕头上。紧接着,朱理那如冰
柱一般的声音刺进了我的胸膛。
“之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得救,是因为我啊、把吃的藏起来了。”
“……吃的?”
“罐头。地下室里只有一个。是艾米睡着的时候,我找到的。大概是因为艾米有点胖,我
感觉会全被她给吃掉吧。所以就这样、像紧紧地压在衣服下面一样抱着它藏了起来。只有
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从胸部下方到肚子下面真的像火烧一样痛。”
把罐头藏起来了?
我还在想象着状况,朱理就激动地继续说了下去。
“明明艾米渐渐失去了力气,我却因为贪吃、而一直藏着罐头。很差劲吧。虽然因为太蠢
了藏过了头,连救援的人都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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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有些恍惚。不想看见朱理的表情。因为这就跟看着自己一样。我杀了小仓以后、却
觉得杀了那种人渣有什么错的骄傲自满的腔调,感觉跟现在的朱理一模一样。
“但是呢,旭君。后来教团的老师告诉我,这就叫做自卫行为、在法律上也是被认可的
哦。在毫无办法的危机之下,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得救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自卫行为吗。这就是朱理紧紧抱在怀中不肯放手的词语吧。朱理很生气。无处发泄的怒
火,正像傍晚在阿姨的车里见到的一样堵在一起引发了大塞车。明明应该很生气,她的声
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所以、原谅我吧……请原谅我,那个……”
突然间,变成了好像刚洗完脸一样的爽快的语调。
“谁呢?”
一时间,房间里只充斥着
暖气和冰箱无机质的声音。空虚的声音接了下去。
“……爸爸?”
不久,似乎是领悟到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问题的答案,朱理回到了床上。我勉强试着笑了
出来。
“要是没听过就好了。不过多谢了。”
虽然教团试图通过共有罪恶感来加强信徒的团结,但那在各种意义上都大错特错。被窝里
的朱理一动一不动。没可能成为朋友的。想要因为同样的境遇而抱有亲近感,我们受的伤
似乎太深了些。
闭上眼睛直到入睡,我都在想着阳咲的事情。白色的芋虫无论何时都会袭来。要是不设想
着某人的幸福的话,我就撑不下去。
然而,没法安然入睡,并不是因为苦恼。
就在清晨的阳光刚刚射进窗户里的时候,房间的门被重重地敲响了。
***
陈年破旧、同时也被镇上的人们给遗忘了的爱情旅馆。
把金城留在面包车上,时任自己带着五个信徒走进了宾馆里。
从前台的老奶奶那里,确认到了旭他们住在三楼的信息。也许是由于信徒们的体格,被误
会成了警察相关者或者暴力集团的人。认为是要追究她让明显没满十八岁的小孩子住店的
事情,老奶奶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冷淡地消失在了小窗的深处。
似乎除了旭他们没有别的住客。
虽然无论对旅馆还是对教团来说暴力都是件困扰的事,但既然没有拿到钥匙,那就没办法
了。
部下的其中一人蹲在门把前,拿出了开锁需要的工具。
***
“朱理,快起来。”
“我醒着啦。”
看来我们两个的睡眠都很浅。
朱理穿上衣服的时候,我靠近了发出激烈的嘎吱嘎吱声的门边,从猫眼观察着走廊的状
况。
都是些牛高马大的强壮的男人。和在车站和镇里追赶我们的人穿着一样的黑色大衣。等门
被弄开了,在打架上估计是赢不了的。
“怎么办?”
朱理已经穿好了上衣、连手套都戴好了。接下来只要套上靴子,逃跑的准备就万全了,然
而却无处可逃。
我从玄关环视了一下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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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的旁边是床。被子乱糟糟的床的下面,被我当作睡铺的被单皱成了一团。
“朱理,窗户!”
“从窗户逃走是吧?”
我把靴子给她扔了过去。朱理打开了窗户。我跑到被单边,寻找起能当作支点的东西来。
“把这东西绑在冰箱的脚上。”
把从三楼的窗户放下去的被单当作绳子爬下去。朱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思,麻利地动起
手来。
我披起上衣,穿上鞋子。感觉门把现在被转开都不奇怪。忽然,我似乎是期待着金城的同
伴工藤先生的到来而看向了床边的电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向电话伸出了手。
“这样就行了吧?”
朱理把系在冰箱脚上的被单,扭得细细的。
***
锁被打开,连着门链一起把门攻破。
穿着鞋子的人涌入室内。
不在。
大开的窗户的另一边,被扔出去的被单随风飘舞。
已经不见了旭他们的踪影。可是,既然刚才还能听到室内的动静和说话声,就说明他们直
到刚刚还在里面。床上十分杂乱,桌子上还摆着空空的便当盒。暖气和灯也开着。
从窗子望下去,只见一条像是围巾的东西落在了地上。是矢岛朱理的东西吗。
确认完玄关旁边的浴室之后,时任立刻让部下们前往外部,也立即联系了在旅馆附近待机
的人员。
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时任最后一个走出了房间。
***
向追兵们下指示的,是时任。
光是听到那冷静而透彻的声音,我就屏住了呼吸。因为恐惧连身子也缩了起来,但由于现
在正和朱理两个人挤在一起,说不定这反倒还正好。
朱理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已经可以了吗?”
室内的声响消失后,又安静了大约五分钟。
推开门,我们从衣柜的暗处钻了出来。
“完全给骗过去了呢。不愧是你。”
朱理的声音十分开朗,脸上的表情也不见了昨晚的暗淡。
我靠近窗边,回收了被单。虽然宾馆和隔壁的大楼之间的天空十分狭窄,但今天也无比澄
澈蔚蓝。
朱理好像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正喝着昨天从便利店买来的茶。
“真是的,你啊,逃起来还真快。差点就一个人从这儿降下去了。”
“这个嘛,改不了了。这就是我的性格啊。”
她嘻嘻地笑着,坐在了床上。
“我可是要去见爸爸的。虽然很感谢你,但你和我果然是不一样的呢。”
“不一样?”
“你很伟大。而我很卑劣。”
我从他的话里感到了一丝寂寞。
“这是昨天搞清楚的。睡了以后就心情舒畅了。你好像有很多朋友,但我只有爸爸了。”
看起来已经恢复精神了倒是很好。然而,有什么不同呢?朱理因为抛弃了朋友而一直责备
60
着自己,而我也把阳咲卷入了自己的杀人里。还是说,朱理希望我是个独断专行的杀人犯
呢?跟自己一样是个卑鄙无耻的人。就是因为怀抱着这样阴暗的期待,一开始她才会让我
上了金城的车的吗?真不该跟朱理开什么暴露大会的。
“怎么,又有烦恼了?”
“真烦啊你。”
这里不是可以久留之地。
“要出去了。已经没钱了,所以去喝点水什么的把自己弄饱。”
好咧好咧——地拖着长音,朱理使劲地喝完了纸盒里的茶。
走进了走廊。
明明有了那么大的骚动,宾馆却无比安静。搭乘电梯下来,我们便到了一如既往昏暗的前
台。接待的小窗口里,窗帘拉得紧紧的。
“快走吧,金城先生的朋友会来接我们的对吧?”
说着,干劲十足地穿过了像是要隐藏起宾馆入口的通道。
接着朱理突然停住了。
我也浑身战栗起来。
教团的人们,在宾馆的门前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行。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吧。他们在蓝天
之下,摆出稍息的姿势,等候着我们的到来。从队列的中央,白色的女性朝着这边走了过
来。
“给旅馆添太多麻烦也不太好啊。把折腾了我们半天的回礼也包含在内,‘吾等’全体出动,
在外面恭候多时了。”
带着哎呀哎呀一般的口气,时任撩起长长的刘海,绕到了耳后。
“故意把围巾从窗户扔出去这点,还算聪明吧。”
看着她那冰冷的微笑,我身旁的朱理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很快就能看出来了。因为如果是两个人顺着被单、慌慌张张地从窗户逃出去了的
话,作为支点的冰箱的脚,竟然没有在地毯上留下一点拖痕啊。”
在“惩罚小屋”中进行的对话,即使我不愿意也涌上了大脑。
无论做些什么、怎样支吾搪塞,时任也会像抢先埋伏一样把我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