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穿过城门时,洒落在嘉帝尔城上的阳光已经开始倾斜,周遭响起宣告下午1点的钟声。
「动作快,把勇者大人搬进病房。」
勇者大人躺在马车上,毫无睁开双眼的迹象。勇者大人在四天前那场战斗中用尽魔力后,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这场战斗是发生在半夜准备休息之际,当时我军阵地内突然涌现数量多达数百只的魔物群。敌军中不仅能看见数只中级魔物,整体数量还相当惊人,我方士兵因此乱了阵脚。
正当所有人觉得会全军覆没时,勇者大人发动了魔法。
勇者大人的身体出现无数道光波,一边重叠一边上升,最后在遥远的头顶上方的黑暗中,形成一颗巨大的光球,接着当大家还在讶异光球转眼间就变成5公尺左右的大小时,光球一声不响地破裂开来。
破裂的光芒化为无数的光箭,成为流星划破黑夜,一瞬间就歼灭了多达数百只的魔物。不过,勇者大人可能是因此付出了代价,当场倒地失去意识。
即使到了翌日早晨,勇者大人依旧没有醒来,我为此焦躁不已,我方因而决定暂时撤离战线。
派出快马回报我军将偕同身为同盟军的艾拉纳阵营撤退至嘉帝尔城的消息后,便谨慎护送勇者大人,同时重整士兵,刚刚好不容易才回到嘉帝尔城。
「总之要小心搬运,千万不要再让勇者大人的身体受到额外的碰撞。」
有四个人从马车中搬出勇者大人,再移动到担架上。
「我记得下一名勇者不一定会立刻觉醒,所以现在的勇者大人若是轻易死去,那可就麻烦了。」
陆陆塔斯在我身旁一脸厌烦地望着勇者大人的情况,同时在我耳边这么细语。我虽然觉得他心里明明不是那么认为,但也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担架大喊:
「你们听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唯独不要去动勇者大人的衣服,不要让任何人替勇者大人换衣服。」
我确认勇者大人被送进城内后,命令全军进行整队。虽说是全军,但现在只剩一千又几百人而已。出兵时多达五千名士兵的阵容,如今却沦落到这副凄惨下场,实在叫人无地自容。但我的脸完全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勉励士兵们后,便下令解散。
「那么缇勒拉将军,接下来要去向国王陛下禀报您回来了吧。」
将这么多士兵送至水畔,我的心非常沉重,但对他来说好像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竟然用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在催促我。
「用不着你提醒。跟我来。」
我这么说的同时,迈出步伐前往国王所在的谒见厅。
◇2【缇勒拉】
战况报告大约1小时左右结束。比起阵亡人数,我领兵的第一战的焦点全都聚集在战果,最后也留下了战胜的记录。我的心情十分沉重,但国王命令我将相关工作交接给第二次讨伐队,接着便返回王座厅了。然后,宰相要我前去会见负责风遗迹调查行动的黑阶冒险者。
「不能明天再见吗?」
然而我实在想赶快完成交接事宜,去探望勇者大人。
「非常抱歉,我知道将军您非常疲惫了,但需要使用魔道单边眼镜的工作堆积如山。由于是您将魔道具设定成待机状态,因此一定要由您操作,才有办法确认道具里的记录。万事拜托了。」
如今我只好按照先前和宰相订定好的程序,前往冒险者在里头等待的征询室。
我现在要前往的征询室施加了特殊魔法。回答问题的人若是说谎,那种魔法就会在议事主席的脑中吹响警笛,告知眼前有人在说谎。因此商人之类的交易,或是报告谍报活动等事情时,会频繁使用征询室。
征询室位在王宫东侧大厅,那里是间能作为二十人会议使用的宽敞房间,但现在里头仅有一名冒险者,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边开门,边向起身面向我的冒险者赔罪。
「不会,我都等了好几个月了,几小时根本不算什么。」
我听闻黑阶冒险者亚基德的嘲讽后,脸抽动了一下,但立刻调整好情绪坐到位置上,并且要他也赶快坐下。
「看来此次的讨伐行动相当辛苦呢。」
从黑阶男子说的话听来,好像已经看穿我军疲弊,但是他明明只待在这个房间,根本不可能知道城内的情况。
「像您这种实力高强的冒险者,靠大概的动静应该就能感应出哪样实力的士兵位在哪个地方,但是希望您别妄加评论其他事情。」
在我回答前,陆陆塔斯已先提醒亚基德。
「等等,我没在刺探任何事情,单纯只是想跟你们说声辛苦了,说话还真是门艺术耶。」
但亚基德才这么说完,又继续往下说:
「话说回来,在你们挥军出征后,我们在嘉帝尔郊区遇到了一群克卢巴萨尔。后来觉得是勇者阁下遗漏未讨伐的魔物……」
「亚基德阁下,请您不要胡乱揣测。」
此次也是陆陆塔斯出言制止。
「我没有要揣测什么的意思,只是想起公会那边也很想知道克卢巴萨尔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区。」
「我们讨伐的魔物中,确实有克卢巴萨尔。但是,我不清楚亚基德阁下您打倒的那一群和我们讨伐的那一些有没有关联。您就这样帮我回覆公会吧。」
我想尽快结束这场会面,因此在事先获准可公开的范围内,分享了情报。结果陆陆塔斯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但我装作没发现。
「公主殿下,您谈事情还真够爽快。」
亚基德这句话应该是想讥讽陆陆塔斯,不过我冷眼瞪看亚基德。毕竟在我被拔擢担任勇者大人部队的将军的那一刻起,就已舍弃嘉帝尔王国第五公主的地位了。
「在下失礼了,缇勒拉将军。」
亚基德刻意这么称呼我。他是想激怒我,借此提高我失言的机率吗?不过,我刻意冷处理,冷静地切入主题。
现在桌上正在播放魔道单边眼镜记录下来的资讯。亚基德开始记录后,先是映照出他当下所在位置周遭的风景,准备探勘遗迹的成员,在看得出风在吹拂的环境中,开始自我介绍。
魔道单边眼镜这种魔道具能把记录中的场景,宛若让人身历其境般重现出来,是嘉帝尔王国自古代代相传至今的珍宝。基本用于记录遗迹调查或外交等重要场面,但总数只有三个,因此永远都有人在排队等待使用。
我感叹着魔道单边眼镜的备用品若是再多一点就好了,同时眺看拍摄内容,发现正在介绍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此人拥有一副只要是女生应该都会怦然心动的外表,但我现在根本毫不在意,抱着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场会面的心情看着记录影像。
「我叫刹那,职业是学者,冒险者位阶是绿阶,能够使用风属性魔法。因为此次调查遗迹需要风属魔导师,所以我才有机会参与这项行动。」
此时陆陆塔斯皱了一下眉头,要我暂停一下影像。
「这位青年应该不是月光的成员,你们这样算是违反约定吧?」
「他确实不是,但是这次的委托实在太过突然,我们团队里的风属魔导师抽不了身。不过没派风属魔法师过来是你们的问题,再加上我也没让他进去遗迹内。虽然本来是预设在有状况时会仰仗他的力量,但那种时候我们这些月光的成员会盯紧他。」
陆陆塔斯可能是接受了亚基德的这个说法,因而要我继续播放影像。我在心里嘀咕「我又不是你的侍女」的同时,继续播放影像。结果,打开遗迹门后,陆陆塔斯又要我暂停,接着还用手指抵着刹那的影像作为支点,一下放大,一下旋转,甚至还从他的角度检视周遭环境,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唔嗯……」
陆陆塔斯可能是调查完他在意的地方了,所以终于开口说话:
「他好像同时发动了感应和探索的魔法,而且魔法有效范围覆盖了整座遗迹。」
我知道风属魔法师能够使用这类魔法,因此唯一的感想就是「陆陆塔斯,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也是。依那位青年的个性,确实是会确认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否安全。这个时候他完全没告诉我他有发动魔法,但我当下就在想他应该是在进行某种事情。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所说的好像是真的。征询室已认定他没在说谎。陆陆塔斯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我不打算让讨论内容一直停在这里,因此和刚才一样继续播放影像。
现在是亚基德和他儿子已进入遗迹,开始出现遗迹内部的影像。不过我用不着观看记录影像,就知道遗迹内部的模样。因为前几天,我才担任勇者大人的护卫走在里头。
嵌在门扉正中央的风属魔道具,不断吸取主教的魔力,接着闪耀白光。
与此同时,魔道具窜出强烈暴风,吹向四面八方,门扉被这股强风挤压后上下分裂,各自收进顶棚和地板之中。魔道具紧紧嵌在下半部的门扉,如今变成地板表面凸起半个球面的模样。
「好了,勇
者大人,我们走吧。」
大主教这么说后,开始引领扛着圣柜的神父们前进。
「我们走吧。」
我也出言催促勇者大人,勇者大人点着头爽朗回应。
「好,我们也进去吧。」
我本来是打算配合勇者大人的步伐,准备迈出脚步前进……但是勇者大人的行动受限于浅绿色的铠甲与头盔,走路方式十分僵硬。我看见那生硬的走路方式,想像了面具下勇者大人的表情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你笑了吧。我就没什么肌肉,之前跟你们说过不知道多少次,没办法穿这种什么历代勇者的装备!是在虐待我喔?」
听完这番话后,我脑中浮现勇者之铠中勇者大人纤瘦的模样,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唔……我才刚抱怨被虐待,你就在笑我。不过,真希望有一天我不会再觉得这副铠甲和这把剑会这么沉重。」
看到勇者大人认真面对自身的重责大任,再加上第一次穿着勇者装备本就会不太习惯,我就觉得自己刚才的笑实在失礼,因而深深鞠躬道歉。
「等等,你也不必那样跟我道歉啦。我要是你,绝对会疯狂大笑啦。」
斩钉截铁这么说的勇者大人,应该是面带微笑。
「话说回来,这套勇者装备真的不行啦。实在太过笨重,我很不喜欢。不过,唯独这个浅绿色值得称赞。我最喜欢这个颜色了。」
勇者大人这么说替我打圆场,他的体贴温暖了我的心。
「有关于您这套装备的颜色,我听说过去也有人主张恩地亚神的颜色是蓝色,所以勇者大人的铠甲也要是蓝色的比较合,所以重新上色过相当多次,但每次到最后又会变回原本的颜色。不过,我也觉得现在这个颜色比较适合您。」
「你那样夸奖铠甲的颜色也没用啦。因为我完全看不见啊!」
他没在开玩笑,是真的完全看不到,这又让我笑了出来。勇者大人也被我影响,跟着笑了一会儿,然后以正经的口吻继续说话。
「我真的作梦也没想到,你会当上将军,跟着我一起行动耶。谢谢你。如果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我真的会很寂寞,所以有你在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用了只有勇者大人能听见的音量告诉他,我才要感谢他在那座穷极无聊的宫殿中认识了我。
勇者大人和我在交谈期间,神父和魔导师们已经彻底调查完遗迹内部,唯一值得注目的就只有位在遗迹正中央的祭坛。
「果然如同古文件记载,应该只有这座祭坛彰显出恩地亚神的旨意吧。」
实际上也如大主教所言,可以感受到祭坛散发出庄严的气息。在共有七阶的石阶上方,有座八根黄金柱子建成的神殿,里头供奉着一尊苍银制女神像。即使身在远处,也能清楚辨识出那尊就是恩地亚神的神像。
「嘉帝尔王国代代相传的古文件里记载,月亮每数百年才会闪耀一次最耀眼的蓝色光辉,风祭坛会出现。只要向供奉其中的女神献上祈祷,女神就会降示旨意。现在开始我们要进行祈祷,如果有任何状况,还要劳烦勇者大人全力相助了。」
大主教确认勇者大人点头回应后,走上祭坛,跪在女神像前方。除却勇者大人的骑士团,我和勇者大人跟随大主教的脚步走上阶梯,来到独自位在最前方的大主教身旁,以同样的姿势跪下。
我在大主教身旁严谨地祈祷了好长一段时间,但祭坛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正当大家议论纷纷,觉得是不是大主教他们的祈祷方式有问题,或是女神其实早就降示旨意时,勇者大人站起身子,开始仔细打量女神像,我也起身站在他身旁发问:
「勇者大人,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啦,就只是觉得神像好漂亮,跑来欣赏一下而已。」
我点头附和说了句「真的是很漂亮。」后,也开始仔细观赏体积大小和勇者大人差不多的女神像。
「话说回来,这里果然和我的故乡大不相同。在我的故乡啊,会把手放在神木上……」
勇者大人这么说的同时,用手触碰了女神像,接着继续往下说:
「借由手的碰触传递愿望,进行祈祷。」
勇者大人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悲伤,因此我不由自主地抓起他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知道勇者大人正用面具底下的双眼凝视着我,接着再缓缓闭上。
「谢谢你。」
正当勇者大人在用平缓的语气细语时,女神像突然绽放光芒,照亮八根柱子。黄金柱子就像在储备那些光芒般,从底部开始蓄积金色光辉。
「这是……」
原本在和神父们说话的大主教边回头边起身,接着来到勇者大人身边。
「我刚刚只是把右手放上去后祈祷,神像就突然发光了……」
大主教靠近窥探勇者大人放在女神像上的手。那只手也满溢光芒。
「勇者大人,您在诚心祈祷时,是不是也有灌注魔力?」
我不会使用魔法,所以一直以为魔法和祈祷毫不相关,但对勇者大人来说,该不会是类似的存在吧?不过,对大主教而言,这两者应该也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所以他才会露出那种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
勇者大人内疚地这么说后,大主教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想说真不愧是勇者大人,我们就算花再久的时间,也无法解开这个谜团吧。只不过……」
大主教环视了八根柱子。从底部蓄积而起的金色光芒,如今来到超过半根柱子再多一点的地方后,就停止上升了。我觉得那道光芒好像欠缺什么能量般,看起来就停在那里不动。大主教可能也有一样的感受,因此毫不犹豫地将右手轻轻放到女神像上。
「喔喔喔。」
大主教把手放到神像上后,神父们纷纷发出欢呼。因为黄金柱子上的光芒又开始上升了。不过,上升速度实在非常缓慢。大主教应该也心有同感,因而叫来主教,告诉他们把手放到女神像上,灌注魔力进行祈祷。
主教听令行事后,光芒恢复最一开始的上升速度攀上柱顶,接着覆盖神殿屋顶。最后光芒裹住了包含我们在内的整座神殿,下一秒就像从神殿屋顶流下的水,无声无息地流逝,逐渐消退。
裹住神殿的金黄光芒消退时,八根柱子仍在继续发光,我们看到柱子光芒映照出的景色后,实在无法隐藏内心的困惑。
「没有任何声响或晃动,我们……」
看着眼前遍布神殿左右两方的岩石地面,还有神殿正面不知通往何方的碎石子路,我吞下了还未说出口的话──我们被传送过来了。
「……」
大主教一语不发,走到神殿外面。前方没有阶梯,他就像在梦游般,开始走到白石子铺成的道路上。还在恍神的我没有追赶上去,也没有加以制止。
「慢着,大主教。」
勇者大人追在大主教后头,我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后,也急忙冲到他的身边。我深深觉得无地自容,自己的职责明明是要好好保护勇者大人,竟然恍神愣在原地。
「你没拿照明走在这么昏暗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喔喔。真是抱歉,让您担心了。」
勇者大人出声提醒后,大主教的意识好像也恢复正常了。
我突然感到不对劲,环视四周后发现,这个地方除了神殿的光芒外,就是个没有任何光源的漆黑世界。当我发觉这条道路再往前走个十几步,就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感受到有股寒意窜过我的背。
「大主教,请等一下。」
追赶我们脚步而来的神父们,想要启动魔道具点亮光源。但是,魔道具的光线像是遭到排斥般,不停消灭在四周的黑暗之中。
「看样子连照亮脚边都会有问题,这下麻烦了。」
大主教深深叹息。
「总觉得……唔嗯,这是暗魔法。这整个空间本身好像都笼罩在暗魔法内。」
勇者大人也试着发动光魔法照亮周遭,但好像也无法成功。
「我们刚才待的那座神殿,柱子现在还在发光,那边是不是没有受到暗魔法的影响?」
勇者大人听闻我的疑问后,歪着头回道:
「我们过去测试一下。」
勇者大人踏着笨拙的步伐回到柱子前方后,看起来是再度发动了魔法。之所以说是看起来,是因为他已摇摇头表示无法成功,正在返回此处。
「这下要伤脑筋了。如果拿不出解决方法,感觉会一事无成,无功而返。」
大主教用充满怨念的眼神凝视前方的黑暗,出言埋怨。
「…………」
勇者大人交叉双臂,好像还轻轻摇晃身体。我们刚认识时,他就有告诉我,他做出这种动作时,就是在思考事情。我在一旁注视着勇者大人,希望他能想到好对策。大主教和神父们在想办法生成光源的同时,也在瞥看勇者大人的模样。
「如果汇聚出不输给黑暗魔力的魔力……怪了?……不行。我明明都已经使出全力了……既
然如此……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是了。」
我还在纳闷勇者大人怎么突然松开交叉的双臂,他像是在捧水般并拢双手。
「过来吧。」
他这么说的同时,手掌瞬间亮了一下,接着光芒就像水一样蓄积在他手中。
「嗯,效果很赞。那么,要过去啰!」
勇者大人一说完这句话,光芒就像捧在手上的水溢出双手般流淌而下,接着沿着碎石子路继续流动。光芒持续从勇者大人手中流出,逐渐流到远处的碎石子路,将周遭一带映照得十分美丽。
「这样子好像银河喔。」
我不禁轻声赞叹,勇者大人应该是对着我点头微笑,接着再与大主教他们说话。
「我会用这种方式持续生成光源,拜托各位沿着这条流动的光芒往前进。如果途中碰到危险,或是发现不需要光源的话,请回来告诉我。」
大主教向勇者大人道谢后,带着神父们顺着光芒的引导前进。我由于身为勇者大人的护卫,当然是留在原地。经过一阵子的沉默,勇者大人突然开始说话。
「我的故乡也有银河喔。所以我刚刚是想着那条银河,试着创造出这个魔法……」
勇者大人凝视着光芒前端大幅蛇行而去,说话声听起来显得有些消沉落寞。
「您想起了故乡吗?」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星空时发现,星座不一样了,银河甚至有两条,当下就体认到这片天空与我的故乡没有相连。现在只是回想起那个时候的心情罢了。」
勇者大人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一直看着他,思考着现在要对他说什么才好?该说什么才对?但我就像在鸟笼中养大的鸟儿,根本无法体会勇者大人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最终只能默默地继续看着他。
这时,我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大概是勇者大人全身变明亮,接着又变回原样的缘故。但就在下一秒,勇者大人整个身体,不对,是整套勇者装备散发出耀眼光芒。
「勇者大人!」
我用左手遮挡实在太过刺眼的光线,完全不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一心只想着必须脱下勇者大人的盔甲,因此将手伸向勇者装备。
「啊哇、啊哇哇哇哇!」
勇者大人也急忙想把手放到铠甲上,但又为了要维持光芒魔法,因而迟疑要不要松开手。
「勇者大人,把头盔丢……」
我以急迫的声音对他呐喊,但在喊完整句话之前,紧急状况已经解除。
情况瞬间起了变化。散发光芒的勇者装备开始变形,当光芒消退时,装备也改变了样貌。勇者大人手中光芒映照出的装备是……
「……长袍?」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件长袍上还连着应该是头盔变形而成的兜帽,整体底色还是与铠甲时相同,浅绿色的布料上到处都缀饰着金线缝成的刺绣,比我至今见过的任何一件长袍都要神圣肃穆。
「唉、唉?唉唉唉唉唉!」
勇者大人最初只听见我说长袍两个字,一下子还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装备产生变化,所以才发出惊呼声。他抬起还维持捧水手势的双手,先是往右,接着往左查看自己的身体后,发出「哇啊」、「喔唉」的声音。最后……
「剑怎么变成杖了啊。」
他用诙谐的口吻以哀怨的声音这么说,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也太过分了,缇勒。为什要笑我!?你不是知道我虽然不太喜欢铠甲,但觉得剑很帅气,所以很喜欢剑吗?」
「非常抱歉,勇者大人。」
我憋笑的同时,对实际上相当适合长袍打扮的勇者大人鞠躬道歉。
「……」
即使如此,勇者大人还是不愿跟我说话。我维持鞠躬的姿势,由下往上偷瞄了他的模样,发现他已把兜帽深深戴到鼻尖,还用力把脸转向一旁。
「然后,我之前也说过我们俩独处时,希望你能喊我名字就好吧?」
「请、请、请等一下,这、这件事情我应该已经拒绝过您了!」
勇者大人突然转变话题,害我无法招架,拉高了说话音调。那一天,勇者大人对我说,我们变成朋友后,希望我能喊他名字就好。这是个令我非常开心的请求。
但是对我而言,勇者大人是无法套用亲爱、敬意、朋友这种词汇的对象,因此我虽然充满歉意,但当下还是拒绝他的请求。如今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实在把我杀得措手不及,害我涨红了脸颊。
「缇勒,你未免也太坚持原则了吧。这种时候应该只说句『好,就这样说定了』才对啊。」
我坚定地拒绝勇者大人的请求,还大肆谈论自己对他的看法,勇者大人也装作生气的模样,但实际上他连装生气都算不上,只是笑了笑稍微调侃我一下,最后露出正经的表情对我说:
「刚才我想起故乡时,确实动了想要回去的念头,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寂寞。肯定是因为你总是陪在我身边的关系。」
勇者大人这么说后,重新看回地上的银河。我在得知自己的存在已成为勇者大人的心灵支柱后,非常引以为傲,接着视线也再度看回到地上的银河。
接下来,我不知道和勇者大人聊天聊了多久。我们聊了勇者装备为什么会产生变化、勇者大人的家人、我的家人之类的话题。直到某个话题聊到一半,有名神父回来后,我们俩才结束这段漫无边际的闲聊。
看来大主教他们应该是在碎石子路的尽头发现了遗物,我们也动身前往那个地方。
勇者大人朝着顶棚高举双手,接着再从最高点,分别朝左右两边放下手臂。双手分开后,光芒就像在追赶手的行动般,化成彩虹拱状逐渐散去,不再继续涌现。现场仅留下蜿蜒至前方的地上银河,我很好奇这条光芒会不会消失,因此问了勇者大人。
「这条光芒还会维持半天左右,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消失喔。」
语毕,勇者大人站在前方,开始在碎石子路上前进。我害怕跟不上,所以紧追在后,神父好像有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默默跟了上来。
「总觉得啊……能来到这种天然的岩石里,格外让人兴奋耶。大概是因为我一直都住在森林里,所以才会觉得这样很新鲜。是说,城堡里也都是岩石,不过那种岩石和这种岩石应该不同吧?就是不同的吧。」
勇者大人感觉起来已不像刚才那样失落,现在是天真地笑着,踏着轻盈的脚步往前迈进。勇者长袍则是一点都没妨碍到勇者大人的行动,宛若礼服般飘荡摇曳,替勇者大人的动作增添了几分优美气息。
我们在勇者大人创造出的闪耀银河上走了大约5分钟,开始能看到碎石子路前方有座石阶。至此之前的一路上,包含神殿所在的地方,顶棚都是在一般人类身高的三倍左右的高度,结果能看见石阶后,附近一带的顶棚突然都变成位在一般人类身高的五倍左右的高度。
此处的石阶和神殿一样都是七阶,爬上去后是座高台,而且紧连着这座洞窟的墙壁。也就是说,此处就是这座洞窟的尽头。
大主教他们已经爬到高台上,神父查觉我们到来,因而出声通报原本在注视墙面的大主教。大主教听到通报声,回头看向我们这边,接着走下阶梯前来迎接已来到石阶前的我们。
「喔喔,太好了、太好了。勇者大人,看样子勇者装备已经认同您了。」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勇者装备是出自第32代勇者之手,据说一直深受历代勇者的喜爱。」
这件事情我也知道,而且先前也告诉过勇者大人。
「不过,实际上也不是历代勇者穿起来都合身,因此到第37代勇者为止,这套装备都是用在各种仪式,不会用于实战。但是,第38代勇者透过他的能力,配合勇者大人的力量,替这套装备追加了变形功能,自此之后就变成名符其实的勇者装备,和勇者大人一起出生入死。」
勇者大人看着我的眼神彷佛在说「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件事」,但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所以摇了摇头表示我也不知有过这段历史。大主教看见我们的互动后,笑着继续往下说:
「因为像以前的勇者大人没穿勇者装备这种事,我们不想公开让外界知道。不过,也还有各式各样不为人知的事情就是了。」
大主教停顿一会儿,才又继续说话。
「例如,第32代勇者运用能力制作勇者装备时,限制只有勇者大人可以穿上;第50代勇者替装备追加了微弱的魔力恢复效果。」
「原来如此。」
勇者大人重新端详了自己身上穿的长袍。
「那么,先前我穿的甲胄型铠甲,是适合第68代勇者穿戴的勇者装备啰?」
勇者大人这么说后,我摇头回应。有关于第68代勇者,我只听说他感染非常严重的传染病,因此被隔离在城镇郊区的一角养病。先前听母后提及,好几个照顾他的人也染上那种传染病而病死时,就觉得唯独那块区域,今后决不能靠近。
然而,现在回想起
来,却产生当时从未想过的同情心,觉得第68代勇者想必也很寂寞。大概是因为刚才看到勇者大人落寞的身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感受。不过,我现在说出这样的体会,感觉会像无病呻吟,因此我只告诉勇者大人相关的事实。
「不是,第68代勇者大人病倒后,没穿过勇者装备就去世了。所以之前那副勇者铠甲,应该是适合第67代勇者大人穿戴的装备。」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还真可怜……他叫什么名字啊?」
「听说他当时病得很重,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所以也没能自我介绍。」
勇者大人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事情,接着抬起了头。
「这样啊。那么我们回去后,去坟前致意一下吧。」
「好的。回去后,我会先去确认他下葬在什么地方。」
「嗯,再拜托你了。」
「那么,可以开始讨论主题了吧。」
大主教抓准我们刚结束谈话的时机,出声和我们说话。我先是向他说了声「抱歉。」大主教回了句「没关系。」后继续说话。
「那边那样东西,好像就是神的旨意喔。」
顺着大主教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块嵌在洞窟墙面的石板。上头刻着某种图案,但我看不懂那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我们这趟的目标吗?」
我提问后,大主教也只是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要带回去调查后才会知道。」
然而当我听到带回去三个字时,就立刻出言提醒。
「大主教,那块石板位在这个地方就代表……」
「我知道。我很清楚那块石板是属于恩地亚信徒和嘉帝尔王国的东西。同时也知道,这次的行动是国家机密。因此,要请两位千万要守口如瓶。」
我能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大主教的爽朗笑容消除了我的担忧。
「就算如此,还是有问题必须解决。我虽然说要带回去,但没办法从石壁上取下这块石板。」
大主教告诉我们,说他在我们抵达前,想了许多方法,但就是无法取下石板,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大主教,把石板放进那个圣柜就行了吧?」
大主教颔首回应勇者大人的问题。勇者大人充满自信地看了我点点头后,高举起勇者之杖。此时岩壁和石板之间就像在呼应勇者大人的动作,开始冒出犹如蒸气的黑暗,逐渐蒸发。
「石板看来是被暗魔法束缚住了。」
大主教轻皱眉头,征求勇者大人的同意,但勇者大人摇摇头,往前打斜勇者之杖。此时石板宛若在呼应勇者之杖,脱离了岩盘,浮在半空中。但是,那块石板背面有着无数条犹如蜘蛛丝的光线连接着岩盘。不过勇者大人一挥杖,那些线就像溶入水中般消失无踪。
「接下来只要把石板放进圣柜就大功告成了。」
石板下方出现带状光芒,石板开始在光芒上滑动。带状光芒持续延伸至圣柜之中,石板也在上头缓缓滑动,最后滑进圣柜。
正当我想出声赞叹勇者大人的魔法时,脚下剧烈摇晃,从神殿所在方向传来某种崩塌声响。而且晃动非但没有减弱,还越变越强,如今顶棚已开始掉落小石块。
「照这情形看来,这座洞窟已完成它的使命了。」
听到大主教这么说,我只觉得他怎么还这么气定神闲,同时开始思考逃离此处的方法。就算发动风魔法,肯定也和光魔法一样,会被这片黑暗消除。既然如此,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先消除这片黑暗,再发动风魔法了。
然而我在心里做出这个结论时,大主教用手指了四周,示意不用担心。可能是洞窟崩塌的同时,笼罩在周围的暗魔法也跟着消失,所以现在除了地上银河的光芒外,神父们衣服内也泄溢出光线。
「因为暗魔法已经消失,所以刚才大家启动的魔道具,现在也开始出现效果了。在这种状态下,应该能像平常那样使用传送魔法了。」
大主教叫来风属魔法师,下令将所有人带回风遗迹。主教和神父们点头后,发动传送魔法。当我们的身体浮上空中的同时,整座洞窟都陷入剧烈摇晃。
在我以为顶棚眼看就要崩塌的瞬间,眼前仅有失去神殿的祭坛。我理解到现在已经传送回风遗迹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现在魔道单边眼镜刚好在播放祭坛周遭的影像。当然,祭坛上已经没有神殿。黑阶冒险者亚基德站在空无一物的祭坛上,回报无法查明该处是作为何种用途的场所。我没有针对此事向他多做说明,毕竟之前在风遗迹中发生的事情,全都是国家机密。
当初为了不走漏任何风声,我们做了万全准备。首先,参与遗迹相关任务的成员都经过挑选,以防内贼泄漏消息。调查队仅由足以信任的人组成,神父们都是大主教的直属弟子,骑士们先前也都是国王亲卫队的干部。
进一步来说,遗迹挖掘计画也只有以国王和宰相为主的一小部分人知道。而且我相信,就算是位居国政中枢的大臣们,也是以为联合了冒险者公会共同去调查。
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历经千辛万苦得到的石板究竟是什么东西。以我的身分,如果有心想深入了解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我对那块石板毫无兴趣。我的心愿就只有继续担任这个骑士团的将军,尽可能地待在勇者大人身边。
正因如此,我现在非做不可的事情显而易见,就是要尽全力完成这项由我负责的遗迹相关任务。任务内容就是我们即使已经了解这座遗迹,但还是要想办法让人对这座遗迹存疑,好奇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为求顺利完成任务,宰相精心拟定了对策。我们决定不和冒险者前去调查遗迹,以免不小心走漏消息,还为此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当时刚好有大量魔物出没,所以我们不是撒谎找借口就是了。甚至还动用魔道单边眼镜这样珍贵的国宝,连征询室都拿来利用,借此假装出不管官方还是民间都非常重视这次的遗迹调查行动。
如今这出精心编导的大戏来到尾声,我当然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亚基德的报告若是出现可能碰触事件核心的内容,我在聆听时就若有似无地摆出否认的态度,之后回答问题时就打官腔带过。
不过,要假装不知道也没有想像中的困难。因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陆陆塔斯,像在鸡蛋里挑骨头般盯着画面,不断质问亚基德,所以亚基德根本没有对我起疑,就连我只想赶快听取报告的态度,他好像还心有戚戚焉。
「刹那非常强,他不仅是魔导师,连要当剑士都不成问题。」
当魔道单边眼镜播出亚基德说出的这句话时,陆陆塔斯对我示意,要我按下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暂停。我在心里感到厌烦之余,停止播放影像。
「你说的这句话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个人可是不得了的高手耶。他也有可能是其他国家派来的密探,我觉得应该要把他找来讯问。」
陆陆塔斯说得没错,但那个人如果真的是密探,事情就会闹大,这对我来说才是问题。正当我还在犹豫要如何回答陆陆塔斯这个提议时,亚基德在我开口之前先插了话。
「我只是在勉励我的儿子啦。虽然讲得有些夸大,但有小孩的父母,都会说类似的话吧。」
结果征询室判断他的回答是虚实参半。也就是说,先撇开那个名叫刹那的青年是否是密探不谈,他确实是个不得了的高手。而且,不知出自什么原因,他好像还是个身为黑阶冒险者的亚基德用尽办法也要袒护的人才。他的这番话实在不好回应,但我已想好要如何答腔了。
「当父母的确实会有那样说话的时候,毕竟为人父母,就是希望孩子能好好长大。」
亚基德点头附和,像是在说「正合我意」。陆陆塔斯感觉也是肯定我的说法,因此没再继续深究。
陆陆塔斯未发一语,所以我便继续播放影像。接着可依稀听到刹那的歌声,待亚基德返回地面,告知要结束拍摄,记录内容就到此为止。
「看样子,风遗迹里什么都没有。」
我把我的结论告诉亚基德后,他也回了句「非常遗憾,确实是那样。」既然话已至此,我们同意这场会面到此结束,接着亚基德便离开房间。
我心想这场会面终于结束,同时消除魔道单边眼镜内的记录。然后摇响房内装设的呼叫铃,叫来征询室的管理员。
「这场会面已经结束,没有什么问题,记录上也请写冒险者公会派来的代表没有说谎。此外,你等等再去请另一个人过来,帮我把这个魔道单边眼镜送到宰相阁下那边去。」
管理员说了声「遵命。」便离开,我目送走他后,起身迈出步伐。
「走吧,接下来去处理交接工作。」
今天还剩下一项任务。我想赶快处理,因而踏着急促的脚步去找等我过去交接工作的将军,但在途中被士兵叫住。
「缇勒拉将军,小的听说您结束会面了,所以赶快过来找您。」
「有什么事?我在赶时间。」
「非常抱歉,小的只是想赶快来通知您勇者大人已经恢复意识了。」
「这样啊,谢谢你赶来通知我。勇者大人没有大碍吧?」
「是的。不过,勇者大人还是非常衰弱,躺在床上时还一直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将军您的名字。」
我听到这番话后,自制力瞬间荡然无存。
「我知道了。你现在马上带我到勇者大人那边。」
我这么说的同时,向傻眼看着我的陆陆塔斯说:
「参谋阁下,交接工作就交给你处理了。请你务必把目前的战况,详尽并且确实地告诉大将军。此外,我看你好像也有想到好几个对付魔物的好对策,到时候一并汇报给大将军。那么就万事拜托了。」
我用飞快的语速交待必要事项,无视他想抗议的模样,催促着士兵,前往勇者大人所在的房间。
「我们到了。」
士兵在病房楼内的一间房间前停下脚步。我压抑着急躁的内心,敲敲房门等待回应后进到房内。勇者大人躺在床上,身旁跟着一名应该是负责照料的女魔导师。
「他没事了吗?」
我询问魔导师,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事了。勇者大人先前是因为魔力减少才会失去意识,所以魔力恢复后,只要好好静养就不会有大碍了。」
听到魔导师这么说,我放心地松了口气,接着靠到床边,想出声问他好不好,但魔导师制止了我,轻声对我说:
「勇者大人一直都在等将军您过来,一直到刚刚才睡着。虽说他已经恢复意识,但首要之务还是要好好静养,所以非常抱歉,请您……」
魔导师话还没说完,我就点了点头,吞回原本要说的话。不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裹着毛毯睡觉的勇者大人,坐到了椅子上。
「那么我要去回报勇者大人的病况,您若有任何需求,请摇响这个铃声。医生和魔导师会立刻赶过来。」
女魔导师指着枕边的呼叫铃说完这番话后,便离开了房间。接下来的几分钟,我没做任何事情,只是一直看着勇者大人。在这个勇者大人和我之外别无他人的房内,单单回荡着勇者大人熟睡时的呼吸声。
「……」
突然,勇者大人翻了身,毛毯因而掉下床。我捡起毛毯,无声地念着勇者大人的名字,替他重新盖好毛毯。
◇3【刹那】
眼皮感受到早晨的阳光,所以我微微睁开了眼睛,呆呆望着遍布朝霞的天空,看着夜幕淡去的片刻风景。如果是平常,我应该会立刻清醒起身才对……
梦境的余韵……不对,我看见的那些事情不是梦,大概是看见了凯尔的片段记忆。那种感觉就像在作梦时体认到自己在作梦,我总觉得自己在那些记忆中好像顶替了凯尔的位置。
我会查觉那些是凯尔的记忆,都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包包,那个包包和凯尔送我的一模一样。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努力平复心中紊乱的情绪,同时下意识地再度闭上双眼,继续追查刚才看见的事物……
一下子是前所未见的景色,一下子是陌生的街景,一下子是某处的遗迹,流逝而去的光阴毫无时序可言。我从凯尔的视角看事情,不断能感受到他内心强烈的情感。
明是如此,但我无论和谁讲话,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即使专心查看想要读唇语,也无法读出一字一句。
看见不断变化的风景,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每当不同事物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先前的想法就会如同烟云,消散殆尽。我虽然感到遗憾,却一点也不讶异自己的想法无法成形。我知道这种情况十分矛盾,却能接受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现在虽然身处凯尔的记忆片段,但这种状态近似在作梦,感觉向在遥远的某个地方这么想着,结果这种感觉马上淡化消逝。接着以为自己在坐船,下一秒就在施展魔法击落飞在空中的魔物,再来明明觉得自己位在甲板,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双脚底下已踏着大地。
接下来……原本在看脚边的我,抬起头的瞬间,眼前又再变成不同的景致。
此刻,我……在树叶间洒落的阳光底下,和一名女子对到了眼,她对我露出腼腆的笑容。
她那一头白银色的长发,在和煦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女子还有一对蓝灰色的眼睛,在光线下蓝色的部分会变得更加明显。年纪的话,好像比我年轻?
女子与其说是美丽,我觉得更适合归类在可爱。
(插图011)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她的容貌是最可爱动人的。
等她长大成人后……她那可爱的气息中肯定还会加入美丽的元素。
不过……我很清楚她现在是在对凯尔露出笑容,而不是我。
但是……我还是被她的笑容深深吸引……
我才刚理解这个感受不来自是凯尔,而是源自我本身时,这种感觉马上就淡化消逝。
看到女子神清气爽地找我,不对,是找凯尔说话的模样,我实在好想听听她的声音。但是,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凯尔明明也很开心地和她聊天,我却无法得知他们的交谈内容。
一切的一切让我感到烦躁,但只要一换场景,我的感受也会跟着消逝。
凯尔和女子身上穿的服饰起了变化,风景也不同了。凯尔、女子,还有第一次看到的两名青年,在大树下铺了薄地垫,四人在上头喝着茶有说有笑。
凯尔从包包中拿出各式各样的物品排在地垫上,另外三人开心笑着拿起那些物品观看。我猜想凯尔应该是正在拿礼物送给他们。
我虽然只是看着他们互动的画面,但有好多东西让我不禁心想「咦?那是什么?」
凯尔好像推荐了不明所以的物品,害得两名青年的笑容变得僵硬。
但是,女子始终看起来都笑得很开心。深深被她笑容吸引的那种感觉,肯定是来自我自己。
两名青年好像很快就从那一大堆物品中挑了自己想要的礼物,现在正在跟凯尔道谢。女子的话,看起来好像相当烦恼。她历经一番烦恼后选择的是,一条水滴状的琥珀坠子。她用手指了琥珀坠子后,凯尔轻轻点头,将那条坠子亲手递给了她。
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凯尔递来的坠子,接着……抬起头,同时对凯尔露出满脸的笑容。
她的笑容就像花朵绽放……
女子立刻戴上坠子,接着问了两名青年好不好看。从她有点鼓起腮帮子的表情看来,应该是被调侃了一下。在这样的氛围中,凯尔传来的情感一直都相当沉稳平静。
明是如此……
突然像是有东西被甩了过来一样,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感,因而下意识闭上眼睛。
那股情感中包含了悲伤、后悔以及冲天的怒火。我在这股令人心痛的情感冲撞下,觉得头昏脑胀,同时缓缓睁开眼睛,结果眼前的画面……让我大受冲击到瞠目结舌……
女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对,是凯尔……站在手脚遭锁炼捆绑的女子面前。他对女子散发出悲伤、后悔到痛苦万分的情感。同时将足以焚烧对方身躯的怒火,投向有别于女子的另一个存在。
现在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一只伸出的手。这大概是……凯尔正在对女子说话,要她抓住自己的手。女子看了伸向她的手,蓝灰色的眼睛随后晃动了一下,但她用力闭紧嘴巴后,正眼凝视着我摇了摇头。
『』
凯尔对女子说了某些话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女子紧紧握住胸口的坠子,脸上挂着泪水,无奈地笑了……
她的笑容……彷佛在说这是最后一面了……我……
「……唔!」
我在彻底清醒的瞬间,至今应该记得的事物已从脑里消失。
明明刚才第一次醒来时,还记得一清二楚。
从经验来说,我分明知道为了记住梦的内容,就算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想方设法重回梦境,几乎都还是会以失败收场,之所以会反覆尝试相同的方法,应该都是因为醒来时,会随同梦的内容一起遗忘了自己其实已经试过相同的方法……
即使不睡回笼觉,人在醒来的瞬间,本来就会慢慢忘掉梦的内容。
如果想清楚记下来,唯一的方法应该就是一醒来就去写出来……
我坐起身子叹息。我纵使知道这么做是无谓的挣扎,但还是试着回想梦境内容,结果只想得起来一种想要带走某种存在的强烈渴望。
然而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想带走什么存在,为什么想带走那个存在,在那之前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我怀着带有放弃的念头,再次叹了口气,接着低头看向变成小狼蜷曲在我身旁睡觉的阿尔特。看着他那呼呼大睡的舒服模样,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轻轻起身,以免吵醒阿尔特,然后伸展了僵硬的身体。
今天比平常晚了一点才起床,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今天继续走的话,应该就能跨过嘉帝尔的国境──我在脑中规画行程,同时又再叹了一口气。因为想要带走某种存在的强烈渴望……那股像是烙印的情感,在我心中停留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