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逃进黑夜森林的雅,心里全堆满了恐惧。
背后似乎有人追来。
那个穿战斗服的男子好像追上来了。
无论回头几次,都只看见黑漆漆的森林。
但是在雅的眼中,那片黑暗仿佛也对她穷追不舍。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些人!不要,我不要……!)
时间回到傍晚——
从透流面前跑开的雅甫一回神,发现自己人在断崖边。
美得笔墨难以形容的海滨落日,使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泪堤一旦溃决,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雅当场瘫坐下来,痛哭不已。
紧闭的眼前,浮现出方才透流的表情。
自己的表白,造成了他的困扰。
雅已经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感受。
若说心里没有任何期待,当然是骗人的。
因为透流总是那么温柔。
自己也应该明白,他对每个人都是那么温柔。
那难以忘怀的景象,却成了雅心中苦涩的回忆。
等夕阳一半沉入海中时,雅的情绪总算稍微平复,决定返回分校。
透流就是在这一刻远远看见雅站了起来,可惜他们仍因这几分钟的距离错过彼此。
雅全然不知透流和巴正到处急着找她,就这么离开断崖步下山棱,走进森林里的小路。
一想到大家可能都在担心,有些不太好意思回去的雅还是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只是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沉重。
(回去该怎么解释呢……)
雅自己也很清楚,伊万里所说的“加油”绝不等于要她告白。
是希望他们留下只属于他们的回忆,尽可能缩短彼此距离。
然而大家那么努力制造机会,让自己和透流更拉近一点,却因为一句说来满足自己的蠢话而泡汤了。
不想回去,可是不能不回去。
不想报告,可是不能不报告。
当雅收起矛盾的沉重心情并回到广场上时,等待着她的,是无头苍蝇般恐慌逃窜的同学们,以及一群穿战斗服的男人。
“啊呜……!”
雅不知踢中了什么,踉跄跌倒。
即使没跌这一跤,怀着混乱情绪在暗夜森林中狂奔,迟早也会被树根或土坑绊倒。说起来,能顺利跑这么远已经是奇迹了。
雅告诉自己要赶快逃走,急忙起身。
可是双脚抖个不停,还没站稳就又摔倒了。
不只是脚,全身都在颤抖。
想赶快站起,但光是坐着就快让她耗尽力气,更别说是站了。
跌倒时虽擦破了膝盖,现在也没有余裕喊痛。
她紧张到甚至没发现那怪异的咻咻声,是来自自己克制不住恐惧所造成的过度呼吸。
雅回过头,以畏惧的眼凝望背后的黑暗,却看不见任何动静。
(我得救了……吗……?)
当牙齿频频打颤的雅这么想时——
“咯咯咯,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那个臭小鬼的跟班啊……”
全身寒毛瞬即倒立。
她怎么也忘不了这堪称恐惧源头的声音。
于是抖个不停的雅慢慢转向声音来处——正面,发现恶梦就站在那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屁啊!”
“呃啊……!”
雅的惨叫遭到了强行制止,战斗服男子掐住了她的咽喉。〃
“少在那鬼叫!我一不小心让你的小男友溜了,现在非常不爽,伤口痛得我都要抓狂啦!”
“咿……!”
男子盛怒的咆哮,吓得雅愕然失声。
这模样让男子露出满足的笑,稍微放松掐她喉管的力道。
“咯咯……对了,你男人欠的债,就让你来还吧。我要把我的痛苦全都捅在你身上,发泄在你身上!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所以你尽量高兴吧,我就饶你一命!你要好好感谢我,然后哭着回去说给那个臭小鬼听!呀哈哈哈!”
绝望顿时支配了雅的心。
在这种森林中,她很明白无论如何哭叫,都不会有人听见。
(救……救命啊……透流、同学……)
自己的身体就要遭到玷污,在心上遗留永不磨灭的伤痕。
雅的意识忽地远去,要让自己逃离这份恐惧。
昏厥之前,依稀听见了某种叫喊——
这时身体突然猛然一晃,意识又恢复了清晰。
刹那间,雅有种失去支撑的飘浮感,接着有双手抱住了她的身体。
雅原以为那是要对她伸出毒牙的手,不禁全身蜷缩——但感觉不太对。
抱着她的手非常暖和,能感到其中的温柔。
(是谁……?)
映在雅缓缓睁开的眼中的——是透流。
◇
橘坚决要我先赶过去后,我将她安置在林道就奔向森林中的叫声来处,看见战斗服男子一只手抓在雅脖子上高声尖笑。
下个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等回神过来,我已经将他揍飞了。
看见男子滚了数公尺远后,我立刻回头查看雅。
接着迅速抱住那断线人偶般无力倒下的身体,并不断喊她。
“雅!雅!……你没事吧,雅!”
“透、流……同学……?”
雅的意识仍在混浊当中吧。她睁开了眼,断断续续地念出我的名字。
(太好了……!)
我忍不住想抱紧她,却因为背后的声响而作罢。
“雅,等我一下下。”
我轻拍意识依然朦胧的雅肩膀,然后站起。
“还以为你还在偷偷摸摸地到处逃,怎么偏偏在我差点就能爽一下的时候出来搞破坏啊,臭小鬼……”
“……闭嘴。”
“闭嘴?既然你自己傻傻跑出来,我这次——”
“我不是叫你闭嘴了吗,你这个人渣!不准再多说一个字!不准再张开你的臭嘴!你竟敢想伤害她、想伤害雅!”
我的话刺痛了我自己。
因为我早在男子出现前就先伤害了雅。
怒气涡旋不已。对我自己、对那男子的怒气,在胸中疯狂交缠。
“少————废————话————!”
受负面情绪支配的男子抓起短刀就扑了过来。
我也一样——不对,驱动我的,是更黑暗的情绪。
使我甚至忘了具现出“焰牙”,也冲向男子。
短刀擦过我的肩,几乎同时,我的拳击碎了男子的颧骨。
男子虽有不稳,但仍能站定——这时我的拳化为暴雨,无情地倾注在他身上。
转眼就是十数拳、数十拳。不具任何技术,只是任凭蛮力引领,将怒气宣泄在他身上。
“呃、啊……!唔,臭、小、鬼!”
即使再次倒地,男子依然摇摇晃晃地站起——
然后向我最先揍飞他时掉了的冲锋枪,扑了过去。
知道不妙也为时已晚,男子已经举起了枪——而且是对着雅。
“咯、咯咯……不准动啊,你应该很清楚动了会怎样吧……!”
距离有数公尺,可是哪怕我只动了一点点,男子也会二话不说扣下扳机吧。
情势完全逆转了。
“唔……!”
不能动。我的反应使男子确信自己处于绝对优势,举起短刀。
霎时间,有道声音劈裂了夜晚的寒凉空气,和战斗造成的热气——
“铁锁链”缠住了男子持枪的手,将他向后拖去。
“什么!”
男子掷出的刀,刺在离我这个靶有段距离的树上。
男子的目光向后——向“铁锁链”使用者望去,看见的是为了重要的朋友而愤怒得震颤的眼眸。橘强忍伤痛追了上来。
“你这败类!不准伤害我的朋友!”
“住口,臭娘们!我连你一起奸——”
“……我不是叫你闭嘴了吗!”
男子再次看向了我,已经来到他胸前的我。
手臂如拉弓般收紧的我。
我立即释放力量——乘着淤黑、名为愤怒的情感。
拳击碎了战斗服、击飞了男子。
“久等了,雅。已经没事了。”
“很抱歉我们这么晚才赶到,雅。”
我们跑到雅身边,她恍惚的眼睛跟着渗出泪水。
“透、透流、同学、小巴……我、我好怕……还、以为没救了。可是,你们、还是来了……然、后……对不、起,透流同学,对不起……”
说不定雅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刚才那场战斗,又没让我受伤——
“雅,不需要道歉。我——”
“啊……啊、啊啊……”
说到一半,雅的表情慢慢变样。
她那因惊恐而渐青的脸直对着我的背后
——
“呜啊啊啊啊啊啊!”
一双发狂的混浊眼睛锁定了我。
高举的手上握着短刀,刀锋寒光冽冽。
我躲不了。一旦躲避,凶刃就会轻易地剖开我眼前的女孩。
“雅!”
情急之下,我舍身抱住了雅。
但是——等了好久,刀都没有刺下来。
于是我慢慢转头,查看怎么回事——
“……呃、啊……啊……啊……”
战斗服男子举着刀,一颤一颤地站在原地——
接着看见的,是刺出男子胸口的“印短刀”尖端。
“哼,看来总算赶上了。”
男子的高大身躯轰隆倒地,显露出朋友的身影。
“小虎……!”
这次我确认男子没了呼吸后,才放心向小虎询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以及分校出了什么事。
“——看来状况比我们想像的还要麻烦很多啊……”
和倒在这里的男子穿着同样战斗服的一批人,袭击了分校。
听小虎说许多人因此受伤,甚至可能有人丧命,我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看到其中一个跑去追穗高,才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小虎先撂倒了他看到的入侵者,接着继续追穗高,结果遇到了这一幕。
“不过他们不太好对付,让我来晚了点。”
“你还是救了我们啊,没关系啦。无论如何,我真的很感谢你出手救雅,要是你没有追过来……”
说到这里,我回头看看被橘抱着肩膀的雅。
从恐惧中解放的她,又放声哭了起来。
“没什么好谢的。要是这个女的出了什么事,你这家伙人就算不在场也会自责。我只是不想见到那种事。”
的确是那样子吧。
所以,我更是感谢小虎这位重要的朋友所采取的行动。
“好了,我们快回分校去吧。现在很需要战力,就算只多我们几个也好吧。”
“先等等,九重。我也很想回去帮忙,可是看雅现在的状况,回去恐怕……”
“也对,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雅躲起来比较好。还有,橘现在伤成这样,一起回去也很危险。”
“这、这点程度的伤,我才……!”
“不要乱逞强,你光是动一下都很难受了吧?”
即使是为了救我们,橘刚那样勉强出手,想必已让她的伤势更为恶化。
“我们两个去就行了,你就和雅找个地方——”
“……躲是无所谓,但假如被这家伙的同伙发现了怎么办?橘和穗高别说是战斗,就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啊?”
小虎说得没错。
既不能留她们在这里,也不能带她们走,让我左右为难。
“那我一个人——”
“说什么蠢话。这种情况下,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从小虎的语气听来,他是一步也不会退让。
这时,有两个——不,是三个女孩,喊着我的名字跑来。外加的那一人,是被马尾少女抱着跑、管家模样的少女。
“茱莉、伊万里!还有……莎拉!你们怎么找得到我啊?”
看见她们稍喘着气跑来,让我吓了一跳。
因为我现在的位置,与林道和步道都有段距离。
“因为有这个啊。就是我第一天‘焰牙模拟战’用的那个……”
刚来到岛上那天,伊万里和我对战后展示的机器,又出现在她手上。
“……很抱歉,麻烦您尽快告知大小姐的状况。”
“啊,对喔,不好意思。”
“莉莉丝怎么了吗……?”
莎拉的语气和平常几乎没分别,但我仍从她难掩焦虑的表情察觉异状。
“其实——”
伊万里的话,使我受到和之前听小虎说明一样——不,或许是更强烈的冲击。
敌方的特遣部队攻进办公室,莉莉丝为了让理事长脱困,独自留下殿后。
“我们半路上也遭到敌袭,幸好茱莉救了我们。”
对于伊万里的道谢,茱莉回答:“不必放在心上。”
“我很担心莉莉丝,快回去吧。莎拉,你和橘她们留在这里,还有——伊万里也是。你可以留下来保护她们吗?”
“…………抱歉,透流,我不能答应;我和莉莉丝约好,要尽快回去帮她了。我的能力可能不太够,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让我回去。”
当伊万里以坚定的眼神注视我时——
附和她要求的,竟然是小虎。
“……我留下来。如果又来一个和这个人同样程度的,只靠永仓一个多半打不过;而且,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可是从战力上来看,让茱莉回分校的效益应该比我还高。”
“小虎……”
“快回去吧,你不是急着救那个女的吗?”
“……抱歉,小虎。麻烦你了。”
“小虎,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听伊万里这么说,小虎转过头去。
“只是适材适用罢了……总而言之,你们全都要给我活下来,包含你在内,知道吗?”
“啊……当然呀,我答应你!”
“三位——大小姐就拜托你们了。”
最后,视我如蛇蝎般厌恶的莎拉也恭敬地如此恳求,我跟着应声:“交给我们。”就准备动身。
“茱莉、伊万里,我们走!”
“好!”“嗯!”
于是我们就这么留下小虎等四人,往分校跑去。
来到分校附近一带,枪击、哀号、怒骂和地鸣等各种声响不绝于耳。
不久,我们穿过森林——
并在见到在广场杀敌的巨大环状刃器时大吃一惊。
“那是什么……?”
“听说那是月见老师的‘焰牙’。位阶‘IV’以后不是能解放出真正的‘力量’吗,就像这样。”
跑在我身旁的伊万里迅速说明。
(明明有那么可怕的“力量”,怎么没在和我们对打时用出来呢?)
我将临时跳出的问题抛诸脑后,直接冲进洋楼。
穿过疑似遭到爆裂物破坏而溃不成形的门后,奔上阶梯。
“莉莉丝!”
一进办公室,我们就见到遍体鳞伤的金黄少女。
她肢体和衣服上随处可见炭痕似的脏污,恐怕与分校大门和办公室后头墙上那个大洞一样,都是被类似爆裂物的东西炸出来的。
三个正要攻击莉莉丝的战斗服男子见到我们出现后,一个立即转向我们。
他还来不及举枪,茱莉已经趋前挥剑;但对方也不是三脚猫,以枪代盾挡下剑闪。
“还可以吗,莉莉丝!”
“抱歉喔,我一直抽不出时间准备茶会呢。”
苦笑着说玩笑话的莉莉丝,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是因为以一打二,也不是因为伤势消耗了体力。
(……是表情吗?)
那焦躁、不耐的模样,和平时总是看似游刃有余的她相差甚远。
“莉莉丝,我来帮你!”
“不需要,快往里面追过去比较要紧!”
“透流,理事长就是从那边下去的。”
伊万里指着原该有扇门的破墙简洁地解释。
“就是那样。虽然身为‘特别’这样说有点没面子,总之我让一个溜了,没时间把所有人都浪费在这里对付他们。”
莉莉丝的判断应该没错。
从她说话的速度,感觉得到她的焦急,现在连问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把这个场面交给体力已经大量消耗的莉莉丝单独处理,真的好吗?
“透流,我留下来帮她!”
“伊万里……!”
“我留下来比较好,否则我岂不是要失约了吗?”
伊万里根据莉莉丝的状态和敌人有三人的状况做出判断,举起了“刀”。
“我知道了。交给你啰,伊万里。”
“透流你也是喔。要是你没和茱莉一起平安回来,就算不上是守住约定了嘛!茱莉,我来对付他!”
话一出口,伊万里就向茱莉对上的战斗服男子挥刀砍去。
“是。我知道了,我会保护透流的。”
“听到了吗,透流?”
和战斗服男子刀枪鸣击的伊万里窃笑着说。
“我也会保护茱莉啊……”
“……那种话,只有向我这个未来伴侣发誓的时候才能说喔,透流。不过现在状况紧张,我就不计较了。”
这么开玩笑的莉莉丝,脸上稍微恢复了点从容。
“那么,那一个就交给你啰,伊万里!”
“好的,莉莉丝……可是就算是对付这一个,对我来说也有点吃力;麻烦你赶快结束你那边喔,谢谢!”
两名少女曳着金发和马尾翩然起舞。
我和茱莉侧眼看望她们之余,往大洞的另一端奔去。
“拜托你啰!一定要保护朔夜那孩子喔,透流!茱莉,我也顺便拜托你了!”
“好,我绝对会保护她!”“好!”
我们应诺莉莉丝恳愿似的叫喊,并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穿过墙上炸出的大洞后不久,有段通往地下的阶梯。
注意着脚边瓦砾下楼后,映入眼中的是条阴暗的通道。即使这地下通道每隔几公尺就设有一盏煤气灯造型的照明,仍长得看不到尽头。
我们在这条笔直的通道上不断地跑,不说一句话。
听得见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这条通道也许建成之后就没用过几次吧。在带着淡淡尘埃的空气中跑了一阵子——地下通道忽然到了尽头。
通道连接的是个宽广的空间,形成与海相连,闻得到海水气息的洞窟。
向下望去,能看出我们所在位置离海面约有三十公尺高(约十层楼)的距离;沿着架设在岩壁上的金属阶梯向下到底是一道栈桥,旁边停了一艘长约二十公尺的小型游艇。
(——!那是……!)
当我发现有个形似工作人员的人倒在栈桥边时,引擎声轰然响彻整座洞窟。
某个人开动了停在栈桥边的船。
依状况推断,会在这时开船的人只有一个。
同时,我也看出老实下楼梯绝对追不上船。
“茱莉,要跳啰!”
“是!”
我毫不犹豫,跳越栏杆投身空中。
空气“咻轰轰”地不停拍打我的脸——
最后在一声巨响中,我在甲板上着地,游艇因而剧烈晃动。金属甲板虽凹出一个浅坑,但对运行丝毫不构成影响,游艇仍持续朝应是通往海上的洞穴前进。
“喔?又见面啦。”
疑似开动了这艘船的白人少年登上甲板,一双锐眼和我四目相交,使我脱口这么说。
“是啊,果然又见到你了。”
少年面带浅笑。
还会再遇到他——
经过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个月时间,过去那近似确信的感觉,如今已成为现实。
在逐渐扩张的紧张气氛中,游艇徐徐漂动。
驾驶台上一个人也没有,应该是切换成自动驾驶了吧。
“请问理事长在哪里?”
站在我身旁,以“片刃剑”直指少年的茱莉问道。
“我并未对她施加任何伤害,请尽管放心。她正在船舱里休息呢。”
少年语气虽然斯文,却有种做作的感觉,令人不快。
“话说回来,二位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嫌太鲁莽了吗?”
“因为目标很大很好跳嘛。”
“就算二位是‘超越者’,跳之前也多少会有点犹豫吧?.”
“要是有一点点犹豫,就要白白看着你把理事长带走了。”
对我临机而下的判断毫不犹豫地遵从的少女如此回答。
“真是令人赞叹的判断力……喔?差不多要到海面上了呢。”
一如少年所言,游艇不一会儿就穿过洞穴,驶入星空下。
从天上明月的位置和巨大的岛影推断,这里应该是岛的西南方。
“……可否,让我一闻二位大名?”
“九重透流,她是我的‘绊双刃’茱莉·西格图纳。”
“我名叫‘K’。您叫九重透流没错吧?我一直有种——很快就会再遇到您的预感,想不到会在‘品评会’的最后见面呢。”
“‘品评会’?那是什么?你们攻击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我只能说,是为了目前和您无关的计划。”
“依我看,应该早就不是无关了吧?”
“爱说笑,您死在这里以后不就无关了吗?”
“你说什么……!”
“K”咯咯而笑,并高傲地垂眼看来,使我的情绪有些波动。
“……透流。”
茱莉拉动我的袖子,使我回神。
“抱歉,我会更冷静点的。”
“嗯。”
多亏茱莉的提醒,我稍微放松了心情,一边和“K”扯淡,一边思考我们能做些什么。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打倒这家伙,把理事长救回去吧。)
但我们未必是这家伙的敌手,所以我另外做了保险。
就是假装检查手臂状况,自然地按下臂环的求救钮。
然后解开扣环,背着手将它丢下。
假如我们不幸落海,也能靠臂环追踪船的位置。
(……虽说一旦他弃船,这招就失效了,不过想太多也没用。)
另一个问题,是不知学校是否仍有能力追踪求救讯号。
分校的战斗多半还没结束,无力为我们派遣救难队,然而我仍要发出讯号;因为我想起伊万里曾告诉我,要活用手上每一张牌。
“好了。虽然我那样说,但我可是很慈悲的——就一名士兵而言,我这样的个性实在很天真呢……总之,而位有五秒时间考虑,这是给二位跳海逃生用的。”
“那我一秒都不需要。谁教那个莉莉丝都这样求我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而且,我要保护我能力所及的每一个人……所以——我一定会救回理事长!”
“喔?那么这位小姐——茱莉·西格图纳是吧,您的回答又是如何?”
“虽说是顺便的,但我也接受了她的请求……而且我不会游泳,请容我拒绝跳海。”
“呵呵呵,您的搭档真会开玩笑。”
(……那是实话啦。)
“K”似乎将茱莉的回答当成了玩笑话,两手一拍说:
“好了——差不多该开始这场以彼此性命为赌注、以睡美人为奖品的游戏了……当然,赢家将会是我。”
带有一双锐眼的脸上,浮现了不同于以往的笑容。
那是邪恶、歪曲,如冰霜般阴寒的浅笑。
“‘灭神部队’队长‘K’——即刻排除障碍。”
“唔……!”“这、这是……!”
杀气顿如狂风般袭来。
强得出乎预料的气,使我反射性地摆定架势。
年龄和体格都应与我相去无几的“K”所迸发的惊人压迫感,让冷汗不断涌入我的背脊。
“好,我要上啰?”
喀、喀、喀……“K”踏过甲板,缓缓削减我们的间距。
即使几乎有种战斗仍未开始的错觉,但我明白那仅只是错觉。他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我们不放,一步又一步地确实接近。
那般过于直白的举动,使我开始怀疑是否有诈,不过——
“……透流。”
“知道。我们上,茱莉。”
虽不无论他接近我们是抱着怎样的打算,对于以近身战为主的我们都是好事。于是我们算准步调,两人同时上前。
茱莉从左进攻,我从右向腹侧出拳——而“K”却只是稍稍挪动身体就闪过“片刃剑”,并以掌轻松挡下我的拳。
“挺有力的嘛,应该和我那些配备‘装钢’的部下同等级吧。即使经过了基因改造,能单靠肉身达到这个程度实在是不简单……难怪‘装钢技师’大人会对‘超越者’这么坚持。”
“K”以手抵着我的拳,嘴里说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话。其间我的力道一点也没有减缓地使劲推拳,但他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茱莉再度出剑。“K”简单一个低头,躲过了水平扫过的刃锋;茱莉再顺势撩起另一手一的剑,“K”随之抬头闪避,而我在他大幅仰身的瞬间收拳,向下踢腿,可是——
这腿“霍”地一声踢空了。“K”利用了仰身的惯性向后跳开。
“看来儿位是有两下子。”
在波浪间漂荡的船不断地摇,光是保持平衡就相当费神;而“K”在刚才的攻防之中却毫不费力地使我们的攻击无疾而终,可窥见其实力之深厚。
“我们要保持进攻,茱莉。在这个狭窄的甲板上,防守比较不利!”
“嗯!”
我们再度突击。这次我先上前,远远捣出钩拳——但这是假动作。我空挥后直接蹲下接连扫腿,“K”只是稍稍退后,要避开这一击。
“不错嘛,可是我的两次攻击都是假动作!”
当“K”躲避扫腿而动身之际,银色少女跳过屈身蹲下的我头顶,将挟带全身重量和速度的飞踢豪爽地向“K”的脸刺去。
“……真是太可惜了。速度是有,不过实在是太轻了。”
“K”交叉手臂,以护手甲挡住了茱莉的飞踢,没造成半点伤害。
“可是——你停下来了!”
茱莉藉反作用力瞬时退开,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攻击。
我顺起身的力道将肘角扎扎实实地刺进“K”的腹部将他击飞,使其背部狠狠撞在栏杆上。
即使防人坠海的栏杆发挥了应有的功效,也因这冲击大幅歪曲变形。
然而——
“呵呵,二位配合得不错嘛。”
“K”不改浅笑地站直的样子,使我僵住了表情。
“……这一下应该没打偏吧?”
我现在是位阶“Ⅲ”,那可是有打穿水泥墙的威力啊。
完全想不到
,他捱了那一击竟还能毫发无伤似的轻松站起。
“确实是有点痛呢。”
“哈哈……只是有点吗。”
“K”拍拍腹部,吊起唇角说:
“这力道虽不足以一击击晕我的部下,但已经能造成相当大的伤害了吧;不过我配备的‘装钢’是我专属的,在力量、硬度等各方面都比普通版高出许多,所以刚才那一击只对我造成些微伤害,就这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所以说,你们的战力之所以超越常人,全都是靠你们的战斗服啰?难怪你们每个人都穿得这么畸形。”
“说得没错。就像二位这样的‘超越者’是藉由‘黎明星纹’得到超人力量一样,我们是靠‘装钢’超越人类的极限。”
“看来和你打起来有点意思,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脸上对他投以讪笑,心里仍冷静分析着。
(那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几乎没受伤吧。虽然稍微有点效果,但离决定性打击还差得远……这么一来——)
我将心思转移到在我身旁架持“双剑”的少女身上。无论“装钢”能抵消多少冲击,也防不了刀刃斩切才对;从他一开始就直接闪躲茱莉的“片刃剑”来看,应该是没错。
因此,我导出的基本战术,是我负责助攻,让茱莉制造真正的伤害。
(……之后我再见机行事,赏他吃我的雷神之一击。)
“茱莉,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就是你以助攻为主,找机会攻击的那个吧。”
真不愧是和我并肩作战无数次的伙伴。
不用说就能明白我的意图。
“和茱莉一起战斗,真的让我好放心喔。”
“哪里,我才想对你这么说呢。”
“……如果二位讨论完了,我们就继续吧;不过从现在起,我可是会出手的喔?”
“K”从腰间的圆盘鞘抽出两把短刀,分置两手。
“要上了,‘K’!”
我向茱莉使个眼色——并展开第三次的突袭。
这次和先前不同,改为右手脚在前的左攻架势。
与左手脚在前的右攻架势相比,我变得无法以“楯”抵挡来自我右侧的攻击,防御有所减弱,且无法使用需要扭身的雷神之一击。
“喔?改变架势是想做什么呢?”
“就是想这么做!”
刹那间,我绷紧臂肌,置于低位——腰间的右拳瞬时破空而出。
“——!”
至今总是保持轻松表情的“K”脸上,终于浮现些微的讶异。
这瞄准面部的拳虽被他躲过,却擦中了头发。
“原来如此,是为了这样才采取左攻架势啊。”
这是我经过击落莉莉丝的蔷薇那场最后的攻防后,设计出的新招式。
钮扣掉落前后的静与动——
有如西部电影般的决斗,给了我灵感。
这个和拳击中的闪击刺拳类似的新招式,是将低放的拳瞬间伸直突刺对手;和积蓄力量再一举释放的雷神之一击相比,就像是重视连击速度的改造版。威力虽差上一截,但几乎没有预备动作,就像是牛仔的快枪射击一样。因此,我将这招取名为——
“吃我的子弹拳!”
“……可以改叫雷鸣之疾吼吗,透流?”
喀喀喀喀!接而连三的高速刺拳——其速度之快,逼得“K”和第一次突袭不同,只能防御。虽说是重视连击速度,但好歹是与雷神之一击出自同一根干,威力与右直拳相当。
这时茱莉挥刀劈斩,“K”瞬即向后跳开。
茱莉紧接着追击——而“K”以双手的短刀,要将她那没有规则、快刀斩乱麻似的挥砍尽数接下。没有硬挡,只是卸转威力。
然而,茱莉的攻击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被他化解。
铿!“K”的短刀随一道尖响弹开了手。茱莉趁这大好机会划下剑光,却因此中了陷阱。短刀,是“K”故意放掉的。
躲开剑势的“K”看准茱莉攻击后连〇·一秒也不到的短暂停顿抓住她的手腕,抛出——不,是直接摔在甲板上。
“呃、啊……!”
冲击扭曲了茱莉的表情。
而“K”要补上一脚似的提腿——
“你休想!”
我整个人撞上去,阻止“K”的追击。
茱莉也趁“K”被我稍稍撞开时翻滚逃离,不过——
“帮得好……可是您太不小心,离我太近了!”
碰、喀……!“K”将膝击捣进我的腹部。我一个不稳,又被他一拳殴飞,在甲板上滚了好几圈;“K”再趁机掷出两把短刀,一把用“楯”挡下,一把硬是扭身躲开,只划破我的衣袖。
“呵呵,亏您躲得掉。不知道,您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幸好——不,他是故意的吧。“K”没有继续追击,以一派轻松的表情看着我们重新站起。
“还好吧,茱莉?”
“是,我没、问题……”
声调和茱莉的回答简直是两回事。她肩膀上下起伏,呼吸相当紊乱。
“你不要太勉强,我还需要你给他致命一击呢!”
话声一断,我就向静候多时的“K”冲去。
那不是单纯的猛冲,是以Z字形的快速移动缩短距离。
并以“楯”偏开刺来的短刀,不停接近。
“K”左右手上的短刀变幻莫测,随时都可能要了我的命。他刀法如此凌厉,若是和他单挑,我多半是没机会接近他了;可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有茱莉这个好伙伴为我不停牵制
和我不同、以步法进行牵制的茱莉,不断往“K”的视觉死角钻。当然,“K”不会忽视她的行动,时常移动到看得见她的位置,没把心神全耗在我的攻击上。
这不只是同时攻击,也是一种组合战法。
“受不了,实在有点烦人呢。”
“我就当那是夸奖,感激地收下啦!”
我的“循”挡下刀光、拳裂空而击,茱莉则是一再重复攻击、退开。可是,这也无法对他造成决定性的伤害。
(可恶,这家伙真能挡……!)
战斗之中,我渐渐感到“K”的实力有多坚强。
他的刀法和“装钢”的减伤能力都很棘手,但真正麻烦的,是他高超的防御技巧。
“K”总是巧妙地卸转、闪避茱莉的斩击和我的攻击,并趁我们力道一有偏折或扑空时产生的破绽挥刀袭来。
可是,他绝不大动作攻击,不露一点空隙。
他和我过去的对手完全不一样。如此不主动攻击、刻意让对方先攻的战法,是来自他对于防御的绝对自信。
(好强!但我不能输给他!)
“又是那种类似闪击拳的招式啊……太过依赖单一招式,可不是值得称赞的事喔。”
当我提防着刀的来处并击出雷鸣之疾吼的瞬间——
一阵锐利痛楚直窜而来,我的下臂顿时喷出温热的鲜血,溅洒甲板。
“唔呜!”
雷鸣之疾吼被破解了。
他在我出拳的同时挥下刀刃——在我下臂划出一长条伤痕。
“怎么会……”
眼睛都追不上的高速刺拳,竟被他如此轻易地反击,使我极为错愕。
“无论是怎样的招式,都不应该对同一人一再使用;尤其是有缺陷的招式,知道吗?你出拳那一刻,手会稍微放低喔。”
“唔……可恶!”
遭对手在这么短的战斗内就抓到缺点还予以指正,使我情绪大起波澜,难以克制。
因此,我做了未经大脑的攻击。
“K”轻易躲过那动作过大的拳——并往我腿上刺了一刀。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透流!”
“K”猛一旋身,拔出我腿上的刀接挡茱莉的突袭,同时往她支撑身体的轴心脚——膝盖狠狠踢去。
银色少女的表情顿随“滋喀”的闷响而扭曲。
“失去冷静就会产生破绽——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就上战场呢,真教人费解。”
“K”又朝失去平衡的茱莉腹部残忍地补上一记高踢,并就此将她整个人踢飞至空中,再将她往甲板猛力一砸。
“唔、呃……!”
这一砸重重地将甲板打凹出一个窟窿,也使她不禁放掉由自身“灵魂”具现出的“双剑”。
而短刀在此刻无情刺下。
“茱、莉……!”
叽叽!我扑到茱莉身边举“楯”挡下凶刃。
“呵呵,您的脚那样还这么能跳啊?”
“我可是答应过茱莉要保护她呢……!”
“说那种摆明做不到的事,我实在是听不太下去。”
于此同时,“K”从腹部踹飞了我。
之后他向倒地的我走来——一脚跺在胸口上。
滋滋……滋、滋、滋、滋喀……!
“呜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力量压得肋骨
哀号阵阵,我也忍不住惨叫。
“真是悦耳……来,再说一次。您要对她怎样啊?”
“K”脸上浮出嗜虐的笑容,慢慢加重踏压的力道。
我使劲力气想甩开他,他的腿却有如巨岩般动也不动。
与星空极不相称的痛苦叫喊回响不已。
“咳咳……呃、啊……!”
当血沫渗入惨叫、意识逐渐朦胧时——
银色少女站了起来。
“请你……立刻远离透流!”
即使蹒跚地拖着脚,茱莉也仍挥剑攻击。
那全是为了我,为了保护我。
哪怕只是轻轻一挥,都会造成剧烈疼痛。
然而,如此状态下的攻击威力可想而知,每一剑不是弹开就是挥空。
“您就乖乖等着吧。再不用多久,我也会送您到他那里去的。”
“你作梦……!透流由我来保护!”
“互相保护啊,真是可贵的情谊呢。哈哈哈哈!”
茱莉凭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驱动四肢,以看不出膝上有剧痛的敏捷动作,气也不换地迅速连击。
“竟然还使得出这种攻击……好吧,我这就陪您玩一会儿,一直到您那娇小的身躯不堪负荷为止!”
“K”从圆盘鞘抽出最后两把短刀,迎击银色少女。
茱莉化为一道疾风,在狭小的甲板四处高速移动;银发飞扬有如羽翼,辉映着月光。
“喔,还能再快吗?膝盖受伤了还有这种速度,真了不起。”
“我不会让任何人……死在我面前!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像爸爸那样了……!所以我会保护透流!我已经对我自己发过誓了!而我一定会坚守誓言!所以——我要打倒你!”
就在这时。
铿————————————————!
一阵令人不禁想捣起耳朵的声音突然响遍游艇。
这光是听见就脑袋发胀的声音——
是以茱莉为中心发出的。
声音愈来愈响,茱莉也愈来愈快。
就连与她是“绊双刃”的我,也没见过她使出这种速度。
“茱、茱莉……?”,
以惊人速度挥剑的茱莉,使“K”脸上的从容徐徐消退。
“——唔,竟然还能继续加速……!”
他开始变得焦躁,渐渐无法再卸转茱莉的剑势,光是防止剑刃划中身体就让他接应不暇。
“唔唔,怎么会……想不到会这么……!”
“K”的五官惊愕而扭曲。
“哈啊……啊!哈啊!呃、哈啊……!”
茱莉的表情也因痛苦而纠结。
然而,她仍不断加速。
飞快的剑与飞快的身法,在闪耀月光下叠合成银色的闪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色少女嘶声咆吼——
整个人都变了。
仿佛挣脱枷锁的银狼、野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疾风剑闪化为烈风剑阵——
烈风剑阵化为暴风剑墙——
最后,暴风剑墙更化为飓风剑雨。
“不可能、不可能,唔、唔……呃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斩击的风暴吞噬了“K”。短刀俱碎,原来堪称铁壁的防御遭到突破——
“K”弹了出去,撞破游艇的挡风玻璃摔在驾驶台上。
“哈啊……!哈啊……!哈啊……!”
——嗡嗡嗡嗡……
茱莉跪下的同时,那声音也停止了。
(刚才那是……)
“——!茱莉,你怎么样!”
那般显然超越极限的动作,使她的肢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透流,那你……怎么样?没事、吧……?”
茱莉已经衰弱到不拄着剑就随时会倒下的地步,但仍惦记着我;让我心里有点甜也有点酸,感觉很是复杂。
——然而,这样的感觉却在刹那间消散了。
“……哎呀呀,像不到您还藏有那样的‘力量’……真、真是失算啊……不过看您这样,恐怕已经动不、了、了吧……”
茱莉背后有个人影幽然而立。
“K”从背后抓住茱莉的脖子,硬生生将她举起。
“————————————!”
茱莉发出不成声的叫喊,表情满是苦闷。
“现在,我该直接扭断她脖子,还是掐死她呢——”
思忖过后,“K”做出残酷的结论。
“还是丢进海里好了。您不会游泳是吧?就算勉强能用狗爬式游,凭您现在的体力,马上就会溺死了吧。另外死相最难看的,非溺死莫属了;能见到您这样可人的少女变成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别有一番乐趣呢。”
“——!住、住手————!”
无情的手,就这么把茱莉抛向夜晚的大海。
我尽可能地伸长了手,全力一跳。
“茱莉!手伸出来!像那次一样!抓住我的手————!”
“透……流……!”
伸向彼此的手与手、指与指,相叠相触。
喀铛!一感到双手紧握,我立刻将茱莉用力拉了回来。
我拥抱她小小的身躯,整个人撞到铁栏杆上。
“唔、呜……好痛……”
“你还好吗,透流?”
“还好,那茱莉你没事吧?”
“嗯。多亏你把我抱得很紧,我才没多受伤。”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还真想以后有什么事就先抱住你呢……”
“我是很高兴,不过现在不适合说那种话呢。”
我点点头,转头注视“K”。
“真是的,太愚蠢了。站都没办法站的人称不上是同伴,只是个累赘,难道您不懂吗?”
“愚蠢?错了,才不愚蠢。因为有伙伴的支持,我才能不断重新站起。这种事,你是不会了解的!”
“……只是站起来,能有什么用呢?您认为自己还有办法扭转这个绝望的局面吗?”
绝望——或许真是如此。
但前提是真的再也没有半点希望。
我还有“力量”,右拳还宿有能够贯穿一切的獠牙。
“透流……”
怀里的茱莉凝视着我。
眼中没有绝望的色彩。
她仍相信着我。即使不说出口,她深红色的眼眸也如此清晰地告诉我。
“我知道。我会打倒那家伙,把理事长带回大家身边去。”
铃铛“叮铃”摇响,茱莉点头回应。
(要活用自己每一张牌是吧。什么都好,快想点办法啊……!)
我回想伊万里所说的话——
重逢那天的情景,让我想到了些什么。
(对了,还有那个!这种状况下应该有用!)
“……透流,你想到什么了吧?”
不愧是我的“绊双刃”。
点头后,我对茱莉提出一个危险的请求。
“茱莉,我有事拜托你,可以答应我吗?”
“好。只要是透流说的,什么我都答应。”
“……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回答很危险呢。”
“——?”
我微微苦笑,对表情不明就里的茱莉问:
“一次就好……你愿意飞上天空吗?”
“只要透流希望——我就飞上天空。”
对膝盖可能出了问题的茱莉提这种请求,或许有点残酷。
尽管如此,茱莉也果断地点了头。
因为她相信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会暂时定住他的动作,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好。”
“叩”地互触额头后,我让茱莉倚着栏杆。
“久等啦,‘K’。待会儿,我就请你吃一顿这个。”
我握紧右拳,向前刺出。
“尽管来……但您也得有办法打中我才行呢。”
真是将防御自信表露无遗的一句话。
这场战斗开始至今,除较难躲的雷鸣之疾吼外,我的攻击几乎没碰到他,他当然敢这么说。然而,我仍默誓要将雷神之一击直接灌在他身上,接着向他逼近。
嘶……嘶嘶……我在甲板上拖着脚、滴着血,站到“K”面前。
“呵呵,真可谓是满目疮痍呢。”
“依我看,你也差不多。”
连番攻防下来,我全身破破烂烂,而之前被茱莉痛击的“K”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叫做“装钢”的东西遍布裂痕,不时啪嚓啪嚓地迸出火花。
“做个了断吧,‘K’。”
我缓缓摆出左攻架势,如此说道。
“最后站着的会是谁,就让我们——”
“一决胜负!”“一较高下!”
我们双方同时吐气,并以此为信号,展开最后的攻防。
先攻的依然是我,以雷鸣之疾吼掌控步调。
然而看出我招式缺失的“K”,仍将我瞬速刺出的拳以槌打方式一一击偏。
(虽然是敌人,他的防御还是很令人佩服啊!可是——)
“您的表情好像在说‘光凭防御是打不倒我的’呢。”
“——啊唔!”
话声和反击拳同时飞来。
脸上吃了一拳使我踏偏,使力撑住重心的脚剧痛不已。
紧接着,又捱了一拳。这次我不支倒地,但很快地以翻滚躲开追击。
“我的刀全都用完了,且不瞒您说,‘装钢’的力量也下降了不少;不过要将您活活打死,倒还不成问题。尽管以互殴决胜负实在粗野至极,可是碍于现况,我也只好忍耐忍耐了。”
从“K”的口吻听来,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好痛啊……竟然还有闲功夫说那些屁话……)
即使我表情因剧痛而扭曲——我仍达到了目的。
没错,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刻意吃他的拳头。
一切都为了让K暂时停止动作。
(机会只有一次,能成功吗……不,我绝对要成功!)
我握紧“楯”下的拳,铁了决心后站起。
“……您那是做好觉悟的眼神吧?您是认为,在您体力所剩无几的状况下,就算是我也会接受挑战吧?呵呵,这下可真要小心才行呢。”
“唔……!”
尽管不悦,我的招式、动作和心理状态的确都被他那双锐眼给看穿,了若指掌。
但是——我的胜机就在这里。
“你猜对了,我要靠这一招了结你。我的拳——看得见就仔细看个清楚吧!”
我嘶吼、踏步,击出水平的钩拳。
“又是假动作吗?”
“K”还记得这场战斗刚开始时,我用来当假动作的攻击。
这次也和上次相同——拳什么也没打中,我顺势旋身蹲下。
只是之后就不同了。我没有使出扫腿,而是再度起身,改以左反手拳攻击。
不过,“K”还是瞬时看穿我的攻击并躲开。
“组合和第一次不一样——但还是太幼稚了!”
“果然厉害……!那么——”
当反手拳挥空之际,我将紧握的拳——摊开了。
“你也把这个看清楚吧!”
喀!强光烧灼了“K”的视网膜。
“唔唔!怎么回事……!”
方才,我翻滚后站起时以“循”掩着抓起的东西,被我握在拳头里。
并在打出反手拳之前——旋身背对“K”的一瞬间,按下了开关。
我握在手里的,是我的臂环。故意被他击倒,就是为了捡回我丢在甲板上的臂环。
即使船上星月交辉,仍远逊于臂环的光量。由于他有双不会看漏任何攻击的锐眼,让他完全吃了我的闪光攻击。
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的“K”表情大幅纠结——接着,他发现一件事。
茱莉消失了。
“啧,人呢……!”
“茱莉,去吧————!”
“K”仿佛被我的叫喊触动,猛一抬头望向天空。
见到的,是偏离现实、美丽、梦幻的画面。
宣告末日的天使,在月夜飞舞。
清脆铃声“叮铃”摇响,紧接着——
铿铿铿————!“双剑”斩裂“装钢”。
从肩口到胸前的斩击,使“K”踉跄后退。
“还没、完……我、还没——”
“不,已经结束了,靠我这一拳。”
茱莉剑光乍一闪过,我已冲进“K”的怀中。
他锐利的双眸忿恨地瞪着我。
而我拉弓似的绞紧手臂——
以雷神之一击贯碎“装钢”,为这场战斗落幕。
“透流,有直升机过来了。大概是那个人的吧。”
茱莉所指的方向,有道直升机探照灯似的光芒。
“那么,我就进去打扰一下,把理事长带出来吧。”
我硬是将力气灌入负荷过量而疼痛的身体,站起身后一拐一拐地走进船舱。
船上发生那么激烈的战斗,也没能吵醒被“K”弄昏的理事长,她仍在床上安睡着。我小心抱起那小小的身体,发现轻得教人吃惊。
(她是没吃饭吗?还是小孩子都这么轻啊?)
我尽量不摇晃她,慢慢离开船舱,直升机已经近到听得见旋桨声了。
很快地,直升机来到船的上空盘旋,有个一头金发的少女从里头现身。
“透——流——!”
见到莉莉丝开门探身挥手,表示她安然无恙,让我松了口气。月见也在她背后。
“嗯……唔……”
这时,黑衣少女睁开了眼。理事长无力地眨了几次眼后定下眼神,有些恍惚地对我问话:
“九重……透流……?这里、是……”
“我们在船上,离那座岛已经有点距离了。”
“是吗………………也就是说,是你救了我吧?”
我轻轻摇头答覆。
“不只是我,还有茱莉。之前还有莉莉丝、伊万里和小虎他们帮我开路呢……”
“……我明白了,我会向大家道谢的。关于这次的事,就当做我欠你一份人情吧。”
“人情?这——”
我们救理事长,并不是为了回报。
但在我这么说之前,理事长先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个男的怎么了?”
“呃……你说‘K’吗?他在——”
“我在这里呢,‘操焰魔女’小姐。”
船头传来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K’!”
那对锐利的眼正直盯着我们。
还以为完整吃了我雷神之一击的“K”会躺上一段时间,看来他比我想像得更加强韧。
我放下理事长,向“K”摆定架势。
“请放心,我没有继续战斗的意思。在这种状态下同时对上布里斯托小姐和月见璃兔,恐怕连万分之一的胜率也没有呢。”
白人少年后退一步,露出一贯的浅笑。
“站住!”
“你就让他走吧,九重透流。”
制止我的,是理事长。
“可、可是理事长……”
“无所谓……你叫‘K’吧?幸会,麻烦代我向‘装钢技师’大人问好。”
“我知道了。”
深深鞠躬后,“K”往海一跳——然后着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了艘浮出海面的潜艇。
“K”就这么随潜艇消失了踪影。
“九重透流,还有茱莉·西格图纳,这份情,我是一定会报答的。恕我失陪……”
理事长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真是的……好像和麻烦的人物结下梁子了呢。”
“就是啊。不过,只要在下次见面之前变得更强,就不用担心了。”
“哈哈,一点也没错!”
站在身边的少女所说的话,让我笑了起来——然后乍然想起一件事。
出现在战斗中的尖锐声响是什么?
声音出现后,茱莉的动作变得可说是异常地快。
(那时的声音和茱莉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牢笼里的野兽在那一瞬间重获自由般……)可是现在这样看起来,银色少女和平时并无不同。
仿佛之前的变化从未发生过。
“——透流?”
当我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一双深红的眼阵正盯着我瞧。
“啊,抱、抱歉不小心发呆了……话、话说啊,茱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会晕船的啊?”
“…………差点忘了。”
直升机的探照灯,将茱莉愈变愈糟的脸色照得清清楚楚。
隔天早上——还来不及把伤养好,就要向伊万里等分校组的同学道别了。
“撇开最后不谈,我这一个礼拜玩得很开心喔。”
“啊哈哈,我也一样。能和大家……特别是和透流见面,真的太好了。”
伊万里和分校组的同学,都来到了码头边为我们送行。
要和这些在滨海课程中拉近关系的人们分开,我们都很不舍。
“到最后,我还是没依约请你吃蛋糕。”
“呵呵,岛上又没有那种店,有什么办法。不过,还是挺遗憾的就是了……唉,这下你欠我三笔债啰。”
我对两手搭在脑后转过身去的伊万里说:
“拜托喔,不要说得像再也见不到了好不好。要请你吃蛋糕的约,等下次见面再兑现就行了吧,其他两件也可以比照办理啊。”
“下次啊……”
马尾少女带着寂寞眼神回过了头。
“就是下次。这次都能像这样再见到你了,一定还会有下次的啦。再怎么晚,我们毕业以后都会到黎明机关工作,到时候总见得到了吧?所以啊,我会满怀着期待,等待那一天到来的。”
“……讨厌啦,透流你怎么这样。我都好不容易决定放弃了,你现在说这种话,是要我怎么放弃啊。”
“放弃?不、不好吧,伊万里,不要轻言放弃啦。这
条路是你自己争取到机会继续走下去的,再撑一步就可以了吧?现在才一年级,未来还有很多‘位阶升华’的机会啊!”
听见个性积极的伊万里说这么消极的话,我难掩讶异地急忙劝说。
我这个样子,让伊万里看得瞠目结舌——
最后她提起唇角,笑咪咪地说:
“真是的,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已经跨过毕业门槛的人,怎么好意思说什么‘再撑一步’之类的风凉话。我还是位阶‘Ⅱ’呢。”
“喂喂喂,我可不是说风凉话喔。我是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升上位阶‘Ⅲ’才这样说的。”
“啊哈,你真的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呢……”
伊万里笑着望向夏日青空——并说:
“不过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如果不达成你的期待,就太不够意思了。”
“而且要是你办不到,我欠你的债就没得讨啰。”
“啊~!怎么这样!那我绝对要升上位阶‘Ⅲ’,让你请我吃蛋糕到满意为止。记得多存点钱啊,透流!”
“不是只请一个吗!”
“噗噗~很可惜,我从来没说过只要吃一个喔~”
的确是这样,没得反驳……
“好啦,不说那么多了——再见啰,透流。”
“是啊。伊万里,再见。”
这次不一样了。我们两拳相触,相约来日再会。
分校组们站在防波堤上,目送着我们离开。直到看不清他们之后,船尾甲板上的近十名同学才一个个地回到船舱里。
最后留下来的,是我、茱莉和小虎三个。
“我也要进去了。透流,你不要傻傻地掉到海里去喔。”
“才不会咧……”
说是这么说,假如船用力晃了一下,事情就不一定了。
使用雷神之一击造成的负担,使我全身都在发疼;再加上胸骨有点裂缝、大腿又有刀伤的状态下,没那么容易保持平衡,难说得很。
要是真的落海,别说会变成笑柄,弄不好还会一命呜呼——就算死不了,“笨蛋”之类的称号恐怕也会跟着我好一阵子。
所以,我像来程那样背靠着墙伸直腿坐下,茱莉也在我身旁蹲坐下来。
“茱莉,海风吹太久可能对你的伤不太好,不要因为我们是‘绊双刃’就故意陪我喔?”
“没有。说到受伤,我们应该差不多;而且我在这里不是因为‘绊双刃’,只是想陪你而已……再说,待在里面大概一下子就会晕船了。”
最后的呢喃让我噗哧一笑。
“过分耶,透流。那真的很不舒服……”
“哈哈,抱歉抱歉。我肩膀让你靠,拜托你原谅我喔?”
“……不要,大腿比较好。”
“大腿?是没关系啦……”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茱莉横躺下来,把头枕在我的腿上。
“晚安啰,茱莉。”
我轻抚那小动物般的少女的头,她跟着闭上眼睛,好像很舒服。
之后,我一边摸着她柔顺的银发,一边远望那渐小的岛屿。
“……透流。”
“你不睡啊?睡着就不怕晕船啰?”
“好。可是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问。”
才刚想她会问什么,她就开口了。
“假如……假如伊万里还留在本校——你会和她组成‘绊双刃’吗?”
“和伊万里……?”
如果当初伊万里对上的不是我,可能就能留在本校了。
可是——没什么好“如果”的。
眼前的现实,就是一切。
话虽如此,稍微保留点想像的自由也不为过吧。
“这个嘛……我跟她是好朋友,大概能成为不错的竞争对手。不过——要和女生组‘绊双刃’的话,你还是唯一选择吧。”
“透流……”
我选的,是枕在我腿上撒娇的这位娇小少女。
我是凭自己的意愿,向这位少女伸手的。
“就算伊万里念的是本校——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一定会牵起你的手。”
“…………感觉好害羞喔。虽然害羞——”
即使看不见茱莉的表情,但她脸上应该是漾着笑容吧。
“我还是非常高兴。”
我的答覆似乎让茱莉十分满意,将她银色的头在我腿上磨蹭起来。
“回去以后,我们去喝个苹果茶吧?”
“好——♪”
在这段眼中只有海、天、云的时间里——
我听着无止境的波浪声,心里想着某个女孩。
那不是枕在我腿上的银色少女,也不是誓约再见面的马尾少女。是一个怕羞内向,但做什么都很努力的女孩。
一个喜欢上我这种人的女孩。
我一直一直想着,那个我所伤害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