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原之国皮埃纳,其广大疆土并非全由娜榭塔妮娅王家统治着。当中七成属于贵族的领地,拥有王家承认的部分自治权。
地点来到统领南方的大贵族,乌罗克斯伯爵居住的城堡。在这座广大城堡的中庭,正笼罩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在面积不到一公顷的草地上,聚集着五百名以上穿戴全副武装的骑士。包围着中庭的走廊窗户内则有数百名女性注视着下方的动静。
女性们双眼中有的是紧张、不安、以及些许的期待。
“真是够了,不过就是场训练赛,何必搞得这么夸张。”
一名骑士把背靠在通往中庭走廊的柱子,双手插胸盯着他们的阵仗,开口如此抱怨。
这个男人名叫盖泽曼·库罗欧,在直属皮埃纳王家的精锐部队——黑角骑士团中担任副团长。
年纪三十有五,以骑士的标准而言有些娇小的身体上穿着一件轻锁铠,头上戴着活像猎人般的羽毛帽,武器只有一把普通的长剑。一身行头可说简朴到不符合他的地位。
“盖泽曼先生,请你给我一些关于这场比赛的建议吧。”
盖泽曼身旁站着一名少年。庞大身躯下与一张留有稚气的脸庞形成对比,穿的是黑色调的全身铠甲,以及头上那顶仿羊角打造的头盔。
少年正是黑角骑士团团长,葛道夫·奥欧拉。
听到葛道夫这一问,盖泽曼不禁露苦笑,心想这点程度的比赛哪里需要建议?毕竟盖泽曼可是比谁都了解葛道夫有多么强悍。
“别太冲动,照平常那样做就行。”
“知道了,我会铭记在心。”
葛道夫一脸平静地回答,默默把斗志埋回内心深处。
“本日请到的是我皮埃纳的大英雄,葛道夫·奥欧拉。诸位务必要用双眼将他的勇猛牢牢记下。”
中庭的中央传来声响。原来是一名体格壮硕,穿戴一副华丽金色铠甲的壮年男子正举着旗高呼。
“虽说他勇猛,还不是败给了自己该保护的公主呀。”
在壮年男子身旁的一名同样身着金色铠甲,比高的的葛道夫还高了一个头的年轻人如此说道。年轻男子此话一出,中庭的骑士们纷纷笑出声来。
“葛道夫你知道吗,那就是拉普恩契尔·乌罗克斯伯爵,在我国贵族中拥有最大领地与权势的男人。在他身旁的则是法纳戈,被誉为效忠乌罗克斯家的金翼骑士团中最强的一号人物。”
“我认识。”
“别在意那些家伙的话,毕竟他们那些傻子连你其实比公主强都不知道,只会瞎说罢了。”
距今一个月前刚好举行了神前比武大会,在当时的决赛中葛道夫输给了娜榭塔妮亚,如今法纳戈就是在嘲笑葛道夫的败北。
“我不会在意。”
葛道夫如此回答,盖泽曼听到后点头称是。
效忠王家的骑士团与效忠乌罗克斯的骑士团双方互派代表进行比赛,乃是国内一年一度的习俗。
直到前年开始,还是由盖泽曼负责担任代表,只是现在已跟着团长这个位置一同传给葛道夫。
“我这就去。”
当葛道夫一走进中庭,列队的骑士一起朝他投以敌意。他们效忠的主人并非娜榭塔妮亚,而是乌罗克斯伯爵,就算同为皮埃纳的骑士团,效忠的对象却不一样。因此这些骑士既是盖泽曼等人的伙伴,同时也是潜在的敌人。
“一年不见了呀葛道夫,据说你……”
乌罗克斯伯爵似乎想说什么,但却随即遭到一阵响彻整座中庭的剧烈欢呼声盖过。原来是回廊窗户内观看比赛的女性所发出的尖叫声。
“那个!那个人!他就是葛道夫大人!”
“好高大……好魁梧……好帅……”
“葛道夫大人!请看这里!这里呀!”
听到贵族女孩们的呼喊声,乌罗克斯伯爵是眉头一皱,盖泽曼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们纷纷把头探出窗来对葛道夫挥手,甚至明明比赛都还没结束,就已经有女孩丢出了花束。
真令人羡慕呀——盖泽曼心想。这待遇和自己前年出场时可是天差地别。
“葛道夫·奥欧拉,奉娜榭塔妮娅公主之命前来讨教。在下技疏学浅,还请大人多多手下留情。”
在一片声援声中,葛道夫静静走到对手面前说出既定的问候,眼中丝毫没有留意周遭众多围观的女性。
看着两名骑士举起枪,盖泽曼心想大约五秒钟就能定出胜负。顶多交锋两回,一旦进入第三回,葛道夫就会把法纳戈的枪弹开吧。
乌罗克斯伯爵下令比赛开始。
结束比赛正好花了五秒钟结束,和盖泽曼预期的一模一样。
女孩们顿时尖叫声四起,而在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花束下,葛道夫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回盖泽曼身旁。
就在葛道夫离开中庭的前一刻,他的头盔忽然被某样东西,一张以红绸带卷起来的纸砸到,怎么看都是情书无疑。
“葛道夫大人!请您!请您务必过目呀!里头写着我的心意!”
一名身着华丽的少女朝这里挥手,然而葛道夫既没打算捡起地上的情书,也没转头看少女一眼,只顾着继续往前走。
“好冷酷!好无情啊!啊……可是……那样才是葛道夫大人……”
听到少女的这句话,盖泽曼再度露出苦笑。
当天晚上,盖泽曼和葛道夫在城内的待客室享受小小的酒宴,身旁只有一名随侍葛道夫的女仆少女,其他佣人和同行的骑士团成员都已就寝。
想必乌罗克斯伯爵此刻正在喝酒浇愁,而金翼骑士团的家伙也正在开反省会议吧。盖泽曼一想象起来,不禁可怜起他们。
盖泽曼目前整个人趴在沙发上,葛道夫则是手拿装有葡萄酒的银杯,赤裸上半身坐在椅子上,让少女女仆帮他换上肩上的药膏,他肩膀上的伤并非在今日比赛,而是十天前的另一场比赛中所受的伤。
“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几乎已经不痛了。”
只见少女女仆正把脸贴近葛道夫的肩头,细心替她擦拭药渣,并重新贴上<山>之圣者摩拉所制的药布。
看到少女的脸有点红烫,碰触葛道夫肌肤的手也有如蜻蜓点水,盖泽曼不难想象少女心中肯定是小鹿乱撞。
当少女贴完药膏后,葛道夫立即披上内袍,并以手势示意她退下。盖泽曼见状笑道:
“喂喂喂,你也太冷漠了吧?人家路琵莉雅妹妹可是很想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呢”
“咦?哇哇、这、这个……”
经盖泽曼这么一戏弄,少女女仆整个人先是吓到弹起来,接着又以稍稍期待的眼神看向葛道夫,似乎在等他说“这样啊,那你就待在这里吧”的命令。
“怎样啊路琵莉雅,你看了今天的比赛又重新迷上他了吧?不对不对?好像也不能说是再度,因为不管昨天还是今天葛道夫都一样那么帅,没错吧。”
“迷,迷上葛道夫大人这种事……我哪敢去想呀.”
少女嘴上这么说,不过表现出来的态度根本完全相反,整张脸也红的跟苹果没两样。
“她又不是喜欢我,当然没理由继续待在这。”
葛道夫默默说道。从表情看得出他并不是讨厌少女,单纯是没有考虑过她喜欢着自己的可能罢了。
“……您、您说得是。那么我、我先失礼了……”
看到少女满脸失落地离开,盖泽曼忍不住在心中抱怨‘你这大木头!’。
“算了,总之先干再说吧。”
两人拿起装满葡萄酒的银杯轻轻碰撞。
“真快啊,从换你当团长后已经一年了。”
“正确来说,是一年又一个月”
“感想如何呀?”
“我每日都深感自己尚未成熟,还有许多该学习的事。”
“别想太多别想太多,放轻松点吧。你做得够好了,给你满分都不为过。”
盖泽曼笑着回答。
黑角骑士团团长这个位置,在皮埃纳十二个骑士团中立场独特,因为以往一向是由效忠王家的所有骑士中选出最强的一人来担任此务,与身家背景和经历毫无关系。
在去年的神前比武大会中,葛道夫击败了前年的冠军盖泽曼,坐上了黑角骑士团团长之位。
尽管他年仅十四,出身下级平民阶层,在黑角骑士团团长这个职位面前都毫无影响。
话虽如此,凭如今的葛道夫不可能掌管得来整个黑角骑士团。毕竟他连身为骑士的基本知识都还没学会,团内业务只好由前任团长盖泽曼一手包办。处于这个原因,就算如今葛道夫地位较高,他对盖泽曼讲话仍十分客气。
“话说回来,你会不会觉得太累?这一年又一个月你到处和人交手不是吗。”
盖泽曼问道。
正如他所说,葛道夫的确三天两头就和人交手。明明自神前比武大会结束后还没过一个月,他却已和四名对手交手过了。
他不停的造访皮埃纳各诸侯的城堡,并与代表当地的骑士们过招。就算回到王都,也是
换成与各国派遣来的骑士团和佣兵一较长短,除此之外都在读书或做战斗训练。
“不,一点都不累,甚至觉得还战得不够。”
葛道夫如此回答。
“别太过逞强,把自己逼的太紧可是会弄坏身体的喔。日后我们还得去指望你去打倒魔神啊。”
就在盖泽曼这么说的同时——
“唉呀?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敲门就走进来的是位年约二十岁左右,身着一袭礼服的女性。相较于葛道夫因陌生人突然出现而有点愣住。盖泽曼倒是知道她的名字——乌罗克斯伯爵的第三千金,萨维雅公主。
纤细四肢、丰腴肉体、一头有如波浪的柔顺金发。
看她单手拿着银杯,就能猜出如今她一身雪白肌肤微微泛红是因为喝了点酒。这副模样定能夺走天底下所有男人的视线,毕竟就连阅女无数的盖泽曼都忍不住死死盯着她瞧。
若问住在皮埃纳的男人们提到美女会想起谁,相信比起娜榭塔妮娅,他们一定会先提到萨维雅。
“萨维雅公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记得目前不是正举行着宴会吗?”
“我闲的发慌呢。真是受不了这个地方的骑士们,成天只知道说大话,以为如此就能博得女性的芳心呀。”
萨维雅公主站到葛道夫面前缓缓举杯,葛道夫虽是一头雾水,仍举杯回碰。
自从进到房间后,萨维雅公主只瞥了盖泽曼一眼,接着视线便再也没离开过葛道夫身上。
“您所为何来?”
“唉呀呀,盖泽曼大人比想象中的还不懂看场合呢。一般要是贴心的男性,一看到我就该离开这个房间才对喔。”
葛道夫至今仍是一脸‘这女的是谁?’的表情,不过萨维雅公主并不在意,轻轻牵起他的手往手背一吻。
“葛道夫大人,请您不要觉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孩。毕竟看到许多女孩都对您怀有好感,纵使觉得害羞,我已一刻都无法忍受了呀。”
“是喔……”
葛道夫回答得毫无兴趣。
倒是盖泽曼有点被萨维雅公主大胆行径吓到。不过若考虑她在乌罗克斯伯爵的溺爱下成长,会对天底下任何自己看上眼的男人做出这种行为也是能够理解。
“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呢?”
见到萨维雅公主直盯葛道夫的脸瞧,盖泽曼正要识相地离开房间,没想到下一刻,葛道夫却指着房门说:
“请你离开。”
“啊?”
“若不是什么紧要任务,容我明日再去拜访。”
萨维雅公主先是楞了好一会,接着眼中逐渐燃起怒火。不过她仍面不改色,维持着潇洒妖艳的态度走出房间。
“真是没礼貌的女人。”
确认萨维雅公主出了房门后,葛道夫小声低语。结果下一秒,走廊上传来了捶墙的声响。
“公主大人,请您冷静呀!”
“我知道了!那孩子一定只喜欢男人啊!半夜跟个男人共处一室,不是有鬼还能是什么呀!肯定没错!”
听到萨维雅公主的怒骂声。盖泽曼耸了耸肩。
“……人家这么说啊。葛道夫,你怎么看?”
“不关我的事。”
葛道夫早就没把萨维雅公主这个人放在心上。
隔天,葛道夫一行人在乌罗克斯伯爵、金翼骑士团成员及众多女性的送行中离开乌罗克斯城。差别在男人们个个眼中蕴含怒火,女孩们则像昨天那样不停尖叫。
人群中没看到萨维雅公主的身影,她似乎不是那种越遭拒绝,越有斗志的类型。盖泽曼暗自心想。
葛道夫率领骑马队列走在铺设石板的道路上。位于最前头的葛道夫挺直腰杆,抬头挺胸领着盖泽曼一行前进,使得路上擦身而过的平民百姓无不回头看他一眼。
对骑士来说,就连走在路上都算一种工作,毕竟不能让百姓们看见骑士懒散的样子,更别提黑角骑士团团长的葛道夫了。
自乌罗克斯城出发的十天后,葛道夫来到临近的霍鲁特公爵领地内与青牙骑士团的团长交手。接着又过了三天,则换成应万天神殿之托与<雷>与圣者索尼忒尔进行练习赛,结果都是由葛道夫轻松取得胜利。其实根据当时情况判断,由盖泽曼代替葛道夫出阵也行,但他仍完成自己的工作到最后一刻。
如今一行人正在急着赶回王都的路上,不过就算回到王都后,葛道夫的战斗也还没结束。十天后他还得与黑角骑士团内的十位精英和赤熊佣兵团进行模拟战。
明眼人都看得出时间安排上实在太吃紧。
只是这些比赛都是必须的,甚至说是不可或缺也不为过。
皮埃纳陷入内乱的烽火中——这句话普遍被认为是发生在过去的历史。如今七大贵族世家,十二骑士团通通宣誓效忠娜榭塔妮亚,国王纳尔福托马也失去所有权力,想必平民百姓都认为烽火早已熄灭了吧。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盖泽曼明白乌罗克斯伯爵一直计划着脱离皮埃纳王家以求独立,又或者意图掌控王家。伯爵的这股野心的确隐藏的不错,不够在看到金翼骑士团特意增募新兵,又感受到他们散发的敌意后,盖泽曼已能如此确信。
不只乌罗克斯伯爵,就连其余的诸侯都绝非打心底服从娜榭塔妮亚。
包含邻国的黄国之国芬德茵、骏马之国葛兹、辽野之国柯鲁柯斯。只要这几国的王一看到皮埃纳开始分裂,肯定不会默不吭声。
这些人之所以还没露出野心,只因他们无人能击败葛道夫统率的黑角骑士团。因此一旦有‘皮埃纳王家式微’这种风声传出去,难保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葛道夫之所以要不断找人交手,正是为了要宣扬皮埃纳王家的实力。他完美执行这项使命,透过与各地强者过招并获得压倒性胜利,将对方谋反的意图一一拔除。
他必须要持续展现给全世界的人看,葛道夫·奥欧拉才是实力最强,并对王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事实。而他也的确完美达成了任务。
“唉……”
盖泽曼望着葛道夫的背影轻声叹气。
“副团长,怎么了吗?”
走在前头的葛道夫似乎没有漏听,转过头来询问,不过当盖泽曼轻轻挥手说“没什么”后,他也很干脆地转回前方。
葛道夫将他的任务完成到令人无可挑剔,相较之下盖泽曼就不同了,因为自己完全没能达成娜榭塔妮亚公主赋予他的秘密任务。
一想到回到王都后等着自己的是娜榭塔妮亚的责骂,盖泽曼感觉握缰绳的手变得沉重。
前方对向驶来的一部佣人驾驶的马车,里头大概坐着身份地位高的上级骑士或贵族子弟吧。只见一名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的年轻女孩,看到葛道夫就是一阵尖叫。然而他还是一如往常,丝毫未受影响。
真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啊,都不知我有多紧张——盖泽曼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王族在王家大厅接见骑士乃是皮埃纳的惯例。在铺着红地毯的王家大厅内,骑士们会跪在距离王位上的国王二十步的位置,两旁则排着王的随侍、仪队和吹奏喇叭的乐队。
前去觐见的骑士一开始连头都不能抬起来,直到国王走近,用锡杖轻轻敲骑士的肩以前,骑士只能低头看着红地毯。
在这之后,骑士才能得到国王的表扬,在尚未获准之前,骑士是无法主动对国王说话的。实际上,到前任国王纳尔福托马统治期为止,这些都是皮埃纳的惯例。
然而现在不同了。
“欢迎回来葛道夫,我好想你呢。”
娜榭塔妮亚在黑角骑士团的兵营内接见两人,她所在的地方甚至不是王族用来接见贵宾的房间,而是在兵营工作的骑士们日常出入的食堂。
她即未戴着王冠,也没拿着权杖,身上只有一件给训练中的下级士兵穿的麻服。看样子她刚刚才接受完战斗训练。
一头长发一如往常用绳索随意绑成麻花辫。一眼看过去,甚至可说连一旁随侍的女仆都穿得比她华丽许多。
被接见的盖泽曼与葛道夫此刻同样没穿着正装。虽然葛道夫并未脱下娜榭塔妮亚赐给他的头盔,外观看起来整个怪模怪样,不过他早就习以为常。
被娜榭塔妮亚喊到的葛道夫整个人僵住,盖泽曼只好先回以一礼,并代替他说:
“看来公主殿下您如此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也辛苦了盖泽曼,欢迎回来。”
娜榭塔妮亚对他轻轻挥手致意。没想到这时后方突然来了一记拳头,重重打在盖泽曼的背上。
“我可是听说了呀盖泽曼,你这家伙全把比赛丢给葛道夫是吧!”
原来是负责娜榭塔妮亚护卫任务的亲卫队长巴特尔,盖泽曼在心中都称他为‘凶老头’
“你这样实力会钝掉啊!既然你身为荣誉的黑角骑士团……”
“好好好,这我知道。”
盖泽曼一边闪躲巴特尔的拳头,一边往食堂内的椅子上坐下去。
“巴特尔,盖泽曼靠不住不是很正常的吗?”
娜榭塔妮亚双手插胸说道。
“您的评价还真是严格呢,我该做的时候还是会做的呀。”
“这不就等于说你只会在该做的时候做事吗?真是的。”
“也可以这么说。”
当娜榭塔妮亚和盖泽曼聊天的途中,陆续有人进入了兵营食堂。
“哦哦,葛道夫,你是不是又长高啦?”
“唉呀~瞧你都长得这么壮了,应该有在好好吃饭呢。”
首先出现的是下级骑士甘佐夫妻,也就是葛道夫的养父母。虽然两人都对葛道夫说话,但是他的视线仍然直直盯着娜榭塔妮亚。
“葛道夫大人,我听说你在乌罗克斯领地那一战的活跃啦。”
“希望你给我们说说,那个乌罗克斯伯爵露出怎样懊恼的表情呀?”
接着是在财政厅工作的公务员们。致力施行财政紧缩政策的他们和管理领地十分挥霍的乌罗克斯伯爵关系并不好。
“打扰啦公主大人。哦哦,葛道夫大人!老朽的枪有帮上忙吗?”
紧接着更惊人的,竟连街上打造武器的师傅都来了。虽然黑角骑士团的精锐部队使用的武器都交由这位师傅打造,但原本依他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娜榭塔妮亚,就连葛道夫都见不到。
当人们陆续进到食堂就位时,娜榭塔妮亚从窗户内探头对厨房喊说:
“料理还没煮好吗?大家都饿了呢。”
“特别是公主殿下最饿,对吧。”
一听到盖泽曼这么说,娜榭塔妮亚微微鼓起脸,让食堂这群身份地位都不同的来客一起哈哈大笑。
这便是娜榭塔妮亚的作风。她不在意身份、地位、性别,总是与家臣及国民处在一起。
要是普通的王族可没办法像她这样。假如前任国王纳尔福托马做了同样的事,相信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他吧。像他那种资质平庸的王,若是不以威权做为掩护,根本保不住自身地位。正因为娜榭塔妮亚拥有强大的领袖特质,同时获得国民的支持,才能被容许这么做。
在等待料理送上桌的期间,食堂中的来客们都各自聊着天,时而谈笑时而挖苦。当中唯有葛道夫不发一语,独自一人伫立在食堂门口。
“葛道夫,我已经知道比赛结果,但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呢。”
娜榭塔妮亚笑着对葛道夫说,没想到下一秒,葛道夫竟整个人往地上一跪。
“您、您安然无恙真是万幸。在、在下出身卑微,能如此有幸为公主效力,实在是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葛道夫的声音响遍整间食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甚至还有些破音。
“啊……嗯,我觉得这不值得你这么高兴啦。”
娜榭塔妮亚一脸尴尬地回答。
“此次前去执行任务,受了公主您、您鼎力相助,实为惶恐制之至。方才承蒙您夸赞,在、在下承受不起。”
“这、这样呀……”
原本热闹的食堂顿时变得一片死寂,但葛道夫仍继续说下去:
“为报公主殿下的这份恩情,在下葛道夫·奥欧拉将会更——”
“好啦好啦,葛道夫,葛道夫呀。”
养父甘佐拍了拍跪在地上的葛道夫肩膀。
“毕竟现在在这种地方,你也别那么正式了,好吗。”
“可是父亲大人,在公主殿下面前……”
这时娜榭塔妮亚接在甘佐之后说:
“对对对,甘佐说得对喔。你看料理也送上来了,快去吃吧。”
听到她这么说,葛道夫才总算站起身来,以僵直的动作坐到圆桌前。
在用餐的期间,众人三句话不离葛道夫的丰功伟绩,盖泽曼也将旅途中发生的事情和比赛经过说得是有声有色。就在所有人口口声声称赞葛道夫时,他本人却僵在座位上,只会嗯嗯啊啊回答别人问他的话。
唯有娜榭塔妮亚对他搭话,他才终于会开口说话,不过却都跟刚才一样死板。
盖泽曼很清楚,尽管目前在场的所有人心中肯定都希望葛道夫能看看场合,却都能体谅他而不特意说出口。
当用餐接近尾声时,娜榭塔妮亚对盖泽曼使了个眼色,并轻轻动起食指要他过来,表示‘有话要说’。
“啊~真好吃呢。”
娜榭塔妮亚按着肚子,似乎有点吃得太撑。
在人潮散去的食堂中只剩盖泽曼及娜榭塔妮亚两人。葛道夫陪着父母回家,其余来客也都纷纷散去,娜榭塔妮亚也已叫身旁的女仆们退下。
盖泽曼集中注意力观察周遭,明白附近并没有偷听他们说话的可疑分子。
“那孩子还是老样子呢,真伤脑筋呀。”
娜榭塔妮亚一脸消沉。所谓‘那孩子’指的正是葛道夫,本人不在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如此称呼葛道夫。
“好了,您别生气,毕竟这才像那家伙会做的。”
“我没有生气啊。”
娜榭塔妮亚说完后盯着盖泽曼的脸。盖泽曼清楚她的用意,但实在难以启齿。
“所以说盖泽曼,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呢?”
“这……实在毫无进展啊。”
“‘想办法让它有进展’不就是我对你下的命令吗?”
娜榭塔妮亚以平时不常露出的严肃表情说道。她绝非只是个开朗温柔的公主而已。
“例如说?”
盖泽曼顿时语塞。
“……我从女。仆中挑选了最可爱,也彻底迷恋着葛道夫的女孩随侍在侧,吩咐她要尽全力别离开葛道夫身边”
“是路琵莉雅对吧,结果怎么样了?”
“不行,葛道夫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娜榭塔妮亚轻轻捏了眉间。
“还有呢?”
“当时有一群女孩不停对葛道夫示好,我也尝试在她们中寻找葛道夫会感兴趣的对象,只是……”
“我已经猜到了,反正他还是看都不看一眼对吧?”
见到盖泽曼点头,娜榭塔妮亚越来越不高兴。盖泽曼接着报告:
“您知道萨维雅公主对吧……我于事前放出风声说葛道夫喜欢像萨维雅公主这样类型的女性,想使她对葛道夫产生兴趣。”
一听到萨维雅公主的名字出现,娜榭塔妮亚显得有些吃惊,因为她的传闻早已传到王都这来。
“做得不错耶。然后呢?结果怎么样了?”
“萨维雅公主的确如我预期的,对葛道夫极度有兴趣。只是……那家伙还是不理不睬。”
“不会吧?对那位萨维雅小姐她……不理不睬?”
娜榭塔妮亚似乎真的吓到了。
“这趟旅途中我所做的只有这些了。”
听完报告后,娜榭塔妮亚抱头苦思了好一会。
盖泽曼所接到的秘密任务,就是得帮葛道夫找对象。
在一个月前,盖泽曼曾答应娜榭塔妮亚会在这趟旅途中找到好女孩,并促使她和葛道夫在一起,但是如今带回来的却是那种结果。
娜榭塔妮亚把头上的手移开,改成环在胸前后说:
“我明白了,谢谢你,你的确已经做得很好了呢。”
知道自己似乎逃过责骂,盖泽曼松了口气。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不顺利呢……盖泽曼,你怎么看?”
“这还不算因为……那小子他……”
盖泽曼支吾其词,其实两人早清楚理由为何,连发问的娜榭塔妮亚自己都叹起气来。
“也是,根本没必要特意问呢。”
同一时刻,葛道夫与养父母正在回家路上,他骑的马和养父母共乘的马并排前行。
夜间王都的道路十分热闹,贵族的领地或其他国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百姓富足,治安良好,光看夜晚街道上的景象,除了能明白娜榭塔妮亚有多么为人民着想,也看得出负责治理国务的宰相孚池手腕高明。
“哈哈,今天太过高兴,好像有点喝多了啊。”
“唉呀呀,那等等回到家我煮些热汤吧,葛道夫也可以吃呢”
养父母在葛道夫身旁悠闲聊着天,然而他却是一脸无精打采。脑海中掠过娜榭塔妮亚的脸,就是在自己不小心回以制式答复时,她所露出的那副困惑表情。
“嗯,怎么啦葛道夫?难道你也醉了不成,哈哈哈哈~”
就连养父跟他说话,葛道夫都没听进去。
在大道的中央,葛道夫突然想起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一尊持花圣者像,于是想也没想地就提起缰绳让马掉头。
“你有事情啊?”
“我去稍做祷告后再回家,请你们先走吧。”
葛道夫对养父母这么说。
“哦哦,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啊。”
“瞧你说的,该小心的是你才对喔。”
两人骑乘的马伴随着缓慢马蹄声离去。
葛道夫在向路上卖花的小贩买了朵假花后,便带着它离开大道。稍微走了一点路后,他找到持花圣者像。这尊圣者像并非经由万天神殿的圣者,而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为了祷告所建造出来的吧,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葛道
夫下了马后将绳索系在路旁的树干上,接着双手捧起假花,开始对持花圣者像祷告。
传记上记载,持花圣者的眼总是观望着整个世界,并且庇佑着为世间万民奉献之人。葛道夫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值得受到庇佑的人,但他仍忍不住想要祷告。只见他跪在地上小声说:
“持花圣者大人,请您让我恢复正常。”
葛道夫的烦恼正是对娜榭塔妮亚的思念。娜榭塔妮亚对自己来说实在太过耀眼,只要一和她待在一起就会讲不出话,讲不好话。其实今天自己很想像大家一样,好好和她聊个天。
然而,穿着朴素男装的娜榭塔妮亚反倒比平时更加美丽,加上一听到她说‘我好想你’,葛道夫便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家臣对君主抱持恋爱感情,怎么想都只是不忠。
葛道夫更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在看到她那有点杂乱的头发后,竟萌生了非分之想。
“这是身为骑士,不,身为一个人就不该被原谅的念头。那个人绝非我能想入非非的对象,请您让我忘了这股念头,使我恢复正常。”
要是有这种念头的事实被任何人察觉,葛道夫知道自己将没脸活下去,届时定会恨不得即刻挖出自己的心脏。
“那孩子他……应该觉得自己的心意没被我察觉到吧。”
娜榭塔妮亚边拨弄头发,边对盖泽曼说。
“似乎是呢,他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明明早就众所周知了,真可怜呀。”
当然,也不能说整个世界的人都知道,不过至少盖泽曼等黑角骑士团内的人、亲卫队及娜榭塔妮亚的女仆们几乎都清楚。恐怕就连他的养父母都隐约察觉出来了。
盖泽曼只是纳闷葛道夫到底有啥好隐瞒的?老实讲只要是个男人,相信大多数都会迷上娜榭塔妮亚,例如要是盖泽曼自己再年轻个十岁,肯定也会迷上她。
“只要有公主您在的一天,我想葛道夫就不可能会和其他女孩交往啊。”
“姆……”
娜榭塔妮亚发出怪声。
盖泽曼是在半年前收到娜榭塔妮亚的命令,希望他能够帮助葛道夫找个好对象。
虽然这怎么想都不是该由地位崇高的骑士来做的任务,不过盖泽曼依然爽快答应下来,因为其实他把葛道夫当成弟弟般疼爱。说是这么说,要是当时知道竟如此费工夫,他还是会拒绝的。
盖泽曼陆续替葛道夫与数名女孩牵线。举凡贵族千金、骑士、公务员的女儿、舞娘、歌姬,甚至还曾到葛道夫过去待的贫民窟中找来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少女。
然而不管是谁,葛道夫都没有表达出兴趣。就算有几次盖泽曼直接挑明说‘要不要和她做朋友?’,却也只是换来‘如今我没这个心思’的回答
“盖泽曼,你不觉得女仆的路琵莉雅很可爱吗?”
“嗯,是啊,我觉得很不错,又十分体贴。”
“她总是给人一种想要摸她头,又想稍微戏弄她的感觉,你说对不对?”
“欸?哦、是、是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盖泽曼暗自心想。
“然后竟然连萨维雅小姐都不行吗……我听说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想娶她为妻呢。”
“表示也有例外存在呀。”
娜榭塔妮亚一边拨弄头发,一边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脑中似乎仍在思考如何替葛道夫找对象。
“……现今国家面临如此危机,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我实在很想这么说啊。”
听到盖泽曼难得像巴特尔一样啰嗦起来,娜榭塔妮亚有点别扭地嘟起嘴。
“盖泽曼,我这是为了葛道夫好才做的喔。那孩子是我重要的家臣,难道你想说我体恤家臣的行为很奇怪吗?”
“被您这么一说,我的确无法反驳呀。”
“要是他每天都在烦恼,对身体可不好喔。再说我也实在看不下去……那孩子每一次见到我就那么痛苦呀。”
“这倒是。”
“我觉得要是他能找到一个好的恋爱对象,一定就能放轻松点了。”
娜榭塔妮亚继续思考,时而拨发,时而双手抱胸,或是从手中召唤出刀刃随意投射。
“我实在很不放心那孩子,他不会不会因为太钻牛角尖而开始做些傻事啊?”
葛道夫不停对着圣者像祈祷,希望能帮自己恢复正常。
事实上,葛道夫倒也不是真的相信持花圣者会庇佑他,只是他真的已经烦恼到不得不祈祷了。
“那个人就是我的一切,从遇见她的那一刻到死为止都不会变。只是,她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重要。
让我脑中偶尔会涌上如此念头——我想摧毁所有折磨着那个人的人事物。”
葛道夫相当迷惘。娜榭塔妮亚在臣民面前总是展露笑容,行为举止比起国内的任何人都还开朗奔放,但她的内心同样是如此吗?
凭她那副纤细的肩膀,究竟能支持整个国家的重任到什么时候?每当想到整件事,都让葛道夫心中涌现一股凶残的冲动。
想把他们都杀光——不管是先王纳尔福托马、宣誓效忠娜榭塔妮亚的诸侯们、威胁着娜榭塔妮亚爱着的这个国家的邻国君王们。
假使皮埃纳这个国家,公主这个地位都是折磨着娜榭塔妮亚的原因,自己甚至产生了想毁灭这个国家的冲动。
“我明白那个人一点都不希望如此,所以请您快让我恢复正常吧。”
持花圣者像没有回应,葛道夫也只能继续祈祷下去。
思考了好一阵子之后,娜榭塔妮亚轻轻打了哈欠,同时盖泽曼似乎灵光一现,对她说道:
“我认为只要公主您对他下命令,要他去找个对象,问题就能解决了不是吗?”
“不行啦,这样就算那孩子交到恋人,他的烦恼也不会消失,内心还是会迷着我啊。”
娜榭塔妮亚干脆地拒绝。
“而且我这样做,当他恋人的女孩不也很可怜吗。”
“的确是没错啦……”
“青梅竹马不行,女仆不行,舞娘不行,就连国内第一的美女都看不上,那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才合他的意?”
娜榭塔妮亚烦躁地出掌拍桌。
“你也给我想想办法呀,怎么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时候,兵营外传来声音,是担任她护卫的亲卫队长巴特尔。
“公主,发生何事了呀?虽然听您说只是聊天,但是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呐。”
尽管刚才你娜榭塔妮亚吩咐巴特尔可以先行离开,不过他似乎一直待在兵营外等,让娜榭塔妮亚顿时露出‘糟糕!’的表情。
“盖泽曼,这个任务不能跟孚池还有巴特尔他们说喔。”
“我知道。”
宰相孚池和亲卫队长巴特尔动不动就会对娜榭塔妮亚唠叨,要是这件事被他们发现,还真不晓得会被念上多少小时。
“没办法,明天再来想吧,你也要想一些办法喔。还有,记得去找葛道夫探探虚实。”
娜榭塔妮亚把脸凑近盖泽曼迅速下达命令。老实讲,盖泽曼实在很想就此不管,所以抱着随便交差,等她自己放弃的打算。
不过在离去之前,娜榭塔妮亚伸手指着他说:
“我不会轻易放弃喔,要是你敢偷懒,我可不饶你呢。”
丢下这句话后,她才快步离开了食堂。
“抱歉啊巴特尔,我刚才在问盖泽曼要如何才能变得比葛道夫强,结果问得太起劲,才会忘记时间”
“哼,那种小白脸懂什么。公主你若想锻炼,我奉陪到底呀。”
听见娜榭塔妮亚与巴特尔交谈声从兵营外传来,盖泽曼一屁股往食堂的椅子上坐去,低语说:
“真是的,这个公主净会说些无理取闹的话。”
过去曾有著名学者说过,具有贤君资质的君王同时也隐藏着暴君的资质。看到娜榭塔妮亚这种作风,盖泽曼不禁觉得真有几分道理。
喝干圆桌上剩下的葡萄酒后,盖泽曼站起身来,打算先照那个任性公主的意思瞧瞧葛道夫的情况。
盖泽曼策马往葛道夫家去,不过他不走大路,而是走昏暗的巷弄。没想到,途中他就在路旁一尊持花圣者像前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并没有直接过去搭话,而是继续驾马到不远处停下,随便找了棵树绑好马后悄悄走近圣者像。
照理说这时从后方出声喊才是普通的做法,不过如今盖泽曼接到的任务是探探葛道夫的虚实,所以他决定从暗处观察祷告中的葛道夫。
一般穿着皮靴走在石地砖上都会发出脚步声,但如今盖泽曼脚边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他绕到葛道夫祷告的圣者像后方,一个翻身轻松跳过民宅外墙,躲进葛道夫看不见的死角。体型娇小的他,刚好能被院子里的树丛遮住。
盖泽曼在皮埃纳也算是屈指可数的战士,不过他并非只会战斗。真要说起来的话,他认为自己更擅长谍战或侦查,甚至暗杀等工作。
葛道夫的确是名优秀的战士,但也有尚未成熟的地方,例如此刻他就没有敏锐到察觉盖泽曼的
气息。
乍看之下,葛道夫就只是在祈祷。要是旁人看到他,大概会以为他正在祈求接下来与赤熊佣兵团的模拟战能够顺利。又或者,是在发誓自己定会打倒魔神。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为爱所苦的少年。
“原来…….那家伙也会有他的烦恼啊?”
盖泽曼才刚说完,葛道夫便起站起身。听觉敏锐的盖泽曼同时也听到了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就算祈祷也没用吗……”
只见葛道夫跨上绑在十字路附近的一匹黑马后提起缰绳,似乎是想去跑跑马冷静自我。
“该死!”
葛道夫如此大喊,用力拉动缰绳使马高高抬起前脚,而就在盖泽曼心想‘喂,太危险了吧!’的瞬间——
“呀!”
十字路口旁先是传来女性的惨叫声,接着又是人倒地的声响。盖泽曼原本慌张地想冲过去那名女性身边,但又想到若自己暗中偷窥一事遭葛道夫发现,实在有点不妙。
盖泽曼于是在不被葛道夫察觉的情形下悄悄移动位置,靠近观看发生何事。
“抱、抱歉!有受伤吗!”
葛道夫边握着躁动的马身上的缰绳,边如此开口询问。原来这名倒在地上的女性是个穿着质朴,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如今正跌坐在地上抬头盯着葛道夫的脸。
“要是有什么闪失就不好了,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没想到当葛道夫一伸出手,坐在地上的少女竟慌张地动起双手双脚往后退开,想逃离葛道夫旁边。
少女明显在害怕。毕竟此刻若从旁看起来,简直像是葛道夫为发泄郁闷,故意让马去踢少女。
“冷静,我不是想对你动粗。我是黑角骑士团的……”
也不等葛道夫把话说完,少女一拼命爬起来后就转身奔跑逃走。
“喂!站住!等着啊!”
一见到葛道夫作势追上去,盖泽曼决定不再躲着,从他背后跑了过去。
“葛道夫?发生了啥事啦?”
盖泽曼选择这么做,是因为若黑角骑士团团长的葛道夫穷追平民少女的风声传开了,实在有损侍奉王家的骑士团在外声誉。
“盖泽曼,这、这是……”
盖泽曼听葛道夫解释。虽然他早就知道来龙去脉,不过此刻得装作不知情。
“你还真干了件傻事啊,似乎狠狠吓到人家了不是吗。”
葛道夫沮丧不已,用一张苍白的脸不安地看着盖泽曼。脸上别说十五岁了,甚至活像个只有五岁的孩童。
“你不去和她好好道歉不行啊,这关系到黑角骑士团的名声。”
“是。”
不过盖泽曼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从刚才少女那副模样看来,似乎没有受伤。
“唉呀~别担心啦,只要带束花去和人家好好解释,肯定就能化解误会啦。今日天色已晚,要现在找到她人实在没办法。我明天会派佣人们去找,你就先回家去吧。”
“非常、抱歉。”
葛道夫牵着马,失落地踏上归途。
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盖泽曼突然想起了娜榭塔妮亚的命令,不过马上摇摇头重新思考——别傻了,事情不可能会那么顺利。
那名少女的行踪到隔日中午前便已查出。根据盖泽曼的佣人打听来的消息,她似乎就住在那一带,名叫希莉尔·梅莫拉。虽然说父亲是在王宫内工作的下级公务员,但盖泽曼没那么刚好见过他。
这一天并没有排比赛,葛道夫和盖泽曼都在做些日常工作。例如让其他团员报告两人外出期间发生的事,并处理一些关于新团员招募的杂事。说是这么说,但其实葛道夫都只能在盖泽曼身后见习。
盖泽曼看到葛道夫眼眶下出现黑眼圈,猜到他昨晚肯定没睡好,心想就算犯了过错,也不至于消沉成这样。不过事实上,这也正是葛道夫受众人信赖的原因。
到了傍晚,没有工作能做的葛道夫必须前往那名少女的家赔罪,他换上便服,拿下短剑换拿花束,就连平时形影不离的那顶头盔都摘了下来。盖泽曼好久没看到葛道夫全身上下没佩戴武器防具的模样。
步出兵营的葛道夫十分紧张,甚至比舍命上战场时还显得不知所措。
“团长一个人没问题吗?”
“要是黑角骑士团的团长独自去办事都办不好,那就麻烦了。”
听到部下这么说,盖泽曼耸了耸肩。
“好啦,我有点事要去忙,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啦。”
在葛道夫出去一会后,盖泽曼也出了兵营。其实,部下们早就猜出盖泽曼是打算先绕到少女的家偷看葛道夫的状况,毕竟他们都知道团长仍是个令人操心的孩子。
盖泽曼来到住宅区一间狭小的二层楼房。他绕到后门,贴在墙上窥视里头的状况。即使是在傍晚的街上,他也没让其他人发现。
从窗外看进屋中,能看见昨天逃跑的那名少女正在缝东西,表示果然没受伤。看上去十分文静,因此应该不必担心会起什么争执。
盖泽曼躲到窗户下方,竖耳细听里头的动静,不一会,传来葛道夫敲门的声音。
“我是黑角骑士团的葛道夫·奥欧拉。这里应该住着一名叫做希莉尔的人,让我进去……啊、不是,恕我失礼,请问能否让我进入屋内呢?”
葛道夫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传出骚动声,毕竟足以代表皮埃纳的骑士突然来到下级公务员家拜访,他们会吓到也是难免。
过了一会,传来门打开的声音,盖泽曼用他敏锐的听觉听起屋内的对话。
“昨、昨天实在太失礼了。我是来向你赔罪的……你有空吗?”
葛道夫生硬地说。
“啊……没、没有必要、向我赔罪……”
结果少女的回应比葛道夫还生硬。
“那、那我、我先失陪了!”
“等等,我有话要说啊!”
两人似乎出了点问题,从声音来判断,大概是名叫希莉尔的少女打算关上门,而葛道夫硬是把门卡住。
“你有、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我已经完全忘记、昨天的事,真的没事。”
“你听我说,我当时不是想对你动……”
“我明白,真的,我都明白。十、十分感谢您特、特意跑这一趟。”
“能否让我进屋内呢?”
“寒舍无法、招待像葛道夫大人、您这样的贵客。”
“不、不必在意,我是,我是来赔罪的啊”
葛道夫和希莉尔就这样在门口相互推辞了好一会,尽管途中葛道夫说了许多次‘你没必要害怕’,希莉尔还是抓到空档瞬间关起了门。
从屋内传来的声响判断,盖泽曼猜到她大概是回到自己房间钻进被窝,于是稍稍往内偷看,发现她真的在用毛毯盖住全身抖个不停,心想这名少女实在有些奇怪。她怕葛道夫或许是难免,不过是否有点反应过度了?
“应该……算有赔罪了吧?”
站在门口的葛道夫先是自言自语,接着隔着门说了几次道歉的话,放下花束后才离去。
这样好歹顾忌到黑角骑士团的面子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工作吧——如此心想的盖泽曼跟着离去。
原本盖泽曼还期待着希莉尔和葛道夫之间能有所发展,但理所当然的,一切只是场不切实际的梦。
时值深夜,盖泽曼仍留在兵营内工作,他正在思考九天后对上赤熊佣兵团的比赛要派谁出场。此时葛道夫应该已经回到家了。
突然之间,窗户上的木板上传来敲打声。是入侵者,而盖泽曼只认识一名会从这种地方入侵的人物。
“您有何贵干呀,公主?”
一打开木板,现身的果然是娜榭塔妮亚。瞧她一身礼服打扮,大概是溜出王宫之前正在参加的某种仪式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昨天不是下令要你想想怎么处理葛道夫的事情吗?”
盖泽曼一听有点愣住,因为自己的确是听了命令,没想到她竟会隔天就来追问。
“你那表情是想怎样?难道你什么都没想吗?”
“对、对啊。”
“真拿你没办法。葛道夫呢?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离昨天才不到一天,实在是没什么好提的,硬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希莉尔那件事。于是盖泽曼随口说出那名少女的事,没想到娜榭塔妮亚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就是这个呀。”
“您所谓的‘这个’是指?”
“那个女孩呀,你想办法把葛道夫和她撮合在一起。”
盖泽曼刚才明明将少女非常害怕葛道夫的事据实以告,但是娜榭塔妮亚却是越听越兴奋,甚至还撩起裙角手舞足蹈起来。
“你不是说那女孩很害怕吗?那样才好啊。没错,是我误会了,比起被人追求,葛道夫应该是主动追求人的类型才对。
盖泽曼,那女孩一定是葛道夫命中注定之人!你快去撮合他们俩人!
娜榭塔妮亚说完想说的话,就迅速从窗户爬出去了。
还真会无理取闹啊——盖泽曼叹气归叹气,再怎么样还是无法违背这名野马公主的命令。
盖泽曼想了整晚,接着隔天一如往常到兵营和葛道夫碰头,并要他报告昨天有关希莉尔的事。
“我想她应该接受了我的赔罪,因此这件事就到…….”
“你这傻瓜!”
盖泽曼出拳敲打桌面。由于这其实是盖泽曼头一次对葛道夫生气,让葛道夫整个人顿时活像孩子般手足无措。
“你那样叫赔罪?那样是一个支撑着皮埃纳王家的栋梁,堂堂黑角骑士团团长该有的态度?你是怎么搞得葛道夫!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盖泽曼的态度都是装出来的,虽然葛道夫丝毫没有察觉。
“黑角骑士团应当要是所有骑士的表率,在受人敬畏的同时也应受人景仰。人民对骑士的强悍表现敬意,从骑士的温柔获得安全感。而你呢?你有让那名希莉尔的少女安心吗!”
“这、我…….”
盖泽曼对装模作样说起大道理的自己多少感到害臊。
“娜榭塔妮亚公主所追求的,是一个人民、骑士和贵族都能结为朋友的世界,可是你和那名少女根本没有当朋友的意思。”
“我无话、可说。”
“从今天起,你每天都给我去拜访那名少女。光是赔罪还不够。要和她当朋友,这是命令!”
“朋、朋友吗?”
葛道夫瞪大双眼盯着盖泽曼。
“你是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那个……我不太擅长…….交朋友……”
盖泽曼再次敲打桌面。
“你说你不擅长是吧?那你的意思是日后若遇到自己不擅长应付的敌人攻击公主,你也会像这样退缩是不是!”
“非…….非常抱歉!是我失言了!我一定会去和她当朋友!”
“现在就给我去!”
葛道夫敬了一礼后离开。盖泽曼当然清楚自己说了一堆歪理,因此不禁担心起轻易接受这些歪理的葛道夫。
盖泽曼和昨天一样躲在希莉尔家附近,悄悄观察屋内正在缝东西的希莉尔。
越看越能发现她只是个平凡的少女,既称不上美人,倒也不算太难看。满是雀斑、长相普通的脸,白上衣、裙子配上一头棕色垂发。加上昨天虽没注意到,不过她缺了一颗门牙,整体看起来稚气未脱,毫无半点吸引男人视线的成分。
正当盖泽曼对娜榭塔妮亚太强人所难所叹气的瞬间,葛道夫拿着花束现身了。
听到敲门声前去应门的希莉尔一看到葛道夫的瞬间,那倒抽口气的声音传进盖泽曼的耳中了。
“前天,还有昨天,我都、失礼了,所以再度、前来赔罪。”
“咦……咦咦……”
希莉尔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吧。老实说除了娜榭塔妮亚以外,连葛道夫,甚至盖泽曼自己都料想不到。
“不知今天你能让我进去吗?不对、那个,请务必让我打扰。”
“这……这样啊……”
希莉尔战战兢兢让葛道夫进屋后,两人似乎就坐在客厅的桌子边,沉默了一会让两人都很尴尬。
盖泽曼由于葛道夫平日气度凛然没留意到,其实他似乎相当怕生。
结果一天下来,葛道夫没说上几句话就回家了,盖泽曼也在他离开后听到希莉尔不停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回事呀……’
接着隔天,盖泽曼又来到固定地点潜藏。因为在做这种事的同时工作都还堆着,老实讲他真的很想放弃不干。
就在他叹气的同时,葛道夫又来到希莉尔家面前。这次他并没带花束,也戴着平时那顶头盔。
到了第三天,葛道夫总算能说点话了。他解释三天前自己为了某件事心烦意乱,才会完全没注意到希莉尔接近。
“这个我明白……但是您为什么会连续三天来拜访呢?”
“这……”
看来就算是葛道夫,都清楚此时不能说出自己是因盖泽曼的命令才来的事实。
“我主要是来为我的失礼赔罪,但是发现你……你似乎还是很怕我,我才想找出原因并且解决……”
“我并、并没有、没有怕您呀……”
盖泽曼焦躁地听着两人对话,同时不断对葛道夫内心喊话‘快和她做朋友!’、‘不然干脆直接求婚啦!’等等,但是这天到了最后,葛道夫仍是没说上几句话就回家了。
在他离去后,盖泽曼稍微留下来听希莉尔和父母讨论为何葛道夫三番两次来到家中,可是终究没得出个所以然。
第四天,葛道夫不知在想什么,开始小声地希莉尔讲起每日的工作内容和琐事。起初没什么兴趣的希莉尔只是静静听他说,到后来话题开始越扯越远,竟让葛道夫不小心把自己的出身背景说溜嘴。
“葛、葛道夫大人是平民出身吗?我还以为……”
“啊,其、其实这件事是不该公然说出来才对……”
“这样子吗……”
希莉尔先是思考了一会,接着开始说出关于自己的事。就算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内容,不过在屋外听着的盖泽曼不禁暗自心喜两人总算有点进展。
希莉尔提到的是十年前,她的父亲曾检举了一名骑士的恶行恶状,结果竟遭那名骑士挟怨报复冲到家中,害得她父母差点命丧毒手之下了。
接着她补充说,自从那天起自己和家人就变得害怕骑士。
“……怎……怎……”
传来葛道夫站起身的声响。
“怎么会这样!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太岂有此理啦!请你告诉我那个骑士的名字,我马上去好好惩——”
“那个,那个人似乎在上一次内乱遭到流放,已经不在皮埃纳了。”
“这样子啊,太好了……不对,一点都不好。”
葛道夫似乎真的动怒了,盖泽曼心想希莉尔如今应该很困扰。
过一会等葛道夫冷静下来后,希莉尔对他说: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葛道夫大人和我知道的骑士完全不同呢。我从没想过……骑士能够像您如此温柔。”
“过、过奖了。”
“我很高兴……您连对待我这种人都很亲切。”
“那个!”
葛道夫似乎又站了起来。
“就算那个骑士已被流放……同样身为骑士的我也有责任,因此我该替他向你们赎罪…….应该说,虽然不晓得算不算赎罪……但请问你是否愿意和我当朋友?”
“是的!我很乐意!”
听到希莉尔高兴的语气,盖泽曼心想两人大概握了手吧。
再又说了几句话后,葛道夫走出屋子,希莉尔也送他到玄关,对鞠躬离开的葛道夫用力挥手。
盖泽曼这时发现这名叫做希莉尔的少女的一个优点,就是她笑起来相当好看。既无忧无虑又温和,看了就让人窝心。就算不到迷人的程度,却无疑是能让人安心的笑容。
盖泽曼心想,或许真的能成功。
盖泽曼接着尾随离开的葛道夫,观察到他正罕见地露出开朗的笑容走着。那肯定不只是因为完成了盖泽曼交代的任务造成的。
回到兵营后,盖泽曼把葛道夫叫到家中。葛道夫一脸豁然开朗地和盖泽曼喝起酒来,并高兴地报告起自己与希莉尔聊天一事。
“这不是很好吗,也不枉费我狠下心责备你啦。”
“其实我一开始听了盖泽曼先生的命令,觉得实在很没有道理。不过现在我能体会到你的用意,也切身了解与人民交流,互通心意的重要性了。”
“这样子啊……”
虽然本来的用意完全不同,倒也不必明讲吧。
“我根本没想过能够顺利,因为我的朋友算起来真的没几个……没想到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啊。”
在盖泽曼所知的范围内,当天葛道夫算头一次喝得大醉。过程中他滔滔不绝说着关于自己有多么尊敬身为骑士的盖泽曼,娜榭塔妮亚是个多么伟大的君王,甚至还提起下落不明的亲生父亲而红了眼眶。
随着葛道夫越喝越醉,他变得满口只剩下娜榭塔妮亚,不停公主东公主西地叫了几百次。
一边听着他说,盖泽曼也心想如今娜榭塔妮亚交代的任务的确有所进展,只是前途仍是一片灰暗。
因为葛道夫心中依然被娜榭塔妮亚占得满满,看来想让他注意起希莉尔似乎十分困难。
据说这晚过后,葛道夫又两度拜访希莉尔。由于盖泽曼也有工作在身,无法成天盯着他们的动向,不过从葛道夫的样子判断,两人应是处得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也迎来了黑角骑士团对赤熊佣兵团的比赛。观众席上一如往常挤满了来替葛道夫加油的女性们,之中能看见希莉尔与父母一同坐在后排位置上。
比赛最后理所当然由盖泽曼这方拿下胜利,而葛道夫也对希莉尔挥了挥手。结果加油团中一些女孩还以为葛道夫是在对自己挥手,纷纷兴奋到昏了过去。当中只有希莉尔一人害羞地挥手回应。
紧接着,坐在贵宾席的娜榭塔妮亚也对盖泽曼招
了招手。
在比赛的狂热都尚未消退的时候,盖泽曼来到了娜榭塔妮亚的私人房间。女仆们一见到盖泽曼就让他进房,并退到旁边的准备室待命。照理来说,一国公主和男性独处一室听起来问题不小,不过她早就习以为常。
盖泽曼进到的是一间娜榭塔妮亚用来办公的书房。从墙壁到地毯,甚至每一项装饰品都是由巧匠精心打造,不把脸凑近看根本看不清楚细部的逸品。不过在这样的房间中,墙上却挂满了她用来进行<刃>之圣者修行,各式各样裸露在外面的刀剑以及铠甲。
“我就知道你会来。”
娜榭塔妮亚早已经脱下贵宾席上所见的那袭气质礼服,换上普通的内袍与裙子,坐在一张小书桌前挥舞着羽毛笔。看她这样一看完比赛后一刻都不得闲,继续处理文书工作的模样,得以想见她过着十分忙碌的日子。
“赤熊佣兵团果然如我所料,并非我们的对手。”
“那种事怎样都好。就是那个女孩对吧?坐在观众席角落,一头垂发的女孩。”
“是的,那就是希莉尔·梅莫拉。”
“我听你说她长相平凡,但不是挺可爱的吗?”
“她缺了牙齿这点实在让我在意呀。”
“你说什么呢,那样才好啊。然后呢然后呢?葛道夫和那女孩的关系如何了。”
娜榭塔妮亚一把丢下羽毛笔逼近盖泽曼,双眼更是闪闪发亮。盖泽曼于是把葛道夫的报告,以及自己所见之事都告诉了她。
“这不是很顺利吗。我果然没猜错,那孩子比起被人追求,更渴望追求别人啊。”
娜榭塔妮亚高兴地跳起舞来,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或转起圈圈。
“关系是变得不错,不过能不能发展成恋爱就另当别论了呀。”
“我知道啦。”
娜榭塔妮亚停止跳舞,接着露出不怀好心的笑脸指向盖泽曼说:
“接下来才是重点。你给我去好好处理他们身边的大小问题,务必要创造出那孩子不得不和希莉尔交往的气氛喔。”
“这……”
“顺序步骤就全交给你负责啦,你可以办得好吧?”
盖泽曼搔头归搔头,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而娜榭塔妮亚又开始跳起舞来。
“别人的恋爱之路这么有趣吗?”
“我、我才不是因为这么有趣才做的喔,只是为了葛道夫好啊。”
娜榭塔妮亚慌了手脚,而盖泽曼很清楚她最喜欢的莫过于有关他人恋爱的话题。其中若又是自己在私下牵线,当然会更增添一层乐趣。
“是是是,您开心就再好不过啦。”
“才、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总而言之,你要好好努力喔。”
其实只要照这样发展下去,事情真会如娜榭塔妮亚所愿。不过在此之前,盖泽曼有件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
“您难道没有考虑亲自成为葛道夫的恋人吗?”
跳着舞的娜榭塔妮亚一听,顿时讶异地盯向盖泽曼,脸上更露出“你在说什么呀?”的表情。
“你怎么说这种奇怪的话呢?那啥不可能的,因为那孩子和兄长大人属于完全相反的类型呀。”
“那个,不好意思,您这话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喜欢像兄长大人那样的类型,葛道夫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我没办法把他看做那种对象呀。”
盖泽曼回想起娜榭塔妮亚所说的兄长大人……也就是死于上场内乱中的克莱兹托马的模样。
克莱兹托马是个皮肤白皙,弱不禁风的青年。不只是无法提剑上战场打仗,也不擅长文学或艺术,就连政坛中也都是全面照父亲的政策或家臣的建议行动。
不仅家臣们耻笑他平庸愚昧,人民也几乎忘记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只有如此斤两的人物。
“您是说……克莱兹托马大人?”
盖泽曼支吾其词。
“唉呀?盖泽曼你这是担心起我的恋情?你还有这种功夫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吧,我只是在等像兄长大人的人出现而已,毕竟再怎么说,我对那方面当然有兴趣喔。”
世界上像克莱兹托马的男人定是多得跟垃圾一样,然而盖泽曼搞不懂她究竟在寻求什么。
当然,他也不懂娜榭塔妮亚抱持着何种心情,至今仍追着五年前死去的克莱兹托马的幻影。
“所以说,你对葛道夫的事已有着落了吗?”
听娜榭塔妮亚这么一问,盖泽曼瞬间切换思绪。
“是啊,我会有办法的。”
“那就拜托你啦,要做得确实喔。”
“好好好,我真是跟了一个胡来的公主大人呀。”
盖泽曼低头鞠躬后走出娜榭塔妮亚的房间。虽然他有点在意克莱兹托马的事,最终还是决定先专注在葛道夫一事上。
在盖泽曼走出房间,娜榭塔妮亚把门关上过没一会,脸上那副恶作剧的表情跟着消失,变成既冷酷,同时却也在享受着什么的表情,一副决不能让家臣看到的表情。
娜榭塔妮亚心想,盖泽曼真是很好使唤。尽管刁蛮公主强加了许多难题,不过也代表她最依赖自己——盖泽曼无非在享受着这种立场。虽然他刚才说的话实在让娜榭塔妮亚吓到,但都不重要了。
“唉,要是谁都像盖泽曼那样好使唤就好了。”
娜榭塔妮亚边说,边看向办公桌上厚厚一叠宰相孚池和财政官送来的资料。
皮埃纳财政相当吃紧,原因不光全是前任国王纳尔福托马的错,而是历代好几任的国王挥霍累计所导致的,那些被‘世界第一大国’的名声冲昏头的国王为了夸耀国力,对外积欠了庞大的借款,至今仍无偿还的眉目。
如今是藉着娜榭塔妮亚所提拔的宰相孚池卓越的手腕,才勉强让皮埃纳王家维持根基。
另一方面,地方领主对王家的敌意却是日渐攀升,原因出自娜榭塔妮亚本人推行的政策。她一贯采取对平民有利的政策,结果也的确民生富裕,国家繁荣。然而,这些政策的副作用却影响到了贵族及骑士等阶级的人。
当贵族和骑士变得越来越穷,他们当然不是会像以前一样继续服从娜榭塔妮亚。就算如今侍奉王家的骑士仍效忠娜榭塔妮亚,却不知能支撑到何时。
简单来说,如今这个国家正在由娜榭塔妮亚本人在国民间的人气,宰相孚池的手腕,以及葛道夫率领的黑角骑士团的强悍与名声支撑着。想当然,像这样只靠个人力量维持的国家向来撑不久。
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垮台。就算不会是今天或是明天,到了三十年后绝对无法维持现今的形势。
不过,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再过数年,世界将会发生剧烈变革,新魔神的诞生会连带形成新的世界秩序,届时这个国家的末路根本形同芝麻蒜皮的小事。
“说是这么说……”
娜榭塔妮亚盯着那堆资料低语。就算皮埃纳真的灭亡,自己都得尽王家的义务到最后一刻。
娜榭塔妮亚决定在继续回去工作前稍作休息,于是开口问女仆们是否做好入浴准备。结果就算娜榭塔妮亚没有下令,女仆们早已替她烧好热水并加入香料,让一阵她最喜欢的苹果花香从水中飘起。
娜榭塔妮亚进入隔壁的起居室。这间她平日生活的房间内,墙壁及地摊上的装饰相当华丽,床铺和梳妆台也都是高级品。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刀剑、铠甲、训练用的木剑等等,不是挂在墙上就是摆进橱柜。在如此突兀的房间中,甚至还有几只猫及小狗等宠物正在玩耍。
娜榭塔妮亚利落地脱起衣服。
“……娜榭塔妮亚,可以谈谈吗?”
这时不知从房间何处传来声音。女仆们都在更过去的浴室,因此房内除了娜榭塔妮亚以外没有任何人影。
“我想泡澡了耶。”
娜榭塔妮亚停下脱衣服的动作,完全没有被吓到,而是回答了那股声音。
“要是你正在打某些注意,希望你能和我分享呢。”
“你是指?”
“你想对葛道夫先生做什么?我们应该早就决定好不让他成为同志。既然如此,难道是为了那个计划所做的准备吗?”
身上只剩内衣的娜榭塔妮亚摇摇头说:
“我没有打什么主意,只是为了葛道夫着想才做的喔。”
“为了葛道夫先生着想……请问起因何在?”
“我刚才对盖泽曼说的都是真心话喔,毕竟我也不是成天到晚都在打什么主意啊。”
娜榭塔妮亚微微鼓起脸来。
“虽然我只有看到脸,但我清楚希莉尔是个好女孩,一定能带给葛道夫幸福喔。至少和我比起来绝对没错。”
娜榭塔妮亚笑道。不知何来的声音没有回应,直到过一会才又丢出问题:
“……我有件事想问你,对你来说,葛道夫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你为何那么想知道?”
“好奇心作祟——除此之外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娜榭塔妮亚沉思了一
会。
明明在隔壁房间待命的女仆们应该听得到声音,但她们既没有出声喊娜榭塔妮亚,也没问她在和谁说话。
“既重要,也无可取代的人。虽然我常常说谎,但这确确实实是我的真心话喔。”
娜榭塔妮亚如此说道,不知何来的声音没有回答,而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像他这么棒的家臣找遍世界哪个角落都找不到喔。我除了把他当成需要操心的弟弟,更认为他是会在任何时候帮助我的英雄呢。”
“原来如此。”
“不管身陷什么困境或生命受谁威胁我都不怕,因为我有葛道夫在呀。能让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人,就算人生重来几遍都遇不到了吧。”
娜榭塔妮亚说完后笑着接下去:
“大概再过几年,我还是得亲手杀掉那孩子。虽说要杀不杀得等到时机接近才能决定,也有不杀就能解决事情的可能……但我不抱有期望呀。”
“正是。”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葛道夫能够幸福,也会在那孩子活着的期间尽我所能帮他。
等到我真得对那孩子下手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后悔自己是否还能替他做更多事,还能更加照顾他。我觉得自己大概会哭,所以才想事前做好准备,来减少到时候能让我后悔的理由喔。”
未知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
“你上一句说他对你来说无可取代,下一句又毫不犹豫地说要杀了他。正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你相当可靠啊。”
“这是在讽刺我?”
“怎么会呢。”
娜榭塔妮亚轻声笑着回应:
“就算是讽刺也没差喔。再说提到毫不犹豫杀害无可取代的存在这点,你不也跟我没两样吗?”
声音没有回答,于是娜榭塔妮亚脱光衣服走向浴室。
“我不会破坏你的乐趣,只要不影响计划的准备,你尽管去享受吧。”
“我又没有在享受!”
未知的声音这句话让娜榭塔妮亚嘟起嘴。
“您的谈话结束了吗?”
“结束了,抱歉久等。”
一名女仆开始往娜榭塔妮亚的身体淋温水,另外有人梳发,有人磨指甲,各自进行起他们的任务。
尽管娜榭塔妮亚平时在家臣面前不做作,展现的都是最朴实的一面,不过还是相当注重外观整洁,毕竟一身脏污将无法获得家臣的尊敬。
“既然如此,我也来祝福葛道夫的恋情能顺利吧。”
未知的声音在隔壁起居室内如此低语。
与赤熊佣兵团的比赛后过了近一个月。
此时葛道夫和盖泽曼正在黑角骑士团专用的竞技场中,针对凶魔进行战斗训练。担任两人对手的,是超过五十名以上的部下。手中拿着的并非平时的长剑长枪,而是模仿凶魔的爪牙打造的装备,甚至连脸上都戴起了凶魔面具。
就算面对五十几名敌人,两人也没有居于劣势。只见葛道夫耍木制长枪,盖泽曼则使剑一一打倒骑士们。
“这场训练成效不错,看来你们都有在好好锻炼。”
“辛苦啦,明天再接再厉啊。”
葛道夫和盖泽曼纷纷鼓励倒在竞技场内的骑士,而骑士们也起身准备回兵营。
其中有名年轻骑士摘下凶魔面具后说:
“差点忘记说了。恭喜你,团长。”
“恭喜我什么?”
葛道夫一边擦汗一边回问。
“我听说团长的春天终于来了呀。”
年轻骑士笑道,难得部下会像这样轻易找葛道夫聊天,毕竟大家平时总对个性死板的他敬而远之。葛道夫对于部下们的变化似乎有些纳闷。
“我也听说了呀,今晚是不是该举杯庆祝呢。”
其他部下也开始向葛道夫搭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您没必要装傻吧。听说您不是和那位女孩开始交往了吗?”
原本一头雾水的葛道夫听到这里总算听懂了。
“别说傻话!我和她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盖泽曼赶忙安抚大吼的葛道夫。
“好啦好啦,你别生气嘛,他们这么说也没有恶意啊。”
“可是……”
“我等等会说说这些家伙,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盖泽曼硬是把满脸不高兴的葛道夫推进兵营的更衣室。部下们看着他们两人的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
“真是的!那些家伙是怎么搞的!竟然相信这种无聊的风声!”
葛道夫进了更衣室后还是气冲冲的,盖泽曼则笑着安抚他。
“唉呀唉呀,你就别气啦。”
“真受不了……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
葛道夫满脸疑问,而盖泽曼当然知道风声出自何方。
盖泽曼奉娜榭塔妮亚之令进行准备,第一步就是放出葛道夫和希莉尔正式交往的风声。结果风声传开的速度比盖泽曼想得迅速,如今除了本人以外可说无人不晓。
“希莉尔小姐肯定十分困扰,得快想办法才行。”
“嗯,或许你说得没错啦……”
盖泽曼欲言又止,他当然可以就此含糊带过,不过此时他决定主动出击,听听葛道夫本人对目前状况有何感想。
葛道夫摘下头盔,拿布擦拭上面的汗渍和脏污后再度戴上,并将身上的战斗用盔甲换成平时穿着的轻铠。相较之下,盖泽曼则是把铠甲及头盔都脱下,换上便服。就在两人都要换完衣服的时候,盖泽曼开口:
“是说葛道夫呀,你也到该稳定下来的时期了呢。”
“咦?”
葛道夫惊讶的瞪大双眼,因为他才十五岁,怎么想都言之过早。
“我不是叫你马上结婚,不过婚约趁现在先定下来也不打紧吧?”
“是这样吗……不对,我认为没有必要。”
“这可难说,你想假如定下婚约,不只是那些空穴来风会跟着消失,你也不会再被萨维雅公主那种人纠缠喔。”
葛道夫静了下来,看起来虽充满疑惑,倒也没有一口回绝。照这样下去,或许盖泽曼近期就能完成任务也说不定。
“像希莉尔就是个好女孩,我觉得挺适合的。”
“什……!?”
葛道夫慌忙挥舞双手否定。
“不她只是我的朋友,绝对没有其他意思!盖泽曼先生,请你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哈哈哈~那还真是抱歉,失礼啦失礼啦。”
盖泽曼边吹口哨边走出更衣室。
准备好回家的盖泽曼走出马厩,在那碰到葛道夫的养父来接他自豪的儿子。
“唉呀~您这么夸我真是不好意思呀。毕竟葛道夫比较像是由盖泽曼大人和巴特尔大人两人栽培出来的,我什么都没帮上忙呢。”
养父甘佐笑得是得意洋洋,而回应他的则是位清瘦的中年男子。
“您就别谦虚啦,葛道夫大人能有今天,全亏有甘佐大人您在呀。”
“哇哈哈哈~就别说那么夸我了呐。”
正在与甘佐说话的是希莉尔的父亲,难道他也有事要找葛道夫吗?
这两人是在前两天认识,至今已成为相当要好的朋友。当然,从中牵线促使他们碰面的人也是盖泽曼。
正因为甘佐既随和,脾气又好,才会被选作葛道夫的养父。盖泽曼相信只要继续这样下去,甘佐一定能和希莉尔以及她的父母相处得好。
“我知道一间好店,今日要不要去喝一杯呢?”
“既然您都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要叫上葛道夫和您家的希莉尔小姐一起去吗?”
“不不不,年轻人就让他们自己去相处吧。”
甘佐和希莉尔的父亲似乎早忘了来此的目的,一同喝酒去了。
看来不必盖泽曼插手,甘佐就已经把希莉尔看做葛道夫未来的妻子,而希莉尔的父亲也逐渐被说服。盖泽曼不禁在心中默默大喊‘就是这样甘佐!加油啊!’。
周遭的问题已逐渐解决,剩下就只等葛道夫本人被影响,接受这个现状。
“不好不好。”
等到两名父亲离去后不久,换成希莉尔出现在马厩,似乎正在找什么人,看到盖泽曼时也不忘点头致意。盖泽曼已猜到希莉尔来此的目的,于是偷偷躲进阴暗处观察她的状况。不一会,葛道夫果真如他所料出现在马厩中。
“希莉尔小姐,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才刚到。”
葛道夫似乎打算留下马步行回家。两人并肩而行,盖泽曼则悄悄尾随在后。只不过,穿戴头盔及铠甲的葛道夫和一身便服的希莉尔走在一起的模样实在不太匹配。
“之前向你借的书……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我。”
“这样子啊……真可惜。可是后面会开始变精彩呢。”
“不是,那个……对我来说、太难了……”
由于希莉尔的兴趣是裁缝和读书,受影响的葛道夫也跟着读起书来,读的几乎都是希莉尔介绍,或是从她手中借来的书。
“我最近才知道
,原来骑士中也有许多喜好读书的人。可是我以前只想着战斗,没有接触这方面的事。”
“这样啊。”
“不过,盖泽曼先生和巴特尔先生都跟我说这样没关系啊。”
就在葛道夫平淡说着的同时,希莉尔也偷偷以闪闪发亮的眼神看着他。看样子比起葛道夫,她已先沉醉在目前的状况当中。盖泽曼因此判断自己无需继续介入,于是在两人出了兵营后便放弃尾随回家。
盖泽曼没骑着马,而是漫步在傍晚时分的街道上。与他擦身而过的市民们有的对他鞠躬示意,有的则友善地打招呼。这算是他在连日忙碌当中鲜少能享受的闲暇。
这时,路旁有位卖苹果的少女喊住盖泽曼。
“要来颗苹果吗?”
“抱歉,我不需要。”
在他挥挥手并想要走过去的下一秒,卖苹果的少女突然用肩膀撞过来。
“是我,是我啦。”
当盖泽曼一转过身,他顿时理解自己短暂的闲暇到此落幕,因为眼前这名透过化妆扮成卖苹果少女的人正是娜榭塔妮亚。
“看来你还锻炼得不够喔。”
娜榭塔妮亚先是轻笑几声,在看到盖泽曼露出一副‘你来找我就没好事’的苦瓜脸后,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您今天打算做什么呀?”
“看我这身打扮还不明白呀?”
娜榭塔妮亚转了一圈,让盖泽曼看她的装扮。
“我要跟踪葛道夫和希莉尔他们啊。根据我的推测,那两人就要有进展了。”
“真的这样吗?”
“再说,难道你没有兴趣那两个孩子会聊些什么吗?”
盖泽曼实在没辙,无法违背她的命令。
盖泽曼一度回到兵营中,取出藏在武器库深处的变装道具,扮成一名针线商。由于他这样变装并不是稀奇事,因此部下们看到也没说什么。
两人随即找到了葛道夫他们的踪影,并维持适当距离尾随在后。在巷弄街道上跟踪他人不是件易事,结果娜榭塔妮亚倒做得相当顺利,让盖泽曼不禁纳闷起她究竟何时学了这些技巧。
葛道夫和希莉尔目前正在大道上的市场内和一名旧书商交谈。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不过看起来似乎是希莉尔正在向葛道夫推荐一些书籍。
“所以说那两个孩子处得怎样?有可能交往吗?”
眼神闪闪发亮的娜榭塔妮亚高兴地问。
“希莉尔那边似乎有这个意思,至于葛道夫的话……还是不清楚。实在看不出他到底抱持着几分那种打算……”
“唉,明明从外人眼中看来,他们两人怎么都正在交往啊。”
买完旧书的葛道夫及希莉尔漫无目的的四处逛,最后离开了大道往巷弄走去。由于远离吵闹的环境,盖泽曼也开始听得见他们两人的对话。
“前一阵子有几位爱慕着葛道夫先生的女性前来逼问我………虽然我解释了好几次自己和你并非那种关系,但她们却听不进去……”
“真是麻烦……或许我不该放着她们不管,而应该直接说‘我对你们没兴趣’才对啊。”
巷子内的两人边聊天边走,后方的盖泽曼这时发现了眼熟的东西——那尊静静伫立在巷子内的小持花圣者像。葛道夫和希莉尔正是在这尊圣者像的旁边相遇。
眼看葛道夫没有看圣者像一眼就要走过去,不过希莉尔却突然在原地停下脚步,似乎在思考事情。
“嗯?怎么了?”
葛道夫也停了下来。
“哎呀?这该不会,该不会?”
从远处观望的娜榭塔妮亚好像察觉了什么,整个人开始兴奋起来,不过盖泽曼只是低语“您还真是享受呢”在一旁冷冷看着她。
“我们就是在这尊圣者像的旁边相遇的呢。其实,一开始我万万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这么一提…….对啊,真是想不到呢。”
希莉尔接下来盯着圣者像好一会,然后转头向葛道夫微微低头,用有点害臊,却十分清晰的语气说:
“葛道夫先生,我喜欢你。”
“.………?”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我再也无法忍受不把这股心意说出口。”
葛道夫当场愣住,双眼睁的老大。
“拜托,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希莉尔说完便低下头鞠躬,看得在暗处的娜榭塔妮亚是乐不可支。盖泽曼想都没想就轻轻顶了她的肩膀,毕竟若被他们发现可就糟了。
“啊……啊……”
葛道夫发出怪声,希莉尔依然头低低的,等待他的答案。如今四下无人。周遭被一片沉寂笼罩。
“希莉尔加油!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啊!”
娜榭塔妮亚从暗处替希莉尔加油,盖泽曼则是观察葛道夫的侧脸,他是在犹豫,倒也不像要拒绝的感觉。
“快答应啊葛道夫!这是命令!”
“公主,可以请您稍微安静点吗。”
盖泽曼强行拉住整个人就要冲上前的娜榭塔妮亚,她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我……我……”
葛道夫支支吾吾了许久后,终于低下头来说:
“希莉尔小姐,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
听了葛道夫明白回绝,盖泽曼大大叹气,娜榭塔妮亚不可置信地抱起头,而希莉尔依然头低低的,动也不动。
“抱歉。”
盖泽曼看葛道夫紧紧闭着眼,虽明白那是张男人强忍痛苦的表情,却完全猜不到他内心的想法。
“为什、么……难道是我、家世不……”
“不是那样!但是我……我……”
看着葛道夫不断强忍痛苦的表情,希莉尔对他说:
“其实看葛道夫先生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有无法和我交往的理由吧。难道是你已经有心仪的女性……”
“也不是那样!”
葛道夫的叫声响遍整条空荡荡的小巷。
“我没那找对象,绝对没有。我保证我没有在跟你说谎。”
“.……是这样子吗,我明白了。”
希莉尔的声音有些上扬,似乎正在拼命忍住泪水。
“看来是不行了呢,公主,您要放弃希莉尔小姐了吗?”
躲在暗处的盖泽曼小声问身旁的娜榭塔妮亚。
“不,我才不放弃,已经差最后一步了,还有机会的。”
娜榭塔妮亚说完便继续观察葛道夫他们,没想到这时希莉尔突然说:
“葛道夫先生……果然传闻都是真的吗?”
“传闻……?”
葛道夫没能理解,同样没听懂的娜榭塔妮亚看向盖泽曼,不过盖泽曼当然也没有头绪。
“本来我相信那只是空穴来风,结果都是真的吗?”
“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听说了……你只喜欢男性!而且还只对拥有强健身体的男性有兴趣!”
一听到希莉尔如此大喊,盖泽曼差点没晕过去,娜榭塔妮亚讶异地双眼大开,葛道夫则完全说不出话。
“我明白世界上的确有这类人,但我没想到葛道夫先生你就是……”
“不、那个……我……”
葛道夫支支吾吾起来。此时盖泽曼已经猜出到底是哪个蠢货放出的风声,只是他惊讶才不到两个月,竟然已经从乌罗克斯伯爵领地传到王都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盖泽曼?我要你给我解释清楚!”
娜榭塔妮亚逼问。
这下十分不妙,要是放任这种谣言继续流传,葛道夫肯定会更难找到对象。总之先解开她的误会!否定那个谣言!——盖泽曼在心中不断命令葛道夫。
然而,葛道夫做出的回应却和盖泽曼的命令完全相反。
“……”
葛道夫的回应是沉默,几乎等于默认了谣言。原本盖泽曼还以为葛道夫是吓到反应不过来,不过看样子葛道夫是主动选择了沉默。
“.……你不否定呢,表示真的是这样嘛!”
希莉尔转身跑离葛道夫。由于她是往娜榭塔妮亚和盖泽曼所在反方向跑,因此两人也无法去找追她,最后她的哭声就这样消失在夕阳时分的小巷中。
只留葛道夫一人愣愣站在原地。
“为……为……为什么那孩子不否认啊!?”
“不知道,我完全猜不到那孩子在想什么.”
两人在阴暗处抱头哀号了好一会后,娜榭塔妮亚开始朝葛道夫所在位置的反方向摇摇晃晃走去。
“我现在有点混乱。总之任务先到此为止,你快去阻止那个奇怪的谣言继续流传,然后要好好让葛道夫喜欢女人的传开。”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盖泽曼心想。
“所以说,您这是要去哪?”
“我要回去了……总觉得好累啊。”
娜榭塔妮亚把用来变装的苹果篮原地放在后便离开了现场。
葛道夫久久杵在原地,而盖泽曼也持续观察他。没想到这时,葛道夫突然走到持花圣者像前就是一跪。
“我……
我差点就要犯下过错”
葛道夫开始对持花圣者像说话。
“我刚才一度愚蠢的认为,只要和希莉尔小姐交往,日后娶她为妻的话……或许就能忘记那个人的事。我明明清楚用这种理由娶她为妻,是件万万不可的错事。”
持花圣者像没有回应。
“我明知自己根本忘不了那个人,明知那个人对我来说就是一切。
结果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有了那种念头。
我实在太愚蠢了,请您务必降下惩罚!”
接下来一段时间,葛道夫都在对持花圣者像祷告。盖泽曼看他那副模样,不禁心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娜榭塔妮亚的命令吧,因为葛道夫的痴情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无法喜欢上那个人以外的任何人,因此只得抱着这股思念活下去,最终在无人知晓的情形下带进坟墓。
所以求您了,请您让世上所有女性都不要看上我。”
盖泽曼听着葛道夫的告白,忍不住揪起眉头,因为这下他总算明白刚才葛道夫为何不否认自己只爱男人的谣言了。
就算其中一个理由确实是想藉机让女性不再盯上自己,但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
就是他不想让娜榭塔妮亚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认为一旦自己只喜欢男人的风声传进她的耳中,就能藉此隐瞒自己的爱意。
“你这蠢货。”
盖泽曼如此低语,转身背对葛道夫离去。
“大蠢货。”
边走又边说了一次。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希莉尔与她的家人因工作搬去另一个离王都都有段距离的城镇,想必再也不会和葛道夫碰面了吧。
至于那个葛道夫只爱男人的谣言,最终通过调查风声来园并向民众宣布是假消息,才终于顺利压下来。顺带一提,在王都内散播谣言的果不其然是萨维雅公主,以泄愤报复来看实在有点过于阴险。
至于娜榭塔妮亚,则依然在策划将葛道夫与其他女孩牵上线。
日子又回到先前那些一成不变的日常。盖泽曼与葛道夫骑着马走在街上,准备前去和黄果之国的天才骑士,马特勒·威奇托交手。由于那个男人是被誉为强力六花候选者的一人,因此即使是葛道夫,恐怕都无法轻松取胜。
如今,葛道夫似乎早忘掉了希莉尔的事情,驾马时都专注盯着前方。
“我说,葛道夫呀。”
盖泽曼冷不防开口对驾马前进的葛道夫说:
“你有看上哪个女人吗?”
“没有。”
葛道夫斩钉截铁回答之后,就没再说一句话。
不晓得这家伙何时才会明白真相,届时又会有什么想法——盖泽曼此时也只能一边替他担心,一边继续驾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