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针的银月 scene2 二百十五年的箱庭~fragile dayⅡ~

那么,在流卡•艾鲁蒙特回来后,过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

万里无云,一片晴朗。

昨天是晴天,今天也是晴天,明天后天一定也是相似的天气吧。能令人没有任何根据地这么想着的,确实是很好的天气。

在这种时节是会中暑的吧,集中在操场的观众席上的人们,也变得情绪高涨起来。举着拳头的人。呼呼地挥舞着手臂的人。发出奇怪声音的人。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操场中央,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牢牢印在眼里的人。

世界中的所有东西所有情绪都沸反盈天,在这样的光景的中心站着的是——

流卡•艾鲁蒙特,只有他的心情消沉到谷底。

“啊——好好,请安静,安——静——”

不知为何声音很疲惫的作证人,啪啪地拍着手掌呼唤周围。

“那么现在,嘉罗路•斯贝提和流卡•艾鲁蒙特,赌上两人的名誉与宝物,举行剑之决斗仪式。并且依据菲鲁兹邦学术院校规第二百十二条之叙述,本人西点•雅加作为仲裁全权负责仪式的进行。对此有异议者请站出来?”

“没有!”

这是一名在脑后扎起长长金发,给人以好强印象的少女,她的声音铿锵有力。

“……不,嘛,就算有异议,你们也不会听吧?”

不高兴地小声喃喃着,流卡•艾鲁蒙特的不满和疑问一一流露了出来。

“但是那个啊,我有个很单纯的疑问……”

“那么,辅佐。”

完全被无视了。

流卡露出放弃各种各样的事的表情,从辅佐那里取过剑。这把剑的剑柄处缠着几层棉线,是练习用的木剑。他厌恶地抓在手中,心中是挥之不去的忧伤。

决斗。

在遥远的过去,在奢华颓废的每日中,在贵族中所诞生出的狂热的风俗。就是说,对于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用命去拼搏,赢得胜利,便能将至纳入囊中。只要取得了值得骄傲的战斗结果,谁也不会多说什么……大概这样,不过也不能这么说。

当然这是野蛮的风俗,在现在的世界来看的话早就跟不上时代了。因为这个制度在整个大陆上这早已不再流行,并逐渐被遗忘、被抛弃。现在只在极少数的地方,才会将它作为恶作剧一般的东西保留下来。

“……啧,真是恶劣的玩笑啊。”

在作为极少数地方的费鲁兹邦市,今天流卡•艾鲁蒙特也在伤脑筋。

相互之间的剑尖触碰,形式地念了宣誓词。决斗的准备顺利地进行着。

这名少女,咔的露出了充满敌意的视线望向这边。

被决斗对手瞪,这个自己已经习惯了。哪怕是从四方八面都落下了嫉妒的视线,也能和往常一样接受。如果憎恨能将人杀死的话,大概自己到今天为止已经死了几千次了。

但是,到目前为止,这种视线的主人,全都是男的。

被女孩子这样看着,对流卡来说是第一次。

“啊……”

流卡用没握剑的手轻挠着后脑勺。

“虽然搞不清缘由,能听一下这边的话吗?”

“原因?这样的东西,和现在要开始的处刑有什么关系吗?”

啊——现在开始的是处刑啊——这样啊——

“流卡•艾鲁蒙特!明明都消失了两年,事到如今你为何又要突然回来?我们绝不会把爱丽丝前辈交回给你的!前辈,由我们来守护!”

“……我们?”

“学生委员会!”

啊,原来如此,稍微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望向特等观众席(被这样命名的椅子),最先看到的是朝这边双手合十,低着头致歉的爱丽丝的身影。

学生委员会的话,是对学术院内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全力帮助解决的多管闲事的集团(和本来的使命大概不一样了但实质上就是这样的)。

两年前爱丽丝隶属这个集团,现在的话也是这样吧。然后现在也和以前没有变,不,或者说看来是集中了比以前更高的人望。

“那家伙依然被如此仰慕着吗?”

“那、那家伙!?”

流卡口中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却不知为何令少女产生了过激的反应。

“啊啊啊你这家伙,这种将前辈当作自己的东西一样的称呼方法……”

“不不不,我没有这种意思啊喂,你曲解过头了吧。”

流卡又一次望向特等观众席,爱丽丝不知道为什么红着脸,呼呼地摇着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这是不是误解了什么的反应,不过能想象得到。因为能想象得到,所以流卡不在意了。

“开始!”

朝天举起一只手的仲裁人,严肃地宣言。

然后同时,或者说是偷跑意味十足地冲过来的少女——带着乱来的气势,挥下了木剑。

(怎么!?)

只是一瞬间,流卡被这气魄压住了。

完全感觉不到顾虑和适可而止,以扑杀为大前提的一击。

……虽然有着决斗这样危险的名字,但在这里所进行的应该是类似于运动项目一般的东西才对。为了攻击对方而挥舞着武器,这个武器是没有刃的木剑,而且还缠着棉线作为缓冲减少冲击力。不给对战的对手带来过多的伤,为了让这项运动成为纯粹技巧上的互相竞技,学院做了各种各样的功夫。

对,互相伤害绝不是决斗的本来意义。

因此,将这些前提和常识,全都漂亮地舍弃掉了的一击。

“呜——呼——呼——呼……”

她没有抑扬顿挫地低声笑着。

尽管是在在这暖和的春日中,浮现出不详的冷笑的少女,呼吸间吞吐着寒冷的白气。然后那双眼睛,就像饥饿的猛兽一样,闪过充满残暴意味的光芒。

“杀——”

要被吃掉了——流卡几乎产生这样的错觉。

少女怪叫着猛冲了过来。

流卡嘴角一抽。然后右手出于条件反射举剑上挑、

咔嚓——!

木片和木片碰撞在一起的清澈的声音,在春日的天空下响起。

被击飞的木剑咕噜咕噜的在空中旋转着,随即在湖中激起了漂亮的水花。

“到此为止!”

仲裁人高声宣告决斗的结束。

“这场决斗结束了。根据费鲁兹邦学术院校规第二百十五条所记载,之后双方不可留有怨恨。还有在决斗前立下的约定在这时候完全生效。败者放弃爱丽丝•麦璐琪小姐,健全地度过真正的青春!”

乱嚷嚷着,观众们骚乱了起来。

木剑被击飞的少女,呆然地看着自己得手。

流卡放下木剑,将胸中滞留的空气吐了出来。

“爱丽丝小姐!”

败者的少女悲鸣着奔向特等席,抱住了作为奖品的爱丽丝。好了好了,带着困惑的表情的爱丽丝摸着她的头。周围的男人们露出了眼红但又不能好好嫉恨的微妙表情看着两人。

流卡按了按太阳穴。

夏天快到了。在这几天,气温在慢慢上升。在山中的费鲁兹邦,被非常少见的天气将街道包裹住了。

“怎么说呢,这个,很抱歉……”

走在已经习惯的道路上。穿过大桥。

爱丽丝垂头丧气地缩着肩膀,走在流卡的身边。

长长的栗色头发随着步伐摇曳着。

以前也是这样,两人并肩从学术院走在回家路上。

“我们这边的后辈给你添麻烦了……”

“啊,嘛,没什么,习惯了。”

——爱丽丝的个子,比流卡记忆中的要稍微高了一点。

真的,只有些许……最多也就一根手指头的厚度,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差距。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毫无疑问是一种变化,而这种变化让流卡的心有些茫然。

“还是没变啊,怎么说呢,不管怎样你都是大受欢迎啊……”

“好像是这样”

流卡有些难为情地说,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没出息,随即摇了摇头。

爱丽丝比流卡要小一岁。

在这里两年间,爱丽丝增长了两岁,流卡则是完全没有变化。

本来年级也是一样的。但他这两年间被当作休学处理了,尽管总算是复学了,不过,学术院的系统了可没有宽松到让他自动升学,因此流卡现在又回到了第五学年级。而另一方面,一直好好地在校的爱丽丝,现在已经是第六学年级,最近已经在进行毕业的准备了。

比自己年长,年级比自己高的女孩子,爱丽丝。

……爱丽丝本来就是“可爱的女孩子”。然后经过这些日子,爱丽丝变成了“漂亮的女孩”。在这种地方、在这段并不短暂的岁月里,抛开自己独自成长着,然后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已经令他无法挪开视线。

那些微的差别,咋一

看完全无法分辨。但是就这样在身边的话,流卡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感觉有点不对劲呢,真是的……)

突然间,流卡察觉到了爱丽丝的表情有点奇怪。

似乎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了,这也没什么,然而不知为何,一直很温驯的她翘起了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

“哈~”

咔啪的,爱丽丝抬起了头。

“诶,骗人,我的脸笑出来了吗!?”

“只有一点。”

“啊啊啊~!”

方才的消沉霎时间消失无踪,变得爽朗起来,爱丽丝就像个女孩子一样,双手捂着脸颊摇起了头。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事到如今还问这种事的流卡啊——”

“不,就算你这么说,对我而言,光是这样也想不得到……”

“真的吗?”

爱丽丝严肃地反问道。

流卡说不出话。

“真的~真的~想不到吗?”

流卡无言以对,他找不到合适的回应。

所以比起正面回答,他只能——

“……今天的你有够强硬啊。”

这样岔开话题回应道。

是确切听出了这话里面的“饶了我吧”的意思吧,爱丽丝没有再追问下去,却还是很不高兴地抿着嘴。

“总之是因为有高兴的事才这么乱来的。因为乱来,所以才强硬起来的喔?”

“将错就错了啊……”

“不不,我早就知道流卡是对委婉的话完全察觉不到的人了,只是现在又再一次想起来了而已。”

说着这种委婉却又懂的嘲讽,爱丽丝扭头望向一边。

“……这样就好了。”

语气和表情都残留着些许不满。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再追问下去,就这样保持着这种距离,这样就好。流卡•艾鲁蒙特没有期待更多的事。

流卡转望向爱丽丝所看的相反方向,抬头仰望天空。

没有什么特别的黄昏的天空。

不知名字的鸟儿成群结队,在赤色的云端掠过。

感到袖口变得有点重。

“……”

流卡低下头,看见爱丽丝的右手轻拉着他的左袖口。

“怎么了?”

“没什么。”

那不能很好抓住本意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爱丽丝稍微低着头,流卡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说,如果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话……因为仅凭这轻微颤抖着的苍白的指尖,流卡完全猜不到眼前的女孩的心思。

“真的,没什么。”

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完全没法让他释怀。

和以前一样,今天是为了爱丽丝而接受决斗。和以前一样,两人并肩走在回家路上。在这样度过的时间中,爱丽丝本人是怎么想的,以自己的立场没法推测。

“……对不起。”

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请求原谅的权利。所以,流卡只是用爱丽丝听不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只是那么一点点,他感到抓住他袖口的手指上,施加了稍强的力道。

——仅在此时此地,这样就好。这个距离让人非常安心。

两年前。在和现在同样的路上走着,爱丽丝说了这样的话。那个时候的爱丽丝,就走在流卡的身边。有时候落下了几步,又小跑着跟了上来,有时候快了几步就回头等着流卡追上来……就是这种感觉的互动,总之,是相互之间能触及的程度,不过于疏远也不过于亲近,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然后,现在。爱丽丝的手,抓住了流卡的袖口。

明明不用特意伸手过来的。在这么想的一瞬间,他不禁想着,这种距离,说不定会有让彼此相互触及的机会?

——我还只是个孩子呢。

——所以再过一阵子,我也会变得稍微贪心起来的,大概那时候就会改变想法,向喜欢的人发出进攻的,请做好觉悟吧。

那个时候,爱丽丝这样说的。

“再过一阵子”的说法,用来界定时间的长短实在太过暧昧了。具体来说要过多久“会变得贪心发起进攻”,她并没有提及。

所以……自己不在这条街道的两年时间,是不是到了爱丽丝所说的“一阵子”,流卡没法判断。

“……啊,真是的。”

流卡可恨地看着黄昏得天空。

蓝色的云慢慢随风流动。

(状况很不妙啊,真是的……)

在这两年间,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在一点点地变化。

然后,停留在这已经流逝的时光中的,只有流卡•艾鲁蒙特一个人。

流卡•艾鲁蒙特复学并回到学术院。

当然,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这么做。在事前没有通知的情况下,流卡长达两年的行踪不明,一般来想的话在很早之前就该被开除学籍了。但是,学术院的高级司书官的阿鲁贝鲁•艾鲁蒙特——

“我稍微改了一些文件呢,只是稍微而已……”

这样说道,于是变成了在两年前,流卡因为家里的原因必须回到在多斯的故乡,而且早已正式地办好了休学的手续。看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但是用不着说这完全就是谎话连篇。

“……这么简单就能篡改吗,学术院的文件……?”

流卡惊呆了一般喃喃道,阿鲁贝鲁”哈哈哈”地笑着。

这个笑的意义,还是别追究比较好。

很快复学了的流卡,对周围的环境变化感到惊讶。

不少认识的人没有毕业就离开了学术院。因为贝璐塞利奥和米卢伽的开战的关系,都被自己国家一一唤回。

咋一看这街道并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这地方在自己不在的这两年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唯有风景与过去相似。仅仅是看起来相似而已,实际上已然可以当做不同的事物。就像不管你有多思念两年前的这条街道,那回忆中的街道再也回不来了。

曾失去的东西,不会再次回来。不管有多么后悔,哪怕用力伸手过去,能抓住的东西,到头来只是很相似的仿制品而已。

(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是带着这种感觉活下去的吗——?)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而冷彻刺了一下。

现在自己所体验过的这种空隙,最多只有两年而已。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失去的、变化的东西多数都能记得。

但是,那个少女,带着同样的感觉,走过了两百年的岁月。

他无法理解杰内特心中的事物,更不能取得共鸣。但是就算这样……尽管只有一点点,现在的话,能够稍微想象得到。

艾鲁蒙特家的玄关没有锁上。

他转动把手,顺利地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

流卡对着走廊方向开口说道。同时,闻到了熬煮的汤的香味从厨房方向飘了过来。

啪踏啪踏的拖鞋在走廊发出的小小脚步声接近,

“欢迎回来,流卡。”

穿着围裙的少女,带着高兴的笑容前来迎接流卡。

流卡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毫无疑问,杰内特是位美人。而且是不管穿什么都适合的标准美人。这样的杰内特,穿着淡蓝色的围裙,露出无防备的笑容。这是多么凶恶的组合啊。只是直视,就能给健康的青少年的心脏带来非常强烈的刺激和痛苦。

但是,在那之前——违和感好强。

威风凛然地伫立于月下,兼具威严和魄力的美少女。这才是一开始在流卡心中杰内特的印象。但是,现在他眼前的杰内特,和他印象中的一点也不像。

流卡下意识地将这时的苦恼,用意志力压了下去。

“……怎么了?就像额头突然间撞上墙壁一样。”

感觉无法忍耐下去了。

“不……”

对发出疑问的杰内特轻轻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喔。”

“这、这样啊?但是你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不不不……”

的确额头这里很痛,但是难道他能因为这种没出息的事而苦着脸哭诉?

流卡摆着手望向杰内特,

“我回来了,杰内特。嗯,闻到很香的味道呢。”

“啊啊,现在在准备着晚饭。还差一点功夫,等等吧?”

“这个怎么都好……”

“这样啊,那样就等等吧。确实,调味料的话多放点辣会更好吧?”

“啊——我说过这种话吗?”

“以前听阿鲁贝鲁那里说过。你啊,在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忘乎所以地吃了过多辛辣东西,把喉咙和肚子都弄得很糟糕吧?”

那个臭伯父,到底说了什么啊。这种连本人都已经忘掉的过去的旧伤,偏偏经过杰内特还给本人了。

“啊啊,对了。白天在市场见到很好的茶叶。现在在泡着,你先去房间里

等一下吧。”

“啊……”

没有等这边的回应,杰内特又啪踏啪踏地离开了走廊。

让心情变差的每日,在继续着。

违和感强烈的每日,在继续着。

杰内特的料理手段确实很可靠。

用带有辛辣的油烹饪出来的贝璐塞利奥风格的料理,非常美味。

流卡在食物方面不怎么讲究,自然不是很清楚关于料理的事,这种事也不去考虑了。总之非常美味,但是对于杰内特那好像期待着什么的目光,他只能默默地逃避,与此同时,盘子一个一个摆了过来。

“胃口真好啊,真是的。”

杰内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又有点惊讶。

“肚子饿了啊。”

“这样啊。不管怎样,看你吃的这么起劲,做料理的人也会很高兴的。”

然后,少女笑了。

流卡无法直面这份笑容,只得移开了目光。

他并不知道杰内特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在这种地方要做什么。

她应该还背负着那个使命,毕竟已经追寻了两百年以上的时间,此刻也有着必须得做的事情才对。为此她不择手段,不管遇到再怎么痛苦的事情也不会踌躇不前。对杰内特而言,这段太过漫长的旅途,理应尚未结束。

但是,自那日后的两周,杰内特一直都留在了艾鲁蒙特宅。

扫除,洗衣服,做料理,买东西,还有其他事情,在流卡和阿鲁贝鲁可能没有在意的琐碎家务事中忙活着。托她的福,只有男人而令人充满感伤的邋遢屋子,变得像新房子一样焕然一新。这件事,流卡打从心底里感谢他。

虽然很感激……说真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像住进来的佣人一样。

或者,这个……就像结婚后的妻子一样。

(不,嘛,确实,那时候确实是我先说了那样的话……)

被阿鲁特老爹那奇妙的声音煽动说出了那话的时候,难道说是这件事吗,他根本预料不到啊。

“……那个啊。”

流卡拿出勇气问道。

“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

收拾着盘子,杰内特反问道。

“说什么啊,当然是在说你现在在这里做的所有事。”

“……在说什么呢?”

“是装糊涂吗,还是真的不明白呢……”

大概是后者吧,流卡郁闷地想道。流卡也渐渐开始明白了,杰内特就是这样一个一条筋的迟钝女孩。

“你现在做的事太过的话,会让我误解的。”

“不,所以说,到底要说什么啊?”

“……请你稍微了解一下男性那可悲的习性吧。”

“对不起,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算说话的方式变了,她的反应也是一样的。”绝对不能说谎”的她摆出了这样的态度的话,也就是说她确实是不明白了。

“也就是说啊!”

流卡不禁声音变得粗鲁起来,又慌乱地压低了语调。

“对年轻的男人来说,被漂亮的女子这么勤快地伺候着,是会产生误解的!”

“……”

对呆住了的杰内特越说越激动。

“像是”你对我有兴趣”什么的,”就算碰你也不会生气”什么的,”都这种状况了还什么都不做的话就要一直被烙上胆小鬼的印记了”什么的!男人就是充斥着这种可悲的强迫观念的生物啊!就算你没有这些想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啊!

请你多多考虑这些事吧,因为你是闪亮的美人啊!

我这样说的话你又要说“我是怪物”这种话了,但是我才不会接受这种程度的异议!好好看下现实吧,你可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你也有该负起的责任啊!”

就这样,总之一股脑地将没出息的话,凭着一股激昂感倒了出来。

然后接下来的瞬间——好想死。

这时他只想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至少没办法再看杰内特的脸了,流卡转过发烫的脸背对着她。

“……真没出息啊,你还真是。”

杰内特呵呵地轻笑了起来。

“我只当……所以说,没必要再给我补一刀了。”

“那么,这样说来,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

杰内特的说法有些耐人寻味。

“确实,你误解了些什么。但是,这和你所想的是不同的意思。我之所以说你没出息,就是因为这一点。”

“……不同的意思?”

“我确实喜欢着你,就算被你碰到也不会生气,这种状况下你要对我做什么,我也……我也都不会拒绝。”

“……”

过了漫长的,沉重的,感觉不妙的,意义不明的沉默的时间。

咔咔咔咔咔,流卡回头的同时转身望向杰内特。

“……真的,是?”

流卡总算能张口说出这样的疑问?

“就算是你,这样反问我也会感到困扰的,总之,一切都如我刚刚说的那样。”

“不,但是,这个,不,那个,诶——诶——诶——?”

“你这样混乱的话,我很难办的。”

杰内特轻叹道。

“遭遇到了那种过分的经历还能称呼我为“漂亮的女子”的奇怪男子,就我所知,世界上仅你一个了。那么,身为“漂亮的女子”的我所能抱持好意的异性,除了你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不过话虽如此,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去考虑自己被喜欢的可能性,这种思考方式还真是没出息啊。你啊,也稍微思考一下自身的价值比较好喔。”

这个,怎么说呢。是说得有道理呢还是没道理呢。

“当然对你来说还有爱丽丝这名女性,我怎样都不能积极地去诱惑你。但是,话说回来,你有这个意思的话,这个……”

杰内特不知为何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到那个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应你的——”

不不不不不不。

什么啊这个,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到底是怎样何等的开玩笑啊到底在做什么啊啊啊已经没法回头了。

“还是说……或者我,成为了你的负担?”

“诶?”

“如果觉得我的存在妨碍了你的话,要说出来。那个时候……那个,我会像约好的那样,和你抱持距离的。”

“啊,不,不是这么一回事……”

“……让我也呆在你身边,可以吗?”

“哦,嗯……”

流卡的头已经没法动了。

杰内特的话从右耳进左耳出。就像要挤出这些话一般,轻浮暧昧的回答从流卡的喉咙中滑了出来。

“这样啊。”

杰内特露出闪耀着魅力的笑容。

那个笑容,封住了他所有的话语。

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是有的。

必须追问的事情也是有的。

但是——看到杰内特的笑容,

他就什么都无法考虑。

也什么都没法去追问。

“话说——”

杰内特的脸染上一丝红霞,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呢?”

“多谢款待我去睡了晚安!”

急促地说出来,流卡从屋子中飞奔出去。实在没办法继续看着杰内特的脸了。

就这样全速地回到自己得房间,衣服也不换就扑在床上,枕头捂着头部不断捶打,用尽背部所有力气后仰身体……总之是好一阵的痛苦挣扎后。

流卡对着在房间的角落放着的穿衣镜,

“……这个没出息的笨蛋!!”

把这种不光彩的烙印用力打在了自己身上。

有各种各样应该和她商量的事情。

例如,他和绯奥露见面的事,以及绯奥露她现在并不在这个世界的事。

又或者,和阿鲁特老爹谈过的事情。他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现在他是为了延长这个时间而在战斗。

……但是,之前,这些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今天也,不管怎样都都不是说出这些话的气氛。

(……)

这样就好了吗。

杰内特也很开心的样子,就这样过着每一天。所以,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了吗。

自己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去想就好了吧。

夜晚的森林中。大风嘶吼一般呼啸盘旋。

流卡身处于熟悉的森林之中。

这是在他出生的故乡附近的,一处在很久前就已经因为被燃尽的场所。

他在这里走着,然后,和应该不会再次见面的少女会面了。

——说吧。

——从最初到最后的一切,都说吧。这样的话,我也能成为你的同伴了。

在经过短暂的交流后,流卡直接地告诉了那名少女。

同样的后悔不会再重复第二次。在这样强烈的决心下,流卡将这些话果断地说

了出来。

——不是对被某个王国追杀的凶恶的魔女。也不是对历史中那被个抹杀的悲剧的第一王女……

——现在是对坐在我身边的绯奥露•姬赛鲁梅尔起誓,要成为她的一名骑士。

在空中,悬挂着一弯形如野兽的爪痕的月亮。

像是要将现在所说的誓言铭刻在天空一般——这样的,细长锐利的,银色的月。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过。

绯奥露静静地张开了双唇。

然后,那个温柔轻柔得声音,将回答的话——

流卡•艾鲁蒙特醒了过来。

“——”

怎么回事呢。感觉是非常重要的梦。

但是却想不起具体的内容。就像倾倒的器具中洒出的水一样,记忆哗啦啦的就消失了。之后留下的,只有那些想说什么但又很模糊的违和感。

现在偶然会发生这种事。

睡觉的时候梦到了什么,然后每次醒来都忘记了。然后只能回味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回到费鲁兹邦后这两周,有好几回这种经验了。流卡叹息,接着望向光照进来的方向。是从玻璃窗那边照进来的,温和的阳光。稀疏并排着的林木所对着的遥远天空中,层层灰色的薄云显得有些浑浊。和昨天的晴天相比,今天的天气有点不好。

现在还是春天,这种天气下,气温应该不会上升。窗子有牢牢关着,就算这样,他还是拿从窗户间隙里吹进来的风毫无办法,只能任凭其吹冷自己的身体。

身体稍微打了个冷战,对想着这么悠闲的事情的自己报以苦笑。就能持续地令他(各种各样意义上的)精神放松的,这种普通地度过的时间,奇妙地感到怀念。

“真和平啊——”

流卡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些话。

“——这样啊,你觉得很和平啊。”

流卡一下子僵了起来。

背部就像被冻住一般的感觉,让他马上闭起了嘴。

桌子下的双脚缩了起来。

脑袋里的警钟在嗡嗡响动,双眼拒绝回望,他的身后——

“和平真好啊。嗯,和平是好的。”

响起一道洪亮但又柔和的声音,就像在仔细解释一般说着。

“因此为了我的内心的和平需要确认一下。现在在这个教室,讲义说到了哪里呢,能告诉我吗,流卡•艾鲁蒙特同学?”

叽叽叽叽。顺着这给人以强行拧动生锈的螺丝的感觉的声音,流卡回过头去。他看到一个高大的中年男性,那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是商业战略的讲义,欧鲁多莱老师”

流卡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非常好。”

中年男性非常夸张地点了点头,

“确实,现在正是商业战略的讲课中。我和你之间的认识是一致的。这么说来,我就算刚才不说任何话,现在就算不是午睡的时间也好,不是看着窗外感慨和平的时间也好,都必定能好好地理解呢。实在是太棒了。”

中年男性带着令人不快的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如同用老虎钳一般用力抓住流卡的肩膀。

在满脸的笑容上,能看到突起的青黑色的血管。

“在今天的课程结束后,给我到教导处一趟,可以吗?”

“是……”

流卡完全没有抵抗。

一天的课程如期结束。

即使脚步无比沉重,他还是老实走向教导处。在那里等着的是正是斯洛曼。非常漫长的说教,能让人意识模糊的大量追加作业。还有那如果交得迟了那么一点,作业利息就会没有限度地增加的特殊项目——人称”欧鲁多莱滚雪球”。那就像恶德的高利贷一般将学生们送入毁灭的深渊的噩梦般的系统,让流卡好想哭。

“那么我告退了……”

带着背着铅块般的感觉,流卡从教务处离开。

开门,走出走廊,关上门。

——出问题了呢。

在上课中大睡。

而且还是在欧鲁多莱的商业战略课上。

平时的自己的话绝对不会这样的……虽然这么说,就算是第一年入学的新生都不会如此失态,真是非常低级的错误啊。

流卡想到那作业量。

在脑海中稍微计算了一下。如果只是普通地消化处理掉的情况的话需要多少时间呢。因此要超过期限多久才能完成呢。在这期间会增加多少利息呢。为了消化这些利息,又必须需要多少时间去处理呢。

然后流卡绝望了。

身后的门打开了,流卡自己始终站在教务处的出口想着事情。他慌忙离开这里让开路给出来的人。

“流卡?”

这个人不管何时都很高兴地叫着流卡的名字。

有着轻飘飘柔和的栗色头发,娇小的少女。对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流卡轻轻叹息。

“什么啊,是爱丽丝啊。”

“嗯,是爱丽丝哦。”

少女——爱丽丝•麦璐琪轻轻点头道。

“怎么了,在这种地方?被哪位老师叫去干活吗?”

“啊——不,正相反。只是现在被解放了而已。”

“……啊,难道说,刚才是被欧鲁多莱大声说教来着……”

教务处很大,因为用搁板和屏风细细地区分开来,在同一个屋子内不太好知道谁在这里。虽然不清楚爱丽丝在房屋内的哪里在做什么,但大概是听到了欧鲁多莱不高兴的声音。

“你猜对了……”

缩了缩肩膀,流卡肯定了爱丽丝的推测。

“我在上课的时候睡死过去了……”

“呜哇……”

爱丽丝还是老样子,发出了泄气一般的惊叹声,

“收到作业了吧?去年我也大致完成了商业战略的课程,我想能帮助一下你。”

有那么一瞬间,他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事,但很快就明白爱丽丝话中的含义。自己是第五学年级而爱丽丝是第六学年级,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爱丽丝站在了自己以前辈称呼她的立场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这样就好。”

求助的话几乎要冲出喉咙,但是自尊心在妨碍着他,让他无法接受爱丽丝的帮助。大概准确地察觉到了流卡这份倔强的心思了吧,爱丽丝”这样啊”轻轻点头,噗嗤笑了起来。

“但是又在欧鲁多莱老师的课程上睡觉这真是极具挑衅意义的挑战呢,因为什么原因而想抛弃人生所以去做了这些禁忌的事吗?”

“并不是这样。”

流卡回味着那苦闷的感受,摇了摇头。

“最近睡得不怎么好呢,有时会突然间变得意识模糊然后失去知觉。”

“睡不好……吗?”

“啊,是稍微让人不快的梦。”

并不是完全在说谎。但是也没有说实话。

因为奇妙的梦而没有睡好确实是事实,但是真正大幅度减少流卡睡眠时间的却是别的事情。

“……又是因为杰内特的关系,而让你抱有什么奇怪的烦恼了吧?”

糟糕,被看出来了。

“被那样漂亮的孩子热情地接近,感到慌张了吧?”

话说完全被看透了啊。

这真糟糕。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在爱丽丝心中的流卡•艾鲁蒙特的印象最后铁定会变成一个没出息的男人的。

“那个啊,你不要这么直白地把男人的本性……”

“真没出息呢,流卡。”

好想死。

“……难道说,爱丽丝你生气了?”

“不,没有。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吗?”

“不,怎么说呢,这个回答也够可怕的了……”

“肯定是你的错觉。”

被很干脆地这么说了。

没有流卡能反驳得余地。

爱丽丝撇着嘴,这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一会。

“……对不起。虽然没有生气,但是有一点嫉妒。”

爱丽丝嘟囔着,说出像是道歉的话。

“杰内特小姐,真是完美到犯规的人呢。”

“……”

对这个,流卡表示同意。

“那样的人能在流卡的身边无拘无束地撒娇,让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有时候会,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啊。”

“爱丽丝……”

“嘛,这是没办法的。

杰内特小姐,虽然很高兴地笑着,但眼神一直很凄然呢。

有着那样表情的人——流卡是不会放着不管的。”

“……”

流卡又再说不出话。

“所以,不作出这样的表情也可以的。流卡没有做任何让我生气的事情。只是我擅自在那不高兴而已。”

这回,爱丽丝又说了些听着好听的话。

然后今天的自己也在这名少女这里撒娇了。

“但是,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我会很寂寞的,偶然也要关心一下我的事情喔?”

流卡想着只会撒娇的

自己真没出息,但就算这样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覆盖着天空的灰色的云,渐渐变厚。

在太阳沉落到地平线下的时候,突然间下起了暴雨。

在窗外面响起这哗啦哗啦的热闹的声音。

然后因为完全和这个没有关系的理由,流卡•艾鲁蒙特快要哭了出来。

“……别开玩笑了……”

在眼前的是如山般堆积起来的作业。在那之后,他去综合书库借来了几乎拿不完资料,虽然从那开始一直努力,但不管怎样都感觉不到作业进度有所进展。现在他打从心底后悔拒绝了爱丽丝帮忙的提议。

现在要去隔壁敲门哭诉”果然还是给我吧”吗?当然这个选择还是留有的。想来只要这么做了的话,爱丽丝一定会”真拿你没办法呢,流卡”这样说着,很高兴地帮忙吧。

正如一直以来那般,这样做的话,一切就会变得方便起来。

“……可恶。”

果然,还是讨厌这样做。

他不想成为那种只为自己方便就去使唤那家伙的人。因为经过了两年啊因为学年级比我高啊什么的,想要珍惜爱丽丝的自己并不想说这种谎言。这称不上什么自尊心,只是藏在流卡心底的一种坚持。

流卡焦躁地挠着头。

门外传来了轻细的敲门声。

“哦”他眼睛一直盯着笔记没有回头,就此回应道,随着铰链发出轻微的声音,门打开了,

“在忙着吗?”

他听到了杰内特的声音。流卡握住的钢笔的笔端,微微一震。

“我给你准备了咖啡,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嗯,啊啊……”

总之,是昨天展开了那种谈话之后。流卡带着些许糟糕的思绪回过头,接过递过来的咖啡杯。

“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桌边埋头苦干呢,学术院的作业,是不是有点苟刻?”

“啊——这个嘛,该说是自作自受呢还是不可抗力呢。”

“嗯?”

“不,不用在意。”

“哼嗯~?”

不管怎样,感觉不妙的只有自己一个。斜视微微歪着头的杰内特,流卡轻轻发出别人察觉不到的叹息,叹这苍天不公或是别的什么,就像要将这无法释怀的感受一同饮下一般,喝下了咖啡。

巨辣。

刚含进嘴里就猛地喷了出来。幸运的是因为是背对着杰内特所以杰内特什么事都没,但是房间一角堆着的书全都被喷上了咖啡。

“流,流卡!?”

“这,这这这这这,这……”

肿胀的舌头动不了了。

“这是个啥啊!?”

“不,这当然是咖啡啊。”

“不……这个味道完全不能说是“当然”吧,芥末的味道啊把豆子的香味完全掩盖了啊!”

“听说学术院的学生在想睡着的时候,都是喝这种饮料的。”

“从谁那里听来的!?”

“阿鲁贝鲁。”

流卡脑海中浮现那个中年男人哈哈大笑的脸。

那个混蛋,把学生当成什么了啊。下次见面一定要揍他一顿,流卡下了这样的决定。

“……确实,学术院的露天咖啡馆里有卖这种东西,与其说是什么惩罚游戏,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用这种最终手段前,是不会有人喝这个的。”

虽然这么说,想起曾经也有哪里都不会有的例外一般的朋友。

说这是嗜好然后带着笑容把这剧烈的咖啡饮尽的那个男人,听说已经在两年前回到了自己的祖国。

“但是嘛……确实很提神。”

带着一丝怀念的感觉,将剩下的咖啡喝掉。就像将燃烧的煤炭就这样放进嘴里咀嚼一般的冲击冲上喉咙,额头涌出了汗水。并不是困乏这种东西,而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层次的原因,他完全清醒了过来。

“啊……真有效啊……”

流卡无力地笑道,杰内特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这个表情哪怕是没有道理的事也是有所价值的,流卡安心了,

——世界软绵绵地变歪了。

一开始,以为是咖啡的原因。超过限度的刺激扰乱了平衡感官,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产生了奇妙的违和感吧。

但很快就发现不是这样了。

杰内特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怎么了?)

好好想想。如同被鞭子猛烈地鞭打过的脑袋,只是过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把另一边的记忆和现在的违和感联结了起来。

世界这个存在,被某物重新粉刷的感觉。

这个名字是,夜之软泥。

魔法使所使用的,是能将周边世界的存在事物污染、扭曲、按自己意愿改写变换的东西。为此,作为准备,必须要先对周围展开夜之软泥这个不可视的泥(或类似的东西)。

也就是说——

“杰内特!”

“……我明白。”

一脸苍白的杰内特点头回应。

“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非常强大的魔法使。这个夜之软泥的量远超魔书使……毫无疑问,是相当强的不死者。”

“可恶……”

流卡靠着椅子抓着咖啡杯。这时他的肩膀被按住,手也被杰内特按住。

“不必担心,流卡。”

“……杰内特?”

少女轻轻摇头,

“不用在意。我知道那是谁

并不是莱欧纳尔那样将周围卷入的好战者。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除了当事人以外谁都不会受伤的,很快就会结束。

要是多管闲事地出手的话,对谁都不会有好处。”

就像只说给自己听一般的,杰内特轻声说道。

“只攻击当事人。也就是说,他们战斗时都是这样想的吗?”

杰内特点头,继续说道。

“和不死者之间的战斗无关。这个应该是学术院都市的方针。”

流卡知道。

之前在杰内特和莱奥纳尔•格兰特这条街道战斗的时候,学术院所属的魔书使就一个人都没出动。

没有需要行动的理由,管束着着魔书使的阿鲁贝鲁这样说道。

体内寄宿着魔法书完全一体化的不死者和只是正规地读着魔法书解放力量的魔书使之间,不管怎样还是有着战斗力的差距的。随随便便让他们出手干涉,只是毫无意义地让魔书使去送死而已。

就算听了这些话,流卡也无法接受。

但是,虽然无法接受,但可以理解。

这个想法没有错。不如说这才是正确的。然后,只是因为感情冲动而冒头的话,很明显是错的。

在理解了这种事后,

“……放开我吧。”

挣开了杰内特的手。

“流卡!”

“没有其他受害人这种话,没法保证吧?所以,我没法放着不管。”

流卡想起了和莱奥纳尔战斗的那个夜晚。

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近百人被杀。被残忍的魔法玩弄着性命,然后简单地死去。

说不定这次又会重复那一晚的悲剧。只是这么一想,他完全没法置之不理。

“不好意思啊,杰内特。我要过去。”

“不行,流卡,不要去!”

“叫我不要去的话,就试着阻止我吧。”

拿起挂在墙壁的木剑。不死者就算被真剑砍中也无法对造成什么伤害,他不知道拿着木剑有什么意义,但是总比就这样赤手空拳去挑战要强。大概吧。

“不要——!”

杰内特扑到了他的背后。

“不要去,流卡。你不能去!”

“所以说阻止我啊。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死掉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流卡没有停下了的意思的脚,不由得停了下来。

杰内特的声音混杂着哭声。

“……别这么说嘛,被这样断言的话心情有点复杂啊。虽然我是不会死掉的,不过,你稍微担心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不是在开玩笑!”

被大声呵责了。

“你……说过了那样的话吧,我留在菲鲁兹邦也是可以的?留在你身边也行,你也这样同意了吧?”

“杰内特……”

“那样的话……拜托了。请你不要去。

只有你,我不想你再从我身边消失了……”

抓住流卡的背部的手在颤抖。

他没办法挣开这双手,自然跑不出去。

“……我可以相信你吧?在那里搏斗的人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导致其他人牺牲这种话,我可以相信吧?”

“啊啊……请相信我,没关系的……”

颤抖着的微弱的声音,在呜咽着的隙间,这样回答道。

这个实在是没办法了。

流卡将木剑挂回墙壁上。

“真是的,没办法啊。”

“流卡。”

杰内特的声音好歹变得开朗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流卡自言自语着太好了。

“哪都不回去的。这堆积如山的作业,还有很多剩下的呢。”

流卡回答着,像是要让杰内特不用担心一般,抬头望向窗外。

现在位于展开的夜之软泥的中心的,究竟是谁呢。那是不死者,还是杰内特认识的人。

——想到的名字有一个。

(是你吗,阿鲁特老爹……)

灰色的云覆盖了天空,灰色的雨随风飘摇打湿了街道。

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老人站在路边。

就算被暴雨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老人也毫不在意静静地笑着。

“——很久不见了。”

撑着红色的伞的女子,回应道。

“是很久不见了,还有恭喜你。我听说了,你找回了自己原来的身体呢?”

“嘛,如你所见。虽然对那个身体也很为依依不舍……关于这个,嘛,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放弃了。”

“这么说来,那个人偶怎么了?”

“被一个不懂物品价值的笨蛋给毁掉了。”

“……什么?那个古董被毁掉了?”

“嗯,为了威吓我呢,真是恐怖。

没必要激动,我很快就让这个笨蛋后悔了。”

“就算有谁后悔了,已经没了的东西也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啊,也是。”

短暂的沉默。

暴雨的声音充满整个世界。

“——嘛,这些事,怎么都好。我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嗯——到底是怎样呢?”

“装傻就免了吧。你察觉到了吧,现在我出现在你眼前的意义。”

“是呢……”

女子很忧郁地长叹了一口气。

“还想着暂时不会暴露呢……

当作参考我想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发现我所做的最大谎言的?”

“手上的线索已经齐全了,仅此而已。

我们一直都在追寻着单目谎言,但是实际上连这是个怎样的东西都没法正确把握。因此收集情报进行推测。单目谎言是这样的一件事物,这样做的话就一定能得到这个东西,吧。

然后我在快要如此确信的时候,还有一个推论。

魔法书如果是为了操控夜之软泥——为了操控异世界的碎片而写下的书的话,单目谎言的话,就是为了操控如今这个世界而诞生的魔法书。

但是这本书没有完成。在完成之前绯奥露就被杀了。

残留下来的单目谎言,哪怕是未完成品,依旧是最强的魔法书。从对这整个世界的直接干涉的能力来看,这份力量确实不是我们所拥有的那一册册的魔法书能比拟的。

问题是——操控这个的是魔女,还是说另有其人?”

哗啦哗啦的,雨一直下。

“那么,七年前在艾布里欧一个人活下来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还是挺喜欢观察力强的人呢,嗯,并不会觉得讨厌。”

女子无力地笑道,似乎对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

“这是你把我当作一路人才能说的话呢。”

“那么,要根据你的态度而定——”

喃喃自语一般的老人的手中,无声地出现了一把剑。

被收纳在红色肮脏的剑鞘中的,非常大的一把长剑。

“——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前,能请你老实地去死吗?”

“才不要。”

女子马上回答道。

“如果保证能确实地结束掉这一切的话不是不能考虑,但并不能吧。真的用了这种不确定的方法,就无法保留其它的可能性。

话说回来,我死掉放弃责任吗?你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如果能解决问题,让万事大团圆的话,七年前我早就这么干了。”

“我明白了,只是以防万一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而已。”

慢慢的,老人动了。

双脚微微摆开,正面面对女子。

手中的剑如同要刺出去一般摆好架势、然后慢慢地拔出来。

就像完成了祈祷一般,严肃安静的动作。

“……要杀了我吗?”

女子问道。

“当然。”

老人回答道。红色的剑鞘在雨中消失。只留下被拔出的剑架在正面。

“要抵抗的话也随便你。我会将我的夙愿贯彻到底。”

“这样啊。但是,我想还是别这样做比较好我?”

“如果是求饶的话,我并不想听。”

“要这样看也随你,但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大概,就算现在就算杀了我,事态也不会有所改善。说不定还会更为恶化也说不定。在了解后这些后还赌上这一切的话,可就再也没法停止下来的哦。”

“……是什么?”

“对呢,比起用说的,还是让你看一看实物更好。”

女子的手中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了一本书。

“千亿碎镜,倒映千亿恍惚的脸庞”

被她抱在胸前的书的内测,夜之软泥在摇曳着。

“son reve chereche le monde”

涌起的夜之软泥溢了出来。

削去周围的空间,将其污染、令其变质。

一切的色彩都消失了。

本来被风雨所覆盖的灰色的世界中,还残留着灰色中的色彩,在这个瞬间也被消去了。路边的树的绿色,瓦斯灯的黄色。这一切都被毫无征兆地染成了白色和黑色。

在黑白的世界中,那名女子,只有那名女子撑着的赤红色的伞没有变化,保留着自己的颜色。

“这个……”

老人喃喃道。

“不是金狼的居所吧?”

“啊啊,真是个观察力好得不行的爷爷呢。”

女子像是感到厌烦一般摇了摇头,

“正确来说,这是现在的金狼居所。只是稍微吞下了单目谎言,形态所有变化。”

“那样的话……这件事,原来如此……”

“对,现在就算杀了我,也很可能来不及。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这会突然之间就变成那最后一根导火索。

那么,你要怎么做?还有杀我的心情吗?”

闪电和雷鸣。

在这一瞬间,世界全被染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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