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说多亏这身甲胄,变得不需要去在意怨灵<Wraith>的攻击——」
安妮摩涅环顾四周,发出一道叹息。
「不过状况,依然没有改变吶。」
周遭被怨灵所埋没。
由于数量实在是太多,大概从超过一百只之后便没再计算打倒的数量了。砍了又砍斩了又斩,仍是完全没有减少的样子,完全见不到终点。
既然这样,她也不得不动用杀手锏了吧。
「虽然是秘藏的手段……」
将拿在手上的剑收回腰间的鞘内,取而代之拔出了另一把剑。
相当粗糙的手感。
现身的是一把上头尽是红绣的双手剑<Zweihander>。一把即使是客套话也难以称作「感觉似乎很锋利」的剑。
安妮摩涅采取中段握姿,朝向握紧的剑柄注入力量。
——呣咕。
总觉得脑海之中,传来了某种像吞咽一般的声音。
同一时间,一阵彷佛力量被完全抽走的虚脱感到来。循环于体内的魔力被消耗掉。相对的,透过剑柄,某种东西在剑身上逐渐累积。
啪叽……。
瞬间,光线于剑身的周遭舞动。
啪叽啪叽啪叽……。
剑身周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如火花般的光辉出现又消失。
哦哦哦哦哦哦哦……。
哦哦哦哦哦哦哦……。
因为攻击的手停了下来,不知不觉怨灵们已纷纷涌上。
它们以怒涛般的气势,将自己的手掌一齐推出,试著藉由来夺取她的生命力。
但是那些攻击完全不起作用。
这是因为,银色的甲胄为自己抵挡了下来。
不仅如此,甚至还散发出微微的青色光辉,将它们全数烧尽。
「——嗯?」
突然,她注意到地面上似乎掉落了什么东西。
那是如同黑色水洼般的残渣。
似乎是怨灵们没有彻底蒸发、残留下来如黏液般的物体所聚集、积存起来的东西。
仔细一看,那东西的一部分以纠缠不放的行动缓缓攀上安妮摩涅的身体。尽管遭到钢铁表面上所发出的青蓝色光芒不停灼烧、咕噜咕噜地冒著泡,它依然越过了大腿护具,抵达裙甲部分。
就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
只是身体受到攀爬,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
虽然很想将其掸落,不过直到完成将现在手持的赋予道具<Antique>威力充分发挥出来的准备以前,是没办法解除架式的。对此也只能忍耐了。
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围绕剑身的光线,亮度逐渐变得强烈。
接著产生光芒的剑身也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辉。
耀眼到彷佛是将众多火把重叠在一块的光亮。
「……」
残渣直直逼近了咽喉。
再过一下子后,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
看来终于覆盖住了头盔。
那东西似乎并没有从观测孔入侵进来的样子,然而什么都看不到实在很恐怖。但她还是使劲忍住了想将头盔脱下来的举动。
不过现况并没有被那东西从缝隙间侵入的危险,这条性命依然受到保护。看来甲胄的效果似乎确实地扩展至全身,宛如将自己包覆其中般加以守护。
因此她一心一意的,仅仅侧耳倾听剑身所发出的声音。
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叽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以加速度的气势发出的吵杂声,冷不防地停了下来。
突然归于宁静而出现了耳鸣。
此外所能够听见的,就只有残渣覆盖甲胄攀爬的回音而已。
做出了「就是现在」的判断,深深地蹲下腰。
虽然打算移动手臂,却感受到异常的沉重。本想高举的剑刃如闹脾气一般开始失控,强硬地压制她这边的行动。
「雷锤的猛烈<Calad>——」
用力踏稳地面,以虽然缓慢,却已是全力的速率将手臂向前伸出。
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什么从剑尖解放开来的反应。
同时由前方传来了一道彷佛刮起暴风般的风压。
「——一击<Bolg>!!」
下一瞬间,是一道彷佛会剌破耳膜的轰鸣。
视线忽然明朗了起来。
耀眼的光之洪流,将死缠不放的怨灵残渣剥落了下来。
接著是于眼前展开的雷锤。
那是由剑身所长出的巨大光之树木。
彷佛歪斜的树干一般呈锯齿状不断延伸,并且分歧出无数的分枝、扩散开来。
众多怨灵们都被它的干与枝所捕捉。
腹部、膝盖、头部、胸口处,遭其贯穿。
它们就这么维持著脸上的恍惚神情于原地僵化,随即又像是被风吹拂的沙雕似的逐渐失去身形。
接著光之树木也再次化为微小的光粒子后消失,唯有那满是铁锈的双手剑残留在安妮摩涅的手上。
真是可怕的威力。
原先在眼前满溢到那种程度的怨灵们,一瞬之间便全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总有一种彷佛自己化身成了远古的优秀魔术师,挥动出魔术一般的错觉。
「……呼。」
疲劳一口气涌上全身。
可能的话还真希望稍歇一会儿。
然而现在还不是累趴下来的时候。
方才清理掉的,仅仅只有自身附近,以及位于前方的怨灵们而已。
不论右边左边甚至是背后,也都还有密集的大群蠢蠢欲动地逼近。
现在也只能向前方迈进了。
◆
但是事情进展并未如同预期。
从敞开道路的另一侧,某种东西朝向这边而来。
「那个是……」
一道似曾相识的红色旗帜正随风飘扬著。
摆放于其中心的是表示西国王族证明的纹章。
高举该旗帜的则是一个二十多人的集团。
远征军的中心部队。过去原为探索者或骑士团之人们的悲惨末路。
它们并不是怨灵。但却也不是人类。幽骑<Wight>——从头盔间可窥见的脸庞上没有双眸,相对的却满溢著深不见底的虚空的怪物。
「为什么我所做的,每一次每一次总是像这样适得其反啦。」
动用作为杀手锏的赋予道具,绝对不是为了与它们邂逅。
而是为了从这个怨灵地狱之中逃脱,与伙伴们会合。
当下的状况相当绝望。
幽骑十分强大。
光是由朝向这边前进的这个举动来看就能够得知。若是一只一只来当对手的话,倒是还能够从容应对。然而要一次面对超过二十只的数量就是极难的事了。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队伍的中心,有著他在指挥。
那份强大恐怕不是幽骑得以相提并论的吧。
「……」
既然这样,剩下的选项也就只有逃跑一途。
但问题是「要往哪」、「该怎么」逃跑呢。
唯一逃离的路线如今被堵住了。即便要朝背后或是左右逃离,也会有怨灵们来妨碍。就算一边击溃它们一边移动,也会马上被幽骑给追上。
「……既然这样,解决方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安妮摩涅做好了觉悟,将手伸向了依然带有热度的双手剑。
可能的话,实在是不太希望使用第二次。
◆
「这叫做『坚固的雷锤之剑<Calad·Bolg>』。」
「还真是老旧的剑啊。」
「嗯,这是『古老而美好的魔术师们的时代』前期的作品。」
「要用这种状态的剑,不如拿钝剑还比较好不是吗。」
「正如你所说,这把剑恐怕是没有办法使用在一般用途上的。」
这是在即将动身前往百鬼狩猎时与藤原之间的对话。
尽管简略地说出这样的开场白,他还是为自己说明了交付自身的这把剑的相关用途。
「不过要是有这个的话,就能够以巨大的雷锤将众多敌人一扫而空。当要从被敌人包围的状况下逃脱时,我想这会是非常合适的道具。」
「听起来似乎还挺便利的。」
「……不过,在使用上还请多加小心。」
「怎么说?」
「你是一名加护持有者,平常你的魔力,都是为了运转刻划在身体
内部的魔术回路而使用。因此能够动用的魔力有一定的限度。所以说,你能够挥动这把剑的机会恐怕只有仅仅一次而已。」
「要是再多加挥动的话会怎么样呢?」
「这部分,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才是。」
◆
没错。这把剑对安妮摩涅而言是一把双面刃。
她并没有办法多次使用。
正如藤原所说的,自己十分理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是使用,不必多说,体内魔力肯定会枯竭。
要是那样的话,对于寄宿体内之加护的魔力供给恐怕会中断吧。
那可是安妮摩涅强大的根源。
不论是如同大鬼<Ogre>的腕力、沼驴马<Troll>一般的治愈力、看清黑暗的视力,以及连远方的微弱声响都能够反应的听力,这些全都是由加护「英雄的心脏<Heart of Hero>」所带给她的恩惠。
要是失去加护的话,自己将会恢复成一个普通人。仅仅留下一个连穿戴著甲胄移动都办不到的贫弱身体。届时恐怕会陷入连要在这个残酷的战场存活上数小时都相当困难的状态。
「……就算如此,也没有其他能够从现场逃脱的办法了。」
用这招将背后的怨灵们一扫而空,制造一条退路。
安妮摩涅对自己这么说著,将手放在剑柄——。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将剑从鞘中拔出。
彷佛像是在里头彻底锈掉了似的,打死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不禁开口的声音无法确实发出。
口齿一整个不清楚。
不对,不仅是这样而已。
身体没办法顺利活动。不论朝下半身注入了多少力气,双脚就像是被缝在地面上似地抬不起来。腿部、手臂、脖子、全身宛如石化了一般。
接著她注意到了一股不协调感。
朝向这边走来的幽骑。
它们的双阵中,寄宿著诡异的炯炯红光。
彷佛正行使著某种如是妖术的东西。
「原因是……魔眼<那个>吗……!」
她十分理解有关这类的对应办法。
只要它们的目光不再映照于自己的视线内,魔术便能够解开。
然而脖子却动弹不得。
现在的状态别说是要移开视线了,就连眨眼都没有办法。
感觉喘不过气。身体的僵化加速,就连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恐怕这是因为好几只幽骑们一同使用魔眼的关系吧。要是这么继续下去,搞不好还会失去意识。
它们缓缓地接近。
那股气势传达到了这边。
当它们每向前踏出一步,那道有如会让脚边的花草冻结、枯萎的不祥寒气般的威压感便朝这边逼近。
接著——。
「啊啊……」
安妮摩涅嘴中流露出宛如呻吟的声音。
她所害怕的事态发生了。
混在幽骑们的军靴之中,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那是代表著什么意思,她不可能不知道。
「哥……哥……」
幽骑的军队分散开来,他在该处现身了。
巨大的无头黑马的骑乘者<Headless Horseman>。沉睡的亡灵<Sleepy Hollow>。拥有各式各样的称呼与传闻的可怕不死族魔物——无头骑士<Dullahan>。
过去曾为人类之物。在这个地下十四楼丧命的骑士团长。
安妮摩涅参加这个百鬼狩猎的理由。
舍弃了一切,持续寻找的目标。
亚多尼斯·L·昂巴莱特。
他正是基于「百鬼夜行<Pandemonium>」的诅咒而化为不死者的、她绝无仅有的哥哥。
◆
静静地,他将自己所持的某种黑色物体投掷了出来。
预料到了飞往上空的该东西,恐怕会朝向这边直直落下。
必须马上避开才行。
然而却因魔眼受到拘束,身体没有办法移动。
「快……动……起……来……!」
某种物体划开风压接近而来。
要是这么下去的话别说是回避了,就连加以防御都没有办法。
已经束手无策了,正当她即将做好如此觉悟的时候——
「!!」
从正侧方传来的冲击。
安妮摩涅失去了平衡,跌了一跤。
接著在短短的延迟之后,传出了某种东西剧烈撞击地面的声响与震动。
砂土盛大飞扬,猛烈地降落而下。沙尘飘散于周遭一带,将视线覆盖。
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思绪陷入混乱。
眼前所见的是本该会杀死安妮摩涅的巨大黑块插剌在地面上。
那是一把并非物质,而是由有如思念的块状物一般的东西所构成的黑枪。
「……呼。」
「赶上了呢。」
接著是位于一旁的二人组。
一个是魁梧身材的战士。戴著像是桶子<Bucket>般的头盔,全身包覆著粗犷的铠甲。胸口处刻著显示其所属于寺院的十字百草。
另一个则是身材娇小的武士。身上穿著当代甲胄,脸上戴著一个老翁面具。
那两道身影,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你啊。」
在打算向两人道谢之前,老翁面具抢先逼问而来。
「你是要在这闲晃到什么时候?小生不知道你究竟是路痴还是冒失,总之你这样真的让人很困扰耶!」
「唉呀能平安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因为途中走散了,我们超担心你的喔。」
同一时间,桶子头盔则是用爽快的语气关心著自己。
「托你的福连小生都迷路了。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啊?」
「啊啊,用不著太在意也是OK的。嘴上说著要报恩就飞奔出去的人就是这位唐红喔。」
「不要说些多余的事。」
「还在那摆架子生气。这个样子可是会被人讨厌的喔。」
「小生仅仅只是为了报恩才来的。」
「呵呼呵呼。」
「女巨人,那部分给小生改正。」
「是在指什么呢——?区区的唐红是想打架吗——?真的想打吗——?」
该怎么说呢,真的是非常吵闹。
她们应该是参与百鬼狩猎的探索者吧。
直到地下十四楼为止的路程途中曾经见过她们好几次。虽说不论哪一边都背负著夸张的武装,但从声音来判断,里头的人似乎是女性。再也没有比这更容易令人混淆的打扮了。
虽然安妮摩涅被丢在了一旁,因而旁观著两人的谈话,不过眼看两人就准备要打成一团了,因此连忙介入其中。
「等、等一下。总而言之你们救了我这点我很感谢。不过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喔?」
「正如你所说的。」
「真是没办法呢。」
她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逐渐淡薄的尘埃另一端可以见到无数的黑影。
幽骑们已经逼近到附近了。
◆
桶子头盔当场结起手印,开始进行祈祷。
接著她拿在手中的大盾<Large Shield>发出了微弱的光辉。
她似乎是祈祷术的使用者。
围绕周遭的怨灵们对此做出了反应。一并陷入身体向后退了半步的状态后,便不再袭击过来。
「这是『恶灵退散<Turn Undead>』。这么一来,怨灵们应该就没办法再闯过来了。」
老翁面具代替她做出了说明。
「就这么逃走有可能吗?」
「虽然很遗憾,不过恐怕是没办法的。如果是累积修练的高僧的话倒是另一回事,不过这个蠢蛋可没有办法一边走一边使用。」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希望暂时撤退。我认为这并不是靠我们三个人就能够办到些什么的状况。」
「小生也是这么想的。最重要的首先还是应该与伙伴们会合吧。」
虽然老翁面具在一开始的态度并不友善,不过意外地似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地方逃跑了。」
「由我做出来吧。」
安妮摩涅高高举起了满是锈蚀的双手剑。
注入充分魔力的剑,已经开始四射出光线。
她打算如同当初的预定一样发动「雷锤的猛烈一击」,将位于背后的怨灵全数歼灭,筑出一条退路。
但是——
「呃呃……根据小生来看,使用那个真的没有问题吗?」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只是想说那难道不会把说不定在位于施展方向的我方人马也牵连进来吗。」
「……唔。」
完全
忘掉了。
雷锤的威力的确遍及广大范围。
若是其他探索者们也已来到这附近的话,便会遭受到波及。
那样可非常不妙。自己并没有考虑到这么做会有误伤己方的可能性。
「既、既然这样,就朝幽骑的方向攻击吧。」
往那个方向的话肯定是不会有我方人马的。
若是没有其他能够活用这把剑的办法的话,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
虽然无法推测面对幽骑时这把剑能有多少程度的效果,不过若是能够削弱它们的话,她们也能够取得优势。
「也就是说要跟它们战斗是吧?」
「也是不得已了吧。」
「……它们来啰。」
桶子头盔用平静的声音插嘴说道。
无头骑士再度掷出黑枪。
老翁面具一语不发地拔出了刀。
不知不觉,她的周遭出现了无数的狐火缠绕。
从下方犹如上捞的动作一般挥动刀刃,狐火也在同时展开行动。彷佛箭矢一般飞去,在空中猛烈地冲撞黑枪。
「呿。」
老翁面具咂舌了一声。
狐火于撞击中输掉后很乾脆地云消雾散。
而轨道受到偏移的黑枪,也朝向与原先预期不同的方向坠落。
她们的本事似乎相当了得。
毕竟怨灵再也没有于眼前出现,幽骑们所放出的箭矢也确实地受到排除。
拜此所赐安妮摩涅才能够毫无耽搁地完成准备。
出声叫两人退后到自己背后之后,将犹如黄金一般闪闪发光的双手剑高高举起。
「雷锤的猛烈一击<Calad·Bolg>!!」
耀眼的光芒与轰鸣满溢了出来。
再次现身的巨大闪电呈锯齿状延伸,一边分裂成细密的分枝,一边朝向幽骑冲去,将其身体贯穿、切开、扫荡。受到直击的它们,几乎都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不过它们并没有全灭。确实打倒的只有半数。剩余的十余只虽然受到了损伤,但似乎还能继续活动。
「剩下的就拜托了。」
「明白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
她们在两声回应之后开始了行动。
◆
安妮摩涅也再次飞奔而出。
每当与单膝跪地动弹不得的幽骑擦身而过的同时,便朝其斩下,并一边前进。
就连自己都认为,这不是在正常的判断下会做出来的事。
凭著仅仅三人便直捣远征军主力,肯定是疯了。
然而如今也已经没有别条路可走。
就距离来说还剩下十步。
他就在那里。
依然呈现著膝盖跪地、双手交叉的姿势。无头黑马<Coiste-bodhar>倒在他的身旁,不停地抽搐。
他同样也没有任何动静。
该不会是基于雷锤的威力而耗尽了力量吧。由于受到了直击,即便残留著甲胄,仅只有灵魂升天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剩下六步。
脚步好沉重。
直到方才为止本该有如羽毛一般轻盈的甲胄变得好沉重。虽然似乎勉勉强强地留下了一点魔力,不过对于再过没多久时间限制便会到来这点,她早已有所觉悟。
就在剩下四步的时候,终于开始行动了。
解除防御姿势后,他站起身,露出一点焦痕也没有的甲胄身姿。手上握著一把巨大的剑。
而安妮摩涅早已将手中的剑刃高举。
要打倒无头骑士必须破坏掉作为其凭依的甲胄,抑或是斩断其防具的接缝。攻击的目标是躯体。是胸甲的部分。即使一击无法破坏,只要持续施予打击应该就能够使其破损了。
剩下两步。
不存在得以折返的距离。
已没有办法逃开了。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此时此刻,正是解救他灵魂的时候。
对自己这么诉说,令自身就快彻底挫折的弱小心灵振奋起来。
接著——。
剑与剑相互撞击了。
传至手臂的沉重冲击。
用尽全身的力气,接下这一道攻击。
隔著交叉钢铁的间距,他就在那里。
就在如此接近的距离。
但是本该应有的头部却不存在。
听不见他的呼吸声。理当从甲冑的隙缝间飘散出的热气也感觉不到。有的仅仅就只有令人毛骨悚然且空虚的存在感,丝毫没有似是人类般的气息。
或许,他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他了吧。
然而即使如此,安妮摩涅还是不得不开口说出这句话。
「……好久不见了。亚多尼斯兄长大人。」
这是两人间隔了足足三年的重逢。
◆
由无头骑士发出了怒涛般的剑击。
攻击有著不死者化后受到强化的臂力、以及超重量级的大剑所产生出的压倒性破坏力。
勉强地彻底挡下、后退。重新整顿姿态。
单方面的防御战。没有得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仅如此,连要避开对方的攻击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然而尽管陷入苦战,自己却也在某方面享受著现况。虽然仅仅只有些许、但总有一种回到了小时候的感觉。
理由自己很明白。
是他的剑术的关系。
比起当时要来得更加洗练许多。其中也加入了独自的工夫。这些,大概是他离开故乡后累积修行所得的成果。是两人断绝联系、不再交手的时间所累积起来的差异量。
然而流于基础的东西仍没有任何改变。那是自己也十分熟悉的剑法。是两人曾经一同学习、体验过的剑术形式。
那毫无疑问的是哥哥的剑。
◆
无头骑士停下了脚步。
接著将没有握剑的那只手贴靠在右胸口,做出一道宛如行礼的举动。
彷佛是在抚摸胸甲上刻划的纹章似地碰触著。
那是他生前的习惯。
兹兹兹……
下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如同黑雾一般的东西从甲胄的缝隙各处喷了出来。
与方才构成黑枪的物质同一性质的某种东西。那东西让他的护面具、胸甲、从裙甲乃至于铁靴部分都像是被缓缓侵蚀一般变色,染上一层漆黑。
具体来说她并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
不过那感觉像是不吉利的、带有亵渎性的某种行为。
恐怕他现在正让某种能力发动著。
安妮摩涅压抑住心中突然涌上的焦躁感,探看状况。
◆
黑化的无头骑士再次袭击而来。
于缩短间距的同时劈出一道斜斩。从右上段落下的这道沉重攻击,安妮摩涅从正面将其接下。
以手腕的麻痹作为交换好不容易抵挡了下来。虽说不论攻击的动作与威力,都脱离了常人的范畴,不过与至今为止的攻击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的身体能力似乎并没有受到强化。
不过变化还是有的。
剑的性质——本该存在于那里的哥哥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陆续放出的攻击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粗糙,尽是一堆破绽。
左右闪避无头骑士发出的连续突刺。
架开蛮干的斜劈斩之后,心想著若是在这瞬间他应该没有办法反击,奋力向前踏出了步伐。
毫不留情地将剑挥砍而下。
确实有著击中的手感。
「……唔!?」
然而同时却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
头部感到一阵彷若被钝器殴打般的钝痛,连带的一阵恶心感与虚脱感向自己袭来。简直像是中了怨灵的「死者的爱抚」时所感受到的苦痛。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给予攻击的是她。自己完全没有受到对方而来的攻击。因此肉体上的损伤也不存在。尽管如此,安妮摩涅身上仍是受到了肉眼看不见的重伤。
◆
无头骑士并没有给她半点犹豫的时间。
立刻拉近距离之后,连续发出了猛烈的剑击。
那是放弃了一切防御的鲁莽进攻。话虽如此,但是这波攻势之中并没有任何剑技,能够轻易躲避开来。
简直就像是在引诱对方攻击似的。
「……刻意、将破绽暴露出来的吗?」
藉由这样的想法,察觉到了他拥有的能力。
那恐怕是「怨念反制<Counter>」——对攻击己身的对手施予苦痛的咒术。
要是就这么朝向黑化的甲胄砍去,便会再次受到同样的反击。考虑到作为攻击的交换,得要承受那痛到想令人想满地打滚、难以忍受的苦痛,便没有办法随便对其出手了。
「——!」
在身体依然不适的情况下再度白刃交锋,因力量不足而受到压制。
就在自身失去平衡,朝后方倒去的当下,无头骑士毫不留情地挥出了斩击。
虽然好不容易
才得以防住这次的攻击,但相对的剑刃也从手上弹飞了出去。
被冲击给按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无情的追击紧接著袭来。
那轨道,毫无疑问的是打算将安妮摩涅的气管斩断。
逼不得已只能用臂铠保护自己。
袭向手臂与颜面的强烈冲击——瞬间失去了意识。
「唔……啊……?」
回过神来,自己已整个人倒在地面上。
晕眩与耳鸣支配著脑袋。
正打算伸手扶住头部,才发现头盔似乎整个破掉了。从额头附近流落下某种东西,黏答答地将触碰到的臂铠染成红色。另外左手臂的感觉也没了。从臂铠压碎的情况观察,就算骨头彻底粉碎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状态。
不过还是必须马上站起来才行。
要是不快点将放手的剑捡起来的话,恐怕会被就此杀掉吧。
「——!?」
突然,头发被抓住了。
受到彷佛要把毛发硬扯掉一般的拉扯,身体被吊了起来。
无头骑士就在自己眼前。
他把大剑放下之后,将那只手伸向她的喉咙。以黑色的钢铁手指,用力朝脖子勒紧。
没有办法好好呼吸。
虽然想要让他放开,但凭靠单手的力量并不足够。得想办法从这个状况下逃离才行。
当安妮摩涅注意到时,她已经拔出了那把生锈的双手剑。
将所有的魔力全数注入其中。丝毫不去考虑后果将会如何。仅仅想著从这个状况下逃脱出去。
「雷锤的……猛烈……一……击<Calad·Bolg>!!」
接著朝向眼前的目标,将剑剌了过去。
视线突然一片光亮。
朝向周遭四散光线的同时,剑尖产生出一股压倒性的力量。
从极近距离施放的小规模雷锤,在剌穿位于眼前的黑色胸甲的瞬间,基于反作用力而被丢到了地面上。
即使在尘土之中不停咳嗽,安妮摩涅仍是尽可能地大口呼吸。
喉咙好痛。发不出声音。
不过还是成功回避了最糟的状况。
「……」
转动脖子,寻找无头骑士。
于方才留下的拖痕后方,他正以单脚膝盖跪地。
承受了化为雷锤的一剑,从胸口附近冒出阵阵白烟。若是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他能够就此沉默下去。
然而他马上又以僵硬的动作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自己也必须要站起身来才行。必须捡起剑,继续与其对抗才行。
「……不过还真困扰呢。」
安妮摩涅就这么维持著单脚跪地的状态,连要站起身来都办不到。
全身好沉重、好迟钝。
彷佛至今为止赐予自身的一切恩惠遭到剥夺,恢复成了连甲冑重量都无法加以承受的脆弱身体。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被嘱咐过最多使用一次的赋予道具,安妮摩涅已经整整使用了三次。
魔力终将枯竭,「英雄的心脏」的效果也不可能不中断。
◆
「那么请你在这个地方署名一下。」
「嗯……像这样吗?」
「那么契约就成立了。十分感谢您的惠顾。」
确认过收回的羊皮纸,藤原眯起双眼,露出似是满足的笑容点了点头。
「……你说的契约是指什么?」
安妮摩涅歪起了头。
她并不清楚那张羊皮纸到底是什么。
只是因为被交代了将名字写在上面,她便照著做了而已。
小时候,哥哥曾经教过自己,即使被他人要求署名也不能够轻易照做,该不会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吧。
「你手边没有钱对吧。」
「嗯。毕竟不久前才把负债全部还完而已。」
「所以说,关于新装备的部分,我尝试再让你欠一次款了。合计是一千万盖伦。」
「……欠款?……一千万盖伦?」
脖子歪得更斜了。
他在说些什么自己根本听不懂。
这么说来总觉得以前好像也有相同的对谈。对了。那是在第二次与藤原遭遇时发生的事。他的脸上扬起跟现在一样的笑容,对自己提出了一项令人讨厌的买卖。
那个时候真的吃了不少苦头。
「也就是说呢,你又有了得像拉车的马一样不停工作,将这些欠款还清的义务了。」
「我可从来没听说啊!」
「因为我现在才说啊。」
又被欺骗了。
这是什么样的家伙啊。不管怎么说,一千万盖伦什么的根本不是能够还清的金额。就算去拜托身在西国的叔父,她也不认为能够筹得出这笔费用。说起来这个金额是几片烤饼乾的份啊。
如果得要背负这种程度的负债倒不如不买还比较好。
「这种东西谁要啊。」安妮摩涅这么说著,打算将刚接过手的装备全数退回去。
「不可以喔。毕竟契约已经完成了嘛。」
「唔唔……我看错你了。」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来,请你好好看一下。这项欠款没有利息,也没有偿还期限。不管要花上多少年都没有问题的。」
「……呣。」
确认了羊皮纸上的内容后,确实是这么记载著。
虽说一千万盖伦是笔相当不得了的金额,不过若是这样的契约内容,感觉应该还是能够还清。作为探索者努力一点的话,这种程度的金额,意外地也总有种似乎数年时间就能赚到的感觉。
说起来圣武具现在处在价格高涨,非常难以取得的状态。昂贵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如此,他还是为自己筹到了这些东西。或许应该心怀感激,而没道理去怨恨他也说不定(姑且先不论那几乎等同诈欺的手法)。
「当然,还请你确实将这些全部还清。因此直到还清为止的这段期间,可不允许你随便死去。这就是这样的契约书。」
「……」
他微微一笑,一边这么说道。
他为什么会刻意与自己缔结契约书<这种东西>,安妮摩涅总算是理解了其中的意义。
这是一个约定。
属于他,以及自己的。
「还请你要确实活著回来喔?」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之前我也说过了,你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常客而已。」
面对这句话语,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一股心跳加速。
虽然不明白这份心情究竟是什么,当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伸出了小指。
那是由藤原教给她的礼仪。
是在他的故乡,交换约定时会做的行为。
「我是不会死的。一定会把这些欠款还清的。」
◆
——已经没有后路了。千方百计都已经用尽。
然而即使这样,意志仍未就此消沉。
最糟的状况早已有所体验。因此这种程度的事根本不至于令人绝望。
「来吧兄长大人,继续我们的练习吧!」
开口对无头骑士这么说道。
她明白自己所该做的事。
首先将甲胄全数脱去——用嘴巴解开右前臂的锁扣,足部护具也加以脱去。一边后退的同时将铠甲部分也一起卸下,接著露出了仅剩衬衣的无防备身姿。
若是在这个状态下,自己有著一击就被杀害的自信。
但是相对的身体变得轻巧,得以再次站起身躯。
自己还没有向那个人报恩。就连该怎么报答他才好也不清楚。
因此首先至少要彻底遵守两人的约定吧,她心想。
接著她跑了起来。
全身如是发了高烧一般炽热。各部关节、身体四处都在疼痛。但是自己依然能够奔跑。
至今为止于严苛的迷宫中度过的生活,肯定著实地锻炼了自己的身体。既然如此,纵使没有加护,应该也还是有著与一般战士相当的体力才是,她对自身这么说道。
将掉落地面的剑捡了起来。
一边朝著目标跑去,一边用右手架起了剑。至今为止本该如同小鸟尾羽般轻巧的剑,相当沉重。感觉只要使劲挥动一次,手臂就会再也无法动弹似的。
不过这把剑的运用方式自己相当清楚。毕竟已经挥动了数百万次、数千万次。因此,要再多挥舞几次,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的自己,肯定不强。
但是肯定也不算弱小才对。
无头骑士架起巨剑,伺机而动。雷锤的冲击似乎还残留在他身上,以有些生硬的动作,高高举起了剑。
初击——巨大的剑身感觉就像是断头台镰刀<Guillotine>一般。
拼命压低身体钻了过去。仅仅只有头发被切到,于空中飞舞。
第二击——从中段挥至下段。
维持著低身就这么跳跃回避。虽然脚后跟被稍稍切到而溅出了鲜血,但不需多加在意。
反手挥出
的第三击——仅仅只是快速,没有瞄准任何东西,胡乱挥出的逆一文字斩。
看穿了他的动作。由向前屈身的姿势将胸口后仰,以仅仅些许的动作来闪避。
摆出前剌的动作架起剑刃。
目标是其胸甲。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雷锤的影响,唯独该处周围并没有黑化。攻击那边的话,大概就不会因为诅咒而受到反击。
对准纹章做出了攻击。
好硬。没有足以贯穿钢铁的威力,剑被弹了开来。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命中了。
其战果——虽然只有些微程度,还是出现了龟裂。
紧接著将身体当成螺旋弹簧一般弹起。
用尽全身力量,高举剑刃直到身体发出嘎吱作响的极限——
斩!!!!
【插画018】
同一时间,受到粗暴的一击而向外飞出。
呼吸顿时停止。没能卸下的左手臂铠代替了盾牌。多亏这个臂铠才得以回避身体一分为二的情况。
肋骨基于方才这一击断了好几根。将喉咙深处涌上的东西吐出来之后,脚边形成一片血泊。
不过自己还站得起来。
绝不会放弃。没有打算就此消沉。也没有打算要在这里死去。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会挣扎活下来给你看。
「……」
无头骑士做出似是低头的举动,望向胸口附近。
安妮摩涅的攻击目标看来是正确的。这一击出现了成效。尽管没有击破甲冑,胸口上的裂痕仍是逐渐扩大。并且,虽说只是小规模,但连带也出现了一个破洞,宛如黑雾一般的东西从该处流泄出来。
他轻轻地伸出手,想要确认被害的严重程度。不对,搞不好那个其实是为了令甲胄再次黑化而做的预备动作也说不定。抑或者那单纯只是平时的习惯出现了而已吗。
然而不论是哪一个猜测都没有实现。
啪哩——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
他的胸甲整体如乾涸的地面般出现细微的龟裂,扩展、碎裂。由身体放出大量黑雾的同时,手部防具、足部防具、裙甲这些也随之破碎、瓦解。
接著无头骑士便轻易地消灭了。
◆
那一天下午,自己同样与哥哥两人切磋著剑技。
那是万里无云的青空下,绝佳的练习天气。
剑术的授课各自被定在不同时间,两人并不曾一起学习。更重要的是身为女孩子的安妮摩涅仅仅只能学习护身术而已。
对此感到不满的她,每天的午睡时间都会偷溜出去。拉著哥哥在庭园中练习,对于小安妮摩涅来说是比什么都还要大的乐趣。
「太好了。又打败哥哥啰!」
「你变得相当厉害了呢。」
「欸嘿嘿。」
小安妮摩涅受到赞扬而得意了起来。
对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注意到哥哥是刻意让出胜利的事,总是因此而高兴满足。
「我也是,要是不再变得更强一点,或许就没办法到迷宫都市去了啊。」
「迷—公—督—士是什么?」
「一个有著可怕魔物跟许多宝物之类的地方喔。」
「好像很有趣。安妮摩涅也想去!」
「那么就得做更多的剑术练习才行了呢。」
「我要好好练习。跟兄长大人一起去。」
「那么就约定好啰。要是长大以后就两个人一块去。」
「哇——咿约定约定。」
遗憾的是,那个约定终究没能达成。
不对,就某方面来说,是以一种讽刺的形式实现了。
然而对于那么久远以后的事一点也不知道的小安妮摩涅,当时天真无邪地、想像著那不曾见过的地方。
不经意地抬起头。
哥哥正用著似乎有些悲伤的脸庞望向这边。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感到不太舒服,又或者是自己说出了什么伤害到他的话。
小安妮摩涅被不安的心情所驱使。
「哥哥大人……怎么了吗?」
「……嗯。」
亚多尼斯仍是一副彷佛随时会落下泪一般的表情。
像是忍耐著什么似的硬是露出微笑,伸手摸了摸小安妮摩涅的头发。
「抱歉了。谢谢你,安妮摩涅。」
哥哥为什么会说出抱歉与感谢的话语,自己不得而知。
然而在心中的某处,理解到了这并不是现实。
这只是一场梦境。只是一幕幻想。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只是毫无抵抗地被摸著头,并在紧紧地抱住他之后,泪水不知为什么从眼眶之中满溢了出来。
这段话对两人来说,成为了道别的寒暄。
◆
「……看来是清醒了呢。」
一道不曾听过的女性声音传来。
自己似乎正躺在某人的腿上。隔著染有微微香草气息的长袍裙摆,底下的大腿相当柔软。
脸颊湿湿的。看来自己好像刚哭过。虽然没办法顺利回想起来,但总觉得做了一个相当悲伤的梦。
「请你就这么保持安静。」
「ㄋ……ㄧ……是?」
「你」是、才打算这么询问,便注意到了自己没办法好好地发出声音。
仅仅将头上抬,想要确认膝枕的主人,却大吃了一惊。
因为她的脸上戴著一个奇怪的喙嘴面具。她是个尽管身上披著宽松的长袍,依然能够清楚明白那有著女人味身材的人物。
「虽然喉咙也有损伤,不过肋骨的骨折相当严重。由于也有伤害到内脏的可能性,还请你不要乱动喔。」
自己曾经见过她。
她是在路途之中,好几次出声询问自己要不要成为她们伙伴的探索者之一。印象中基于她那奇怪的外表,自己因而四处逃窜。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好像是蒂涅普吧。
「……好了,请用这个。」
「什……么……?」
「这是我自制的治愈药。虽然不至于到灵药<Elixir>那种程度,不过我想还是能够帮你恢复体力与魔力的。」
接过她所递过来的那罐装满透明的深绿色<Emerald Green>液体的小瓶子,送进了嘴中。
奇怪的味道。
抱著觉悟尝试喝下。
有如熬煮青草般的苦涩与辛辣,以及清爽的酸味混合在一块袭击而来。一口气将其喝尽。老实说,那是一种不太希望去加以描述感想的味道。
「还要再一罐吗?」
「已……了……」
已经足够了。这样的话语决定用肢体动作来表示。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被误解成了味道受到赞美,她很是开心地为自己说明起制作方式。理所当然,里头尽是一堆会让人后悔喝下去的素材。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体力正逐渐开始恢复。
「真……谢……你。」
「要道谢的话也请你对那边的两人道谢呢。」
她这么说著将喙嘴移向一旁。
在那前方有著几个熟悉的脸孔。
那个桶子头盔与老翁面具。
她们静坐在地面上,由戴著和蒂涅普相同的喙嘴面具的女性那边处理伤势。看样子在那场激烈战乱之中,大家似乎都平安保住了一命。
「你能够平安无事,是在那里的两人拼死从怨灵群中守护了你的结果。」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二度被她们从困境之中解救了出来。
为什么她们会赶到自己身边、又为什么会出手帮忙到这种地步,这些自己都不清楚。不过这些不管要向她们道多少次谢都不够。由于是感觉颇为有趣的两人,真想跟她们好好聊一聊呀。下次就藉著道谢的机会试著跟她们谈谈吧。
接下来,重新环伺周遭环境。
曾经有著那般数量的怨灵、幽骑的军队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真的是被全数驱逐了。取而代之的是到处调查著倒在地面的幽骑腥体等事物的探索者身影。
「虽说好像还有些许余党,不过几乎都已经清除完了。现在正在寻找那个箱子。」
「……」
有个东西忽然映入了眼中。
那是倒在地面上的甲胄残骸。
毫无疑问的那是无头骑士、不对,是哥哥过去所穿戴的东西。曾将安妮摩涅逼到那种地步的甲胄,如今其碎片就连些微的动静也没有。
也就是说,那正是被「百鬼夜行」所囚禁的哥哥灵魂已受到解放的最佳证据。
随著一股安心,却也感到总有些寂寞。
——这样啊,结束了啊。
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安妮摩涅就只是一直注视著仅仅作为一个物件存在于那个地方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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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别证>
坚固的一道雷锤之剑<Calad·Bolg>
[高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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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汝,服丧的骑士进行宣告、为此奉上三万五千七百一十二滴鲜血吧——如此一来,世界将会聚集百亿的火针,百万次加以锻造、一万回加以研磨,打造出一道雷锤,如同顾利斯米尔度的树木。』
世人称作「湖畔贵妇的赐与物<Excalibur>」的那把高贵宝剑。其仿造品大量充斥于世间一事,在武器店之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在金钱方面上有困难的贵族、或是自称英雄后代之类的人将这种东西带进店内,店主一边露出苦笑(同时在心中某处也抱持著期待),一边确认其真伪的场面,并不是那么罕见的情况。
此外,即使是很少进出武器店的人,应该至少也见过可疑的露天商贩将生锈的铜剑排放一列,嘴里说著拙劣的圣剑王的冒险谭<Saga>一边拋售武器的光景吧。(不过嘛,我想那个应该没有人会认真问津就是了……)
那把剑的赝品、假货、伪造品、类似品抑或是复制品<Replica>会多到这种程度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那个「圣剑传说」变得太过有名的关系吧。
不过由于种类过于丰富的缘故,即使不及真正的圣剑,似乎还是存在著一些拥有强大能力的伪造剑。
而这把「坚固的雷锤之剑<Calad·Bolg>」也是那其中之一。虽然制造者是一名无名的魔术师,不过据说这是他根据传说之中所歌颂的「放出比三十根火把还要明亮光辉的剑身」这部分所打造出来的。
这是一把十分强大的魔剑,且能够施放出雷锤,其威力比「雷击<Lightning Volt>」的咒文要来得强大且广范围,根据使用者的本事,似乎还能够一次将上百只的小鬼<Goblin>化为焦炭,加以消灭。
不过即使在运用上过于便利,也不能够太常使用。
这把剑会激烈地消耗魔力。
虽说血液中的魔力含有率有著种族与个人差异,但是过多的消耗,会使得精神上出现失调,最糟的情况也可能招来休克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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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与远征军进行战斗的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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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呀?哦呀哦呀?各位,你们表现得似乎相当开心呢?」
「古城」的主人嘲笑道。懒散地浅坐在宝座之上,透过由骸鸦<渡鸦>搬运的骷髅所「窥见」到的视野享受著「古战场<Walhalla>」的模样。
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理解到。
就算打倒了远征军也没有意义——。
结果到了最后,这场百鬼夜行什么也没有结束——。
「很开心是吗啊啊啊啊?打赢这场仗真是太好了对吧啊啊啊啊?」
古城的主人提起高音嘲笑道。接著一边想像在这之后他们脸上所浮现的喜悦变化成恐怖与混乱的模样,舔了舔嘴唇,一边抚摸膝上正演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的箱子。
「算了,无所谓。就跟诸君们再稍微玩一下好了呢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