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说过去的七年里,在贝璐塞利奥发生的一些事吧。
先王突然的去世,让这个国家陷入了动荡之中。
由于先王去世时年纪并不大,膝下仅有年幼的公主一人。在这个国家血统高于一切的律法之下,公主是必须继承这个王位的。
当然,不能让如此年幼的孩子直接负责国政,所以理所当然的,需要一个贵族作为摄政王来维持国家的运转。
而围绕着这个位置的归宿,在王都利古纳多,一场腥风血雨就此展开。
最初是四名贵族,因被怀疑谋反而被肃清。
紧接着是八名贵族,突发原因不明的恶疾而丧命。
再然后,又有十一名贵族,被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身亡。
先王的妃子,也就是年幼女王的母亲,也在不断听闻这样的噩耗之后染上了肺病,带着对女儿将来的担忧,静静地离世了。
剩下的大多数贵族,都默默地离开了王都,回到了各自领地不再参与此事。
就这样一个月不到,贝璐塞利奥的贵族数量减少了一半。在这样的条件下,剩下的贵族中有着最强权势的欧鲁根提伯爵,就这样毫无阻碍的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由于事情实在进展得泰国顺利,王国里开始流传起先王是被欧鲁根提伯爵暗杀的传言。但是,这样的传闻是没法辨别真伪的,王国的形势也不容人们继续怀疑了。于是各种事情就这样带着非黑亦非白的暧昧色调,确实的进展着带着。
不久,幼小的女王就在欧鲁根提伯爵的指示下,被偷偷的幽禁了起来。
当然并不至于是在牢狱,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那是贝璐塞利奥国境边的,一座山间的古城……不,应该说是废城。
在将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蜘蛛网清理,勉强整理出能够居住的空间之后。女王以及身边十来名身兼佣人和监视者的士兵,就这么住了进去。
欧鲁根提伯爵认为女王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幼儿而已。
年仅五岁的话,不管是体格上和精神上,和婴儿其实都没什么两样。根本无力对欧鲁根提伯爵造成哪怕一丁点威胁。
需要提防的,无非是其他贵族拉拢女王并打着她的旗号造反而已。所以只要将女王幽闭这个边境之城一切就万无一失了。这场权利的争夺,已经算是他欧鲁根提伯爵彻底获胜了。
但有几点却是欧鲁根提伯爵所不知道的。
首先,先王,众所周知的,是一位非常喜欢各种游戏的人。
虽然平日里先王都是以沉稳平静的形象示人,但私下里想要玩游戏的时候,却会逮住身边的任何人当作对手。展现出相当无邪且任性的一面。
但就是这样的王,在他生命的最后半年里,却突然不再这样找人游戏了。侍奉在他周围的人,虽然是安心得松了口气,可也还是难免会感到有点寂寞,而且大家心里也难免有点疑问,不过并没有人去深究其中的缘由。
当然,欧鲁根提伯爵也不知道。
……其实事情的真相就是先王的对手那时已经只有他的女儿一人了。当时还只有四岁的女王,已经展现出了惊人的游戏天才,很快就赶超了最初作为指导者的父亲。先王最初只是因为和女儿有了共同的兴趣而乐在其中,但中途开始就逐渐因为连续败给年幼的女儿而不甘心起来。这就是先王为什么不再和女儿以外的人来玩游戏了。
然后,女王偶然在城堡的图书馆一角,找到了四本书。
这之中的一本是某位学者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总结而成的笔记。由于是私人性质的笔记,很多作为前提的知识都被省略了,还有各种假说和实证混杂在一起,甚至连顺序也没有整理过。一般来说,后人是绝对无法看懂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书就相当于一束无法理解的废纸。
但年幼的女王在细细读过这本书之后,解读了其中的内容。
知道了眼前剩下的三本书被称为魔法书。而只要将这些书交给适合的人作为持有人的话,就能掌控非凡的力量。
这种事,欧鲁根提伯爵当然也不知道。
然后——过去的某日。
[看到了吗,安丽柯塔?]
女王跟着父亲,来到了城中最高的钟楼上。
风很大,而楼顶上去连围栏这样的东西都没有,不管怎么看都是危险至极的场所。作为国王就这么毫无保护的待在这种地方,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先王应该是觉得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而女王也坦率的接受了这一点,于是父女两就这么既光明磊落又偷偷摸摸的出发了。并且虽然可能有那么几个人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但两人总算是不被发现的爬到了楼顶。
[这个国家很大吧。当然,放眼整个大陆来说的话大概要分类成小国,但是和这没有关系。大的东西就是大的。对吧?]
从钟楼上看到的景色——确实,很宽广。
眼下的就是王都利古纳多的街道。
数不清的,也没法数清数万栋建筑,就这么排布在眼前,而在这之中生活的,是更多出了几倍的人。
而向王城外看去,则是看不到边际的草原。
无论是哪个方向,这份绿色都连绵无尽,直到与天相接。
壮阔得令人目眩。
先王的大手放在了年幼女王小小的肩膀上。
[看着眼前这景象吧!然后想想,和这一望无际相比,掌控这一切的容器又是多么狭小吧。]
先王又进一步的解释着。
[在这宽广的国土中生活着的人们。他们的性命与幸福,都被掌握在了王的手中。而我们,则是用这副微不足道的躯体,去承载了王的责任啊。]
女王从眼前的景色移开视线,仰望着父亲的脸。
[……你的母亲,应该已经无法再生育了。所以,假如我发生了什么的话,你就是女王了吧。]
先王将手放在女儿头上,爱怜的弄乱了她的头发。
[到那时候——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安丽柯塔。]
对先王来说,这或许都只是自言自语吧。只是为了在将一切交托于女儿之前,让自己坚持前进的鼓励之辞。
原本也应该就是如此。
但在先王过早的过世之后,这番话,却在女王心中作为遗言刻了下来。
不要说欧鲁根提伯爵,这完全是除了本人谁也不会知道的往事——
王的责任,已经确实的植根于这小小的女孩心中了。
杰内特想要与古木之庭接触,只能前往他们可能在的城市,然后实地的去寻找线索而已。她体内的琥珀画廊,在这时就能派上用场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绝对算不上什么有效率的办法就是了。就算魔法能有所帮助,事实上也还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所以既然有其他能更切实的逼近目标的方法,杰内特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最后,杰内特同意了女王——安丽柯塔的要求。并且在王城的众人面前宣布了这件事。
[……]
安丽柯塔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
[哇……]
索鲁喜形于色,笑了起来。
[……开玩笑吧?]
克里斯托弗则是一副既无法感到高兴又不能表现出嫌恶的微妙表情。
自己此刻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吧,杰内特想道。
《那么,现在到底要如何行动呢?》
阿鲁特老爹问道,索鲁看向安丽柯塔。
安丽柯塔看向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视线一转,眼前却只有一具安静的人偶。当然人偶是无法回答的,克里斯托弗只能小声说着[可恶],用放弃的表情说道。
[首先要找个据点。之后再决定今后的作战……我来安排一个可以使用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了吧,女王大人?]
他一脸提不起劲的表情说道。
女王大人点了点头,看来是说这样就好。
列车到站时,时间已近黄昏。
全员陆续从列车上走了下来。甚至连还没被破坏掉的人偶也摇摇晃晃的跟在了队伍最后————说实话有些毛骨悚然,但又不能和克里斯托弗说把它们都丢掉。杰内特按着太阳穴,不管怎样还是忍了下来。对自己的宽宏大量,她自己都感到有点佩服了。
然后一行人乘坐出租马车,渐渐远离了市中心,来到了郊外的某地。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两扇颇具气势的铁质大门。而两旁的铁栏杆似乎一眼都看不到头,然后不管是栏杆还是大门,虽然整体选择了低调的黑漆,但上面精细的藤蔓雕花,还是能让人明显感受到这家主人典雅的品味。而透过栅栏看到其内修建良好的庭院,这更显示了这是一个有权有势者拥有的庄园。
是贵族呢还是巨商呢,亦或是中饱私囊的腐败的圣职者呢,应该是跑不脱这几个选项了。然后当然的,这都是杰内特并不喜欢的人。
[就是这里了。]
克里斯托弗这样说着,打开了门。
[走吧。]
[……这是王城的协力者拥有的房子?
]
杰内特问道。
[啊,类似吧。不用拘束。]
对杰内特的询问,克里斯托弗只是这样回答道。
《不管怎样都好啦,快点坐下来休息一会吧。老朽这孱弱的身体旅途劳顿之后可有点吃不消啊。》
在杰内特怀中,自己连一步都没有走的奇怪的人偶,如此这般的开着玩笑。但是,这段时间下来大家已经都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人偶了,所以谁都没有理他。
《呜呜呜,好寂寞啊……》
当然,就算是这么抱怨了,也还是没人接他的话。
一行人走在庭院中的小路上。
在穿过了作为内围林带之后,一幢宅邸出现在大家视线中。
和宽广的庭院相比,这算非常小的宅邸了——但是毫无疑仍可谓之豪宅。宅邸那被恰当装饰过的白色墙面,似乎每天都被细心的维护着,正散发出宛如新居的光泽。
[……]
杰内特一脸警惕的看着这栋房子,而克里斯托弗则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迅速走近正门,叩了叩门环。
[马上就来!]
门里响起了精神头十足的少女的应门声。
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了然后打开门。
[——啊。]
一个穿着深蓝色连衣裙以及白色围裙,一眼就能看出是这家佣人的少女,在开门之后迅速将众人扫过一遍,然后将视线停在克里斯托弗身上,绽开了笑容。
[少爷!]
[……]
[……]
[……]
《……》
对这尴尬的沉默,克里斯托弗回头抗议道。
[总之给我等等。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还有凯特,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少爷你听不懂吗!]
[如果少爷问的是我是否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当然是明白的啊。]
穿着围裙的少女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无视了克里斯托弗的抗议。
[但是明白归明白,要不要服从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我们来说少爷就是少爷,就算突然说要改,也不见得能一下子改得过来呀。]
[是根本不想改吧!]
[也可以这么说。]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哎……]
克里斯托弗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回过头来说。
[嘛,于是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里,怎么说呢,是我的……]
安丽柯塔点了点头。
[少爷……]索鲁喃喃道。
然后杰内特的话,则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本来和这群与其说是伙伴还不如说是敌人的人一起行动,杰内特的神经一直都是绷得很紧的,结果眼前这一幕让她实在是想笑又不能笑,结果就变成了一副奇特的表情。
《……克里斯托弗,你,是出生在这种地方吗?》
[不,怎么说呢,并不是生在这里,哎呀,总之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克里斯托弗一副为难的表情,疲惫地叹了口气。
[话说,这里也不是说话得地方吧!凯特,如你所见这些是客人!去准备房间和晚饭吧!还有,阿黛尔肯定在偷懒吧,叫她出来!]
[客人……]
少女的再次扫视众人。
[早点飞鸽传信过来的话,就能好好招待了呀。]
[好了,赶紧去工作吧!]
[是。]
少女脸上露出率真的笑容。
[还有,请容我重新说一次——欢迎回来,少爷。]
她优雅的鞠了个躬,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都说了,不要叫我少爷……]
被留在这里的克里斯托弗用苦闷的声音咕哝着。
[……]
[……]
[……]
《……》
[……所以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打从心底感到疲劳,克里斯托弗再次哀叹。
[少爷……啊?]
直到被领到了漂亮的客房,凯特留下[准备好晚饭后会来通知你们]这样的话语离开之后,杰内特才总算发表了感想。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违和感太大了,现在我的大脑还在拒绝这个现实。]
《啊啊,这不是常有的嘛。》
[真的?]
《是啊,很常见。》
这样啊,总觉得不太对劲呢。杰内特想着,然后将阿鲁特老爹丢在了床上,自己则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和这些家伙呆在一起,感觉节奏都被打乱了。]
《你也别太紧绷着脸了,一直这样可使很累的。[人生充满小意外],这是我父亲的遗言。》
[原来如此,果然是一脉相承啊。]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
阿鲁特老爹猛得从被褥上跳起来,发出抗议的声音。
杰内特无视了他的不满,仔细观察起这间客房。
是间很不错的房间。
一切都奢侈得恰到好处。布置在这里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全都价值不菲,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过分张扬。这是和那些暴发户相反的,已经完全习惯了有钱生活的人才有的格调。
仅仅一间房,就足以看出这个家豪门的底蕴。
《嘛,玩笑话不说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现在趁王城的众人不在,先决定下今后的方针吧》
阿鲁特老爹突然改变了语气,严肃的说道。
虽然对这落差多少感到有点困惑,不过对于熟悉阿鲁特老爹的杰内特来说,这倒也习惯了。
[……要决定什么?现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多少人手。还有好多情况没有摸清啊,这种状态没法决定后面的行动吧。]
《不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是更根本的问题。》
[什么?]
《其实你,也有放弃单目谎言这种选项的啊。》
[…………………………]
杰内特不知自己呆住了多久,但阿鲁特老爹的话确实让她太意外了。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啊?]
《也许是有点意外吧,但我可不是不经思考就这么说的哦。》
[你是在叫我放弃吗?]
《你已经够努力了。其实只是作为一个有点古怪的小姑娘,找个地方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也是可能的吧。》
[开什么玩笑!]
杰内特想也不想就喊了出来。
[有别的选择!?你在说什么疯话啊!这种时候还在考虑这种事情,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什么有点古怪的小姑娘?开什么玩笑,在这世上哪有这样双手沾满血的小姑娘!]
《……也没什么吧,成为第一个就好了啊。》
[所以说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
阿鲁特老爹有些伤脑筋的挠了挠头。
《总之先让我把话说完。我所说的放弃,是说先将流卡•艾鲁蒙特找回来。》
[……]
这么说来,在列车包厢的时候,阿鲁特老爹也说了这种话。只是那个时候出现了意外,话题被打断了。
《回想一下打倒莱奥纳尔之后,你对流卡所做的事吧。以妖精为对象,使用琥珀画廊将其过去唤醒,然后固定下来应该是可行的啊。》
[啊……]
《察觉到了吗?那么现在可以做到的事情也就不用我细说了吧。只要现在对那名妖精少年做同样的事情就好。这么做的话,流卡•艾鲁蒙特应该就能被唤醒了。当然,为了维持其存在,吾主需要持续消耗力量这点确实有些麻烦。不过所幸和莱奥纳尔的那时候不一样,现在吾主并没有受伤,只要离开这种不断战斗的生活,找个地方一起隐居应该是能做到的啊。所以,明白了吗?你的愿望,是能以这种方式实现的啊。》
[原来……如此……]
明白了阿鲁特老爹想说什么,杰内特轻轻点了点头。
[但这是不可能的。]
然后马上否定了这个提案。
《恩。》
[你这个办法,是要杀掉现在在这里的索鲁对吧。]
《嘛,你说的没错。》
[那样的话就不必讨论了。我不想通过践踏某人的人生来满足自己。]
《……嘛,确实是充满吾主风格的回答啊。》
阿鲁特老爹轻轻从床上跳了下来。
《虽然不能完全认同,但吾主的回答我已经明白了。不想放弃单目谎言对吧,也不想用伤害他人的方式夺回流卡对吧,这些我都明白了。》
[……真的吗?]
《既然是不死者说的话,那当然是真的。我只是单纯想要再次让吾主做好觉悟。如果真的想继续战斗下去的话,现在这么懒散可是不行的啊。既然放弃不了战斗,就要随时做好准备啊。》
[……]
杰内特用力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性格恶劣又奇怪的人偶啊。]
《要长时间守护一个麻烦的小姑娘,不这样怎么能行。》
阿鲁特老爹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这时,门口传来谨慎而客气的敲门声。
[哈露邦大人,巴鲁克利亚大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啊啊……马上来。]
《终于好了吗。我已经饿得快要昏倒了。》
杰内特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就这么提着说着玩笑话的人偶的脑袋,走出了房间。
——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吗。
杰内特看着与自己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男人,不由得这么想。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正散发着清爽的肥皂香味,灰色的头发也一丝不苟的用发油梳理妥当,还穿上了烫得笔挺的黑色正装。要不是那双似乎诉说着[这可不是我的本意]的眼睛,大概谁也猜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难道说。]
最后还是索鲁率先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是克里斯托弗,吗……?]
[很糟糕吧。]
男子确实的用克里斯托弗的声音颓丧地回答着。
[与其说糟糕,那个……更接近于感觉不可能?]
《对,不可能。》
[对啊,我也同意。这太不现实了。]
[……]
连女王都在一旁默默的点头。
[……好了赶紧吃饭吧,吃饭。]
带着精疲力尽的表情,克里斯托弗苦笑道。
晚餐比杰内特想象的还要豪华。
不管是新鲜的时蔬沙拉,还是鲜嫩的煎肉饼,都很能勾起人的食欲。可是从刚才在玄关的对话看,克里斯托弗应该并没有提前通知这个宅邸的佣人们做任何准备才对。如果人少还好说,明明来了这么多客人,料理用的也都不是可以长期储存的食物,那这么多食材到底是怎么张罗的呢。
因为开口问似乎有些失礼,杰内特只是在心里想想。不过好像表情上还是将内心的困惑流露了出来,站在克里斯托弗身旁候命的凯特笑着解释道。
[这是阿黛尔在山中的牧场里临时准备的。]
[真的是要累死了。]
在桌子另一边待命的少女用疲惫的声音喃喃道。她应该就是凯特口中所说的阿黛尔吧。
[……怎么说呢,嘛,辛苦你了。]
[谢谢。]
阿黛尔面无表情的回应着。
《呼姆。这可真是。》
阿鲁特老爹一边赞叹着,一边坐在桌上用小竹签当刀叉吃着炖菜的豆子。明明豆子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但老爹却三两口就吃下去了。
对杰内特来说这是已经是长期的相处中习惯了的情景,但在场的其他人却无不侧目。索鲁瞪大了眼睛,安丽柯塔看起来也有些许动摇。全桌人就这么看着小小的人偶大吃特吃。
不过克里斯托弗和凯特他们倒没有显得很意外,当然仔细想想也很自然,对于木棺之誓的使用人来说,人偶就算有些奇特的行为果然也很习惯了。
[真可爱。]
杰内特还听到阿黛尔如此低声自语。
喂喂,这可是走火入魔啊,虽然想给她个忠告,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很久没在饭桌上吃饭了……》
阿鲁特老爹咬着细细切好的芋头,有些陶醉的摇摆着双手。结果不知为何,阿黛尔在一旁也跟着老爹的节奏轻轻摇摆起来。
……嘛。这种事怎么都好。
[然后,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
杰内特说道。
安丽柯塔轻轻将餐具放好,看着杰内特。
索鲁则是略微迟疑之后,也将正叉着肉的叉子放下,有些呆然的来回看着杰内特和安丽柯塔。
[不惜代价也要特意借用我的力量。应该有相应的理由吧,所以呢,具体来说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请稍微再等等。]
短暂的沉默之后,安丽柯塔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等什么。]
[等协力者那边的通知]
然后安丽柯塔就不再更多的解释了。
结果协力者到底是谁,要来通知什么,而且说起来到底是需要请杰内特帮什么忙。这些重要的事,安丽柯塔一点也没透露。
老实说,杰内特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明明说要帮忙,但是具体的信息却又一点都不告诉。莱尔?帕朱莉那次就够烦人的了,结果安丽柯塔•特蕾莎•瓦鲁多也是如此,这种不讨人喜欢的地方还真是惊人的相似啊。位于人上的少女都是这种性格么?还是说,这只是某种讨厌的巧合?
但杰内特其实是明白的。她们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就算因一时之需而要互相合作,但大家所追求的终究是不同的东西,反正最后还是会成为敌人,那么根本就不需要交情了。或许,这种早早就划清界限的行为,才是真正有诚意的态度也说不定。
在这样一个世界当中,这样戒备他人保持警惕的生存之道,恐怕才是正确的吧。
但就算明白,杰内特却还是无法认同与释怀。
大概是刚才和阿鲁特老爹的对话让自己有了多余的困惑吧,这种明知迷茫却不可解的感受,让杰内特不由得感到焦躁。
这天夜里,杰内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杰内特,独自一人孑立于荒漠之中。
环顾四周天地,所见唯有天空与黄沙,杰内特想要大喊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算吐气吐到肺部抽痛,声带却还是拒绝工作。
而当她放弃发声,想要动身去找寻他人,却发现双脚也失去了行动力。一股未知的恐惧顿时攫住了杰内特,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琥珀画廊。
就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启示,梦中的杰内特脑海里浮现了这个主意,然后赶紧展开了夜之软泥,将自己记忆中的情景,于眼前再现。
眼前的街道之景,不知是早已经灭亡的修泰布鲁,还是两年前才抵达的费鲁兹邦,亦或者两者混合在了一起。总之街道上聚集了大量的人,而他们,全都看着杰内特。
——用他们那位于左眼的,散发着浑浊妖异幽光的,暗绿色的水晶球,死死盯着杰内特。
[……!!]
杰内特发出无声的悲鸣醒了过来。
这里当然并不是无尽的沙漠,也没有不明其到底为何处的街道。
虽然还在一片黑暗之中,杰内特还是知道自己只是躺着在戴尔戈宅邸的客房里。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梦……吗……?]
杰内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睡衣已经吸透了冷汗,变得阴冷而沉重。
就在醒来的瞬间,梦中的内容就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消逝于记忆中。但是那份恐怖的感觉,却还是确实的留在了脑海里。
那冰冷孤独的残留之感,就犹如抱着膝盖没于深水之中。
(……真是的。我并不是什么性格纤细的人啊。)
因为感觉自己和这因噩梦而多愁善感的样子实在是不搭,杰内特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而一旁的婴儿床上,阿鲁特老爹正以让人不敢恭维的睡姿呼呼大睡,还不是发出些微的呼噜声。
看到这番情景,杰内特似乎就稍微安心了一些,不过此时睡是睡不着了,而且还感到口干舌燥,于是她决定去厨房喝点水。
从走廊的窗户抬头仰望夜空,残月高挂。看看月亮的位置,大约才是凌晨两到三点。离早上还有一段时间。
原本以为厨房很容易找,结果这宅子实在是大得毫无意义,转了几圈,杰内特还是没找到目的地。
在这安静的夜里,那些许的不耐烦,透过她沙沙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了出来。
没办法了,杰内特这样想着停下了脚步。
[搜索。]
随着话语,杰内特啪地打了个响指。从指间溢出微量的夜之软泥,凝聚转化之后,化作数只纤小的黑色小鸟,张开翅膀从走廊四散。
不多时,随着细小的振翅声,小鸟们又回到了杰内特的手中。在将小鸟回收至体内之后,鸟儿们所见的这个宅邸的房间配置,就直接在杰内特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确定了厨房的位置。杰内特轻轻点了点头,解除了魔法。
[哈露邦大人,吗?]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杰内特马上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凯特已经站在了杰内特身后走廊的拐角处。
[是有什么事情吗?有事情的话,请让我帮忙。]
凯特迈着轻快的脚步靠近了杰内特。
此时已是深夜了,一般宅邸里的话,佣人们早就睡觉了,可眼前这个女孩却和白天一样,依然是一身围裙打扮。
[啊……我啊。]
杰内特决定首先定定神。
[喉咙有点渴,不是想到处乱跑的,只是想去厨房找点水。]
[……找水,吗。]
[恩。]
[就为了这种事,刚才就用了魔法?]
就像看到小孩子的恶作剧而感到无奈一般,凯特这样说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杰内特眯起眼睛,重新观察起眼前的女孩。
年龄大约十七八岁。感觉很勤快的样子,从走路姿势和日常的举止看,应该是一名家务熟练的女仆,不像是行走于战场之人。
但是……她刚才的发言,却让杰内特不由得感到这个女孩并不是普通的女仆。
当初看到阿鲁特老爹活蹦乱跳的时候,凯特就并未感到惊讶。
虽然侍奉使用魔法的佩剑骑士,知晓一些魔法和不死者的事情也并不奇怪。但是……是真的如此吗?
如果仅仅只是听说过这方面的事,这个女孩是不是显得太过沉着了?
[……是叫凯特,对吧。]
[是?]
[难道,你也是佩剑骑士……吗?]
杰内特姑且还是这么问了。
[我吗?]
凯特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
这样啊,杰内特点了点头。既然本人都否认了,眼下自然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之理。但这时,凯特自己却又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但是,是其他稍微有点麻烦的东西。]
杰内特反应不过来。
[……什么?]
[是人偶,我和阿黛尔是人偶。]
杰内特用了好几秒,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
[你知道少爷的木棺之誓是怎样的魔法书吧?能制作人偶,也只能制作人偶的魔法书。作为补强,制作的人偶在一定程度上能自己思考,也能自己行动……]
杰内特知道。这正是在两年前得费鲁兹邦,从克里斯托弗口中得知的。
[非常简易的、少爷口中的【便宜货】人偶的话,哈露邦大人早已经见过了吧。]
她说的,应该是哪些眼窝的位置镶嵌着暗绿色的水晶球的奇怪人偶吧。这种的话确实是知道。
[虽然比那种人偶施放了更为精致的刻印,不过总得来说的话,我们和那些人偶本质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因魔法而生。只不过是功能更加强大而已……所以,对夜之软泥的运作,会比人类稍微敏感一点。]
不过水晶是镶嵌在不好给你看的地方,所以不能让你看——凯特这么低声说着,将手放在了自己胸前。
杰内特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您是要找水喝吗。现在马上去端给您,请在房间里……啊啊,不,同屋的巴尔盖利亚大人在睡觉吧。那么请在客厅等等可以吗?]
[啊,恩。]
杰内特点了点头,凯特微微低头致意,就往走廊深处走去。
人像人类一般活着的人偶少女。
……这让杰内特想起了阿鲁特老爹。但是,恐怕两者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方本来是人,而另一方从一开始就不是人,而是以制作者的想象投影出来的被创造之物。
魔法书是会选择人的。
不少的不死者对此大体都有着自觉。以前杰内特对茶会的老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魔法这东西,简单来说,就是能改写世界的力量。然后不同的魔法书,就是将各种不同的改写方法以夜之软泥的形式封印其中。
当时这些魔法书被烧掉,让夜之软泥失去了禁锢,结果流出的夜之软泥接触到了人,就这么被吸入人体内,从而诞生了不死者。
那时夜之软泥或许就从某种程度上,选择了和自己性质相合的容器。
拥有支配之力的软泥,被渴求支配他人的男人吸收。拥有分离一切之力的软泥,则被怀有此愿的孩子所得。
又或者,那能再现过去与回忆的软泥,正寄宿于某个执念于早已逝去的过去,拼命想要取回它们的女孩子体内。
……魔法书,是会选择人的。
这只是同为不死者的人们互相接触之后,所得到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推测。
但是如果真的有这种规则存在的话,对那些操纵着未被烧掉的魔法书的魔法使来说或许也是一样。
他们或许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操纵夜之软泥,但也许就算这有限的能力也是由于他们与魔法书的性质相合才得以发挥的。
制造人偶的魔法书。
克里斯托弗•戴尔戈能使用木棺之誓这件事,除了[天才]这种毫无意义的说法之外,还有着什么必然性吗?果然木棺之誓也与使用它的克里斯托弗产生了某种共鸣吧。所以才能发挥这样的力量,制作出然凯特和阿黛尔这样的人偶吧。
[哈露邦大人?]
直到凯特发声,杰内特才回过神来。
[您不在客厅呢,怎么了……]
凯特此时正略微歪着头望向这边,手中的盘子上是装满了清水的玻璃瓶。这时杰内特才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正站在走廊的正中央。
[啊……]
居然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彻底走神了,杰内特想道。
克里斯托弗,不,这世间的所有魔书使心中到底抱有何愿,都和她没有关系。每个人心中都有他特别的愿望,就算是魔法使也一样。并不值得过多的去费神。
[不好意思,在想着一些事情。]
杰内特拿过玻璃杯,润了润一下嘴唇。
冰凉的水里似乎滴了几滴柠檬汁。果然不管是人还是人偶,总之这个女孩本质上确实是个贴心的佣人。杰内特在心中默默感谢着凯特的细心。
[……稍微,有点事想问你一下。]
[是什么呢?]
[克里斯托弗特意将你们制作出来,是有着什么期待吗?]
凯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少爷因为一把年纪了还没遇上适合的女性,所以在得到了木棺之誓的时候,就希望能得到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性,于是在制造我们的时候,将各种肮脏污秽的命令……]
[开玩笑就算了。]
[……为什么说是玩笑呢?]
[如果是以这种期望而制作的人偶,可不会向主人顶嘴。]
杰内特未经多想的直言,看来是说中了。凯特脸上似乎流露出玩笑失败了的沮丧。
[制作我们,或许是因为想在回家的时候,有谁能迎接自己吧。本来这个家的主人,是原贝璐塞利奥的贵族。他认领了少爷为养子,但是没过几年就因为政治上的阴谋被暗杀了,只留下少爷独自一人。这样毫无生趣的家,根本不想回来。……唯有一次,少爷在喝醉的时候,这么对我们说了。]
凯特有点自豪般地说着。
或许不该问的,杰内特想道。
讨厌独自一人,希望有谁能陪伴在身边的这种感觉,自己也颇能理解。结果自然是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多余的亲切与同情。
明明对这个男人,是丝毫大意不得的。
可现在,却稍微有点讨厌不起来了。
[……我要去睡了。你呢?]
[我身上并没有睡眠机能,所以继续打扫房间了。]
[这样啊……]
之后,凯特就向杰内特低头致意后转身离开,杰内特自己也回到房间准备继续休息。
在瞟了一眼还在幸福的打着呼噜的阿鲁特老爹之后,杰内特躺在了床上,一边稍微祈愿自己不要再做奇怪的梦了,一边闭上了眼睛。
啊打!
喝啊!
哦啊啊!
第二天一早,杰内特就被不知从哪传来的喊声吵醒了。
虽然感觉还没睡够,但一看窗外的光线,杰内特也明白已经是大早上了,于是只好浑浑噩噩的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敦促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这时,她发现窗外的庭院中,有一个金发的少年正独自一人挥舞着木剑。
(……索鲁?)
虽然发声的气势不错,但剑用得却实在不敢恭维。
看他基本只是用腕力在挥剑,这对于锻炼过腕力的成年人来说或许还有些许威力,但对于少年未发育完全的手脚来说,这么做根本就不行。
杰内特正这么想着,就看到索鲁用力一挥,整个人就被木剑的惯性给带了个踉跄,而当他慌忙调整步伐想维持平衡,手又不自觉的松了下来,结果木剑一下子就脱手而出,飞进了灌木丛。索鲁只好慌慌张张的追了过去。
杰内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的看着。
虽然明显的感觉到了少年舍身的觉悟,但是在杰内特看来,这份觉悟大概是白费了。
既没有技巧也没有天分,感觉各方面都不行的样子。
当然最缺乏的,毫无疑问还是经验。估计索鲁本身并没有什么和人打架的经验,当然这也和他的性格有关。总是,这样的他现在再怎么努力练习,也只是徒劳而已。
只能说是小孩子的意气用事啊。杰内特笑着这么想道。但是。
[……这种挥剑方法,只能让自己受伤。]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杰内特自己已经开口说出来了。
[诶……啊。]
索鲁回头望向这边
。
[早上好……对不起,吵醒你了?]
[不用在意,反正已经到起床的点了。不过还真是光凭气势蛮干呢,这是每日必修课?]
[不,这个……]
索鲁脸上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只是想着要练习一下。刚刚才开始的。]
估计也是,杰内特想。
从握剑的姿势就看出是超级新手了,只要是稍有经验的人都绝不会是像他这样的握法。
[为什么现在才想要学剑呢?]
[呀……]
索鲁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
[我啊,昨天的时候到头来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昨天?]
[就是昨天那些袭击者啊,结果都是克里斯托弗和……杰内特小姐解决的。我能做的,只是在安丽柯塔身边彷徨不安而已。]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不是很正常吗?面对手持凶器的歹人,普通人都会逃跑的啦。而且,若想抵抗,可就要有用武器对着人的觉悟啊。]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杰内特小姐你们……]
[我们已经不是普通人啦。虽然稍有不同,但本质上,我和克里斯托弗是一样的。所以,不要想着和我们比较啊。]
[……这个。]
索鲁一脸还想争辩的表情。
[就算你们说了我只要躲得远远的就好,我自己还是无法接受啊。我人就在这里,我不想这么置身事外啊。]
[虽然有勇气是好事啦……]
杰内特有些困扰的挠了挠头。
是因为昨夜凯特说得那些话吗?杰内特此时感觉很能理解眼前这少年的无力与焦虑,甚至还感到有些共鸣。
[真的很希望能使用魔法书啊。]
索鲁并不知道杰内特此时内心的困惑,只是继续说着。
[假如我也能使用魔法书的话,是不是就能变强了呢,是不是就能像克里斯托弗和薇璐吉妮一样,成为佩剑骑士帮上柯塔了呢。]
薇璐吉妮是谁?听这个说法,大概和克里斯托弗一样,也是佩剑骑士吧。
[所以,我一直求柯塔让我读一读王城里剩下的没有主人的魔法书,至少让我试一试……可是不知为何柯塔一直也不同意。]
[这样才好。那种东西,能不扯上关系是最好的。]
[克里斯托弗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
[并没有指望你明白为何我们这么说。但是哪怕你再心有不甘,也还是放弃吧。]
[……这种话,好不讲道理啊。]
[你的想法从出发点就是不对的。想着有了魔法书就能为柯塔出力了,这种想法本身实在是太浅薄了,想成为她的力量,想帮上她的忙,就努力以自己做得到的方式,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总是想着得到魔法书这种事情,最终只会让你产生【因为没法使用魔法所以我什么也做不到】这种怯懦的结论,让自己的无用正当化,你希望变成这样的废材吗?]
呜,索鲁被杰内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杰内特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言辞似乎太过激烈了,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
[……对不起。我说得有点过了。]
[不……]
带着失望的表情,索鲁移开了视线。
[你说这些,我也明白。但是……果然还是无法就这么算了啊。如果就维持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看着索鲁的这个表情,杰内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虽然这几天本来就有些焦虑,但杰内特知道,只有在面对索鲁的时候,自己才会变得特别的急躁。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流卡吧。那种为了某人而全心全意付出的姿态,以及那既强韧又脆弱的意志,实在是很像。但索鲁毕竟不是流卡,每当杰内特认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同的地方,她的内心便会泛起波澜。
(如果牺牲索鲁的话,就能唤回流卡……)
这是昨晚阿鲁特老爹说过的话。
当然,杰内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是,这无疑是种甘美的诱惑,这让杰内特在面对索鲁时,总是不由得心生动摇。
流卡•艾鲁蒙特,毫无疑问,比起这名少年,他对杰内特来说才是更为重要的存在……
[以前,有一个笨男人。]
当杰内特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说着奇怪的话了。
[那家伙是在费鲁兹邦的学术院上学的学生。理所当然的过着那种与夺人性命的世界无缘的,平和而幸福的学生生活。而且,他还有一位非常可爱而坚强的恋人。]
虽然杰内特说是恋人,不过恐怕当事人要是听到了会马上否定吧。但是就其他人来看,他们的恋人关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吧,两人之间的羁绊之深,确实是已经到了令旁人羡慕嫉妒的程度了。
[那个男人呢,有着惨痛的过去,并为此深深的懊悔。所以为了不重蹈覆辙,他选择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用来守护某人,其执念之深,甚至让人都感到有些害怕了。而且他选择守护的,是明明将他杀死过一次,身为他敌人的女人。明明自己既不是不死者,也不是魔法使,却还是投身于了魔法使之间的战斗,即使一再了解到自身的无力,却还是选择执剑于战斗的漩涡之中,以致最后殒命。他的理由,其实仅仅只是无法放任不管,但通过这种将自己的愚念贯彻到底的行动,或许他获得了满足,甚至感到了幸福也说不定啊。]
杰内特叹息着摇了摇头,又继续说。
[……然后还有另一个笨男人。那是在更加遥远的过去了。他是一个在王宫中工作的园艺师之子。也因此得以出入王宫,虽然在这点上是有点特权,但佣人终究是佣人,头衔啊,爵位啊,都是与他无关的。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偏偏喜欢上了这个国家的长公主。]
诶,索鲁抬起了头。
[这当然是无望的恋情,好在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期待能和公主成为真正的恋人,而只是希望以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这个在王宫中缺少朋友的公主。于是为了这个愿望,他励志要成为公主的骑士。可惜,在那时的王国中,骑士之名只是滋生腐败之处,若没有雄厚的家底,是不可能成为骑士的,所以他最后也没能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他所走的道路,我并不认为是愚蠢的。他身为愚者的愚行,在他人眼中或许是滑稽可笑吧,但他至少让那个公主感到了幸福,因为让她知道了有人愿意为她而如此的努力。]
索鲁沉默的听着杰内特的话。
[这两人的人生在他人看来无疑是不幸的,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他们贯彻了自己信念,就算没有考虑到自己会得到什么,但只要这样付出着,对他们来说,便是幸福了吧。而你所选择的,便是与他们想同的道路。]
[要我放弃,是这样吗?]
[我确实不推荐这样的人生,不过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杰内特耸了耸肩——
索鲁的身体周围,突然浮现出雾气一般的七彩光芒。
杰内特意识到不对。
当时在列车上也隐隐看到了这样的光景,只是那时还想着万一是错觉。但如今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便是自己在过去曾经看到过的那种光芒。
那种妖精在发生自我崩坏时,身体破灭所发出的光。
杰内特的反应,让索鲁也察觉到自己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异变。在稍微确认了一下之后,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吓到了吗?我这样已经有些时日了,时不时的就会突然……]
[已经经常这样了吗……]
索鲁的回答倒是一副悠哉的口气。
[嘛,不会伤到他人的,所以不用在意啦。]
[他人……]
这种区分的说法来看,索鲁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有所理解的。
他应该也知道这种光对他自身是有损害的。
杰内特定了定神。
[……脱掉上衣。]
[诶?]
[脱掉衣服]
索鲁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
看到这种反应,杰内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请,请等等,突然说什么啊……]
[唉,真麻烦!]
杰内特跳窗而出,不顾少年的挣扎将他按在地上,强行拉开衣服。
然后……正如她所想一般。
[索鲁,你……]
少年左侧腹的地方,就像被野兽吞食掉一样,是空荡荡的。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准确。侧腹确实还在那里,只是变成了玻璃或水晶一般的形貌,变得透明了。摸上去的话,虽然多少感到有点奇怪,但确实是人的肌肤没错。
[……被发现了,吗……]
维持着被按在地上的姿势,索鲁用困扰的表情说。
[对不起,看起来不怎么好,对吧?]
[索鲁……]
[对我本人来说,倒没感到什么不舒服。也不是受伤,吃饭睡觉都不受影响的。]
见杰
内特一脸担心,索鲁连忙补充道。
[……]
杰内特无法说话。
这时杰内特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个少年身上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虽然和那时的情况稍有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索鲁——现任的妖精,正在自我崩坏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诶?]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崩坏的。这个样子,是从渐渐失去颜色开始的吗?]
[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假如一直是这种崩坏的速度的话,这个少年所剩的时间,最多也就一两年了。
就算是满打满算,对这个少年来说,时间也仅仅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看来和方才说起的两个男人相比,眼前的少年面对的才是更加艰难的处境啊。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力量,至少还有着磨砺自己的时间。但是,这个少年,却连这种时间也没有了。
……自己是说了相当残忍的话啊,杰内特想。对这少年来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将绝望摆在了他面前。
[对不起……]
杰内特站起来,背对着索鲁。
[一直穿着睡衣走来走去可不好。我要换衣服了]
[嗯。]
杰内特没有回头,径直向窗户走去。
[嘛,还有]
杰内特就这么背对着索鲁说。
[在挥剑的时候,与其胡乱用劲,不如有意练习将剑落在一点上。你现在虽然气势很足,但也只是气势足罢了。至少练习到能够随心的控制剑的走向,这样才能将之作为武器发挥作用。]
没有等索鲁回应,杰内特就跳回窗内,然后拉上了窗帘。
不久,杰内特在早饭席上见到了安丽柯塔。
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表情也是一脸漠然,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也就是说,正如昨天所通知的那般(对,那正是通知)。在现在这个一切都未明了的阶段,直到她所说的协力者传来情报之前,自己这些人暂时都要留在这了。
——时间来到傍晚。
在戴尔戈宅邸的一个房间里,正摆着一张棋盘,而居于棋盘两端的,则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小的人偶。
两边轮流用纤细的小手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挪动着各自的棋子。
《姆》
站在桌上的小人偶皱着眉头将双手抱在胸前,思考良久,终于拿起一枚黑棋进行了移动。而对面的小女孩只是闭上眼睛略作思考,就果断的下出了自己的一步。
《……啊啊,没戏了,我输了。》
阿鲁特老爹放弃似的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举手告负。
《确实是了不起的棋艺呢。小小年纪就能如此看穿全局,就算老朽经验上远胜,也还是甘拜下风啊。号称坐在王城中就能看清这个世界,恐怕不只是虚张声势呢。》
[……]
安丽柯塔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将棋子再度摆回棋盘。
《如此说来,索鲁他其实到底是什么人,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柯塔的手停了下来。
《顺便说,这个战棋游戏真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只要仔细观察棋手的棋路,便能充分的了解这个棋手的性格。然后面对困境时的判断力啊,对全局的把控能力啊这之类的特质,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比任何言语上的介绍都更来得可靠而全面啊。然后,你的下法,真是高效得不可思议。如此下棋的人,将一个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用的小男孩带在身边,很多结论,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确实如你所说。]
虽然只是很小的声音,但安丽柯塔还是出人意料的做出了回应,甚至还抛出了问题。
[听你的口气,你们又知道索鲁是什么人——]
《嘛,我们确实很清楚,而且不仅是我,我身边那个傻姑娘也很清楚。》
棋盘上的战斗再次开始。
首先是双方的士兵们开始移动。
[既然清楚,你们又想做什么呢?]
《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想抢人。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呢?]
《你的觉悟。》
阿鲁特老爹一边移动着自己的战车,一边说出有些暧昧的话语。
《老实说老实说,你真的有为了胜利牺牲一切的觉悟吗。就和使用棋盘上的士兵一样,活生生的人类士兵也有不得不让他们送死的时候。同样的,就连骑士还有女王,某些时候也必须毫不犹豫的让他们身处死地。的确,自己不拔出剑的话,刀刃就不会染血。但是,自己的剑鞘上,却无法避免会染上于棋盘上厮杀之人所溅出的鲜血啊。……这样的压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而且,一旦上路,便不能回头。》
[这是你的警告吗,绯鞘之将?]
《怎么会。最多只是忠告罢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人偶所说的,听听就罢了的妄言。到底要听进去多少,这只能靠你自己判断了。》
阿鲁特老爹用轻松的口吻说着,移动起自己的骑士。
《好吧,其他的废话也说了不少了。小姑娘,你能明确的回答我,你认为这个小男孩的正体是什么吗?》
[……魔女的代理人。]
《呵》
[当年,格兰特卿……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莱奥纳尔•古兰多将魔女绯奥露•姬赛鲁梅尔杀死在多斯之后的那场大火,烧尽了魔女的身体,也将附近的村子都烧成了灰烬。]
《啊啊——》
阿鲁特老爹也知道这事。
虽然他当时并不在现场,不过身处不远,所以对于发生了什么,倒也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被卷入其中的村子名为艾布利奥。
那也是流卡•艾鲁蒙特和克洛蒂亚•艾鲁蒙特的故乡,是阿鲁特老爹所知道的,魔女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当然,只是烧毁身体这种程度,是没办法杀死魔女的。》
[是的。几年前在王城里,古兰多卿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说魔女就那么从燃烧的火焰中,又毫发无损的走出来了。多年间,我将能收集到的,关于魔女的传闻都悉数收集了起来,在其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就是在这过去的两百年里,就算自己所写的魔法书已经引发了无数的混乱,魔女却还是选择躲开人们的追踪,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将这些事综合起来考虑的话,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在这样说话的期间,两人在棋盘上的争夺还在持续着。
黑白的骑士们正在棋盘中央激战。
[我想,魔女一定是有什么理由,就算放任这些魔法书流落世间引发无数问题也要确保自己能活下来的。那个理由肯定非常重要,重要到她一心只求保命,用连古兰多卿的强力魔法也无法伤及的力量保护自己……]
《这么说倒也不错。》
[……而且,还有一点。两百年前,杀死魔女后被烧掉的那些魔法书多数都找到了凭依者而以魔法书代理人的形式留存了下来。但是,这之后的两百年间还有好几本魔法书被烧掉,却再没有出现新的代理人——]
安丽柯塔的战车,在棋盘右边的关键位置站稳了脚根。
[魔女无法死亡。准确来说,是就算是死了,也会在一段时间后苏醒。这是已经被证实了的事实。于是,以此为基础,我有一个假说。那就是在魔法书被毁掉的瞬间,只要魔女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那本魔法书中的力量就会马上回到魔女本人身上,就没有必要寄宿于身边之人,也就不会有新的代理人诞生了——与之相对,假若同时集齐魔女死亡以及毁掉魔法书两个条件,就——]
《……感觉是很想当然的推论啊。》
[确实,这是由假说而得到的假说,是没什么说服力,错了也不奇怪。但就算如此,想想假如赌对了的收获,我就觉得还是有一赌的价值。]
《应该说,年轻真好吗……》
阿鲁特老爹用小小的指头挠了挠脸颊。
《以此为前提,你认定那个小男孩是魔女代理人而带在身边的理由,我说说我的猜想,可以吧。》
[……]
安丽柯塔没有回答。
《我想你并不是想要收集魔法书在燃烧时所流出的力量……毕竟那份力量连魔法书的使用者都并不完全明白,收集了也毫无意义。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是要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机,将那个小男孩杀掉,以操纵魔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间。》
阿鲁特老爹以不怀好意的声音继续说着。
《这样的话,你便有机会在这个连魔法书使都很稀罕的世界里,自己创造出不死者。还真是了不起的计划啊。难怪女王要无时无刻不将他带在身边了。》
[……]
安丽柯塔没有回答。就连移动棋子的手也停了下来,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真是的。》
阿鲁特老爹有些困扰的摇了摇头。
《不是说好会抛弃感情,为了胜
利无论什么棋子都能下决心舍弃的吗?如果现在连笑着肯定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这之后的路可是很辛苦的啊?》
[……]
安丽柯塔还是没有回答。
就像无视了阿鲁特老爹的话,只是沉默着。
但是,那带着动摇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无法贯彻铁石之心,只会徒增痛苦啊。》
[……]
安丽柯塔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就这样,在对弈了一半的棋盘前,小女孩与小人偶,沉默不语的坐在那里。
杰内特•哈露邦很讨厌无聊。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磨这无所事事的时光。
没有爱好的人生,就是这么惨淡。
赶紧找到自己的爱好吧,爱好可是滋润人生营养,又是人生充满余裕的证明。虽然曾经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但之前一直不以为然的杰内特现在才感到这可真是至理名言啊。自己的人生果然是缺乏余裕,于是凄惨到连享受爱好的资格都没有,她不得不这么沮丧的想道。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两年前似乎也为此烦恼过,也就是说,就算时光荏苒,自己也还是毫无进步,这不由得让她更加沮丧了。
而且两年之前自己好歹还可以做做料理来消磨时间,可现在就连这种事也做不到了——这栋宅邸的厨房,已经被两名女佣牢牢的把控了。
[这是我们的工作,不劳客人费心。]
[出去——]
两名女佣一个用不容分说的笑容,一个用冷淡的拒绝,完全封死了杰内特进入厨房的通路。结果现在杰内特只能在庭院里乱晃,然后看到了克里斯托弗。
眼前这名佩剑骑士,正穿着皱巴巴的白色外衣,一刀一刀的削着木头,而地上已经散落了一地的木屑。
[……你在干什么。]
听到杰内特的声音,克里斯托弗回过头。
[一看就明白了吧。我在制作人偶。]
克里斯托弗叼着便宜的香烟这样回答道。
[人偶?]
[是啊,昨天可是被你华丽丽的消耗掉不少啊,本来就是简易制品,再没有数量的话就发挥不了作用了。你可别说,这还挺辛苦的啊。]
确实,仔细看的话,便能在堆积的木屑之中,发现人偶手脚等零件……虽说是量产品,不过观察之后就能发现,人偶的制作也还是很细致的,各个关节部分都被巧妙的遮掩起来了。当然了,这样的事怎样也无所谓了。令杰内特惊讶的,其实是其他事情。
[一直都是自己在制作吗?]
[也没有其他人能拜托了吧?]
[呀,就算你反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一边回答着,克里斯托弗的手上也并没有停,一直麻利的将原料切削成型,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手上的功夫确实是相当的熟练。
[……真的就只是木偶啊。]
[嗯?]
[话说,你的人偶,在眼睛的地方镶嵌的是水晶球?]
[啊,那个只是玻璃球而已,水晶什么也太浪费了。说起来,昨天的那批人偶做得是有点随意啦,刻印也很马虎的说。]
杰内特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一想到费这么多功夫做出来的东西,自己瞬间就给破坏掉了,当下不由得假咳了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说起来,我听说了。]
[嗯?]
[凯特和阿黛尔的事。那两人,也是你的作品,对吧。]
[……啊。]
克里斯托弗回答着,手里的工作也没有停下来。
[从谁那里听到的?……嘛,也只有凯特了。]
[确实。]
杰内特点点头。
[但还真是让人惊讶啊。我还以为你只能做出这种难看的东西,没想到也能做出那么精巧的人偶呢,挺厉害嘛。]
[还真是相当失礼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
克里斯托弗依然熟练的削着木片。
不知为何,杰内特对克里斯托弗的回答,稍微有点失望。
[……真的是制造出来的呢,那两人。]
[是被制作出来的没错。但是,你要把她们当成人偶来对待,她们是会伤心的。]
[既然是被制作出来的,你也会担心她们的感受呀。]
[反正不管怎样家人就是家人。家人要是没有被好好对待,心里当然不好受。]
原本一直很随意的语气,在这一瞬间似乎突然严肃了起来。
原来就算是这么个男人,内心也还是有柔软的一面啊,杰内特为自己刚刚擅自对克里斯托弗失望感到些许惭愧。
[所以你也听凯特说了吧,关于我为什么要制做她们。]
[因为对自己与女性无缘的人生充满愤恨,所以希望得到能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女性……凯特是这样说的。]
杰内特并没有说谎。当时凯特确实是如此说过。
[你相信了?]
[我信没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考虑到你那扭曲的性格,没有女性会靠近你这件事确实很有说服力啊。]
[真是有够失礼的啊你。不过也没所谓了。]
克里斯托弗停下手,抬头望向这边。
[嘛,其实非要这也是没说错。我啊,对过去那种不断与人产生羁绊又被迫面对死别的人生已经彻底厌倦了。所以,就逃到了单纯又不会坏掉的人偶之中。这么想想,自己的人生还真是凄惨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呢,克里斯托弗自虐地笑道,
[我可是大家口中的灾星啊。不知道那副星相出了什么问题,我身边人最后都会死。每次总会想着这次的话没问题、这次的话不会有问题的……到底死了多少人呢。
……就是这样。这种不会简单就被破坏掉的坚固的家族,反而能让我觉得安心。虽然我也明白这个想法很不像样就是了。]
[那把身为敌人的我带来这种地方来,真的好吗?]
杰内特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需要怀疑克里斯托弗的话。但是,如果这里对克里斯托弗来说是这么一个场所的话,就不该让对这里有威胁——可能会将之破坏——的对象靠近。这就像将不愿失去的重要的人与极为饥饿的狮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一样,无疑是十分愚蠢的行为。这是毫无道理的。
[谁知道呢。我好像做了糟糕的事呢,又觉得好像怎样都好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不用担心这种事啦。公主你和我们的女王大人是不同的人呢。像是抓住这边的弱点然后乘人之危的事情,你是死也做不出来的吧]
咕,杰内特收回了自己的话。这无法反驳。
[而且啊,到目前为止,一切事情都在女王大人掌握之内。想的再多也是没用的,只会让自己疲劳而已。士兵只要默默地听从上面的命令就行了。]
[……真是非常高的忠诚心呢]
[没什么,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嘛算了,克里斯托弗喃喃道,又回到了细致的工作中。
原本是没有骨架、徒具形状的木片,却被一点一点,流畅地刻出了柔和的曲线,杰内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个工程——
[你好]
突然间听到的话语,让杰内特感到非常意外。
[什……]
一名娇小的佣人少女——阿黛尔站在了这里。
阿黛尔只是看了杰内特一眼,便走向了克里斯托弗,
[凯特叫你]
阿黛尔用一如既往的阴沉声调说道。
[有什么事吗?]
[嗯,客人]
阿黛尔回答简短而缺乏抑扬顿挫。
[啊,已经来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早呢。有好好让人在客厅等着吧?]
[是的]
阿黛尔点头道,
[但是好像那人快要死了。还是快点比较好。]
阿黛尔低声淡淡地说着这话。
「…………」
「…………」
杰内特和克里斯托弗互相看着,花了点时间来搞明白那句话的意思,然后,
[快要,死了……?]
这名客人受了重伤。
没有到要死的程度,但毫无疑问,放置不管的话,如此重的伤绝对会危及生命。因为染满了血,她身上的麻布衬衫和皮革外衣都已经无法看得出原来的颜色。
但是——比起这种事。
[……库洛阿……?]
这个客人——鬓边还留着红发的少女,是自己的熟人,看到她,杰内特先惊讶了起来。
库洛阿?玛卢索。
两百年前,她曾加入过杰内特他们讨伐魔女的团队。她本来不过是一名乡下姑娘,过着和战斗无缘的平凡人生。然而当时讨伐队却无视了她的意志,将她被强行拉入了队伍中,最后被魔法书漆黑之线吞噬,成为了不死者。
然后——她也是有着相似
境遇的不死者集团——古木之庭的一员。
两年前,杰内特和古木之庭敌对而引发的一系列骚动中,曾在一次不合常理的三对一的战斗中,与杰内特交锋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
和迷惑的杰内特不一样,阿鲁特老爹就像接受了什么的样子,
《古木之庭,就是昨晚所说的协力者吗。这样的话,确实呢,比起先动手,等待接触的话更容易达成共识》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另一边,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的库洛阿,盯着眼睛上吊的杰内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杰内特公主……!?]
[为什么呢……]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好了,让我看看伤口》
[啊,喂,你想做什么,别碰我!你这可恶的老头……!!]
虽然声音很大,但身体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无视这微弱的抵抗,阿鲁特老爹拉起裂开了的衣服,确认伤势。
《真是过分啊。附着非常浓密的夜之软泥的残渣呢。这种伤要痊愈,可要过很久时间呢……?》
[……真是啰嗦。这种伤的情况,受伤的我也很清楚……]
《既然明白那就没关系了,但是,也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既然能让不死者的身体伤到这种程度,就肯定不是普通的危机吧》
库洛阿沉默不语。
她看到了眼前的安丽柯塔。
[……啊。这位小姐,是女王吧]
《你很清楚嘛》
[和我们联系的佩剑骑士,反复说着是个很娇小很娇小的人……原来如此,本人确实很娇小……]
在场的视线集中在克里斯托弗身上。[不是我]变作众矢之的克里斯托弗慌忙的摇着头。
[能继续说下去了吗?]
安丽柯塔静静的催促着库洛阿。
就算是这样,库洛阿还是先环视了一周,最后就像放弃了一般,
[是两个男人……]
开始说了起来。
[那两个男人……他们把古木之庭击溃了]
[什……!?]
对这意料之外的话,杰内特哑口无言。但是,阿鲁特老爹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库洛阿所说的事情尚在他预料之中,
《是怎样的一伙人?》
他问道。
[他们的手段非常肮脏。一开始被袭击的是柯莱特,然后是蒙盖特。然后是萨利姆……一个一个地进行暗中袭击,在察觉到的时候古木之庭已经溃散了。
因为知道他们袭击我们是为了钥匙,所以我们决定至少在被夺走前,要把钥匙运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就被袭击了。为了保护我,马鲁基留了下来,现在一定也已经——]
说到最后,库洛阿几乎泣不成声。
《只有两个人……他们都是不死者吧?》
[这是当然的吧。只是人类的话,我们才不会输。
柯莱特,马鲁基,他们是很强的。正面战斗的话,才不会输给那些笨拙的骑士。不会输的……]
《有见到样子吗?》
[……两人都戴着丰收祭的假面]
假面。这周围地区在祭奠的时候用的白色假面。也有能完全挡住长相的大面具。
[啊,但是……]
[但是?]
[有一个人的头发是白色的,还有体格非常好。
对了……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了,对,就是那个。
和阿鲁特老头子以前的身体,非常相似]
《……!!》
瞬间,阿鲁特老爹深吸了一口气。
《……报应啊。这是大报应啊》
[诶?]
《女王,现在马上将你的棋子摆在棋盘上吧。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马上要挑战最恶劣的棋手了》
[怎么回事?]
[等等啊老头子,我可是在同伴的掩护下撤离,来到这里的。不管是怎么样的猎犬,只要我想……]
《别得意了,你是笨蛋吗!
确实,你的漆黑之线能隐藏身影,混在人群中是非常强的魔法书!
但是,对上无扉之伪宿的话就根本毫无优势!造成你腹部的伤口的刀,已经在那伤口上附上了用夜之软泥做出的印记,就算你逃到大陆尽头也能简单地追上!》
……沉默。
[无扉之伪宿……]
克里斯托弗将阿鲁特老爹话中得词找出来,喃喃着。
[就是说,糟糕、对手是那个老头,吗……?]
[罗杰?威尔托鲁吗……]
抑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杰内特又说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男人,真的,在这里……?]
《就是这样》
阿鲁特老爹的声音带上了罕有的苦闷意味。
《对手是罗杰的话,就要认为库洛阿一直都被追踪着,而且她也是对方设下的圈套比较好。既然要击溃古木之庭,那协力者的居住地方也肯定要一网打尽吧》
[怎么……我……!]
《并不是要让你自责。你们的对手就是这么恶劣的人,仅此而已。
然后,看现在的形势,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在对方的的认识中,现在这里的只有濒死的库洛阿,还有几个没什么用的魔法使而已》
[真是过分啊……]
对克里斯托弗抗议般的咕哝,阿鲁特老爹说着《这是不死者之间的战斗》这样无视掉了,
(杰内特和我,我们两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坏的伏兵了——)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恍若来自远方。
《来了!》
阿鲁特老爹大叫道,在场的人紧张了起来。
《怎么做呢,女王。没有给你思考的时间了》
[……库洛阿小姐]
安丽柯塔伸出了小手,
[钥匙]
[你带着的吧?接下来我会如计划般离开这里。他们的目的是钥匙,既然被标记的是你,因此,这是最妥善的做法]
踌躇了一会,库洛阿向虚空伸出手,[出现吧]这样喃喃着。空中就像被细线分裂开一般,在线分开的空隙中出现了一个精巧细致的盒子。
她把盒子交给了安丽柯塔。
安丽柯塔打开了盒子。将这里面的一束金色头发拿走。
(头发……?)
杰内特想起来了。说起来,在列车上的时候,安丽柯塔就曾经提起过。如果单目谎言的钥匙就是这个的话,稍微想想,就能明白这是谁的头发。
[姐姐……魔女的头发,吗……?]
[是的。两百年前在古城中死去的,魔女最初的遗体的头发]
安丽柯塔点头。
[正如预想般。
……克里斯托弗•戴尔戈。你就在库洛阿小姐身边保护她。敌人到了的话,尽你所能去抵抗。
杰内特小姐,阿鲁特先生。战斗方面,就交给你们两人了]
[……当然,正是这么打算的]
《赞成》
[然后,索鲁]
安丽柯塔回过头,呼唤坐在角落的那名心情不怎么好的少年。
[……诶?]
[你和我同行。把钥匙运到安全的地方]
[啊……嗯……]
只是看着就能清楚,索鲁现在还是很沮丧。
《现在可不是无精打采的场合。你也有重要的任务》
阿鲁特老爹说出责备的话语。
《听好了,见到敌人的话不管怎样跑了再说。然后他们还追着不放的话,总之在我们之中有人去支援之前,不管怎样都要撑住》
[……嗯……]
这种事,并不是任务。只是让毫无用处的自己补充上去罢了——
虽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但这想法已经写了在索鲁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