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英雄的潘朵拉 3HOLY SWORD

瓦特的修行僧们单手握著武器,逐渐缩短距离。

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宛如戴著面具般,无法判断出真正的想法。

理人顿时意识到伊休安在自己的身后。

「……伊休安,该怎么办?」

「不能怎样,出家人的杀气很难判断,所以别白费心思了。」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不去试试看,什么都不晓得。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理人吞了吞口水,握住「月滴」的握柄。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

僧侣发出奇怪的叫声,同时展开了攻币。作为武器的鎯头回旋著,如同龙卷风般袭向理人等人。

理人立刻往后一跳,躲过了攻击。然而,石阶让理人感到举步维艰。靴子的鞋后跟没有踩在石阶上。

(可恶!)

相较之下,对居住在高山上的僧侣们似乎没有造成负担,他们毫无顾忌地挥舞著沉重的乡头。

「这一击是神的旨意。神的旨意。」

横击而来的钝器掠过理人的鼻尖。

「神的旨意!」

回转的速度变得更快,连理人的剑都无法完全挡下。左前臂传来一股冲击。

(好痛

理人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攻击,在阶梯上感到一阵头晕。理人拚了老命才让剑没有掉在地上。这是——

「理人!」

即使听见伊休安的声音,理人也没有余裕回过头。连大衣的防御力都无法完全挡下,或许骨头已经出现裂缝。

僧侣脸上好战的笑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透过信仰神的祈祷,提升攻击的速度与威力。

(这就是瓦特的修行僧!)

理人只能继续奋战,单手握著「月滴」,保护著左手躲开乡头的攻击。

整个身体的左侧彷佛发热了起来,传来阵阵钝痛。

「哇喔!」

僧侣将螂头当成长矛般施展刺击。理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攻击。

虽然只顾著逃,分不出胜负,但找不到化解窘境的办法。

只能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下去。

之后理人感到一股不自然的感觉。

(——咦?)

这才发现左半身的热度与疼痛——好像已经消失。

(难不成——)

躲过两三次僧侣的攻击后,理人发现这股不自然的原因。

「帕纳帝雅啊,请祝福这一战!」

「灭·恐·豪·腕。」

现人决定放手一试。要打破这个僵局,只能赌一把了。

因为祈祷与离心力威力而大增的乡头袭向理人。理人面对那飞快的一击——

「来吧!」

只用剑身与手臂挡了下来。

「什么!」

「……好痛!」

光是这一道冲击便感觉一部分的骨头产生了裂缝。然而,充其量只是裂缝而已。不久会经由其他管道,让身体迅速地修复骨头的损伤。

没错——没问题,我办得到。

理人硬是推开乡头,握著「月滴」一同扑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前胸。

「为……为什么你可以动……?」

「是多亏了以前这里的大师送给我的灵药。」

第二次受到同样的攻击,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在魔神讨伐的最终局面,众人聚集在理人身旁,用各种方式「增强」理人的能力。

刃雾大师送给理人的「星龙之肝」正是其中之一。只要是不会构成致命伤的小损伤,在战斗期间会自动痊愈。

回到现实世界后,理人的身体变成一般人。不但失去了过人的回复能力,也无法用剑施展必杀技。曾经体验过超乎常人的身体运作,反而让理人比以前更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无法好好控制身体。

变回普通人吧,快忘了那一切。这六年来,理人总是抱著这个想法。

然而,现在不一样,这里是帕纳肯亚。

随著旅程再次展开,魔神之战所得到的辅助能力仍完好地保留下来。理人的目标只有对方的心脏,绝对不能失手。

「刚·压·热·破。」

「认输了,认输了!」

「——很好,停止!」

僧侣的哀号声与简短的制止声重叠在一起。

理人停下剑的动作。伊休安原本也正藉著「回忆庇护」与锚枪,拚命躲开敌人的棍棒攻击,只见她一脸错愕地寻找声音的主人。

有一位僧侣站在上方的石阶。

理人记得那张脸。印象中是六年前刃雾大师身旁随侍的修行僧。因为戴眼镜的僧侣相当少见,让理人留下了印象。

与当时比起来,那名僧侣的配色从一般的黑色,变成高阶的白色。想必是熬出头了。

有著知性的外表,身体却锻炼到坚如钢铁,这是瓦特门派僧侣特有的作风。

印象中他的名字是——

「词库诺先生……?」

「这般剑技,这分胆量,你的确是理人?相川阁下没有错。真是精采。」

「啊啊?」

发出抗议声的是伊休安。

她擦拭著布满汗水的额头,瞪著词库诺。

「你啊,擅自袭击我们,还说什么精不精采。既然你当成表演,就给我付钱。给·我·付·钱!」

「我明白是我无礼在先。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先确定你们是不是本人。这是大师的指示。」

大师的指示?

词库诺重重地点了点头。

「详细的事情等到了本殿再说吧。请让我从头开始向你们解释。」

响亮的钟声响彻山间。

所谓的瓦特修行僧,听说要配合著钟声,每天进行六次的礼拜。其他像是繁杂的仪式、琐事与锻炼武艺等等,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要做,从清晨到深夜几乎不能好好休息。

当初告诉理人这些的人正是刃雾大师。

理人重新回想起这些事情。

因为实在闲到不行,闲到没有其他事情好做。

「……真叫人不爽。」

「伊休安。」

「这简直像是反省室。」

「伊休安,我听得到喔。」

「我是故意讲给你听的。所以我才讨厌出家人。我看他们一定聚集在隔壁房间,观察我们忍无可忍时,会不会跳起奇怪的舞蹈吧?像是在那面镜子的另一边。」

——拜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即使如此,理人还是忍不住想要掀开那面镜子看看。

费尽千辛万苦爬完石阶,理人等人被带到本殿的一间房间。

这个房间的墙壁直接裸露出石材,可能因为窗户的方位不对,采光也不太好。室内只有桌子、椅子,以及与古老墙壁相连的祭坛。即使理人不是信徒,也产生了一股必须忏悔的念头。

然而,虽然饱受磨损,但脚下铺著毛织地毯,桌上也摆著首次奉上的热茶,理人想要相信对方是欢迎己方的来到。

只是——已经在这个房间等了将近一小时——

「哇啊!」

伊休安趴在桌上。

「……理人,我决定了,如果再等一分钟还是没人来,我就要逃出这个名为反省的牢狱,回到马车上。」

「呃,这样不太好吧。」

「你不是说过只需要打声招呼!」

「又还没有打到招呼。」

「我没办法!快要精神崩溃了!」

「加油啦,我的茶也给你喝。」

「凭什么只有你拥有无敌之身。」

「你到现在还说那种话!」

「那尊女神雕像欺负我!」

「这不是你的作风吧。应该说是你是在模仿谁?」

「空气!外头的空气!」

理人想要安抚伊休安的情绪,但伊休安似乎是认真的。

「你可以尽情地跳舞。」

「啊——啊——啊——」

伊休安开始用哀愁的声音唱起歌来。

原本紧闭的门扉,突然打开。

「久等了。」

词库诺走进了房间。

理人等人惊慌失措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因为已经排好要在山下的礼拜堂为信徒答疑解惑。」

「既然如此,干嘛不早说啊,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是的,很抱歉。」

词库诺平淡地答道。

完全不在乎理人等人已经等到发慌——不,或许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可能是时间观念不一样吧。)

以及这个房间所带来的压迫感,他可能也毫无察觉。

「我们必须在这片土地维护信仰永传不朽,维护遵循天道规律的信徒生活,尊敬精益求精的修行者抱负。拥有足以达成这些事的力量,脱离万物,自立自强。这是刃雾大师的教诲。」

「我知道这些。你应该是要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吧?」

「是的。所以,请你们先看看这个。」

词库诺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白色的瓷壶。

大小约是两个手掌再大一点,附有同样是瓷制的壶盖。没有任何图案,是一个相当简朴的瓷壶。「盗贼」的伊休安诧异地眯起双眼。

「这是什么……不是什么魔法道具吧?」

「是大师。」

理人正打算打开壶盖,顿时停下动作。

理人感到震惊,彷佛被人打了一拳。

「什……么……?老爷子?」

「享年九十二岁。他已经在前年逝世。」

死亡。

超乎预期的死讯让理人大受打击。

「这个壶中放著将遗体火化过的骨灰,这只是一部分,其他已经埋葬在后院内。」

「遗体……火化过……」

伊休安越过桌子,打算殴打词库诺,理人则是拚命按著她的肩膀。

「这家伙!」

「伊休安住手!」

「真不敢置信,为什么你敢撒这种过分的谎!你这样也算是神职人员吗?良心是上哪去了!」

「住手!」

「可是!」

伊休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摸样。

「词库诺先生,我比她懂什么是火葬,因为我出生的世界也有这种习俗。可是,她不是生在那种环境,按照这里的常理来看,火葬应该不是一般习俗吧?请问是发生了什么?」

理人询问表情庄严的词库诺——词库诺脸上总是保持著这种表情。

「词库诺先生!」

「……之所以一定要用火化……是大师的遗言。虽然他临终时没有痛苦,但表示因为长期与魔神、魔兽对抗,自己的肉体恐怕无法正常地归于尘土。」

不得动弹的伊休安从右眼流下了一滴清泪。

「大师还有其他遗言。为了避免自己的死造成世上的混乱,三年过后再公诸于世。趁这段期间,重整寺院的体制。只是,当圣剑的持有者亲自来拜访时,则必须解除保密禁令——」

于是一无所知的理人一行人出现在词库诺他们的面前。

词库诺他们需要经过慎重的鉴定,因为必须说出攸关寺院存亡的机密。

祈祷的钟声在山中回荡著。

名为刃雾的英雄之火已经熄灭,只有这是不争的事实。

忘了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记得是在魔神讨伐的旅程途中。

当时年仅十一岁的理人,朝著岩石上方吶喊:

『大师——』

在高处祈祷的僧侣迟迟没有发现理人的呼唤。

『吶,刃雾大师,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贫道现在想要祈祷。』

『为什么你要一直祈祷?』

『因为祈祷没有界限,女神的掌心有限。』

理人完全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老爷爷每次说的话总是过于艰深复杂。

面对不知所措的理人,大师睁开双眼说道:

『女神帕纳帝雅是创造之神,同时也被称为轮回之神。』

『轮回?』

『是擅长节省的专家。利用有限的材料,创造出广大的世界。』

『呃,很厉害耶。我妈妈也会吧炸猪排的肉敲打成原来的两倍打,再拿去炸。』

『喔喔,应该可以当成同样的意思。』

『可是泡澡用的巴斯克林放得很少。』

『拜此之赐,我等才得以拥有广大的世界。然而,世界变得广大,也带来许多破绽。』

『破绽?』

『没错。没有获得恩惠的不幸人民成千上万,地表上没能填补起来的空洞,称之为虫洞。魔神阿耳戈斯或许可以说是在女神的轮回创造下,产生的一个破绽。』

……这是好事吗?不幸的人民加上无法填补的空洞,简直是充满缺陷的世界。

『这个世界自诞生的那一刻,便存在著界限。无论是好是坏,这就是它的宿命。正因为单薄脆弱,所以不存在著永恒无限,肯定会在某处产生破绽或是回归效应。贫道称这个现象叫作「女神的旧帐」。』

大师说道。

『刃雾大师,你曾经见过阿耳戈斯吧?』

『没错。』

『你不会害怕吗?』

『贫道当时可是害怕到都发抖了。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被招集第二次。』

理人没办法像老人那样轻松一笑,毕竟活得不够久,接下来才正要去见阿耳戈斯。

刃雾似乎是看穿了理人的内心,于是降落至地面。

『……理人阁下,别以为能够只靠祈祷去跨过难关。若今天是好曰子,便祈祷明天能够平安;若不是,则祈祷能够获得恩惠。这样便能做好准备迎接大限,在这片土地上撑到最后一刻。』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理人莫名有股奇妙的心情,虽然不知道正确的做法,仍试著合掌。

希望这趟旅行能顺利。然后,我可不希望因为女神一句话,明天就突然降下陨石。

『南无妙法莲华经。』

『那是什么意思?』

『是祈祷文。』

『真让人感兴趣耶。』

『要一起祈祷吗?』

『好啊。』

『南无妙法莲华经。』

『帕纳肯亚的创造主啊,愿祢成为带来平静的光明。』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大概也只有自己曾经在瓦特门派的宗主旁边诵过经(而且还念错了)。

他是个提倡看不见、碰触不到的事物更加拥有价值的人。

或许他看得见理人所看不见的事物。

理人感觉他知晓自己所感受不到的光辉事物,甚至为此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这让理人感到有些羡慕。

刃雾大师的坟墓比想像中还要简朴。

经过磨平的墓碑立在日照良好的山坡上,这个地点可以看见他生前居住的起居室。

四周生长著白色野花,用大自然来饯别。

墓碑上没有记载名字,也没有生卒年。或许正式发布讣文后,会再刻上去。只要没有人说出去,没有人会晓得是谁长眠于此,更别说是五英雄之一的坟墓。

「……真是寒酸的坟墓。」

「伊休安。」

「干嘛啦。连死后都还要修行吗?是笨蛋吗?是白痴吗?」

伊休安止不住怒骂。

「我绝对不会盖这种穷酸的坟墓。等到我死时,我要把手边的钱全部花光,用黄金或是钻石盖一座坟墓。伊休安·闪亮亮·特洛鲁在此长眠。我要我的葡萄酒分给附近的村子,让众人痛哭流涕,泪水与葡萄酒造成河川泛滥,为我深深感到惋惜——」

理人将手放在伊休安颤抖的肩膀上。

「这个笨蛋老爷子……」

理人站在泪水溃堤的伊休安身旁,为大师祈福。

他到底是撑到什么地步。

两次挺身面对世界的破绽,拯救了许多的人。

替女神清还旧帐,让一切归零,他肯定是满怀幸福地辞世。

希望只是这样就好了,理人深深祈求著。

「伊休安,不要紧的。他一定在天国守护著我们。」

「太过分了吧,竟然擅自就这样走了……」

「——两位,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理人回过头去。

只见词库诺捧著用布包著的细长之物,从山坡下走了上来。

他看见站在墓前的理人等人,脸上的表情透出一丝和缓。

「大师肯定很高兴你们来见他。因为被受封为五英雄的两个人,像这样为他悼念。」

「说……说什么蠢话?我才没有在悼念。」

伊休安说道,一边揉著红肿的双眼,吸著鼻子。

「理人阁下,这是代为保管的东西。」

「谢谢你。真是抱歉。」

「什么?」

「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理人从词库诺手中收下东西。

当场拆开绳子,熟悉的花纹印入眼帘。

—破魔圣剑。

是封印魔神阿耳戈斯时不可或缺的圣剑。

「……真漂亮啊……」

「刃雾大师每晚都会将圣剑拿出来擦拭。」

「是这样啊……」

正如词库诺所言,虽然失去了握柄底部的宝珠,但剑身没有一丝脏污,因为一直有在细心保养。

「喂,理人,好像还夹著什么东西。」

「咦?」

伊休安在一旁将包裹著圣剑的布整个翻面。

「好像是信。」

「怎么可能。」

词库诺立刻反驳,然而理人已经从伊休安手中接过了纸张。词库诺从后方凑过来一看,当下倒抽了一口气。

「是……是大师的笔迹……!」

刃雾用略显颤抖的秀丽笔迹,在纸上写下了这么一段内容。

理人·桐川,无名的勇者。

或是另一位新的圣剑继承者。

当你阅读这封信时,想必代表我已经无法面对与你谈话。实则遗憾,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女神帕纳帝雅所创造

出的世界是有限的,这只是是代表贫道的大限已到。

我自认自己这辈子活的了无遗憾。

然而,现在需要忧心的是这个再次需要破魔圣剑的世界。

年轻人,抱著懊悔与迷茫前进吧。

征服自己内心的人,将会走向光明大道。

在有限之中,用自己的双手掌握住确切的幸福吧。

我由衷地——

祝你一帆风顺。

「……由衷地祝福……你一帆风顺……」

伊休安站在旁边,代替无法阅读文字的理人朗读内容。途中哽咽好几次,仍努力地一字一句念完。

理人的视线也跟著模糊了起来,心想一定要忍住。

(……刃雾大师,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理人等人压抑情绪,倾耳聆听过去的伙伴用听不见的声音为自己声援。

* * *

「……古莱利雅吗?」

「是的。应该是在这间寺院的管辖内。你晓得路吗?」

「请等一下。」

听到理人的要求,词库诺从勤务室后方的架上拿出看似卷轴的大型地图。

理人想要确认下一个目的地要如何前往。

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好像是新成立的村子,没有标示在我的地图上。」

「我看看……要去古莱利雅村的话,直接朝东边下山,然后前往北东——依耶马路特的国境。下山后,只要再走个几天就会抵达,因为那一带的地形平坦。」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圣剑的宝珠是放在那里吗?」

「是的,我想去找她。」

理人将目的地的行进路线牢牢记在脑中。

接下来要去拜访的人叫作开拓者「女剑士」莱娜·艾鲁恩。是一位实力高超、无人能敌的女性佣兵,现在定居在名为古莱利雅的开拓村。

海达尔表示从圣剑拆下来的宝珠,正由她代为保管。

话说回来——词库诺喃道。

「……魔神即将苏醒了啊。」

他注视著地图喃喃著,这句话听在耳里比想像中还要沉重。

理人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封印应该完全失效了,因为山上与森林出现了大量魔兽。」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继承刃雾大师遗志的瓦特僧侣,随时都做好出征的准备。」

「是指——那个装置吗?」

理人提到现在出现在窗外的景象。

巨大的铁块一字排开,显的与寺院格格不入。现在似乎正在装备中,僧侣们在周围忙碌地来回穿梭。

瓦特僧侣的教义是在作战时只倚靠自己的肉身与信仰心,不以具有利刃的东西为武器。那是在以前的旅行中不曾见过的东西。

词库诺没有答腔,只有眼神带著笑意。理人感觉这是他们做好觉悟的证明。

这是失去大师后,寺院的存在方式,以及保护世界的方式。

理人接著跟词库诺握手,正准备要道别。

「——抱歉,还有一件事。」

词库诺突然叫住了理人。

「什么事?」

「我……在王宫的人脉不广,但你的同伴好像是——」

理人不让词库诺说下去。

宛如词库诺之前那样,用眼神制止。

「请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没错,拜托现在什么都不要说。

伊休安·特洛鲁站在本殿的出口等待理人。

她像是等到发慌似地扠著腰,噘起嘴唇。

「很慢喔。」

「抱歉。」

伊休安玩闹似地赏了理人一记下踢。

「跟出家人有什么事情要说得那么久。」

「有点事啦。像是确认地图路线、打招呼等等。」

「你真的很面面俱到耶。」

理人反而感到有点担心,于是反问回去:

「伊休安,冒昧请问你一下,你晓得藤子不二雄吗?」

「啊?那是什么?」

「不晓得吧?说得也是。」

哆啦A梦果然不可能也被冲到这个世界。伊休安用不解的表情抬头看著理人。

「什么都无所谓啦,再不动作快一点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我们还得去爱妮那边趟,妮娜可是会闹别扭的。」

「遵命。我晓得啦。」

我可不想吞针啊。

埋人重新架好扛在肩上的包袱。

加上腰际的「月滴」,现在还有这把「破魔圣剑」。

刃雾大师说无论是否感到迷惘,仍要前进。即使感到想哭,仍要前进。

那么眼前通往山下的石阶,就会是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第一步。

「走吧,前往古莱利雅。」

「嗯,去见莱娜吧。」

两人一同并肩迈开步伐。

* * *

下了寺院那座山,接著朝北东前进。

这一带是六年前不曾走过的荒野,但现在似乎有在一点一滴地开垦。夹杂著细沙的荒芜原野上,路面乾燥无比,唯一的一条路笔直延伸著,景色蔚为壮观。

最重要的是,越过山脉后,气候似乎也大大地改变了,陡然照射而下的阳光,受到空无一物的地面反射,甚至会刺痛皮肤。

地表冒出的腾腾热气,让天空与地平线之间变得朦胧不清。

「……哎呀,真的是什么也没有耶,又好热。」

「与其去其他城镇,直接去依耶马路特会比较近嘛!」

伊休安在阴暗的车篷下说道。那里看起来倒是很凉快。

「国境……代表著外国啊。」

「是沙漠民族的国家。」

老实说,理人感到一头雾水。国境,国家的分界线。土地上相连著其他国家,到底是何种感觉。

「国境」是会如同运动会那样划线区分,再立起像是儿童餐上的国旗吗?

「那些家伙最近很得意忘形,希望不会遇到他们。」

「果然是这样啊。」

「因为跟卢卡利亚一样长期受到威尔塔米亚的统治,现在只是国势稍微壮大,就变得爱缠著人喋喋不休。」

「哦……从上到下都要烦,海达尔真是辛苦啊。」

「不过我迟早会把特洛鲁商会的商品输入到那边去,所以对我没影响。」

「会掀起经济战争吧。」

「正合我意,向我下跪吧。」

理人背对著她露出笑容。

「这是伊休安的梦想吧。」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伊休安随口问道。

理人,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

我只是……我只是——想将你——

「——理人,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理人老实说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可以不用正面回答。

伊休安从货斗上站了起来。

在理人等人前进方向的地平线上,掀起一阵夹带热气的沙尘。一瞬间还以为是龙卷风,但后来发现并不是。游涡中央有个异常庞大的影子蠕动著。理人也不禁眯起了双眼。

「魔兽?」

「只有这个可能吧。」

伊休安将体重放在坐在驭座上的理人肩上。

离开瓦特寺院后,仍会定期遭遇阿耳戈斯的魔兽。

最担心的是魔兽的「进化」,但恢复没有负担的两人之旅后,两人培养了默契,已经慢慢能够配合彼此的行动。

理人他们握著武器,说完「上吧」,便同时冲上前去。

「最后!」

伊休安·特洛鲁施放的钢丝缠绕住蚂蚁型态的巨大魔兽的脚。理人接著冲过去,将半透明的「月滴」用力一挥,砍进敌人的脖子。

「——粉碎吧!」

因为加压而爆碎的魔兽,与沙尘化为一体,最后烟消雾散。没有掉落任何显眼的宝石。

「伊休安,结束了!」

「好,好,辛苦了,辛苦了。」

伊休安将脸上防风沙的护目镜拉至脖子下。

「时间变得比以前还快耶。」

「可是敌人的动作感觉有微妙的变化。还有,是不会袭击人类的魔兽。」

「这倒是无所谓……呜哇,连嘴中都进沙了。」

伊休安狼狈地大喊说道,那头美丽的金发蒙上一层白沙。

难怿来到荒野后,她几乎都躲在马忠的货斗。他的脸上缺乏血色,看来毒辣的太阳与乾燥的气候造成的负担比想像中还要大。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希望可以下点雨就好了。」

「好热……好想把衣服……全部脱掉泡进冷水里……可恶。」

理人尽可能假装没听见。

「——喂,你刚刚是不是有想歪?」

「啊?你……你突然胡说什么。」

「少开玩笑了,我已经不会在你在的地方随便脱衣服了!刚刚只是说错话!说错话!」

「我才不管你。你想泡冷水的话,就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泡不就好了。

「啊——讨厌,讨厌,用不在乎的口气假装自己认同,这就是所谓的伪善。我可是一直在忍耐耶,乾乾又湿湿又滑滑又黏黏,但我还是忍了下来。」

「我又没有逼你。」

「那你敢脱衣服吗?」

「唔。」

「你敢在这里脱衣服吗?」

「不太好吧。」

「你看!」

「你突然这样太狡猾了!」

由于伊休安气愤不已,于是理人只好回到马车。

完全一头雾水,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话题。

理人想让战斗完乾渴的喉咙补充水分,于是打算拿出从放在驭座上的水壶。然而——

「咦?水壶呢——?」

理人查看驭座,没有发现想找的水壶。

最后发现到还有一件更不自然的事。

「伊休安。」

「干嘛啦!」

理人朝著还在生闷气的伊休安大喊。

「圣剑不见了!」

可以清楚看出血色唰地从伊休安的脸上褪去,仿佛被吸乾一般。理人猜想自己的脸色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伊休安火速冲回马车,用理人远远不及的速度爬上驭座,用彷佛会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眼神凝视著里头。同时迅速检查驭座底下,甚至是车篷上。

接著朝地面一跃而下。

「不久前明明在啊,这是为什么?」

「不要说话——」

伊休安的双手仍放在地上,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四周是夹杂著细沙的原野,仅生长著少数高度超过人类身高的树木,是类似橄榄树或是月桂树一类能够忍受乾旱的种类。附近也没有可以藏匿的岩石。

要是有野盗接近这里,理人认为一定会察觉——

「看见了。」

伊休安喃道。

赶在理人反问前,伊休安已经朝原野狂奔而去。

「伊休安!」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原始的吼叫声,向前冲刺。用宛如跳远般的步伐,朝地面猛力一踩,足足跃进了数公尺。

「哇啊!」

这时从伊休安著地的地方传来一个哀号声。

理人感到一头雾水。等到漫天飞滚的沙尘消失后,只见伊休安正揪著一名孩童的脖子。

(咦?小孩子?)

感觉是凭空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个小孩子两手抱著包著圣剑的包袱跟水壶,不断地死命挣扎。

「好痛,很痛啦!给我放开,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最后还是给我逮到了,这个呆头鹅!」

「少啰嗦!」

是年约十岁的少年。戴著驼色的帽子、防风沙的护目镜,身披宽松的同色披风。

不只衣服,连脸上都沾满沙尘,身形也显得十分削瘦,但唯有气势不输人。

「喂,理人!如你所见,总之东西没事!」

「……不要紧吧?」

理人奔跑到两人身旁。这种情况下,那句不要紧指的是圣剑跟少年。

「理人,你瞧瞧。这家伙啊,像这样披著披风,趴在地面上等待我们离开。竟然做这种狡猾的事情。」

「哦,真厉害啊。」

理人坦率地感到佩服。

俨然是具有保护色的变色龙少年。若用日本的形容方式,理人想颁个忍者大师的封号给他。发现少年的伊休安眼力也相当惊人。

「嘿,这对我来说只是雕虫小技。」

「少得意。」

「很痛耶!笨蛋!」

被伊休安拍了一下后脑勺,少年立刻怒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必要告诉你。」

「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阁下,敝人名叫迪达·艾鲁恩。」

「很好。」

「如果您可以移开您的玉腿,敝人会深感欣慰。」

少年被伊休安的靴子踩在脚下回答,与其说令人同情,感觉更像是在观看野生猴子接受调教的场景。

理人之所以有股怀念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名少年神似以前的伊修安。不是长相而是气质,但这位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少年。

然而——

「迪达·艾鲁恩?」

即使只是巧合,但他的姓氏勾起理人的注意。

「莫非……你跟莱娜·艾鲁恩有什么关系吗?」

「……大哥哥,原来你认识我妈妈?」

劈啪!

理人等人背后彷佛有一道闪电劈下,两人忍不住想要放声尖叫。

「理人,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儿子!」

「我也不知道啊!」

「应该说原来她结婚了?」

「怎么可能。」

那个莱娜。那个莱娜。莱娜莱娜莱娜莱娜莱娜——

理人等人因为「莱娜」陷入混乱,停止了思考,迪达诧异地看著两人的模样。

「……虽然搞不清处状况,但我跟莱娜没有血缘关系。」

嗅?

「村子里孤儿院的每个人都喊莱娜妈妈,她说没有姓氏的人可以冠她的姓氏。」

所以自己才会叫作迪达·艾鲁恩,少年解释道。

这名少年失去双亲,似乎受到莱娜的照顾。理人向少年询问,少年点了点头。

「没错。我好像是最年长的,最小的还有婴儿。待最久则是另外一个家伙。」

「迪达,我们啊,为了见你的……妈……妈妈,正要前往古莱利雅村。我们在她当佣兵的时候受到不少照顾。」

「呃。什么啦,我惨了。」

迪达皱起眉头。

「……呜哇,我真的失策了。明明知道这些人很古怪,却还是出手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可以的话跟著我们一起去村子会比较安全。如果你能带路,会帮我们很大的忙。」

「是无所谓啦……」

迪达窥伺著伊休安的脸色,答应理人的要求。他似乎是认为自己没有选择余地。

「……大哥哥,我说啊。」

「嗯?」

「见到我妈妈……见到莱娜后,今天的事情可以拜托你保密吗?应该说,能不能简短带过就好?因为她一生气就很可怕。或许你会感到很意外。」

「哦,真的很意外。」

理人对这件事比较意外。

身为开拓者的「女剑士」莱娜·艾鲁恩,用一句话形容,是名严苛的战士。

动作宛如野豹般没有破绽,个性也有如锐刃般锋利。让人深深体会到以一把剑立足于世,必须经历过多少严峻的考验。除此之外,这名女性对其他事物一概不信任。

到了旅行尾声,莱娜已经多少对众人敞开了心防,但理人记忆中的她,总是与众人隔著一步的距离,夜晚则是倚靠著剑入睡,或是指导剑技时毫不留情的魔鬼教官姿态。

理人感到害怕。虽然她是个美女又是好人,但魄力实在大到令人畏惧。

「嗯,因为她平常总是面带微笑又个性稳重。」

「面带微笑!」

「稳重!」

又听到了令人震惊的形料。

「而且兴趣是下厨跟刺绣……」

理人跟伊休安面面相觑

「喂,理人,果然不对劲喔。难道是被疯牛踢到脑袋后性格大变了?那个撕裂妖怪刽子手。」

「不,人到了该改变时自然会改变……应该吧……」

「但她怎么可能喜欢刺绣又个性稳重。」

「不过,当我们偷东西或是做坏事时,会突然把我们倒吊在树枝上,开始磨菜刀。」

理人等人顿时莫名感到安心。

「「太好了,真的是莱娜。」」

「很好吗?哪里好了!我被倒吊起来也算好事吗?」

「莱娜果然要这样才行。」

「这才像她。」

迪达大声抗议听不懂两人的对话。

「好,既然解开疑惑了,迪达,走吧。」

「你就放心地被倒吊起来吧,个子会长高喔。」

「我——不——要——!」

少年发出凄惨的叫声,理人等人带著他回到了马车上。

少年带理人等人来到的古莱利雅村,真的是个小型开拓村。

在荒芜至极的大地上,种植防风沙的树木、栽培柑橘类的果树、耕种农田,这些都是村民们的辛苦结晶。与中部的平原比起来,收获的速度显得慢了许多,但农田里长出了类似番茄的小颗红色果实。

「……到了。」

迪达结结巴巴地说道,他跟理人一起坐在驭座上。

「哦。迪达你们家在哪里?」

「最里面。外观像是教会。很破旧。」

「…………」

「超级破旧。」

恐惧也会让口才伶俐的迪达变得沉默寡言。迪达的身体紧绷,脸上血色尽失。

理人只能露出苦笑。

「吶,迪达,放心啦。你只

要好好道歉,莱娜也不会那么不讲理——」

「我!要去上厕所!立刻!」

「等一下……」

少年立刻起身,离开了马车。

「我会动作迅速的——!」

他边喊边朝著村外方向跑去。

「喂,你不准逃啊啊!」

伊休安朝少年的背影追了上去。

只有理人动作晚了一步。

是叫我怎么办才好。回过神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驭座上摆出「等待」的姿势。

经过了十分钟,经过了二十分钟。

「……唉。」

理人叹著气重新思考。伊休安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遇到魔兽时明明表现得很冷静。

既然不回来的话,只能自己先过去了,也没有时间可以慢慢耗。

所幸有事先问过孤儿院在哪里。理人驾驶著马车行驶在不甚宽广的主街道上。

路上行人稀稀疏疏,但每个人讶异地看著理人。从服装来看,过著宽裕生活的人似乎不多。

(不知道莱娜过得如何?)

快到目的地的建筑物时,有孩童在道路中央专心地捏泥巴团。

「啊,是陌生人!」

「有陌生人来了!有陌生人来了!」

围裙上沾满泥巴的孩童同时站了起来。

个个聚集在马车周围,像是在看热闹。

「陌生人,陌生人。」

「是从哪里来的人。」

「送信的人?」

「不对,是葡萄商人,有葡萄的图案。」

「葡萄商人?是葡萄人吗?」

理人停下马车,避免伤害到他们。

「你们好。」

「「「你好!」」」

孩子们坦率地回答。

「我叫作理人。」

「理人?」

「理人是葡萄商人吗?」

「我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叫作莱娜·艾鲁恩的人?」

「是指妈妈吗?」

「嗯,我想应该是。」

比妮娜稍小的女孩子,开心地拍了一下沾著泥巴的手。

「她在喔,现在正在煮饭。」

「这样啊,抱歉在这么忙碌的时间打扰。」

「没关系。快来,快来,这里。」

女孩子跟著感情要好的同伴兴奋地朝里面走去。

理人走下马车,跟在她们身后走去。

其他的孩子则是一脸稀奇地目送理人。

「葡萄。」

理人喃喃念著,双手空空让理人感到有些难为情。对不起,我不是菜贩,不是卖食物的。

为了以防万一,决定也带著包了圣剑的包袱。只不过这也不是葡萄。

门柱上挂著「古莱利雅希望之家」的牌子。

「理人,这里,这里!」

「抱歉。」

理人急忙加快脚步。

从外观来看,孤儿院是将没有神官派驻的教会加以改装而成。圣堂变成是供所有人用餐的餐厅,身官的住所变成孩童们的住处,还在庭院饲养著鸡与山羊。

与建筑物的大小相较之下,孩童的数量似乎过多。

她们打开主屋旁看似厨房出入口的门扉走了进去。

「莱娜!」

「你们怎么了啊?」

这个声音是——

「饭还没煮好喔。进来这里面时,要记得洗手喔。」

「不是这件事。呃,有客人来找妈妈。」

「客人?」

从屋内打开了门扉。

里面飘散出番茄与蒜头风味的汤头香气。

然后有个穿著长裙、围著白色围裙的人,站在经过长年使用的炉灶前,二就是握著汤杓的五英雄莱娜·艾鲁恩。

「哎!你是理人!是理人没错吧?」

她睁大双眼,喊出理人的名字。

「是怎么了?来,进来,进来。不要站在那种地方,让我更近一点看看你的脸。你真的长大了呢。」

「……你……你好。」

「吶,莱娜,我可以吃这个吗?可以试吃吗?」

「不行,玛丽跟丽玛。取而代之,这个给你们,你们两个要偷偷吃喔。」

「太好了——」

莱娜从摆在锅子旁边的平底锅中拿出两块烤番薯,然后拿给了少女们。那两个人十分开心地冲出了蔚房。

「吶,你瞧瞧,竟然学会试吃这个用语,她们单纯只是想要有个可以偷吃的理由。」

看见莱娜露出苦笑的模样,理人一时语塞,忍不住怀疑起眼前的景象。

「糟了。理人,你可以帮我看一下那边的窑炉吗?有没有烤焦?」

「咦?这个吗?哇,好烫!」

「小心不要烫伤了!」

「我……我知道了。」

理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窑炉的铁盖。里面放著一大盆煽烤奶油白菜。

「如何?」

「……还要再烤一下的样子。」

「这样刚好,谢谢你。可以顺便帮我从那边的架上拿出面粉吗?」

「喔……」

「谢谢你帮忙。」

莱娜露出微笑。

理人将面粉的袋子放在桌上,接著整理架上的东西,擦窗户,擦拭灯罩,莱娜接二连三地指派工作下来。

「……结……结束了。」

「好,那你坐下来吧。虽然里面很脏。」

「……嗯,我知道了。」

莱娜总算示意理人可以坐在料理台的椅子上。

理人乖乖地坐下后,莱娜也将附近的椅子拉到理人旁边坐下。

她原本用两手玩弄著汤杓,眼神倏地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是理人过去熟悉不已,那位武艺高超的女剑士所发出的声音。

理人在开口说话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真的是莱娜。」

「你在胡扯什么,当然是我本人。」

理人很想反驳:落差未免太大。不,温柔的莱娜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

「……应该要怎么形容,因为剑士的形象太强烈,有种落差感。」

「如果小鬼也吃那一套,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看起来很辛苦呢。」

「老实说,对付魔兽反而还比较容易简单。」

「竟然说成那样。」

「我偏要说。摆出笑脸可是比一百把剑还要便利的技能。从小婴儿到难搞的老爸,皆可以治得服服贴贴,相当万用。」

原来连笑都是一种技术。

理人能够认同莱娜的话,但想到这些话是出自莱娜口中,不禁感慨起来。

理人重新注视著她的眼眸,没有一丝郁闷。

过著现在的这种生活肯定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意愿。

「莱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

「……好像是在三年前吧。」

「这样啊。」

封印完魔神后,她在威尔塔米亚国内外流浪,讨伐魔神的奖金几乎投注在这间孤儿院的经营上。

甚至开始扶养这些孩童,让理人只能深深感到佩服。

「我是最近才回来这里。受到海达尔的召唤,他说魔神的封印开始减弱了。」

「喔,我就猜是这么一回事。」

莱娜说道,宛如是对著远方拋下这句话。

不知为何,莱娜这句话让理人感到隐约带著刺。理人心想是自己多心了吧。

「呃,然后,我来这个村子的途中,遇见了一个名叫迪达的孩子。」

「迪达?」

「嗯,是这里的孩子吧?他带我到村子来。他现在刚好不在。」

「迪达……他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理人顿时一惊。

想要立刻用笑容来掩饰,但逃不过莱娜的法眼。

「——我懂了,我要把他倒吊起来。」

「莱娜,等等,等等!原谅他吧,他拜托我的。」

「不,太宠他,对他不是好事。我明明百般叮咛他,是他自己不听话。我要把他倒吊起来。」

啊啊,迪达,对不起。

理人在内心向少年道歉。我已经束手无策。莱娜的表情有如冷酷的处刑人,恐怕已经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理人心想,话说回来——

历经长年使用的厨房弥漫著一股菜肴香气,下蔚用的汤杓加上围裙。

无论看多少遍,理人内心仍是同个感想。

「莱娜果然很厉害啊。」

「……你想说什么?」

「你就坦率接受我的赞扬啦。虽然不觉得你会加入王宫骑士团,但回绝所有邀请,跑来经营孤儿院,正常人是做不到的。我觉得莱娜很帅气。」

出乎预料的是,莱娜皱起了眉头。

「少来了。哪里帅气了,我只是来报恩的。」

「报恩?」

「我一无所有,只有剑是我的一切。砍杀了人、砍杀了魔兽,最后甚至对抗魔神。然而,也仅只如此而已。魔神对我造成的伤势,让我无法像

以前那样挥剑。」

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真的只有微妙的差异。不过,为了不被人发现我的烦恼,于是我远离了你们。我很害怕,逃到没有魔兽的和平世界,独自流浪著。」

「莱娜……」

「一直逃,一直逃,逃到最后,我终于领悟到一件事,就是这个原本以为已经被我们拯救的世界全貌。和平根本没有降临在这个世上。理人,我说的是真的。」

两人陷入沉默,这段期间只听得见炖煮蔬菜汤的声音。

理人无法完全理解莱娜的话。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理人内心无法抑止地想要反驳。

「即使封印了阿耳戈斯,魔兽消失后,痕迹仍会长久遗留下来。若是没有完全净化邪气,便无法住人。野生动物被它们咬过后,会成为它们的眷属,受害范围也会变得更大。深山的水源一旦遭到污染,要是没有发现污染,喝了水井里的水,你认为那个村子会变成怎么样?也有村子一直找不出村民频频倒下的原因。甚至也有村子只剩下年幼的孩子。」

外头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

「还有父母被魔兽吃掉,只能露宿街头的孩子,或是整座村子化为难民营。我整个人感到束手无策。心想不如建立一个可以收容所有人的地方。等到我回过神后,自己已经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努力建立村子……」

「我……」

这段期间,理人居住在和平的日本,每天往返于住家与学校之间。

「老实说,无论是海达尔还是刃雾,我现在对他们只感到绝望。无论我怎么寄陈情书到王宫,只会用千篇一律来回答我。或许在那家伙本人看到前,就被属下处理掉了。结果现在魔神复活就有求于我?魔兽消失后,就立刻停止派遣神官,做出这种蠢事的是谁?难道不知道还有多少土地没有获得净化吗!」

莱娜之所以气愤,或许是因为无法原谅发生在眼前的种种不公。

因为她经历了许许多多事情。

「刃雾也是,只顾著躲在那个巨大寺院里,不再出来露面……无论我寄了多少信,都没有等到回音……」

只有这件事理人可以解释,就是刃雾大师已经去世的真相。

然而这也是瓦特寺院最重大的机密事项。

理人感到左右为难,只见莱娜的表情出现一丝和缓。

「抱歉,对你抱怨也没有意义。抱歉迁怒在你身上。」

「不,没有这回事。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是,从来不知道要在一个地方生存下去,竟然会演变成如此困难的事情。」

两人互相对看,理人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莱娜,我——」

当当当当!响亮的钟声响彻四周。

「什么?」

「是警报,代表遭到外敌袭击——」

理人没有等到警报响完,立刻冲出厨房。

孤儿院的庭院聚集著许多小孩,有的是原本就待在这里嬉戏,有的是听到警报后跑来。

「各位,外头很危险,快进到屋内!」

莱娜在蔚房中大喊著。

理人则是冲出了孤儿院。

一大群男性村民坐在运货马车上移动,于是理人跑到马车旁。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出现了魔兽。」

「————!」

晒得黝黑的农夫没有手握锄头,而是拿著大型机械弓。同样武装起来的村民一脸严肃地紧握著武器。

「好久没有碰到这么棘手的敌人。可恶,到底是怎么搞的。听说已经到了朵拉的农田。」

「我可以一起过去吗?」

「你是谁啊?」

理人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回答:

「我是莱娜·艾科恩的伙伴!」

男人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上车吧。」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于是理人跳上了行驶中的马车。

「——听好,在场的人各就各位!拿起箭矢尽量射击!」

在负责指挥的男人号令下,村子边缘已经展开了迎击。

农民利用农田剩余的泥土设置壕沟,朝著扫平防风沙的树木、一路直闯的魔兽施放箭矢。

理人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但因为现场人数众多,无法清楚看见魔兽。理人放弃继续前进,改而攀爬上角落的仓库。

(——有了,看到了。)

魔兽是以前对付过的蚂蚁型态魔兽,总共有三只,身体插满箭矢,也有失去一只眼睛的魔兽。

「发射!」

农民们射出的箭矢刺穿魔兽的厚实甲壳。

看样子他们所使用的箭矢类似伊休安的锚枪,也有使用特殊材质。明明是小型开拓村,却拥有媲美骑士团的熟练度与装备,让理人感到刮目相看。

然而,这不代表战况乐观。虽然魔兽确实受到损伤,被人数与威力压制住,但要杀死魔兽,必须彻底破坏要害。

「可恶,这样下去,魔兽会入侵到这里来。」

「不要勉强!舍弃这里,移动到后一个据点!只要魔兽在进入市街前,杀死它们,我们就赢了!」

「「明白了!」」

男人们气势十足地喊道,除了在前线作战的一部分人,其他人一齐撤退至后方农田。

屋顶上的理人没有跟著战线一起移动。

(这样会节节退败。)

最前线射出最后的箭矢,农民们抱著必死的决心朝后方壕沟奔去。

魔兽发出咆哮,从外壳的细缝冒出漆黑的邪气,地面上的农作物一瞬间蒸发。理人从仓库的屋顶跳了下来。

「——喂,你!」

「笨蛋,很危险!」

「快逃啊!」

理人挡在村民与魔兽之间。

在身后响起的尖叫声与警告声之中,理人拔出了「月滴」。

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的魔兽,前进时掀起阵阵尘土。

或许会感到害怕,或许会有危险。所以理人决定举起剑,与魔兽正面交锋。

「斩·波·歼·灭。」

咏唱的同时,耳环发出刺眼的光芒。

「——一刀斩飞吧!」

理人挥剑的动作与过去曾经目睹的剑技轨迹完全一致。因为是透光性的材质,彷佛没有在移动。

魔兽的身体从理人左右两侧一飞而过,继续跨出三步后,只见同时遭到斩断的身体倒在农田上。

(——成功了。)

理人收起剑,吐了一口气。

回过头一看,躲在壕沟内的村民们一脸错愕地看著理人。

「呃……呃,已经结束了!没事了!」

理人这么说完,众人停顿了一下,接著响起如雷的欢呼声。

「万岁啊啊啊啊!」

「你干得太好了!」

「做得好!」

众人欣喜若狂,欢呼连连,甚至有人跳了起来。

理人迈开步伐,不断被人粗鲁地摸头,被众人起哄。理人拜托大家放过他,旦没有人听进耳里。

「你真厉害啊,这么年轻却武艺惊人。」

「是啊,感觉是过去的莱娜重现江湖——」

这个瞬间,周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咦?)

只有理人跟不上周围的变化。

只见说出那句话的人顿时僵在原地,彷佛做一件无法挽救的事,而其余男人则是一齐注注视著他。

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好,理人看向四周,寻求帮助,这时看见了救星。有一位认识的人。

「莱娜!」

她站在路旁的树荫下,招著手示意理人「过来」。

理人立刻跑上前去。

「——太好了。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这里的人有很多苦衷,别太放在心上。」

莱娜露出笑容,用亲切的声音说道。

「……如果让他们高兴的话就好了,感觉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不,没这回事。因为你及早打倒敌人的关系,受害程度仅仅赔上农田的收成。」

「什么——这不是很严重吗?」

「是很严重,但这也没办法。因为在这里定居的人一直对抗著魔兽。」

听完莱娜的话,理人重新观察四周。

魔兽从外头侵入时行经的地方,表面化为灰炭,彷佛是蛇行后的痕迹。防风林遭到扫平,其余受害的皆是农田与田间小路。遭到邪气散布的一带,更是染成乌黑一片。

这叫作——没办法?

理人的确赶在侵入村子中心前,阻止了魔兽的进攻。

「理人,我是说真的。」

莱娜十分笃定地说道:

「我从以前就认识这里的人。没有什么是比住家被夺走,家人遭到杀害还要可怕的。所以大家松了一口气,保住了性命,没有让任何人牺牲,打从心底庆幸能够获救。理人,他们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

「……莱娜……」

「我能做的只有将至今的经验告诉

那些人,教导他们自卫的方法。我真的只做了这些而已。」

「只有教导?可是莱娜明明很厉害。」

「你看看这个。」

莱娜说完后,掀起长裙的裙襬。

理人睁大了双眼。

「咦……」

「我只是个迷糊鬼。在大雨滂沱的某一天,我想要把车轮卡在悬崖边的运货马车推回地上,里头载著喝下受污染的水的孩子。在赶去见到教会的神官钱,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结果,只有我不小心从悬崖摔了下去,所以我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挥剑。现在的莱娜·艾鲁恩是个迷糊又愚蠢又温柔,孩子们口中的『妈妈』。」

她的右脚被其他材质所取代。

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发现。她在蔚房的时候,也是让理人拚命做事,自己却一步都没有移动。叫理人查看沉重的窑炉、从高高的架上拿取面粉,现在也是叫理人走到身旁,尽可能避免移动——

「——我看到你刚刚的招式了,那是我的剑技吧。」

那是剑士的声音,是传授理人剑技的人所说的话。

「……嗯,没错。是莱娜的剑技。」

「既然还存活在你的体内,我已经满足了……」

莱娜将自己的手放在理人的掌心上,闭上了双眼。理人只能看著泪水静静地从她的双眼淌下。

身为开拓者的「女剑士」莱娜·艾鲁恩,用一句话形容的话,是一名严苛的战士。

只信任剑,为剑而生。理人一行人的旅程,可以说因为她的加入而大幅增加了战力。俨然是一名只为完成目的的佣兵。

『……莱娜。』

忘了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身为菜鸟勇者的理人,经常接受莱娜的剑技训练。因为还是菜鸟,不但动作生涩,还是个没毅力的任性孩子。

『真是的,还要继续吗?我的手已经动不了了。』

『给我继续。还有两百下。』

『魔鬼!恶魔!』

『我不晓得有叫作魔鬼跟恶魔的魔兽。』

『笨蛋!』

『少啰嗦。』

无论理人怎么哭闹跟发牢騒,莱娜绝对不会放水,也不会放弃理人。

『不想死的话,就赶快变强吧。』

莱娜教导给理人的是求生方法,她将自己的一切教导给理人。

在一个野兽叫声四起的夜晚,因为旅途过于遥远而感到沮丧时,理人梦见家人与学校的种种。以及接下来讨伐魔神的不安。种种情绪交织之下,让理人快要被压垮,但仍能够入睡,都是归功于莱娜。

『……莱娜。』

理人裹在毛毯中,看著莱娜一个人坐在火堆前的身影。

绝不轻易放开剑的侧脸。

『你不睡吗?』

『还不要。』

『呃……』

理人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

『对不起,白天的训练我一直无法顺利上手。』

莱娜没有笑。然而,细长的眼眸似乎透出一抹温柔。

『明天还要早起。』

嗯,晚安。』

她手中抱著的剑,总是会以压倒性的威力斩断敌人,保护著还是菜鸟的理人等人。

强大而美丽,同时温柔不已。

最后却将剑从她的手中夺走,女神的慈悲根本是漏洞百出。

「……这是交给我保管的宝珠。然后,虽然很少,但这是药品跟食粮,希望可以对你有帮助。」

「谢谢你。」

「要小心。」

理人在孤儿院的厨房从莱娜手上收下提篮。

提篮中放著用布包著的肉乾与乳酪,以及一个束口袋。

圣剑的宝珠就放在束口袋里头。理人拿起束口袋倒出I个有如桌球大小的圆形宝石,以及古老的银币。

「银币?」

「是自古流传的护身符。黄金司掌右边,银司掌左边,所以可以守护左边的心脏。」

「哦……」

「我活跃于前线时,可是随身携带在身上。」

这是理人头一次耳闻。原来莱娜是个会相信祈福习俗的人。

而宝珠则是呈现复杂多变的颜色,彷佛火焰被封进了里头。或许接近以前在冈片上看过的火蛋白石。随著角度的不同,其浓淡也会有微妙的变化。

理人带来的圣剑掘柄上有一个洞,是用来镶住珠宝。于是理人试著将珠宝放进洞里。

发出喀锵一声,接著理人的惯用手感觉到一股轻微的震动。

「……好像没问题。」

「好像已经认定你是使用者。」

即使莱娜这么说,理人仍感受不太到真实感。

对理人来说,圣剑固然是强大的武器,但更是一把需要小心翼翼使用的棘手之剑。

绝对不是一把凡人可以驾驭的剑。

「圣剑有自己的意识吗?」

「哎呀,理人你觉得没有吗?」

「我不晓得。因为是在毫无准备下握著圣剑上场。」

理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打倒魔神上。

理人至今仍深深认为,如果负责封印的人是圣剑一开始的使用者莱娜,应该会进行得更顺利。

这么一来,也就不会导致那场「意外」。

「这样啊……如果是第一次使用,或许会这么觉得。但我想你今后一定会听见圣剑的声音。」

「今后?」

「嗯,像是圣剑的意识、想法一类的。然后,我们的想法也可以传达给圣剑。圣剑会用最妥善的方式回应你的想法。」

莱娜露出笑容。

理人感到半信半疑,只能注视著手上的圣剑。与其说像是在形容一把剑,更像是在解释陌生生物的生态。

「理人,那么就再见了——」

「嗯,我走了。莱娜也要保重。」

「要保重喔。」

她轻轻抱著理人的背部,然后拍了一下。

理人重新拿起提篮,走出孤儿院的厨房。

之前的那群的孩童没有出现在庭院,只有一名少年独自在喂鸡,一与理人对上视线,便鞠了个躬。

理人跳上停放在路上的马车,准备出发时——

「——喂。」

是伊休安·特洛鲁的声音。

她等待著行驶中的马车,途中并排跑在马车旁,然后直接跳上了驭座上。

「——哎呀,真是服了他,那个小鬼害我跑得要死。」

「伊休安。」

「哎呀,不过最后我有好好教训他,所以就算了。呵呵呵,以为逃跑的速度赢得了我这个伊休安·闪亮亮·特洛鲁还早个一百年。对了,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不是要去拿回宝珠吗?」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咦?」

理人对一脸惊讶的伊休安微微一笑。

「有魔兽闯进村子里,大家又好像都很忙,所以我打算提早离开。」

「啊……啊——」

「还帮我准备了便当,等会儿再吃吧。」

伊休安似乎现在才发现,自己只顾著追迪达而没有注意到其他事。只见她尴尬地游移著视线。

「……啊,呃,要说什么才好……莱娜无法一起来吗?」

「虽然很遗憾,但好像没办法,而且有孩子们要照顾,她有向我道歉。」

马车朝著村子出口行驶著。

众多村民聚集在成为战场的农田里。

好不容易开始长出果实的农作物支离破碎地伏倒在地,村民们仔细地清除农作物,并用货车运送。连年幼的孩童也跟著上上下下地帮忙,孤儿院的丽玛与玛丽也在其中,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亮。

「不要直接碰触魔兽的遗骸!」

「不要忘了戴手套!」

每个人默默一点一滴重建著家园。

接下来还必须净化受到邪气污染的土壤。要是净化失败的话,或许必须挖空整片土地,填补上新的土壤。

要让同样的农作物再次长出果实,想必会花上漫长无比的时间。

至今是否曾经见过这幅景象。一直驻守在原处的村民,与离开的自己。理人一行人总是宛如一阵风,一拂而过。

「什么叫作没办法,这样不是有点无情?这可是世界的危机耶——」

「吶,伊休安。」

——和平根本没有降临在这个世上。理人,我说的是真的。

莱娜的这句话,一直萦绕于耳。宛如在嘲笑原本想要反驳的理人,显得格外清晰。

「……我啊,六年前……为了打倒阿耳戈斯,感觉自己付出了庞大的代价。像是要努力适应原来的世界,虽然这件事也包括在内,但不光只是这样。感觉还有更多更重要,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的村民还得遭到原本应该消失的魔兽迫害。

「即使如此,只要能够换取和平,我便觉得这样就够了,并告诉自己要去接受自己付出的庞大代价。可是,却演变成这样。」

理人用单手掩住脸庞,用只有身旁的伊休安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我拯救世界到底有什

么意思……?」

荒芜的大地上,马车前进著。彷佛从村人工作的声音中暂时逃开,彷佛能够逃到遥远的地方。

帕纳肯亚的两颗太阳高挂天际,彷佛隐约可以看见位在远方的阿迈特山脉的险峻陵线。

「虫洞」就位在阿迈特山脉的中央。

是个与自己有著极深渊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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