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外表这样,并不特别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啊……)
吃完午餐,从宿舍走回校舍的路上,看着走在前面一点的雅,我这么想。
她正在和橘说话,脸上不时浮现笑容的模样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不只是现在。
这星期已经过了好几天,从那天到今天为止,雅都未曾露出那时令我全身发冷的那种笑容。
所以,我不由得这么想。
当时的笑容该不会是我梦到的吧?
也因为有了这个念头,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任何人,也无法找人讨论。
另一个不小的原因或许是我害怕一把这个念头说出口,内心的不安就会成真了吧。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我甩甩头,像是想甩掉内心翻涌的不安。
「透流?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事。」
我希望,这样的日常能够永远平静无波。
就算是假的,我也这么希望。
而我这样的心愿却……
「——唔!」
瞬间破灭。
一阵突如其来的厉风与噪音从头上呼啸而过。
原因是一架巨大的直升机,看到这个令我倒抽一口气。
因为我见过这架直升机。
运输用的大型直升机——在「生存竞争」时见过的那架直升机映入眼帘时,我甚至感觉到全身寒毛直竖。
「透流!」
茱莉呐喊的同时,我也正好拔腿朝直升机前进方向所在的建筑物——校舍飞奔。
「九重、茱莉?」「透流同学!」
听见橘和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我们仍未停下脚步,朝校舍前进。
「透流,那个是……!」
晚我一步奔出的茱莉,边跑边向我确认。
「没错,是那些家伙——『神灭部队』的直升机!」
刚才萦绕心头的坏预感,以另一个形式成真了。
(怎么又是袭击?难道这次另有其他目标?可恶,竟然会选在警备森严的这个时期,而且还是挑这种大白天的时间找上门来……)
在疑惑与焦虑驱使下,我抵达直升机的降落地点——校舍前广场。广场上已经来了五个警卫,正对直升机做出戒备。
然而,广场上的不只有警卫。
或许因为正值午休,约莫有二十个学生看似正从宿舍回来,远远围着直升机观望。
他们并不知道。
不知道这架直升机,正隶属于给众人带来恐惧与混乱的「神灭部队」。
(得警告大家才行——)
不管要战还是要逃,总得在被杀得措手不及之前先转换好心理准备才行。
可是我这个念头,却在见到直升机上的一个人——那个拥有犀利目光的少年时,瞬间消失。
「『K』——!」
我响彻云霄的声音,吸引来周遭的注目。
「好久不见哪——是说,倒也没那么久。能这么快又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喔,九重透流。」
「我可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你那张脸……!」
把手放在胸口浮现的「星纹」上,我厌恶地抛出这句话。
站在我身边的茱莉胸口也浮现「星纹」,以便随时能将「焰牙」具现。
然而,周遭却不是这样。或许尚未感受到我们和「K」之间散发的非同小可气息,掌握不到事态的同学们窃窃私语地围观着。
「K」身上穿的不是「装钢」,而是系上领带的普通西装,这或许也是让人感受不到威胁的原因之一。
「请别露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好吗。今天正如所见,我不是为了和两位战斗而造访。」
摊开双手强调自己的无害,还是无法解除我们的警戒。
「……看来已经被我逼出面了呢。」
「咦……?」
「K」的视线离开我们身上,转向校舍入口。
跟着看过去,只见身为昊陵学园理事长的黑衣少女站在那里。
带着月见和三国老师,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走出。
「前几天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
「您客气了,我可是充分享受了招待……那当然。」
随着语尾将视线瞥向我的「K」,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不过除了前几天的事之外,本学园也拒绝像今天这样未事前获得许可的造访。」
「这样啊,虽说不知者不罪,那还真是给您添了大麻烦。」
像是刻意展现只有表面周到的礼数,「K」夸张地低头致歉。
(可恶,说什么添麻烦,别开玩笑了……!)
就连这校门口广场前都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染红,不是一句「添麻烦」就能轻松带过的吧,我无法饶恕,内心燃起了熊熊怒火。
此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九重,那男人该不会就是上次的……」
是橘。
虽然石膏已拆,仍然拄着拐杖的她似乎这才抵达广场。
后面跟着表情肃穆的雅,凝视着我等待答案。
「……那家伙就是『K』,率领『神灭部队』的那个男人。」
听到「神灭部队」这个名称的瞬间,雅的身体颤抖了。看到她如此的反应,橘的脸上也蒙上一层阴霾,低声说着「果然如此」,又继续对我提问。
「知道那男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吗?」
「还不知道——不过,你们两人现在最好赶快离开。虽然对方并没穿上战斗服,仍可能设下什么陷阱。」
月见和三国老师都在,料想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才是,不过一切总是小心为上。
「你说得没错,或许那么做比较好。雅,我们离开这里吧。要是那男人想搞什么鬼,到时候我们很容易造成别人负担。」
听了橘的话,雅却摇头拒绝。
「……我,要战斗。」
「——咦?」
「没问题喔,因为我已经变强了嘛……所以没问题。我要让透流同学看到我变强的一面。」
这么说着,雅露出笑容。
正是前几天让我为之颤栗的那一抹笑容。
「你、你怎么了,雅……?」
雅的模样明显令人诧异,橘也显得很疑惑。
再次——而且是在这种状况下出现的异状,也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无视于这样的我们,理事长继续和「K」对话。
「这次就不追究了……您今天来,有何贵干?」
「今天来,是为了替『装钢技师』大人传话。话虽如此,他之前也曾直接询问过您相同的内容。」
「…………如果是关于缔结同盟那件事,我应该已经当场拒绝了。」
「确实如您所言——不过,那之后已又过了两个月。『装钢技师』大人希望我能再次做个确认……最重要的是,这次我还会将上次提出的内容做进一步的说明。」
「装钢技师」——除了执行部队队长的「K」之外,另外存在的「神灭部队」领导者。就连随心所欲、不受限制的「特别」,也就是莉莉丝,都不被允许随便提起那家伙的事。
(和那家伙缔结同盟……?)
至今已袭击我们两次——甚至造成我方死伤的对象,凭什么要求和我们缔结同盟,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在雅的异状之外,又加上这些超出我理解的交涉在耳边进行,使我的思考宛如一座混乱的镕炉。
「进一步的说明是吗……请继续说下去吧。」
「我等『神灭部队』的『力量』前些日子已经展示,正如所见,那是藉由被称为『装钢』的战斗服强化肉体产生的。实力和『操焰魔女』您自豪的『超越者』实力可说是不相上下。」
「……咕哈!说什么不相上下,刚好够对付个『位阶Ⅲ』的小鬼而已不是吗!」
摇晃着头上的兔耳,月见嗤之以鼻。在充满紧张感,人人屏气凝神围观那两人对话的这个空间里,她的声音虽小,却依然清晰可闻。
「K」当然也听见了——
「对,您说得没有错……不过,那只是以现状而言。」
做出最后这句补充时,脸上露出既不否定也不像是强辩的笑容。
「不过,请您想想看。我等虽是经过锻炼的士兵,充其量也只是普通人类,但是——」
「K」先是环顾四周,再将视线拉回理事长身上。
「要是超越者们穿上『装钢』,能将实力拉提到多高的程度呢?如何?『装钢技师』大人正是希望能和您以此为目标——」
「……我没兴趣。我有我的信念。请你回去之后,也这样告诉那位吧。」
「呵呵。您的意志相当坚定……不过,我还不能就这样回去。」
说着,「K」伸手入怀,这动作令三国老师马上站在理事长身前保护她。
「请放心,只是有个东西想请您们看看而已。」
从怀中取出某个东西,「K」转身面对我——
「……幸运的是,演员都已到齐了。」
不,他的对象不是我,那双犀利双眸直视的人是……
「咦……?」
与他四目相交的雅,惊讶地瞪大眼睛。
「恭喜你,有幸成为『装钢』与『操焰』的融合雏型。」
带着冷笑,「K」展示手上那刚从怀中取出,看似按钮的物体。
「——什么!」
刹那之间,一切都串连起来了,我感到背脊一阵寒颤。
我意识到「K」说的话,和雅脸上出现的可怕微笑有关。
直觉让我领悟到这个。
「住、住手……!」
我还不知道「K」想对雅做什么。
但是,内心骚动的不安告诉我必须赶紧阻止他。
「给我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我伸出手呐喊。
然而,我能做的也仅止如此。
「给你——『力量』。」
喀嚓。耳边传来这冷硬声响的下一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起仿佛要撕裂耳朵般的哀号。
回头一看,像是黑色布帛的物体,正从雅胸口一个看似饰品的东西不断涌出,开始在她全身上下缠绕。手臂、手指、腿、脚尖都被那令人联想到蛹的厚厚黑色物体包覆。等到不再从饰品冒出之后,黑布便一口气碎成尘埃。
「雅、雅……?」
看到雅出现在黑布下的模样而发出嘶哑惊呼的,到底是我,还是橘?
震惊使脑袋混乱得连这都无法判断了。
因为我实在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雅。
在场大多数人都穿着学生制服,她这一身姿态更显得异样突出。
以黑色为主的战斗服紧贴着身体,清楚强调出她的女性曲线,但另一方面,手脚的部分却包一覆着坚硬的装甲。
同时,头上戴着头盔,放下的眼罩遮住了眼睛。
眼罩是深色半透明的,只要靠近她还是能看到五官。
然而,不只是我,恐怕连橘都不敢断言站在眼前、身穿战斗服的这个女生就是雅。
不对。应该说不敢相信。
她戴的头盔,和我们曾拚命缠斗过的对手——「K」率领的「神灭部队」头上戴的东西极为酷似。
她这副模样不只使我们,也令周遭学生们感到冲击。
即使一开始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旦发现这头盔似乎在哪看过时,众人的震撼与惊愕再也抑制不住地扩大了。
「喂,那是……」「不会吧,难道……?」「绝对没错……!」
当大部分学生还无法判断该采取什么行动时,「K」开口说道。
「来吧,实现你心愿的时刻已到来。好好让他看个清楚吧……看清楚你所获得的弑神『力量』!」
「——唔!」
眼罩后方,雅原本带着一丝涣散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雅!你为什么会穿上那么可怕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橘抓着小小的肩膀摇晃时,雅如此嘶吼。
「雅……雅……?」
「让……开……」
「咦……?」
被雅这么一说,橘张口结舌地反问。
「我叫你给我让开,小巴……因为,你太碍事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雅……?」
「……『焰牙』!」
雅在呆若木鸡的橘面前吐出「力之话语」——
在飞舞的「焰」之后,超过两公尺长的巨大焰牙「骑兵枪」从雅手中具现。
铿!下个瞬间,遭到「骑兵枪」一个横扫,伴随着难听的钝重金属音,橘整个人飞了出去。
力道之大,使她连采取滚地防御姿势都办不到,重摔在石板地上。
「唔、咕……啊、啊啊啊……」
在广场上的每个人,先是无言注视倒在地上呻吟的橘——
随后,立刻陷入恐慌状态。
有人惊恐大叫着逃出去,也有人将「焰牙」具现在手上。
警卫队员和好几名学生冲向雅。
然而……仅仅伸腿一踢。
这几个人的焰牙根本连碰都还没碰到雅,只见她举起「骑兵枪」挥了两三下,所有人都伏倒在地了。
压倒性的「力量」。
难以置信眼前的光景竟是事实,我不禁愕然站在原地。
「抱歉哪,透流同学。再等我一下好吗……」
透过眼罩,雅对我露出一副歉然的苦笑。
那声音毫无疑问,来自我熟知的那名少女。
「你、你在做什么……把橘还有大家……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雅——」
「……可是,谁教大家要碍事!」
在广场上四起的惊叫声中,雅回答的音量微弱地差点听不见。
「我、我啊,想让透流同学看看我的『力量』。上次也说过了吧?我想让你见识自己变得多强……可是小巴和大家都来碍事……所以,我也没办法。」
眼前的人真的是雅吗?
我认识的雅,眼神从未如此空洞。
也不可能说什么朋友碍事的话。
最重要的是——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妨碍我们了……」
雅绝对不可能在伤害别人之后,还露出那种扭曲的笑容。
「我遵守约定,来让你看看我的『力量』了,透流同学!」
话一说完,她便将原本好不容易才能举到头顶的「骑兵枪」,用单手高高举起,之后……一口气斩落。
「——唔,糟糕……」
攻击紧逼着来不及反应的我。
「透流!」
轰隆!下个瞬间,巨大的冲击力粉碎石板地,地面为之动摇。
而我——平安无事。
因为茱莉仓促间抱住我翻滚,保护我不受「骑兵枪」伤害。
「你没事吧,透流。」
「啊、嗯。抱歉。」
「不。只要透流没受伤就好了。」
一边交谈,我们的眼神也没离开过雅,同时站起身来。
「……别碍事,茱莉。你想像小巴那样吗?」
「不,就算是雅这么说,只要是会伤害透流的事,我都不允许。」
面对语气不耐的雅,茱莉皱着眉头,神情有些忧虑。
「伤害他?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变强的样子嘛。」
不到一分钟前才用「骑兵枪」殴飞「碍事」的橘,眼前的少女却一副完全没发生过这回事的。
「像这样——!」
再次挥舞焰牙施展横劈攻击,不过,这次的攻击完全被我的「楯」给挡下。
(唔,这就是雅的力量……?)
她这一击的威力之大,逼得我必须蹲低马步,身体才不至于受到冲击而飞出去。
看起来不过是轻松挥舞的一次攻击,竟有这么重的力量,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嘻嘻,好不容易呢。好不容易能让透流见识到我的力量了。我要全力以赴,使出『力量』。这样你才会相信我——相信今后,我能够保护你。」
攻击自己说要保护的对象——
她是否完全没发现自己正说着语无伦次的话。
雅再次露出那扭曲的笑容,这么说:
「那么,就让我使出更强的力量给你看吧,透流同学。」
「什么?」
互击的「楯」与「骑兵枪」还未分开,雅就如她所宣言的,开始加重手中的力道。
「咕唔……唔哇……!」
我把推过来的雅推回去。
单纯地互相推压——这纯粹是较力了。
然而,「位阶Ⅲ」的我却开始被「位阶Ⅱ」的雅推得慢慢往后退。
(这、这就是「装钢」的「力量」吗……!糟了,这样下去会……)
这次铁定会被击飞。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茱莉同时挥舞「双剑」,将「骑兵枪」由下往上撞开。
伴随着激烈的金属撞击声,失去承力点的「骑兵枪」往斜上方弹开。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别来碍事吗,茱莉……」
因为茱莉的出手相救,雅显露愠怒的神色。
这时——
「九重透流。」
理事长的声音介入战斗之中。
「穗高雅似乎对你抱持某种执着,既然如此,现在……她就交给你制止了。」
换句话说,月见和三国老师以及警卫队都不会出手。
「我明白了。雅就交给我吧,我会负责到底……!」
我把目光从雅身上转向理事长,这么回答她。
此时,茱莉往前一站,挡在我身前。
「透流,请你后退。」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不阻止雅不行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你后退。要制止雅,只能够用『焰牙』。」
她说得没错,想在不使雅受伤的情形下制止她,光靠「楯」是
办不到的。
——除了某个方法。
可是这个方法如果无法靠近雅,也一样完全无效。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把这件事交给茱莉独自解决。
「好吧。可是你至少要让我助攻。因为,我是茱莉的『绊双刃』啊。」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我们上吧!」
「好!」
我们两人同时朝雅飞奔。
举起「楯」,抵御「骑兵枪」由上往下的一劈——
这次,被我挡下的力量转而劈向地面,破碎的石子四散,打在身上。
即使茱莉趁着这个空隙,冲进雅的怀中挥舞「双剑」,雅不但扭转身子躲开,更同时举起「骑兵枪」施以反击。然而,茱莉纵身跳向半空,落下时双剑舞动得剑光闪闪。
锵!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雅仍用枪柄防御了茱莉的攻击,顺势用力一推,将茱莉整个人击飞。然而,不愧是以身轻如燕见长的茱莉,在半空中翻转身体,平安无事地落地。只不过这么一来,她也被击退到五公尺之外。
「继续吧,透流同学。趁没人来碍事时看我、看我!我要你一直看着我!一直看、一直一直一直看着我!」
目标锁定我,雅再次挥舞「骑兵枪」冲上前。
充分运用刚才展现的臂力,明明使用的是笨重的长武器,雅的速度却快得惊人。
简直就像挥动的是轻巧的棍子,但事实上,每一击中都蕴藏着必杀威力,每一次防御都让我冷汗直流。
啪啪啪啪……这时,广场上响起突兀的掌声。
「呵呵,打得漂亮。你的能力提升到非常出色的境界了呢。」
「『K』!你到底对雅做了什么?」
「只是将『神灭士』的『力量』分给她——如此而已。正确来说,分给她的人不是我,而是『装钢技师』大人。」
「……哎呀,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被洗脑——或是被做了其他类似的事吧?」
(竟然被洗脑了……?)
理事长说的话,使我不加思索地望向「K」。
在战斗中视线离开对手,当然会产生极大的破绽。
因此,我没能闪开雅低吼着刺出的一击,随着武器掠过肩头,红色的飞沫朝蓝天喷散。
「——唔!」
雅没放过我震惊失措的一刻,倒转拉回去的「骑兵枪」,这次改用枪柄殴击我的侧头部。我被她顺势击飞,整个人跌撞进四周围观的男同学之间倒地时,刚好看见提枪突刺而来的雅。
(不妙……!)
当然要躲开,否则万一挡不下来,连附近的男同学都会陷入危险。
并且,那将会造成最严重的事态。
这是因为——现在雅的制驭机制已经解除了。
「焰牙」,乃是以「灵魂」具现而出的武器。
因此,只要内心不怀杀意,焰牙对人体就不会产生危害。
可是刚才,从我的头部和肩膀流出的是带有温度的鲜血,这就表示雅内心「不愿伤人」的制驭机制已经失去作用了。
「快走开!」
我推开被卷入战斗中的男同学。
听见他喊我名字的下个瞬间,骑兵枪的枪头已近在眼前。
反射地举起双臂交错——
叽噫!仿佛重现过去「新刃战」时的场景,「骑兵枪」与「楯」相互撞击。
然而,这次的结果却和上次正相反。别说挡下她的枪势了,瞬间失去脚底的感觉,身体已撞上校门口的石柱。这份冲击力量之强大,让整根石柱崩落只勉强保留住形状而已。
「唔、呜……」
正当我在石灰粉尘之中,强忍袭击全身的疼痛,颤抖着立起膝盖起身时,视野突然变暗。
身穿战斗服的少女,遮蔽了头顶的阳光,站在前方睥睨着我。
雅蹲下来,让视线高度与我等齐,伸手抚摸我的脸颊。
「嘻嘻……如何呢,透流同学?和以前完全不同吧?这就是我的——」
两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语。
眼前的雅头部和胸部受到冲击,整个人往后方飞去。
「喂喂喂!你这家伙是谁,想对我老公做什么!」
莉莉丝手中转动着「来福枪」,从校舍之中现身。
「你好,透流。还是我该说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吃完午餐后,莉莉丝说想休息一下就单独离开了——
「雅!」
我口中呼唤的不是金黄少女,而是背朝石板地坠落的少女之名。
「啊,透流!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你耶,好歹也跟我说两句……咦?那是雅?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我的叫声,和看到正要起身的雅,莉莉丝也不禁大惊失色。
枪弹的冲击力破坏了头盔上的眼罩,露出底下的脸。
「不会吧……真的是雅……!」
「她被那家伙……被『K』洗脑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到底……」
毕竟是这样复杂的状况,就连莉莉丝一时之间也难掩困惑。
「这位不是莉莉丝·布里斯托吗?九重透流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给了这位女孩选择权。希望获得『力量』的可是她自己喔……当然正确来说,交给她的『装钢』,在使用者愿望强烈时,具有影响正常判断力的机能也是不可否认。」
「开什么玩笑!」
在怒气驱使下,我朝「K」冲去,然而——
「哼,来找我当对手,她可是会不高兴的喔。」
雅往我和「K」的中间一站。
「唔!快让开啊,雅!为什么我们非战斗不可……?」
可是,她听不进我说的话。
「为什么……?我才想问透流同学,为什么你眼中总是没有我?我都已经变得这么强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虽然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总之让我先制止你的行动吧,雅!」
即使尚未厘清状况,莉莉丝仍扣下扳机,试图阻止冲过来的雅。
连续三声枪响。可是,穿上「装钢」的雅,现在已拥有令人畏惧的体能,早就看出所有子弹的弹道方向,并一一用「骑兵枪」做出防御。当然,她完全没停下冲过来的脚步,速度反而加快了。在这样的雅身侧,一头银发飞扬的茱莉跟着奔驰。
「雅,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虽说是为了阻止她,攻击朋友的行动仍让挥着双剑的茱莉面露悲凄之色。
即使茱莉的剑刃水平横劈阻挡,雅却用「骑兵枪」的枪头朝地面突刺,像撑竿跳一样朝空中纵身一跃躲开了。夺走茱莉擅长空中作战的优势,雅对她投以尖锐冷冽的视线——再用力一踢。
茱莉无法避开这一脚,吃了一记扎实的攻击。
娇小的身躯跌撞在石板地上,弹跳了两、三次。
正要第四次撞上地板时,橘牢牢接住了她。
单手无力下垂的橘,因接住茱莉时承受的冲击力道而扭曲了表情。她呐喊着:
「已经够了,雅!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朋友做出这种事!你不该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问我为什么……你的问题还真奇怪呢,小巴。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要让透流同学见识变强了的我——要让他看看我的『力量』啊。」
「『装钢』哪里是你的『力量』了!那不过是借来的东西罢了,不要再说那是你的『力量』了,雅!」
听见橘充满怒意与悲伤的呐喊,有个人却发出了嘲笑。
「呵呵,哈哈哈!这是借来的东西?如此好笑的话您竟然说得出来呢。别说您了,在场的人除了『操焰魔女』之外,谁不是靠着借来的『黎明星纹』,才能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别说得好像只有『装钢』是表面加工的东西一样——」
「闭嘴,『K』!」
「……喔?难道您想反驳我吗?」
「K」的双眼眯了起来。
脸上的浅笑消失,表情就像在说「有种继续说下去啊」。
「没错,一开始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我们只是借『黎明星纹』才获得手中的力量……可是……」
我用力瞪着「K」,仿佛要和他的视线对抗般大喊回去。
「可是我的想法不一样了!现在我已经知道,如果不提高自己的能力,『黎明星纹』也不会升华!在经过努力、痛苦和懊悔,最后终于得到的『力量』才不是借来的东西!这是真正的『力量』!」
将视线转向雅,我对她说:
「还有……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是你啊,雅。」
「是、我……?」
听见我叫她的名字,雅有所反应。我点头继续。
「你每天都跑步了吧?为了让明天比今天更快一点……一开始跑不完的距离,最后也能跑完了。所以,你才能成为『位阶Ⅱ』……可是,还无法到达『位阶Ⅲ』。」
「…………」
雅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我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对我们来说,所谓『黎明星纹』的升华,就是努力的成果——就像是每天努力累
积的结晶。所以,我认为那是真正的『力量』……可是,雅。现在你手上的『力量』是什么?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种借来的『力量』?这种虚伪的强大吗?」
「呜……啊、啊啊……我、我……我……」
「别依赖虚伪的东西!你为了跑得更快,每天努力练跑了不是吗!相信自己经过这种努力而获得的『力量』吧!相信持续努力而变得更坚强的心吧!」
「不、对……想要……强……变强……让你看……」
「我相信你!我相信雅的内心是坚强的!」
因为软弱而让恶魔有机可乘,落入陷阱的少女。
可是,只要相信真正的坚强,这样的软弱是可以克服的。
「找回你内心让我不甘服输的坚强吧,雅——!」
呐喊出口的愿望,撼动空气。
也撼动了雅的「魂」。
「透流、同学……我……」
空洞的眼睛里,重新闪现了光。
「雅!」
然而——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眼中的光一闪即逝。
正奇怪于她胸口始闪烁的不知名物体时,雅也开始痛苦哀号。
「啊……唔、啊、啊啊……透流、同学……」
「雅,你没事吧?」
「看着……我……」
「——咦!」
雅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举起「骑兵枪」架在腰际。
枪尖笔直朝我瞄准。
「我要、上了……透流、同学……」
雅用力跺地。
「透流!」
举起手制止莉莉丝,我大喊:
「不要输给假的『力量』,雅——!」
面对朝身体穿刺的武器,我仍一动也不动,用信任雅的眼神专注凝视她。刹那,视线交会——
雅的表情先是呈现苦恼与困惑,接着她闭上眼睛咆哮。
「唔哇啊啊啊啊啊——!」
这一瞬间,枪尖的力道略显迟疑——
即使如此,「骑兵枪」仍深深贯穿胸口。
「咕呜、啊……!」
直到整把枪的一半都没入我胸口之后,雅的动作才停止。
胸口插着一把枪,我屈膝跪地。
「啊……」
对于自己亲手做出的行为,雅显得仓皇失措——
「啊、啊啊……透流、同学……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鸣响遍广场。
「透流同学!我……我……怎么会做出……不要、不要死、透流同学,透流同学啊!」
雅发出夹杂后悔与悲痛的哀鸣。
被「骑兵枪」刺穿的我,抬起头,笑了。
「太好了,雅……」
「咦……?透、流、同……学……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雅战胜、虚伪……了……」
没错,雅赢了。
贯穿我胸口的「骑兵枪」——枪尖连一滴血都没有。
虽然无法阻止她一枪刺过来,但成功取回自己意志力的雅,却做到了将杀意封住。
「呜呜……只有我、也办不到……因为透流同学……相信我……所以我才——」
雅说到一半,胸口的那东西又再次闪烁。
被固定在胸口的不明卵形物体——
释放「装钢」包覆雅的那机械又开始明灭闪动。
「——啊……」
突然,雅拔出「骑兵枪」。
「雅……?」
「唔、唔唔……身体、擅自……行动……不、行……快逃,透流同学……!」
拔出的「骑兵枪」,再次瞄准我的身体。
(那个装置,似乎能操纵雅……既然如此——)
只要破坏那个,就能让雅从「装钢」的「力量」中解放。
然而,我的「焰牙」是「楯」。
这样的武器无法在不伤害雅的情况下破坏那装置。
不过,还是有办法。
就算是防具,我的「楯」仍是「焰牙」,毋庸置疑。
「我现在就去救你……等我,雅!」
为此,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摆出架势。
在「装钢」操控下,雅的身体开始动作。
正当她欲举起「骑兵枪」再次刺穿我身体的刹那……
我也自己朝枪尖踏出一步。
让被「楯」格开的枪尖,略微偏离原本的轨道。
同时我扭转身体,钻进雅怀中。
把「楯」压在雅的身体——正确来说应该是压在胸口那装置上。
就这样摆出拉弓的姿势。
「雅,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嗯、嗯……我相信你。透流同学绝对会救我,我相信……!」
雅微笑了。
那是我熟知的笑容。
所以我也点点头。
释放力量,从「楯」的内侧发出「雷神之一击」。
不是挥拳而是用手掌发出力量,透过「楯」传递冲击力——这就是「楯击冲」。
隔着「楯」释放的冲击,击碎了「神灭士」的「力量」。
却能不对雅的身体造成一丁点伤害。
「谢谢……你……透流同学。」
雅身体一软倒了下来,我赶紧接住她。
确认过她虽然昏迷,却仍规律呼吸,我才松了一口气。
某人对这一幕送上「啪啪啪」……仿佛庆祝大势底定般的掌声。
「精彩。没想到能在完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打倒……还是应该用您常说的,『保护』了她才对?」
「没错,就是这样。不过,对你只要直接打得飞出去就行了!」
将昏厥的雅交给莉莉丝,我踉跄着靠近拍手的人——「K」。
「呵呵,遗憾的是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这就要告退了。」
「开什么玩笑!做了这种事,怎么可能让你若无其事地离开!」
然而,和嘴里的恐吓相反,我的脚下一阵疲软,视野也愈来愈模糊。
「骑兵枪」虽然要不了我的命,仍对我的「魂」造成严重伤害。
闭上眼,几乎已不可能保持清醒意识。
明知如此,我还是一步步朝「K」走去。
挥动我的拳。
但是别说使出「雷神之一击」了,虚弱的拳头连是否能称得上拳头都很难说。
无力的拳,打在「K」的胸口。
「可……恶……唔……」
无法击飞对方就算了,看到不动如山的「K」,我只能怒骂发泄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呵呵,所谓的不忍卒睹正是用来形容现在的你吧,不过……一击就是一击……!」
「K」触摸我手腕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还没想通眼前的蓝天是怎么回事,全身就受到强烈冲击——我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我躺在医疗大楼的床上。
那时,「K」当然已经离开学园了。
愤怒之余,我只能对着床握拳捶打。
◇
「咦……这里……是……?」
「K」离开学园隔天中午过后,雅才终于醒来。
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在她还没发现那是天花板之前,就听见这几个月来她最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你醒了吗,雅?」
「小、巴……?咦……」
巴静静微笑,看着记忆一片混乱,还无法理解状况的雅。
这个时间本来巴应该在课堂里上课,但她说服校方,让她待在「绊双刃」雅身旁照顾,直到她醒来为止。因此,从前一天开始巴就一直陪在这里没回去。
一直呈昏睡状态的雅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即使脑袋依然一片空白,仍试图从床上起身。
「等等,你最好还不要勉强起来……」
「这里是、哪里……?」
模糊的意识使雅连巴的制止都没有听见,从床上起身环顾室内。
一看就知道这里并不是两人的房间。
白色的,虽然干净却少了点生气的这间房间,雅过去也曾来过,现在尚未清醒的意识却让她想不起来。
「……这里是医疗大楼喔。因为伤害是由『焰牙』造成的,所以身体没有外伤,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住院检查。」
「检查……?」
正当雅想开口问为什么自己要住院检查,而望向「绊双刃」的少女时——
她这才注意到,巴的手臂用绷带吊了起来。
「——啊!」
刹那,如雷灌顶般地,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笑着交给自己「力量」的老人。
获得「力量」后的自己,为「力量」入迷的模样。
使用「力量」伤害了透流和巴,以及昊陵学园其他同学的自己。一切都想起来了。
「啊……啊……啊啊……!我……做了什么事啊……!」
雅抱着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惊愕不已。
看到雅这样,巴用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搂住她拥抱
。
「都过去了。」
「可是……可是……!」
「没关系的……不过,就算我这样讲,你心里也不会好过吧。可是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好好注意到身为『绊双刃』的你——不,就算不是『绊双刃』,穗高雅依然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却没有好好注意到你的变化……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怎么说是惩罚……明明就是我擅自被那个爷爷说动,还以为那种虚假的东西能让自己获得『力量』……」
「不是你以为,是他害你这么以为的。『装钢』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操控思想的机能。」
即使如此转述「K」说的话,雅仍用力摇头。
「可是……一开始不是的……因为我太软弱……才会用那种『力量』……伤害了小巴、透流和好多人……!」
身着「装钢」时的记忆,也完整留在雅脑中了。
『我们只是给了这位女孩选择权。希望获得「力量」的可是她自己喔。』
「K」说得没错。
因为对自己无力而产生渴望,结果就是按下那颗按钮。
「是因为我……太软弱……」
眼泪沾湿了面颊。雅的眼中不断流下泪水。
巴用力抱住雅,一边摇头一边温柔安抚她。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强者。大家最初都是软弱的啊。我也好,九重也好,大家都是这样。再说现在也绝对算不上强。只是,我们都想努力变强。」
肩膀颤抖,抬不起头的雅到底听不听得进这番话,巴也不知道。
即使如此,巴还是将心中经常想到的事继续说出口。
「人都是软弱的。正因为软弱,所以有时会走错路。不过我认为,当发现自己走错路的时候,重要的是当下能做出什么选择……就像我刚刚说的,这次的事不只是你,我也走错路了。所以——」
顿了几秒,巴刻意强调语气,说出下面的话。
「我想要变强。」
仍然低着头的雅,身体颤抖。
巴刻意不提起那件事,尽可能用温柔语气诉说。
「我想要的坚强,是可以往前一步深入朋友内心的坚强,是能给烦恼的朋友助力的坚强,也是能接受过去所不知道的朋友另一面的坚强。」
她口中的坚强,和迷惑了雅的强大力量并不相同。
巴希望的,是让羁绊的力量比过去更确实的那种坚强。
「所以,雅。今后也继续做我的『绊双刃』好吗?我希望你也想和我一起变强,好吗?如果我走错路了,请你纠正我好吗?做我真正的朋友……好吗?」
对巴这近乎愿望的希望做出选择的,是雅。
是选择牵起巴的手,留在昊陵学园——
还是选择对巴摇头,离开昊陵学园——
雅做了选择。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