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唔……」
我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涵盖附近一带的寂静,以及脸颊感受到的坚硬木头触感。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便开始回想……对了,记得我们在熊本城遇到幽灵,然后遭到白光袭击……
「对……对了,幽灵呢……!」
我环视周遭。
周围和刚才一样,是古老的木头构造景象。看来这里和我失去意识前所在的宇土望楼是同个地方。但现在却遍寻不着幽灵的身影……
「到底发生什么事……?幽灵好像也不见了……银杏你觉得呢?……呃,银杏……?」
我望向一旁。
但我却找不到……应该在我身旁的银杏。
「银杏!」
我赶紧出声呼喊她的名字。
可是却没有人回应。
她到刚才都还在我身边的啊。难道是受到那道白光的影响,被弹飞到哪里去了吗……?我连忙想跑向窗户那边。
此时……
「——有人在那里吗!」
「!」
一道犀利的声音传进了耳里。
一道会传进耳朵深处,正气凛然的声音。
「没看过的家伙……来者何人!竟敢入侵到这种地方……你是『黑暗君主』的眷属吗!」
「呃,咦?」
突然的指控让我备感困惑。
而且你说「入侵」,可是这里应该是很普通地开放给观光客参观的地方啊……
「那……那个,我也不是未经许可就闯进来的……」
我走上前,准备向对方解释。
而我也在这时看清了对方的脸。
「啥……?」
我不禁发出这种声音。
好像漏了气似的愚蠢声音。
因为在我眼前的人,是——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我等作为据点的碉堡……而我则是守护此地的城姬——熊本城竟敢未经我等允许就闯进来,这可是无法饶恕的罪行……!」
身上不是到刚才都穿着的制服,而是刚见面时那身黑色盔甲的——银杏。
1
「咦,你是银杏……吧……?」
我看着眼前的人,如此呼唤她。
从外表看来,她的确是银杏。
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不只是服装不同,头发也比较长,长相看起来也成熟了一点。最重要的是她散发出的一种有如利刀般的氛围,和我所知的银杏有着关键性的不同。
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的我正感疑惑时……
「……!你竟然知道我的真名……!你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进入我所设下的结界深处,还穿着奇怪的服装……你果然是『黑暗君主』的手下吧!」
「『黑暗君主』……?」
「别装儍了!我说的就是想趁九州地方正陷入人民之间的大规模内战时消灭我,以控制九州全土,而攻进我领土的『黑之力』核心——『盟主』之一!」
「?」
呃,唔……她在说什么啊……
先不论关于「黑之力」的事情,但她说大规模内战……?控制九州地方……?
我对接连冒出的未知词语感到更加困惑的时候……
(秋宗……秋宗……!)
「!」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这道声音。
那道很耳熟,也是我熟知的银杏的声音。
可是我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银杏,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秋宗,看下面……!)
「下面……?」
我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我眼前的是……我到刚才都还紧握手中的木刀(能实现愿望)。
「……?」
为什么银杏的声音会从这边传出来……我正疑惑的时候……
(在这里,秋宗!我在这把木刀里面!)
「!」
木刀里传出了银杏的声音。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回过神来以后,就已经被关进这把木刀里了。我现在有办法讲话,但出不去。虽然被关进这里的感觉不算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有散发的氛围和以往不同的银杏,而我所知的银杏则被关在(?)木刀里面。
搞不懂现况的我几乎陷入混乱状态。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你果然很可疑……看来有必要把你抓起来审问一下。」
银杏(眼前那个)说着让人很不安的话逼近我。
呃,唔,首先得想办法解决现况才行……!
我全力思考自己的处境。
一直到刚才,我们都在这个瞭望楼里和幽灵对峙。
之后受到白光包覆而失去意识,等醒过来,我所知道的那个银杏已经在木刀里面,眼前也出现了另一个银杏。
而且那个银杏还觉得我是可疑分子。
「……等等,记得你刚刚有说到九州地方发生大规模内战……」
我对这段话有印象。
前几天的日本历史课好像有提到。
记得那场内战是……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两个银杏、鸡同鸭讲的对话、大规模内战。
我从这些关键字中,找出了一个推论。
若是以前,我或许根本不相信这种假设,但经验过银杏她们这些城姬跨越世界和时间隔阂来到我们世界的事实,现在这种假设反倒十分有可信度。
(你……你明白什么了吗……?)
「呃,嗯,虽然只是假设……」
(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
我说到这里,先是停顿了一下。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现在在我们眼前的银杏……应该是过去的银杏。而且还是我们世界的银杏。」
(过去的……?)
「嗯,不过以你的角度来说,应该是未来的银杏。虽然是平行世界的……」
「呃,唔……?」
银杏听起来不是很懂我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总之,眼前的她说不定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时间轴,还是据说在过去灭亡的城姬——银杏。
而且从她的话听来……
「嗳,我想问你一件事……」
「?要问什么?」
「那个……今年是几年?」
「?你这问题真奇怪。现在当然是维新过后刚好十年……明治十年的冬天。」
「……」
果然。
明治十年……记得用西历来算是一八七七年。
也就是说,并不是过去的银杏穿越时空,来到现代……
「而是我们回到过去了吗……」
我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我……我们回到过去了?)
「嗯,虽然还无法断定,不过会这样的原因大概……」
是那时候幽灵释放出的白光吧。
我们因为那道光,而回到了过去。
(这样啊。可是,又是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再说,我们连那个幽灵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是吗……总之,既然那个人是我,就还有办法解决。)
「咦?」
银杏(木刀)这么说。
(那是未来的我对吧?那你就这么跟她说。)
「……?」
我仔细聆听银杏(木刀)的话。
「……咦?这样说就好了吗?」
(嗯,肯定没问题。)
「……」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这是银杏本人(?)亲口说的。我重新转身望向银杏(过去)。
「啊,呃……其实我是天狗老师的嫡传弟子……」
「什么……?」
「那……那个,我是向你以前学习剑术诀窍的天狗老师拜师学艺的人。我从天狗老师那里听说你的传闻,就在武士修行的途中绕道来访。」
听到我这番话,银杏(过去)的表情变了。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神情也比先前更加苛刻。
看……看啦,用这招果然行不通……
面对悲观的我——
「——喔!这样啊,你是天狗先生的徒弟啊!」
「咦……?」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进得来这里,也说得通了。这样啊,原来你是天狗先生的熟人……总之,欢迎你莅临本地。」
她却笑着对我说了这番话。
(看,我就说没问题吧。)
「呃,嗯……」
该怎么说,事情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我却怀疑「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感觉心情好复杂……
「真的很欢迎你来。好了,别坐得那么拘谨,放轻松一点。」
地点从瞭望楼转到银杏自己的房间后——
银杏(过去)便这么对我说。
「不过,你早点说自己是天狗先生的熟人,我也不会像那样把你当成入侵者了啊。」
「呃,是……」
她对天狗老师的信赖度还真高耶。
顺带一提,所谓「天狗老师」,似乎是银杏以前拜师学艺的其中一名剑术师父。
那名老师是戴着天狗面具的剑术高手,据说已经超过三百岁了。也就是说,他也是不同于城姬的超常存在。
(我以前受到天狗先生不少照顾。要说我现在的剑术绝对有受天狗先生很大的影响,也不为过。若遇上师弟来访,我绝不会亏待对方。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天狗老师是那么厉害的人啊……
虽然字面上完全想象不到他是那么厉害的人。
总之,既然顺利过关,那我也只能不多加追究了。
银杏(过去)继续说:
「但秋宗大人来的时机有点糟。现在这里的情势有点混乱……」
「这么说来,你刚才也有提到……难道现在正处于战争状态吗?」
「嗯,没错。人民彼此起了冲突,演变成一场大战……而这时候……『黑暗君主』也率领眷属攻进来,打算趁机消灭我,让九州地方沦陷。」
「『黑暗君主』……」
她刚才也有提到,不过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到。从语感上来说,是可以想象得到应该和「黑之力」有关系……
我询问她关于「黑暗君主」的详情。
「『黑暗君主』……是统率受『黑之力』控制之物的存在。」
「统率受『黑之力』控制之物的存在……」
「嗯。是令『黑暗军队』、『黑暗野兽』、『黑城姬』……全部归属麾下,并使唤他们的存在。虽然目前全国只发现数名……但其力量远胜于『黑暗军队』,已经有好几位城姬被他们讨伐了。真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
居然有这么不得了的东西存在……
至少在现代是不曾看见「黑之君主」。
我们连对抗受「黑暗军队」控制的小田原城都苦战成那样了,要是那种东西出现,我们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听到新事实,令我心感不安。
就在这时候……
「熊本城大人,不好了……!」
「!」
随着这道声音出现,一名女孩子进到了房间内。
而手忙脚乱的她,竟是我见过的一个人……
「饫肥城……?」
「咦?」
我下意识地出声叫她,让女孩子——饫肥城露出了楞楞的表情。
「呃……您是熊本城大人的访客对吧?我们见过面吗~?」
「咦,啊,没……没有。」
对喔,我和这边的饫肥城当然也不是相互认识的状态。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好像有点失落……
「所以,饫肥城你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正在和客人谈话……」
「啊,对不起。可是事态紧急……有敌人来袭!」
「!真的吗!」
「是……是的~我们收到了消息说,『黑暗将军』、『黑暗军队』、『黑暗野兽』正从西方往这里进攻。」
「……啧!」
小声啧过一声的银杏(过去)站了起来。
「抱歉,我是很想好好跟你聊一下……但现在非出征不可了。后续晚点再谈。」
「银杏……」
「饫肥城你率兵从左翼出击,我从正面迎击敌方。」
「遵命!」
接到指示后,饫肥城便赶紧开始动作。
「所以,接下来要开始打仗了。请秋宗先生先退到碉堡内部——」
银杏(过去)说到一半。
「——不,也请带我上阵……!」
「唔……?」
「那个……我想和银杏一起上阵……!」
我不禁脱口说出这番话。
一般来想,当然是在安全的地方等最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
听到我的要求,银杏(过去)闭口不语。
感觉像在稍稍犹豫的沉默。
但不久后,她慢慢抬起头。
「……好吧。既然你是天狗先生的徒弟的话,应该没问题吧。不过,在战场上请务必听从我的指示。」
「好……好的。」
我点头回应后。
便和银杏(过去)一同前往战场。
2
熊本城过去的构造,和现代有很大的不同。
其存在感和建在占地范围内的大瞭望楼并没有变,但现在没有原本在一旁的黑色牢固城郭,只有银杏(过去)她们居住的宅邸,以及建在其四周的石墙跟大门。所以,城郭那部分是这个年代以后才盖的吗……?
我隐约对这点感到疑惑,同时走过好几道门,来到能够观望熊本城占地外风景的瞭望台。
「唔,还真是聚集了不少敌人啊……」
银杏(过去)目睹眼下光景,脱口这么说。
「那就是……『黑暗军队』……」
多到得转头环望,才能全部收进眼里的黑色军团。
远远看来就像黑夜一样蠢动着的那些东西,全都是「黑暗军队」吗……
当我觉得这景象实在有趣不起来时,从瞭望台上走下来的银杏(过去)说:
「……数量大约三千左右吧。作为我们的对手,实无不足。」
「三千……」
「没问题,我们的士兵也有两千人,同时也是受过锻炼的城姬侍从,全是菁英。应该能略胜一筹——往这边走。」
说完,她开始迈出脚步。
我们的目的地是大门。
巨大又厚重的大门,在现代是到宇土望楼时会通过的不开之门……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在这里迎击『黑之力』。不过,不要离我太远。本阵这里有我和饫肥城守着,但其他地方有可能守不住。」
「那个,其他城姬呢……」
「……没有其他城姬了。熊本城……不,九州残存的城姬,已经只剩我跟饫肥城了。」
「咦?」
可是,我记得应该还有好几个是银杏眷属的城姬啊……
听到我这句话……
「……原城跟福冈城已经被杀死,大分府内城跟佐贺城、内城也堕落成黑城姬了。全国也不知道只剩下几个城姬……」
「怎么会……」
「……老实说,我们现在处于极度劣势。再这么下去,城姬就会走向灭亡,日本也会被『黑之力』控制。」
银杏露出难受的表情。
「……在事态演变成那样之前,我们说什么都得消灭『黑之力』。据说某位城姬正在研究消灭『黑之力』的秘术,而且听说就快完成了。我们必须撑到她完成研究。」
「那该不会是……」
难道是指这个世界唯一活到最后的城姬——大和郡山城……
「详情我不清楚,也可能只是个乐观的传闻。好了,我们先聊到这里——敌人要来了!」
咚……!
在她这么说的同时,大门也被冲破了。
大批「黑暗野兽」一同涌进城内。
「咕耶耶耶耶耶耶!」
「吼喔喔喔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豺狗野兽、乌鸦野兽、猴子野兽。
受到比黑暗更深邃的黑色薄霭缠绕的野兽们发着怪叫,往这里进攻。
周围瞬间陷入混战。
敌我双方交织在一起,彼此刀锋相向。
「唔……唔哇……」
「你还好吧,秋宗先生!」
「呃,嗯,我还撑得住……!」
我死命挤出声音回应银杏(过去)的呼唤。
在周遭直属银杏的士兵们帮助之下,我勉强撑过了攻击。
不过,一旦陷入混战,就无法永远挡下攻势。
「……!」
某个瞬间,有着豺狗外貌的「黑暗野兽」露出獠牙,突破周围士兵的防卫冲上前来。
「……唔……!」
来不及了。
会被杀掉……但就在我闭上眼的同时……
喀铿……!
「咦……?」
伴随着这道声音——
右手握着的木刀擅自动了起来,挡下「黑暗野兽」的獠牙。
「这……这是……」
我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间,右手便再度动起来,直接往一旁横向砍去。受到木刀直击的「黑暗野兽」就这么被打飞到远处。咦,这是怎样……?自动书写(?)现象……?
我正为右手自己动起来的现象感到恐惧时……
(——别担心,秋宗,是我在动。)
「银杏……?」
(嗯,是我。我刚刚移动了你的右手。看来好像只要集中精神,就能透过木刀和你的身体行动同化。)
「是……是喔……?」
(嗯。所以你放心把身体交给我控制吧。)
「啊,嗯!」
我点头的同时,也感觉到银杏(木刀)的意识进到体内。
感觉自己身体的知觉迅速变得灵敏起来。
(那么……要上喽!)
随着她这道喊声,我的身体也开始动作。
银杏(木刀)的剑术实在了得。
她以让我无法想象是自己身体做出的轻盈动作,接连打倒袭来的「黑暗野兽」们。
「喔,不愧是天狗先生的徒弟,刀法真不赖!」
银杏(过去)开心说道。
「虽然还有略嫌粗糙的地方,但素质不错。再钻研个十年,应该能成为优秀的武术家。嗯,身为师姐,我也不能落后于你——要上喽!」
她大喊之后——
「——无论何人挡在前方,皆能击退!清正公请欣赏……『秘传倒武者』!」
全身就环绕着一阵纯白斗气,冲进「黑暗野兽」的大军当中。
她的攻势有如横扫一切的暴风……
「好厉害……」
银杏(过去)的力量极为强大。
极为强大,而且超乎寻常。
她犹如剑神般挥舞手上的刀,把「黑暗野兽」跟「黑暗军队」一团团扫灭。
这么说来,记得大和郡山城曾说:
『小熊本城的力量还没到达顶点,她是个隐藏无限可能性的原石。她基本能力很高,所以现在看起来或许像是达到最高峰了,但其实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若她的潜力完全解放出来……要说她是最强的城姬,也不为过喔。』
这就是……银杏在经过时间与经验的熏陶下,被彻底激发出来的力量吗?
她的力量强大到甚至称得上具有艺术性了……
(好厉害啊……)
银杏(木刀)脱口说出这段话。
(足以正面突破大批军队的武力、能够精准预测战场趋势的双眼、指挥兵团的统率力……她的一切能力都很完美,也是我的理想。这只能以出色一词来形容……)
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
虽然说处于劣势,但这样下去应该可以顺利打赢吧……银杏(过去)战斗的模样就是厉害得让人冒出这种想法。
「……」
但我这时想起了一件事。
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中,城姬在与「黑之力」的战争中全体灭亡了。
在我们的历史上、记忆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就是说,即使是拥有这般强大力量的银杏,最后也是败给他们。
不用说是「黑暗野兽」,银杏(过去)连面对「黑暗军队」跟「黑城姬」都能完全占上风,这样的她竟然会输……
就在这时……
……轰……
「……!」
气氛出现了变化。
先前这附近在银杏的活跃下散发出的胜利氛围,忽然变得像铅一样沉重,拖住了大家前进的脚步。
那是邪恶气息的集合体。
不祥与绝望的象征。
从乘着风吹来的空气中可以感觉到……极为强烈的死亡与破坏气息。
那股气息足以让周边气氛全部瞬间冻结……
(这……这是什么……?)
银杏(木刀)也说出类似哀号的一句话。
「……来了吗……」
银杏(过去)语气苦涩地细语。
她对着视线投往的方向——
如此说道:
「……终于来了吗,『黑暗君主』……」
3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团黑暗。
仿佛一团黑色上再抹上一层黑色,还浓缩了好几倍的强烈黑暗。
虽然有着人类的外型,当中却存在无止尽的某种虚无感。光是出现在那里就令人身体发毛,还会感觉心脏被紧紧抓住。甚至让人毫无理由地想放声哭喊。
那黑暗的化身披着一道如生物般蠢动的暗黑外衣……存在于我们的视线前方。
「那……那就是……『黑暗君主』……」
只看一眼,我就了解到一件事实。
那是不同层级的存在。
那和以往所见的「黑暗野兽」、「黑暗将军」、「黑暗军队」跟「黑城姬」,在存在的质量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这不是什么理论,而是眼前的存在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本能。
「你终于肯出来了……只要能够消灭掉你,情势就会一口气倒向我方。现在就让我来讨伐你吧……!」
银杏(过去)一说完。
「请您好好看着,清正公……」
便紧紧握住手上摆好架式的同田贯。
「——现正是突破黑暗之时!熊本城,出阵!……『银杏乱』!」
那是至今最有气势的一击。
她犹如耀眼的光箭划破黑暗,直直冲向「黑暗君主」。
「…………」
面对仿佛闪光的突击,「黑暗君主」不发一语。
他只以空洞般的昏暗双目看了一眼,伸出受到黑暗外衣包覆的右手。
「……唔……!」
事情只在一瞬间内发生。
「黑暗君主」手边的某种东西发出光芒的下个瞬间。
「唔哇啊啊啊啊啊……!」
「银杏……!」
银杏(过去)就像是被卡车正面冲撞一般,被弹飞出去。
被大力弹飞的她,就这么被打回不开之门的位置。
「银……银杏……!」
「咕……!」
我连忙跑向她,银杏(过去)却面露难受表情,一动也不动。
看来她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没……没事吧……!伤……伤势怎么样……?」
「我……我没事……我是很想这么说,但不是完全没受伤……骨头好像断了几根……」
「怎么会……」
明明只是被打中一下……
而且,我完全不知道那一下攻击是怎么回事。我只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光……
「……是……雷电……」
「咦……?」
「……刚才那是……受到黑之力强化的雷电……不……不愧是过往被畏为雷神的大怨灵……这一招不是开玩笑的……」
「雷神……大怨灵……」
记得那是……
但我无法有那个空档去思考。
「黑暗君主」再次举起手,随后整个战场上便冒出黑色的雷光。
同时,战场各处也出现无底沼泽,从里头窜出的蛇身上缠绕着大量黑暗,往我方袭来。
随着这个状况发生,「黑暗野兽」跟「黑暗军队」也开始活跃起来。
全身黑色薄霭出现大幅波动的他们,以更胜以往的气势攻进来。
其中也看得见堕落为黑城姬的大分府内城、佐贺城跟内城她们的身影……
「唔……」
局势一口气转为劣势。
身为我方核心人物的银杏(过去)因为受伤而无法自在活动,应该也是很大的原因。现在连指挥系统都溃散了,使我们被逼得不断向后退。
「熊本城大人,现在先暂时撤退吧~」
「可……可是……」
饫肥城的话令银杏(过去)皱起眉头。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灭的!现在只能先重整态势,再来迎战。为此,熊本城大人必须先休息一下……我负责殿后,请熊本城大人退回宅邸!」
「……」
「熊本城大人!」
「……唔,抱歉……!」
痛苦说道的银杏(过去)转过身。
「撤……撤退……全军,现在先撤退!退回熊本城去……!」
银杏(过去)的声音响遍周遭。
城姬这一方——落败了。
宅邸里一片寂静。
饫肥城她……没有回来。
她似乎在漂亮达成殿后任务的最后,被「黑暗君主」杀死了。
而据说由「黑暗君主」率领的大批「黑暗军队」,目前正躲在暗处休息当中。
「那些家伙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不太能灵活活动。这可说是唯一的救赎……但想必只要进入夜晚,他们就会再次进攻。到时候……不晓得还撑不撑得下去……」
「……」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这番话。
「黑暗君主」的力量极为强大。
他的力量甚至远超过能力觉醒的银杏(过去)。
那已经不是一个人就能对付的等级了……
「……秋宗先生,可以稍微借一步说话吗?」
「咦?」
「我想和你单独谈一下。可以吗?」
「咦,啊,嗯。」
「抱歉。来这边吧。」
我跟在说完就迈出步伐的银杏(过去)身后。
我们前往宅邸外面。
前往寂静无音的宅邸后头。
在那里的是……
「这不是……」
一棵像在守护某种东西的大棵银杏树。
是现代的熊本城也有的……那棵银杏树。
「……这棵银杏树,对我来说是个充满回忆
的地方。」
银杏(过去)开始述说起来。
「我从年幼的时候起,就会在发生一些事情时来到这里。像是第一次达成城姬职责时;跟天狗先生比剑获胜时;还有清正公过世的时候也是……我都会来这里和银杏树谈谈。」
「这样啊……」
「……嗯,这里是个特别的地方。所以,我想要趁现在和秋宗先生一起来这里……」
「……?」
「……天一亮,『黑暗君主』他们就会立刻攻过来吧。那恐怕就是最终决战的时刻了——背负九州命运的城姬,与『黑之力』之间的决战。到时候,我要……」
她说完先是停顿了一下,才说:
「我要……用上最后的力量,打倒『黑暗君主』。」
「咦……」
她刚刚说什么……?
「我要利用……无限接近神之领域的城姬得以使用的奇迹。那是原本要进行过『迎娶的开城』跟『久远的开城』的城姬才能使用的最高阶奇迹之一……没有进行过开城的我要用这种奇迹,恐怕得以所有生命力作为代价……」
「……」
那……那不就是会死的意思吗……
「……若能以我的性命换得『黑暗君主』一死,也颇有趣。应该也能算是给饫肥城她们一点供奉吧。虽然无法歼灭『黑之力』……至少还能保住九州之地。虽然我很担心剩下的『黑暗君主』只能交由其他城姬处理,不过,现在还有江户城、大坂城、小田原城等强大的城姬在。她们肯定会想办法处理之后的事。」
「可……可是,竟然要拼上性命……而且,你说没有『开城』,那城主……」
对于我这段话,她回应:
「……没有城主。」
「咦……?」
「我没有城主。我是有在寻找能够让我长久献身侍奉的命运之人……但可惜的是,我终究没能找到。」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银杏没能找到自己的城主……
我没料到这件事实,也正因此而令我有些心痛。
「那就更不应该这样了啊……!你都还没遇上城主,就……就可能丢掉性命,这……」
你都不会感到害怕吗……
对于我这段话。
「……我……当然会怕啊。」
银杏(过去)死命挤出声音,细细说道。
「……我会害怕就这么消失不见。失去一切,化为虚无,并就此从历史上消失,也会渐渐被人们淡忘。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那么做。」
「银杏……」
「……但是,我只能那么做。这都是为了守护人民的笑容,以及我重视的人们的未来。那就是我身为城姬的……最后的任务。」
她视线笔直地看着我说。
她的眼神……是已经决定要那么做的眼神。
摆出这种眼神……我不就没办法多说什么了吗……
「……你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咦……」
「你还是第一个才第一次见面,就能让我讲出这么多心事的人。应该是你散发的氛围所导致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怀念,有种会令人莫名卸下心防的温暖。甚至还隐约有着清正公的影子……」
「才没这种事,我……!」
我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岂止无法帮助已经做好死去的觉悟,准备迎接最终决战的银杏(过去),甚至无法适当地为她说些什么。
而银杏(过去)则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想必你和我之间一定有某种缘分吧。虽然我们今生无法共结连理,但我们或许会在他世一同过着幸福的日子。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活在那种不同的可能性之下……」
「……」
她以看透了某些道理的眼神说。
「……那个,秋宗先生。我想在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
「嗯,你那把木刀……能不能借给我呢?我想把它当作秋宗先生,去面对最后的战斗。」
「可是,这是……」
(无妨,秋宗。)
银杏(木刀)这么说。
(没问题,别担心……而且,我也想在自己临死时陪伴在她身边。)
「……好吧。」
我在心中对银杏(木刀)示意,把木刀递出去。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说完,银杏(过去)就把木刀紧紧抱在怀中。
「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城主,或许……」
「咦……?」
「……没事。那差不多该走了。再过不久就是黎明时分……也是最终决战之时……」
接着——最后的战役开始了。
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时候发生的事情。
随着天色亮起,「黑暗君主」所率领的「黑暗军队」也攻了进来。
战况对银杏他们极为不利。
在失去银杏以外的最后一位城姬——饫肥城,以及被消耗掉大半兵力的状态下,双方进入了最终决战。
在兵力的质与量上都处于劣势的城姬这一方,早已不可能有胜算。
「各位,跟我来……!我要……我要打倒『黑暗君主』!」
即使如此,银杏(过去)驰骋战场的身姿还是非常有魄力。
她扫过「黑暗野兽」;打飞「黑暗军队」;压制了「黑城姬」。
那景象相当壮烈……简直有如军神在世。
「你们就好好……把这漆黑之身的最后一战铭记在心吧!」
光是银杏(过去)一个人,就打倒了多少敌人呢?
周遭有极大量的「黑暗野兽」和「黑暗将军」被击倒在地。
然后——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终于来了吗……」
「……」
受到无底黑暗包覆的「黑暗君主」。
银杏(过去)和「黑暗君主」正面对峙,并狠狠瞪向他。
「『黑之力』的盟主,也是掌管黑暗力量的『黑暗君主』……就让我把你再次送回先前沉眠的太宰府吧。」
「…………」
「黑暗君主」没有任何回应。
他仅是带着过去无数次用来降下灾难的黑色雷电,缓缓接近银杏(过去)。
「…………」
最后,银杏(过去)转头望向我这里。
直直望着我的双眼。
然后……以有如由衷感到满足的表情,露出满面笑容。
「永别了,秋宗先生。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够再相见……」
「银杏……!」
「——圣光碎片啊,请将吾身幻化为光之神枪,以贯穿我等之敌…………回归光明吧,『迎终极光』……!」
一道光芒迸发了出来。
银杏(过去)将自身化作一把神圣长枪,飞向敌人。
我最后看见的,是慢慢消失在光芒当中的银杏(过去),以及被白光贯穿,导致身体逐渐被烧得焦黑的「黑暗君主」。
「银杏……!」
我最后的呼喊真的有传进她耳中吗?
「……」
我被不久后扩散过来的纯白光芒包覆。
接着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4
一醒过来,就感受到又冰又硬的木头触感。
那没有半点温暖的古老木头触感。
「银杏……!」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
环绕着我的是宇土望楼的景色。
是我在失去意识前所见的现代风景。
眼前有着过去的银杏,以及「黑暗君主」的那幅景象……已不复见。
那只是场梦吗?
不,不对。最后银杏随着简直要烧尽一切的光芒消失的光景,全部都清清楚楚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唔,这里是……」
「银杏!」
倒在我身旁的银杏,似乎也清醒了。
她摇着头起身,说:
「这里是……宇土望楼是吗?不是过去的那个,而是现代的。而且我也不在木刀里面……这样啊,都结束了是吧……」
她仿佛领悟了一切来龙去脉似的叹了口气。
她的话语证明了我们直到刚才所待的过去世界,并非单纯的梦境。
「那就是……这世界的我生前最后一刻对吧……」
银杏简短说道。
「她彻底完成了城姬的职责,连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为了守护九州地方以及人民……而与『黑暗君主』同归于尽。实是相当壮烈的自我牺牲……」
「嗯……」
我觉得她那幅身影正是城姬的典范。
可是,我们到头来还是没能帮上半点忙。
我不清楚这场时空跳跃暗藏什么意义,但我们没能改变过去,也没能拯救银杏,仅仅是在一旁观看整个始末。
那么,这场时空跳跃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当我们正为自己的无力郁郁寡欢的时候……
「……嗯?」
「……?」
「你是……」
银杏小声地这么说。
银杏视线投往的方向——
到刚才都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的幽灵……正静静站在那里。
「!」
我们忍不住提高戒心。
她恐怕……就是把我们带到过去的人。
她到底是谁?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
面对提防着她的我们,幽灵缓缓指向了宇土望楼外的景色。
她所指的……是银杏树。
「是叫我们……去那边吗?」
『……』
幽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再次悄悄消失。
「银杏。」
「嗯。」
我和银杏彼此点过头,便一起走下宇土望楼,前往那里。
前往位在天守阁入口广场的大银杏树。
结果那里——
「这……这是……」
「……」
我们两个同时讶异得睁大眼睛。
那里的地上——插着原本在最后一场战役时,交给过去银杏的木刀。
「这……这个……」
我还以为木刀在那时候跟过去的银杏一起消失了……
是因为过去的银杏死去,就回到这里来了吗……
「……嗯,看来这是来自这个世界的——过去的我的留言呢……」
「咦……?」
银杏开口这么说。
「同样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世界当中。所以在过去世界的我,只有意识会化作思念留存在木刀里;而在这个世界的你,则是残留思念化作了幽灵……是这样对吧?」
银杏对着木刀如此呼唤。
而幽灵——就在木刀那边。
她很珍惜地把木刀抱在怀中,嘴角泛着祥和的微笑。
同时,幽灵脸上的白色薄霭也散去了。
原本在薄霭底下的脸庞……
「啊……」
是在过去世界见到的,另一个银杏。
她比现在的银杏看起来成熟了一点……是那时候的银杏。
「……」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我们来到这里。
即使身体消散,还几乎丧失了城姬的所有力量,而只剩下残留思念,她仍然一直等待着我们前来。
为了让应该会在不久后的将来与「黑暗君主」决战的我们,看看「黑暗君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也是为了……和我们再次相会。
『…………』
幽灵——过去的银杏有如在诉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一般看着我们,再次露出笑容。
那是仿佛开花,又仿佛花朵雕零的……飘渺微笑。
随后,她就这么……消散在空气中了。
「银杏……!」
我由衷放声大喊。
但我的声音,却仅仅是在银杏树下空虚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